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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花自飄零水自流

第十章 花自飄零水自流

雲蓮慢慢冷了眼眸,哼道:「他堪不堪破心魔乃他一家之事,我們何必為他操心?帝霄之事牽扯深廣,說不定天地三界便會翻天覆地。天地三界本就是帝釋天的責任,這番變故已迫在眉梢,豈能讓他置身事外。他若不歸位,便求佛祖讓他強行歸位!」
閔然親了親雲蓮的髮髻,一顆心被這樣的溫言軟語浸出水來了,輕聲道:「傻瓜,此事你莫要管了。我心中有數,不會讓你擔心的。」
誅邪恍然大悟,眉宇間的陰霾散去不少:「嫂嫂說得對,成事在天,謀事在神。既然有了最好和最壞的結果,我便不多強求了。兄長和嫂嫂去尋轉圜之法,我便先回東天,定會看顧好紫凰。」
閔然抿了抿唇,冷厲的眸子有了幾分柔和:「你心中所求,我俱已明白。雖不能給你萬全保證,但你可以放心,我應下的事定會儘力而為。你且回東天等待些許時日,不用太過擔憂,如雲兒所說,鳳凰若真會絕跡,天地絕不會放任不管的。」
誅邪搖頭苦笑:「萬年前的神魔之戰,早讓失了了往日的豁達和寬容。那一戰她失了兩個優秀的孩子,自己也身受重傷不能孕育子嗣,自然是將所有關注都放在帝霄身上。過於在乎,反入了魔障,以為自己想得長遠,不想卻害了帝霄。如今她日日祈求,夜夜垂淚,當真後悔得無以復加。我……我當真不忍心再怪她了,嫂嫂同為母親,該知道事到如今,她比誰都難受、都後悔。」
閔然微搖了搖頭,眼眸俱是為難:「帝霄歷盡上次神魔大戰,他的心已被殺戮沾染。修羅場是邪魔恆生之地,一場大戰下來,死傷幾萬神魔兵將也屬難免。你也曾歷經幾次神魔之戰,該比誰都明白,固守本心的良知善意者,尚熬不住心魔入侵,更何況他年紀輕輕心有惡念又無旁騖,自然逃不開修羅場千萬冤魂的糾纏。此時的他殺戮過甚,只怕一顆心早已成了惡念之源,所作所為又不容天地,便是求去佛祖,得到的結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誅心心中有愧疚、苦澀、無奈、和無力,更多的卻是疲憊,輕聲道:「事到如今,若誅邪能用性命相抵,絕無半分怨言。」
閔然悶悶地將臉窩在雲蓮脖頸,不知過了多久,瓮聲瓮氣地說道:「見過不要臉的,卻不曾見過他那般沒臉沒皮的!好歹是一界太子,半分也不自重,整日里裝瘋賣傻,在你懷中滾來滾去。堂堂男兒,若想要什麼不說自己去搶去奪,未語先哭裝作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哪裡有半分的男兒血性,揍他幾頓都已是手下留情。若非怕在誅邪抹不開臉面,我當年便該下一次狠手,讓他在床上躺個十年二十年的,又怎能讓他有機會對我女兒拿捏使壞!」
紫凰坐在亭內,望向園口的方向。陽光下,帝霄神采飛揚地踱步而來,冠絕無雙的樣貌在赤紅色的錦繡珠玉,以及滿身的琳琅的翠玉的襯托下,當真是賞心悅目得很。紫凰有些出神的望著那人,嘴角露出了一抹極為淺顯的苦笑。雖還如原本般芝蘭玉樹的模樣,可相較上次,帝霄眉宇間又添了陰沉與凌厲,遠遠看去整個人多了種說不出的壓抑和鷙毒。
雲蓮倚在閔然懷中,有些擔憂地說道:「若此事會讓夫君為難便也算了。事已至此,對我和凰兒來說,萬事不如夫君的安危來得重要。萬一那帝釋天歸位后懷恨在心,若明刀明槍夫君自然不懼,可他使些陰謀手段,夫君哪裡是他的對手……」
帝霄輕然一笑,那雙眼眸卻猶如萬年冰封,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這世間還有什麼本尊不敢的?更何況,此時有了熙元府君在東天做客,還怕妖神大人不皈依天羽界不成?府君獨身前來做客,讓本尊連討伐的兵馬都省了,倒是得好好謝謝府君才是。」
雲蓮輕聲安撫道:「神君要太過心焦,依我看這事不會太嚴重的。帝霄歷來便是個極為聽話的孩子,此番想來也只是孩子間的玩鬧罷了。神君也不用如此內疚,帝霄的脾性我還是有幾分了解的,是極有分寸的。」
閔然皺了皺眉頭:「雲兒與帝釋天素無過節,怎今日說起他來,卻這般地咬牙切齒,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閔然腦海閃過一束光芒,驟然望向誅邪,卻發現他垂下了眼眸,似不曾聽到這番話一般,不敢與自己對視。閔然目光頓時凌厲了幾分,肅聲道:「你我在靈山時,正是百年前紫凰遇險之前。那時帝霄已吃下了『斷川固魂』,你拿著我的銅鏡回到東天後,卻再不曾朝靈山傳遞消息。說明你已經被禁錮在東天了,待到紫凰遇險后,我與雲兒被佛祖放回家中,你更不曾露面,也並未將銅鏡還給我。可見那時你家帝霄早已吞噬了你和冉羲的神力,如此說來……是你兒子得了神力便對我兒下了手!」
雲蓮沉聲道:「瓊山夙和便是帝釋天的轉世!否則以他所作所為,我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莫說他當著萬人之前辱我女兒,便是當初鞭打利用在前,後來又心存齷蹉留在小仙山上,足夠他死個千百次了!只因他乃帝釋天轉世,身有福報護體。我若存心傷他,只怕會報應在凰兒身上,但此番天地有難,他焉能置身事外坐享其成!」
誅邪急聲道:「兄長多慮了,帝霄與你素無冤讎,何必非要置你于死地?他也萬不會如此對待嫂嫂與紫凰!」
誅邪苦笑一聲:「我雖知道逆子已是罪無可恕,卻如何惱怒生氣,也狠不下心來棄了他。兄長與嫂嫂也是做了父母的,想來能懂得我現在的心情,便是他有千錯萬錯,卻也是我鳳族最後的血脈了……何況若非冉羲偷偷喂他吃下『斷川固魂』,他也不會性情大變,變成這副喪心病狂的模樣。比起失望來,每每見他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癲狂偏執模樣,才更讓我心疼和內疚。只因誅邪未盡到父親的責任,沒將他看顧好,才讓他有了今日。故誅邪甚至連責怪懲罰他的勇氣都沒有。」
閔然冷哼:「事已至此,你再說這些又有何用?」
雲蓮愛煞了閔然這萬年難得地別彆扭扭,情不自禁地碰了碰他的臉頰,輕笑道:「你哪裡是斤斤計較,只是性格憨直不會拐彎罷了。夫君在見帝霄之前,從不知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人疼的道理。想來你初見他用出這般手段,心中也是稀奇又驚訝,可我的夫君自來傲骨錚錚,哪裡學得會帝霄的邀寵之道。莫說不懂,便是懂得也是決計做不出來的。帝霄那般軟言軟語討人歡心的樣子,落在你眼中簡直是狡詐姦猾至極,可他卻什麼都不用做,只憑一張嘴卻得到了許多,你心有不甘自然越發覺得他可惡不堪,是也不是?」
紫凰卻沉溺在自我中,心神不屬地回道:「是嗎?」
誅邪眸光微閃,劃過一抹亮光,抿唇笑道:「多謝兄長嫂嫂好意。我夫婦還是留在東天比較好,帝霄雖吞噬了我們修為,但百年來也不曾有害我們性命之心。誅邪已給兄長添了不少麻煩,不想再因我夫婦突然逃逸多生變故。再說,若無人看顧紫凰,莫說兄長擔心,我也著實放心不下。誅邪本已有愧兄長和嫂嫂,萬不能再做出臨陣脫逃之事,剩下的事,誅邪已無能為力,唯一可做的便是為兄長和嫂嫂守顧血脈。還請兄長和嫂嫂放心,不管事情結果如何,紫凰絕不會有事。」
誅邪尷尬至極,勉強開口道:「嫂嫂莫要生氣,紫凰乃是我看好的兒媳。這些年,我待她如何,嫂嫂兄長均是看在眼裡的。若說此事我半分不知,兄長和嫂嫂定是不信。可是兄長和嫂嫂也該知道,誅邪為鳳皇數萬年之久,做事待神從來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從不存諂媚攀附之心。若真無心紫凰做媳婦的話,以我往日行事又怎會特意與兄長交好。」誅邪直視上座的閔然夫婦,目光堅定地說道:「幾百年來,我若虛情假意虛以委蛇,兄長怎會察覺不到?我並非是要推卸責任,可此事冉羲自作主張一直瞞著我。甚至怕我得知以後阻止,特意在我與兄長去西天靈山時下的手。」
「噢噢……」紫凰皺了皺眉,卻覺得十分地不妥,小心地問道,「可你父皇還健在,傳位那麼大的事,為何我爹娘不曾告訴我?這是何時的事?」
雲蓮眸中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手指輕輕柔柔拂過閔然的側臉,美眸華光流轉,大笑了起來:「你自來堅強隱忍,萬事放在心頭,從不願讓我母女為你擔憂。幼年時獨來獨往,初初長大便遭遇許多變故,身世坎坷卻練就了你百折不撓的剛性。」
帝霄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心中沒有歡喜也沒有失落,只有劇烈打招架不住的疼痛,以及厭倦、疲憊。他慢慢起挺直了脊背,越過彭沖身邊,大步朝含元殿快步走去。
東天之上,梧桐花歲歲璀璨,千樹萬樹繁花間坐落著金碧輝煌的鸞鳴宮。含元殿內,一園可見四季。奼紫嫣紅的花枝隨風搖弋,鳥語花香彩蝶翩翩,精雕細琢的建築與自然景色銜接得天衣無縫。猶如一幅潑墨山水畫卷,雅緻至極也妖嬈極致。
彭沖瞟了眼地上的鮮血,心有懼意,低聲道:「陛下若真不捨得,又不是非殺了不可。方才如此憤恨果斷,卻不曾出手傷了蛇妖,便是心有不舍。即使如此,尊主又何必如此逼迫自己,收復妖界后,再徐徐圖之便是。」
誅邪苦笑連連:「那混沌吞噬大法早已失傳多年,當初因緣巧合被我所得后,本該立即毀掉……我卻想著上古遺留之物,已是寥寥無幾,捨不得付之一炬,將它隨意放在了冬天寶庫中。怎成想卻因一念之差,卻讓帝霄走了邪魔歪路。當真是天意難測、造化弄神,半點由不得你來左右。」、雲蓮眸中隱有傷痛之色,輕聲道:「帝霄本是個極好的孩子。自凰兒離家后,幾百年來隔三差五便會來熙元府邸探望一番,不動聲色地將凰兒在外瑣事一一講給我聽。他性格溫軟乖巧、聰穎、貼心、孝順,以及不動聲色的體貼,甚至比凰兒都合我心意。這幾百年裡不聲不響地替我照顧凰兒……若說三界之中誰能讓我放心交付女兒,唯有帝霄。」
帝霄見紫凰又是一身緋紅紗裙,渾身上下裝扮得十分隆重,當真也有些意外。不知為何,連日的緊張、疲憊卻在坐到她身畔后,不自覺地放鬆了些。帝霄幾次忍耐,裝作不在意紫凰的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地細細端看紫凰的模樣。她額間的綴著艷紅色的水晶華勝,頭上的珍珠紫金冠有紅色絲線點綴發間。一對飛鳳銜珠的步搖與耳垂上的明珠相襯得宜。淡妝掃峨眉,紫凰整個人被這嫣紅襯托的嬌俏而張揚。
帝霄抬眸,正好對上了紫凰水潤潤的眸子,明知這話中不見得有幾分真心,卻不知為何心中的鬱郁,散去了一大半。剛才那些莫名的怒氣去得一乾二淨,可這般地容易被拿捏,到底有幾分心有不甘。帝霄側目打量紫凰許久,目光卻停留在她的手上,冷哼一聲:「虛情假意,毫無誠意!」
帝霄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了,又憶起當初之所以會起殺心,便是因為蛇妖有莫名的魅惑之術。每每面對她時,自己便會莫名被影響,一想此種原因也許是誅邪的手段,帝霄不禁又猜測起紫凰的來意。如今神妖兩屆劍拔弩張,此番前來也絕非像她說得這般簡單,更何況她來得突兀又自然,當真是不得不防。此時帝霄心中的喜悅和甜意,淡去了許多,眉宇間的愉悅也化作了懷疑之色。
閔然嘴角溢出了一抹苦笑:「我與羅睺雖是道不同不曾為謀。可當初天地初顯,還不曾分出輪迴六道時,天柱倒塌,女媧補天之前,我們也曾用一同用微薄之力撐起過天地蒼生,也曾站在一處,抵禦過天洪災禍。正所謂兔死狐悲,芝焚蕙嘆,帝霄能占他魔界,殺他辱他,甚至不放過他的妻女,又怎會與我、與妖界善了?」
雲蓮驟然轉身,目光溫軟一片,吻了吻閔然的嘴角:「夫君……」
誅邪閉了閉眼眸,眉宇間溢滿了痛苦:「我被他困在東天百年之久,不知他……他竟變得……竟已到了這般地步……」
紫凰怒極反笑,舉起手指,咬牙道:「紫凰以魂靈在此起誓,天地神佛均可作證,從此時此刻直至天毀地滅之日,熙元府邸蛇妖紫凰若有肖想天羽界后位之心,若對天羽界尊主帝霄生半分男女情愛、佔有之心,願受十九重滅天雷之苦,神魂寂滅天地,絕不反悔!」
夜微涼,明月高懸,花枝疏影搖曳。微風中夾著淺淺香甜,空氣中俱是化不開的愁思。
閔然沉聲道:「閔然幾十萬年從無至交好友,與你相交幾百年,九九藏書心知你的情義絕非作假。閔然對你也一直真心以待,你的品性我信得過,否則絕不會在危難時將獨女交給你來看顧。你我相交幾百年,也該了解我的性子。閔然並非對帝霄有所成見,可不管是人、魔、妖、神、甚至是佛,一旦被貪婪之心所控,哪裡還有無理智與情誼可言?」
夜輕柔,月輝如水傾斜在花叢間。
閔然抿唇許久,眼中露出幾分不忍之色:「你之心情,我與雲兒也能體會幾分。可你將希望放在我身上,便大錯特錯了。你與冉羲合十幾萬年修為,羅睺幾十萬年的魔修,這般兩種力量被帝霄一併吞噬,又全非自身之力,光這兩種力量相互角斗,會讓帝霄日日遭受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紫凰吃驚的瞪大了眼眸,抿了抿唇:「紫凰所說,句句出自肺腑。若尊主殿下若不肯相信,紫凰願用魂靈起誓!」
閔然冷笑連連:「你那兒子聰穎過人,深知紫凰對我夫妻的重要性!有如此不費一兵一卒的方法,何必再起征戰?若真能用整個妖界換我女兒,我也絕無異議。妖族看似遊歷天界之外,可十幾萬年來和人間一樣受天界管轄統治,也素來以天界馬首是瞻。帝霄面上說是收復妖界,實際上卻是要我閔然之命!閔然縱不懼死,但閔然死後,這天地之間誰能如我般真心全意守護我的妻女?!」
閔然心虛地垂下了眼眸,悶聲道:「那是往日,如今的帝霄,當真再不復從前了。紫凰與他多在一起一日,便多一份危險。你並不能篤定他不會傷害紫凰,方才你將誅邪打發走,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
帝霄冷笑連連:「府君莫太高看了自己!本尊對你早已沒了感覺,更說不上什麼恨和愛的。只不過一統三界,乃本尊平生之夙願。本尊能收服魔界,想當然也會降服妖界。如今有了府君依附身側,自然會事半功倍馬到功成!」
誅邪顫聲道:「我千算萬算……又怎能想到那孽障已喪心病狂的到了此種程度,居然連修羅族的魔修都敢吞!」
雲蓮搖頭苦笑,兒女當真是父母還不清的債。自己何嘗不是,在瓊山萬人面前,被一個凡人頂撞羞辱,還口不得。何等屈辱都要咬牙咽下,為的還不是怕紫凰會更加地傷心難過,雲蓮不忍心再去苛責這般的誅邪。
紫凰『噗嗤』笑出聲來:「你現在就裝吧!當年不知道是誰,愛本府君愛得死去活來的,愛而不得才起了殺心,後來見沒殺掉,估計也沒少惱火。如今又明目張胆請本府君回來,不知是誰有圖謀呢。不過尊主也可放心,我呢……雖想清楚了咱們的往事,卻也有了自知之明。更何況本府君與你再見后,從你態度和眼神能看出來,你的心早不在我身上,倒是為你我慶幸了許多,反正你截殺也截殺了,幾百年的憤恨也該泄了去。」
雲蓮嫣然一笑,臉頰埋在閔然脖頸間,柔聲道:「吾甚憐汝,千秋萬古。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則同襟,死則同穴。」
「幾百年前,我們兩個雖修為不高,卻是天地間最為無憂無慮的神妖……離開你的這些年,我也曾去過人間許多地方,看了不少山川秀麗風景如畫。以前你有神傷俱不能去,自然無法。可如今你已大好,你若願放下心中執念,我可以帶你四處遊玩。」
誅邪雖把大部分的事都告訴了閔然夫婦,卻獨獨隱瞞了帝霄加害紫凰之事。誅仙來之前,本以為他們已經知道了,進門后得閔然夫婦一如以往的接待,誅邪便知道紫凰為帝霄瞞下了此事。一時間,誅邪心中的愧疚不禁又多了幾分,可到底也不敢將實情宣之出口。此事太過嚴重,以誅邪對閔然夫婦的了解,一旦被他們得知事實真相,從此兩家便是無解的疙瘩,自己與閔然本就不算厚重的情誼也算是走到了盡頭。
彭沖生生吐出一口鮮血,鷹眸俱是諷刺憤恨之色,沉聲道:「尊主放心,此次出手,彭沖絕對不會再留下她半分混元!也絕不會傷了她的屍身!萬不敢壞了陛下大計!」
熙元府邸主院室內,閔然將倚在窗邊的雲蓮攬在懷中,嘴唇輕觸她的額頭,輕嘆一聲:「傻瓜,遇事多為自己想想也不是過錯。既是如此擔憂紫凰,為何還要將話說得那麼滿,便是為了幫助誅邪,也不必如此委屈紫凰。」
帝霄眯著眼眸將紫凰上下打量個來回,陰沉沉地笑了起來:「自然要派天使前去,怪不得府君來得如此乾脆。本尊便說妖神何至於捨得讓你來冒險,原來竟是瞞著熙元府邸的緣故。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今就連天地都站在本尊的身側,還有何懼?」
紫凰懶得偽裝,心中說不出的厭倦和煩躁:「你以為我能摸透你嗎?你以為我不計較你截殺,便是一點不生氣嗎?我如今就是寬宏大量懶得和你計較罷了,你倒還是抓住不放!若我真下得去手傷你,還能容你在此唧唧歪歪嗎?事到如今,已經撕破臉你以為你還有什麼值得讓我圖謀的?!」
雲蓮心有不忍:「閔然,誅邪對你敬重有加,已是一退再退。你對別的神家尚不曾如此地苛責,好歹誅邪與你相交幾百年,平日里他又對你敬重有加。此番有事,你不想對策便也罷了,怎能做出這般姿態。」
誅邪聽聞此言,眉宇間方才升起的希色全已褪去,高高的身形不穩地晃了晃,鳳眸溢滿了悲痛:「天地為何要如此待我鳳族!……何致如此,想他出生后,我從不曾祈望他有所修為。他魂有舊傷不能修鍊,我心無半分抱怨。從當初直至今日,我一心只想他平安康泰……他喜歡紫凰,我便想盡辦法成全。但凡他有所求,我無一不應……怎成想,只是一時不查,便走到了這一步!若他生來便如此惡毒也罷了,可此番際遇若說是他的錯,又不全是……鳳族若真要絕跡天地,誅邪當萬死難辭其咎!」
帝霄勃然大怒,長袖一揮,卻見彭沖整個人竟飛出十丈之外:「莫以為本尊還要依仗你,你便可以隨意揣測本尊之意!若明日一早,還讓本尊看到活著的她,你便替她去死!」
世間男女情愛,多半是因為被對方的不同所吸引,再被這些不同一步步地引誘,想探究、想琢磨,待到醒悟之時,才發現已愛得不可自拔。兩個相同性格的男女,只要不厭棄自身,便會喜歡上和自己相同的性格,相同的特質。只是不管如何地喜歡,也只能是喜歡,卻不如不同的對方來得刻骨銘心,想來這便是愛與喜歡的分別吧。
紫凰卻不以為然,放下了心中的思慮,微微一笑:「你自來聰慧機敏,若真心害我,以你對我的了解,有的是辦法讓我防不勝防。如今我落在你手裡,倒也真心不懼。你大可不必費盡心機嚇唬我,是死是活悉聽尊便是,反正我也不想回熙元府邸。」
誅邪閉目許久許久,緩緩睜開眼眸,一雙鳳眸滿滿的愧疚與絕望「我一心隱瞞此事,並非只是為了那孽子……只因誅邪對兄長太過了解,若兄長知道帝霄所作所為,說不得便要與我恩斷義絕了。誅邪雖在乎血脈,可對兄長也絕不是利用,幾百年的相交,兄長有情有義,平日里對誅邪照顧有加。誅邪自幼失怙長在族中,從未得過得過親恩與不求回報的照顧,自與兄長結拜之後,方有幸體會這種種,與如此珍貴的兄弟之情。如今誅邪四面楚歌,又怎受得了兄長的翻臉無情。」
紫凰才得知此事時,也曾生氣過,惱恨過,委屈過。不知為何,卻一次都不曾想過要報仇,尤其在經歷了夙和的事後,紫凰似乎也懂了帝霄的當初痛苦與決絕。紫凰若不曾得夙和教導十年,若沒有得到那些潛移默化的寬容和善意,只怕在夙和的事上,會做出與帝霄相同的決斷。
雲蓮捏了捏閔然的臉:「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初見帝霄時,雖覺得他不似你這般是個剛烈男兒,但見他修為神通全無,又病歪歪的模樣,心中也曾十分憐惜,並無不喜。可日久天長后帝霄將熙元府邸當做自家府邸,來去自如不說,更與我十分親近。你才發現如他這般模樣,卻能得到的關注和憐愛比你都要多,甚至已經觸犯了你的領地。你心中十分不喜,覺得他是蓄意搶走我母女的關注,於是你將自己與他比對比了一次又一次,更是坐實了他的一無是處,你心中自然很不服氣,不能拿我如何便百般地為難他,是也不是?」
雲蓮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若我直說,以你的脾氣,管他是不是帝釋天的轉世,只怕便要將人活活打死了。」
紫凰對著這般毫無感情的笑臉,竟覺得疲憊至極,卻也不想做這些無謂的爭執:「帝霄,我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看到你這般模樣。我本以為好歹幾百年的情誼,你絕不會如此地狠絕。卻不想,百年的光陰,你卻像換了性情一樣。今日的你,當真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了。你說想要天地三界,我也是斷斷不信的。你自小便不喜歡這些繁瑣俗務,一己之力逆天行舟,何其艱難,你到底所圖何為?」
雲蓮笑容更甚:「凰兒乃我親生骨肉,若我不能篤定,如何會拿她冒險?如我所說,鳳凰絕跡乃三界重事,天地絕不會放任不管的,想來轉機便在此處。你且回去看顧好他們,為防萬一,我與閔然再去靈山一趟便是。」
紫凰感覺籠罩在自身的陰沉之氣竟去了大半,不禁挑了挑眉頭。直至此時紫凰才發現帝霄本性居然彆扭到了傲嬌的地步,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來以往帝霄對著自己所表達出的溫潤和大度以及善解人意,多半也是為了討好迎合自己。紫凰為往日的眼瞎有種撞牆的衝動,不過他既然能討好迎合自己好幾百年,尚不覺得委屈。那麼自己既是想和好,也能討好迎合他一次兩次,倒不算多吃虧。只是想到他截殺在前,欺辱在後,紫凰還真也有些咽不下氣,可本就命不久矣,再多番計較也沒甚用處了。
雲蓮輕聲道:「你們也不該太過悲觀,性情大變也不可能半分沒有保留。你們所思所慮都是最壞的結果,與其在此胡思亂想,倒不如先去靈山一趟,問問佛祖的意下。若佛祖不肯出手或是執意不留,我們再從長計議,如何?」
誅邪聞言大喜:「嫂嫂此話當真?」
紫凰微眯著眼,咬牙道:「帝霄,你若傷我父母,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話畢,轉身朝含元殿東側七寶樓走去。
紫凰收回眼眸,此物對於自己來說,此生再無用處。當送個人情出去,倒也省得睹物思人了,一舉兩得。紫凰想至此處,雖還在笑,卻又說不出的悲意,閉了閉眼,努力壓下心中的酸澀:「莫說殿下只娶一個太子妃,便是再娶三五個側妃也是夠用的了,這誠意可夠?」
帝霄神色冷絕,眼眸中沒有半分感情,不悲不喜地說道:「三個月後,本尊將迎娶帝俊之妹丹蟬為凰后,鳶夕、瑤華為妃。府君什麼都不用想,只需安心住在東天,等著喝杯喜酒才是。」
雲蓮望向誅邪側臉,安撫道:「帝霄雖掠了我家凰兒,甚至讓你前來親自訴說此事,其中深意我並不明了,可我與凰兒母女連心卻沒有半分危機之感。甚至你們都覺得風雨欲來兵臨城下,我卻隱隱覺得此事定能化險為夷。」
「呵,殿下以為我在圖謀什麼呢?」紫凰嗤笑一聲,心中又多了幾分傷感,兩人以往何曾有過這般試探。紫凰不想因失戀而落魄人前,與夙和雖是洒脫地放手,到底心有不甘。這番細緻的打扮本是想讓夙和看見自己最後一見時,千年萬年的歲月里,都還牢記自己最美麗的時候。不曾想到了帝霄這裏,又成了有所圖謀,當真是失戀中又添了幾分堵心。
閔然沉聲道:「從上古至今,多少輝煌的族群都成了過眼雲煙。你鳳族若真逃不開此劫……」
紫凰十分好脾氣地解釋道:「帝霄殿下莫要將我想得太過妄為不堪了。今時今地,便是給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算計殿下半分。當年我是素行不良,喜歡惦記殿下寶庫中的財帛。可如今的你我,哪裡還有當初的交情?此時,你我生了齷蹉又實力懸殊,財帛尚且不敢惦記,更不敢惦記殿下本身和后位了。」
當帝霄那本就十分好看的嘴唇,緊緊抿起來的時候,顯得很凌厲而無情。紫凰無聲嘆息,只覺心中的無力和疲憊不禁加重了幾分,兩人間隱隱有種暴風欲來的洶湧。紫凰下意識的避開了那雙凌厲探究的眼眸,卻也露出虛假的笑容來。
誅邪抬首與閔然夫婦對視片刻,桀然一笑,轉身踏雲而去。
紫凰滿眸失望,啞聲道:「帝霄read.99csw.com,你怎會如此的執迷不悟。」
閔然憤然起身,一掌拍碎了桌子,咬牙道:「黃口小兒,欺吾太甚!」
崑崙極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誅邪一雙鳳眸溢滿感動,抿唇許久,躬身長揖:「不管結果如何,兄長與嫂嫂大恩,誅邪永生永世銘記於心。」
因愛而不得,又生不怨恨來,這才不得不看淡了情愛和仇恨。紫凰看來,與失了夙和相比,失了妖丹反而只是小事了,畢竟沒了夙和,即便有千年萬載又能與誰同度?日子雖看似朝不保夕,可何嘗不是一種肆意洒脫。若夙和真願意相守一生一世,也許紫凰會因失了妖丹而怨恨帝霄。夙和卻偏偏如此地決絕,倒是成全了紫凰對性命的看輕。有命在世須盡歡,莫等無命空後悔。
若擱在百年前,紫凰與帝霄已鬧到你死我活決裂的地步,紫凰萬不會再與他和好的。畢竟紫凰自小便不是寬宏大量的性格,更沒有以德報怨的佛心。刺殺之事要是換成帝霄之外的神妖來做,莫說什麼原諒了,紫凰不趕盡殺絕都算是大發心善了。
誅邪緩步上前,走至閔然身側雙膝落地,重重叩首,沉聲道:「兄長,莫要阻攔,請聽誅邪一言。鳳族誅邪縱橫天地數萬年,也曾歷盡無數困境征戰,不敢妄稱功勞過天,也算對得起天地蒼生。以往不管遭遇多少苦難,也不曾怪怨過天地,更不會向別家求救低頭求乞。此時誅邪神力全無,已是風中殘燭,若有一點辦法也不會讓兄長為難。帝霄縱有千錯萬錯,也是我鳳族最後的血脈。他今日所作所為,乃是我失了父職,不曾好好教導他之過。不管天罰如何,我俱願一力為他承擔,還求兄長幫誅邪想想辦法,救救我那可憐的孩兒。」
雲朵間,誅邪廣袖長袍迎風飛揚,挺拔的背影比來時多了幾分從容和肆意,似是放開了一切,再無負擔煩惱。
雲蓮柔聲道:「我知道,你心中是極不滿意帝霄的。當初他資質愚鈍,修為不高,胸無大志,無托起天地蒼生之力,也無擔當責任之心。除了家世外,他在你的眼中,可謂一無是處,糟糕透頂。而他唯一的優勢,便是所謂的家世和羽界皇位,你又根本不將此看在眼中,所以當初誅邪提出定親之事,你想都不想便斷然否決了。」
雲蓮美眸中全是笑意,雙手放在閔然臉頰上,笑道:「夫君若真那麼討厭他,當初為何放任凰兒與他在一起?想我夫君閔然乃堂堂妖神大人,又是妖界之王,老是無緣無故地揍人家孩子也說不過,更是有失身份。於是我家夫君便吃定了他對你女兒的痴心和依順,見他狡猾不堪,卻在凰兒手中只有吃癟的份,心中快意無比,好不解恨。這才會痛痛快快地將凰兒交給誅邪看顧的,是也不是?」
帝霄勾唇淺笑,卻突兀地伸手捂住了胸口,猛地噴出一口心血來,他急急的扶住身側桌子,方堪堪穩住了身形。俊美的臉說不出的慘白灰敗,眉宇間俱是狠戾陰鬱,一雙眸依然冷然孤寂。帝霄微眯了眯眼盯著七寶樓的方向,鳳眸中還有幾分茫然,卻漣起了無盡的殺意。
雲蓮美眸輕轉,抿唇而笑:「藥物控制本心又能如何,滴水尚且能穿石。那傻孩子當初深情似海,連自我都能隱逸,又怎不會被再次吸引。你且等著,若他與凰兒一直在一處,斷不會再有心算計什麼了,便是猜測凰兒的心思,也夠他累心的了。」
紫凰慢慢的舒展了眉頭:「歲月悠悠天際漫長,千年萬年坐在最高的地方,哪有自由自在得來的快活。真有一日,讓你手握三界,只怕得到的只有寒冷而孤寂,你也不會真的開心。有時候,你以為的得到,也許便是失去。當初我便是如此,不想你再赴我後塵了。帝霄,此時你收手還來得及。」
紫凰見帝霄不語,又笑道:「這些事,我都想開了也不怪怨什麼。你現如今有了心愛的女神,也莫要與我繼續斤斤計較、爭鋒相對了才是。我對你和任何神女、仙女在一起,都萬分地樂見其成。是以我們真得莫要鬧了,你也知道我沒了妖丹,幾百年的交情,鬧到最後不得相見,也沒甚意思。」
閔然冷哼:「誅邪神君何必如此生氣?這兒子養得多有本事,足智多謀、能征善戰、又賞罰分明。想那魔界屹立三界十幾萬年之久,億萬年與天界鼎足而立。多少次帝釋天都有心收復魔界,哪一次不是不得不和?可你的兒子當真不得了,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便把帝釋天十幾萬年都不曾做到的事,完成了。莫說天羽界之皇,便是天帝之位都當之無愧,你該驕傲才是。」
閔然被那雙華光流轉的眼眸攝去了魂靈,愣怔了許久才道:「嗯?」
閔然起身將誅邪扶了起來,有些無奈地拍了拍誅邪的肩膀:「你的難處,我都知道。可你還不知道,羅睺雖被我救了回來,卻因失了魔丹,死在了鹿吳山下。實然……我本可以將他帶出魔界,為他續些時日的性命。他卻不願意死在魔界之外的地方,我與他多年敵對,也曾有過意氣之爭。可羅睺畢竟是與我同期生於天地的魔尊,是開天闢地后得了大成的魔尊,甚至比我還早十幾萬年得天地造化,成為一界之主,高居魔皇之位十幾萬年之久……」
雲蓮心中萬般愁緒,卻被閔然的話衝散了,『噗嗤』笑出聲了:「你覺得自家女兒處處都好,自然而然地便將帝霄貶的一無是處。你如此苛責偏頗,又一葉遮目,心中半點忠厚慈愛之色全無,哪裡還有一點妖神的樣子。怪不得帝霄來熙元府邸見你都會繞道而行,可見他開始時也曾存著迎合討好你之心,只怕處處碰壁不說,還吃了不少苦頭。否則以他的長袖善舞和聰穎敏慧,但凡有點可能,都不會捨得放棄籠絡你的心。」
雲蓮思索了片刻,輕聲道:「我總覺得你二人所想不對。鳳凰絕跡乃三界大事,天地絕不會放任不管!此事萬不會像你們想得那般絕對,更何況帝霄並非無藥可救。當初紫凰心儀夙和與我傾訴,那時我尚不曾見過瓊山夙和,卻不由自主地心生惶恐。我明知道一個凡人絕不敢傷了我的孩兒,可還是整日整日地惴惴不安,總覺得會有事發生。直至後來,親眼見那夙和在萬眾之中,傷我辱我孩兒,我卻因……而莫可奈何。」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紫凰已近千歲。紫凰不想再有什麼遺憾,與夙和分別後,雖未勘破情愛,卻已懂得了許多不易與不舍。千年來天地三界中卻只有帝霄一個朋友,此時紫凰回想以往的性格當真是不討喜得很。不管天界還是妖界,年齡相當者,紫凰處處要強壓別家一頭。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因門第的緣故,眾妖不和紫凰計較。但紫凰若想要朋友就難了些,想至此處,紫凰不禁苦笑,將至千歲才能回頭反省自己,不知算是有救還是沒救。
帝霄怒道:「本尊做事何須你來指點!讓你殺便殺!越快越好!」
帝霄有意諷刺一番,抬了抬眼眸,卻被紫凰眉眼間溢出的悲傷刺痛了眼,到嘴邊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帝霄生出幾分莫名的心虛,有意解釋卻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不解釋又受不得她這般模樣,心中說不出的奇怪。
誅邪苦笑道:「兄長和嫂嫂要信我才是……誅邪算是看盡了三界繁華,並非不知道輕重之神,絕沒有什麼門戶之見。當年我許諾的婚約一直作數,絕非一時戲言,否則也不至於讓帝霄近五千歲還不成親。不管紫凰是蛇妖還是黑龍,誅邪對她一心接納,從無半分成見。」
帝霄雖未回頭,卻也能感覺紫凰過於專註的目光。他似是不經意的抓起一把獨秀冰魄,閉目感受紫凰柔和的目光。帝霄只覺胸膛中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似乎這陽光、這景色也變得更加美好了。就這樣,兩人之前的氣息變得平和而溫暖,誰都不願打破。
紫凰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不管如何真誠,到了帝霄處都成了欺騙,想至此處,紫凰倒是想知道,若真的騙了,他是不是便不再懷疑了。此時,紫凰恨不得扶額長嘆了,卻還是好脾氣地說道:「好吧,我這是來求殿下能心存憐惜,求乞一個你我修好的機會,便是做不到和好如初,也不想這番地針鋒相對相互猜忌……要說有所圖,也只是圖殿下本身而已。」
冰魄做成的飾物貼身佩戴,自戴上之日,直至死亡一生不離,頗有些生死與共的味道。獨秀冰魄長成緩慢又俱在懸崖峭壁間,天界神仙與妖魔兩界的適齡者都會去採摘,才使得此物更加難得。獨秀冰魄雖不貴重,卻重在情誼。也因供不應求,根本不會有多餘,更不會被大方地送出去。
妖界女子大多敢愛敢恨,亂心者不誅己心,可誅心中之人,是個一勞永逸的辦法。紫凰本就不願回熙元府邸,不管如何強顏歡笑,因失了妖丹又不得夙和之愛,與爹娘日日相對,只會讓他們更加地傷心擔心。鸞鳴宮內風景如畫本是個散心的好去處,紫凰長大后經常在此間小住,倒是和熙元府邸一樣來去方便,也能隨意些。
誅邪搖頭苦笑:「冉羲早已內疚得無以復加,我也不能再責怪她。若真要怪,便怪我平日里忽略了她的心思,這才有了後來的諸多波折。只是……只是帝霄現在的性情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魔界之事已是如此,沒甚可挽回的了。可他現在將主意打到你這裏,我卻無力阻止……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紫凰不禁輕嘆一聲,當年帝霄那雙貓兒般琥珀的眼,永遠都是水潤潤的,總惹得自己不自主地憐愛不舍。還記得當初每每對上眸中的祈求之色,總是一退再退,卻心甘情願得很。可此時此刻,帝霄的眼眸多了太多東西,犀利而滿是侵略,以及骨子裡故意散發的殺氣,與身居高位而不自覺的威勢,逼得人不得不退。兩相比較,紫凰對上以前的帝霄,總是自願退步,而此時雖也是退讓,卻實在是被逼無奈。此時的帝霄雖看似厲害,倒比當初落了下乘。
閔然輕嘆:「帝釋天有福報盡時,尚逃不開輪迴之苦。羅睺幾十萬年縱橫天地,那是何等風光。恐怕他做夢都不曾想過……自己的下場會如此凄慘。想他與帝釋天鬥了幾十萬年,定也想不到,帝釋天尚沒有魄力殺他,自己卻會這般輕易地死在尚不到五千歲的天神手裡。你那兒子手段了得、殺伐果敢、吞食魔修尚且不說,便是羅睺臨死仍要辱他尊嚴,揚言凌他妻女……」
雲蓮側了側眼眸,緩聲道:「凰兒對我夫妻極為在乎,他本意是要威脅我們不錯,可潛意識裡卻怕閔然與我誤會,並不自主地想要討好我夫婦。所以不管他面上看似狠戾決絕,可內心卻以為自己與紫凰的境況並未走到絕路,才會如此。所以你們大可放心,帝霄吃了『斷川固魂』又能如何,他絕不會傷害我家凰兒。若我猜得不錯的話,上次加害凰兒,也絕非帝霄親自動的手。」
閔然皺眉側目,輕聲斥道:「雲兒,你莫要太過篤定了。不知為何我也有種預感,此事絕不會善了。盤古開天之前,濁氣與靈氣所化的混沌之神也曾無法無天橫行一方,甚至有侵吞萬物之神力,最後還不是應劫而滅,落了身死魂滅的下場。」
雲蓮抬眸正對上深沉的眼眸,一顆心彷彿掉入了溫潭中,滿滿的溫暖與舒適。她笑了笑,倚在閔然懷中:「你獨身來往天地那麼多年,不管當年誅邪是因何與你交好,但幾百年來你們也有了兄弟情義。你幾十萬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個至交好友,我怎能眼睜睜地見你與他交惡?誅邪在此事上是有些私心,但也屬無奈。若換做凰兒做下此事,只怕你我也不願神家找她抵命,更何況誅邪本就愧疚至極,怎好再去為難他。」
「孩子間的玩鬧?誅邪神君也太過避重就輕了吧?」閔然冷笑一聲,側目看向一臉苦笑的誅邪:「囚禁父母、逼宮奪位,奪了你夫婦的修為神力,這些本你自家的事,尚且不論。可他肆意挑起神魔之戰,親自領兵壓入魔界皇城,不顧羅睺求和之意,不但將他的四肢斬去,更是吞去了他幾十萬年魔功!」
閔然蹙眉道:「你該知道,若身體太過痛苦,必然性情更加暴烈。更何況此時他早已磨滅了良知,心無所懼便無所怕。莫說他還手握天界、魔界的千軍萬馬,便是他自身,憑我之力也根本對付不了……擒比殺能難。」
帝霄驟然回眸望向紫凰,一雙鳳眸冷厲到了極致:「妖界紫凰!你好!你好的很!本尊到底還是狠不過你啊!莫要怪本尊狠毒,是你不給九_九_藏_書這天地機會……如此挺好,大家都沒了退路,也不必再有和好的心思。天地三界,六道輪迴,俱要陪著本尊一起沉淪,妖界紫凰你千萬不要後悔,莫要違背今日的誓言。咱們都要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看著這片天地。」
帝霄望著紫霄漸去漸遠的身影,眉宇間凝著千萬年的冰霜,許久,冷笑一聲:「呵,你若願意,愛恨悉便,你真以為本尊還會在乎。」輕輕的話語,說不出的陰冷。
雲蓮輕聲道:「我與閔然不求權勢,不求富貴,只求能找個對凰兒始終如一的男孩。帝霄慧、敏感、卻又死心塌地,自小到大滿心滿意的為凰兒打算。他便是無甚神力和靈根,卻還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我一心盼望著凰兒能與他長長久久的。」
紫凰被帝霄突兀的笑聲嚇了一跳,卻見不過片刻的功夫帝霄的臉色慘白一片。紫凰以為他元魂舊傷複發,不禁有些擔憂,懦懦的說道:「我來此真是有意修好的,若方才有說錯什麼,我改便是。你這般模樣當真讓我擔心,你何必說這些嚇唬我,此時以你神力要什麼沒有。這般的一心只欺負我,倒是失了未來鳳皇的風度,有個什麼意思。」
「夫君每次心虛的時候,便不敢看我了。」雲蓮說著說著,臉上卻慢慢凝重了起來,「我雖不能篤定凰兒會不會受到傷害,性命卻該是無礙的。我並非全無辦法,若你一個生擒不了帝霄,若帝釋天能歸位,憑藉你與他之力,再用些手段,想生擒帝霄也並非難事。」
雲蓮回眸笑道:「若夫君吃下『斷川固魂』可會殺我?」
帝霄微挑了挑眉頭,冷笑連連:「好一番聲情並茂,惺惺作態的表白。府君以為本尊還會相信你的話嗎?你若不是怕本尊會傷你妖界,斬你父母,以你之高傲又怎會俯首做小?只可惜,你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本尊。莫說本尊歷來一無所有,又無所惜,無甚可懼的。便是有所珍惜的,又怎能比得過天地三界來得重要?」
紫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爹娘都十分喜歡你,又怎會不許你我來往?」
閩燃冷笑連連,撇了誅邪一眼:「閔然一生經曆數次天魔大戰,可沒有一個將領會像你兒子這般斬盡殺絕的!殺了羅睺佔據魔界尚不罷手,,竟然連他的妻女都不放過!那修羅公主和魔后與他有何冤讎,竟被他拿去隨意婚配給有功的臣子!罪不及族群,禍不及子女,乃天地的規矩,你的兒子端是好大的本事!」
閔然怒聲道:「帝釋天又能如何!莫非我還怕他不成!我閔然的女兒,天上地下獨一無二,自來身份矜貴不輸三界任何公主,不是養來讓別家欺負的!」
帝霄合上了匣子放在了桌上,不經意地說道:「府君倒是有心得很,只是此物府君送給本尊並不合適。莫不是本尊的妃子會不如府君細心嗎?再說這東西自是要她們親自來摘才來得有誠意,怎敢勞煩府君大駕。」
紫凰恍然頓悟,便有幾分不好意思,露出了訕訕的笑容。她斜了一眼帝霄難辨息怒的側臉,悄無聲息地伸手,極快速將盒子揣了回去,這才收拾情緒調笑道:「帝霄說得極對,倒是我欠了考慮。你也知道我自來隨意得很,身上不會沒什麼貴重的物件。下次回家讓娘給你準備些合心意的東西,雖說熙元府邸不比東天鸞鳴宮富裕,但也不會辱沒了帝霄。」
誅邪瞪大了雙眸,整個身體壓抑不住的發抖:「這孽障!這孽障竟已心狠到了如此地步!」
紫凰說著說著,又抿唇一笑:「你若不忙,依然可像往日一般找我對酌。這天地六道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願意如何便如何,只要不傷我爹娘就成。可你若想拿我威脅熙元府邸,我也多是辦法不留屍身在天地間。你該明白,此時我死且不懼,何至懼你的恐嚇。」
帝霄挑了挑眉,卻彷彿被紫凰眸中的悲意刺到了一般,急忙收回目光,硬聲道:「你從不會做無目的的事,只是這番傷春悲秋地作態又不似你的性格。今日的你倒是有幾分奇怪,似乎讓本尊有些摸不透了。」
雲蓮蹙眉安慰道:「誅邪神君萬莫自責,帝霄那孩子本性不算壞。此次做事雖是有些過了,到底還是年紀小不懂事罷了。雖說他扣下了凰兒,我也不是很擔心,畢竟他最多拿來嚇唬嚇唬我們,萬不會真的傷了她的。帝霄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對紫凰的心意是作不了假的。」
「好!好!好個足智多謀的鳳皇帝霄!」紫凰咬牙切齒,怒極反笑,「我便不該太天真,居然還會想著與你和好如初!……你當真是無恥至極……帝霄!你到底要幹什麼!你瘋了嗎?!你已是天羽界之主,只要帝釋天不歸位,這天地還不是俱在你手!妖界雖有王者,也會唯你至尊,你為何要這般做!對你有什麼好處!莫不是真恨我至此嗎?」
紫凰被連問三遍,無奈至極,長嘆一聲:「那你為何現在還是這麼嘮叨呢?你到底以為我能為何、為誰呢?……我們不要繼續討論這個好不好!你花箋上可是說好的賞花遊園,怎就我一個?此時此刻,不該是天界俊傑英才齊聚一堂嗎?怎連個神女仙女都不見了?數日不見,整個鸞鳴宮卻孤寂成這般光景,倒真不似你現在的性格。」
誅邪誠惶誠恐的模樣,讓雲蓮暗自嘆息,昔日鳳皇誅邪縱橫天地數萬年。自來矜持高貴傲骨錚錚,乃天地三界為之仰望的上神,何時有過這般戰戰兢兢,心虛又愧疚的模樣。雖說紫凰被私自扣在了東天,雲蓮是有些生氣。可都是為父母者,誰不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天地三界唯有帝霄才能將他的父親逼迫至此吧。
紫凰與夙和在小仙山的十年裡,每每夙和閉關,紫凰便會趁機去摘一些回來。不想,一轉眼竟是攢了滿滿一盒,人間最相思者屬紅豆,天地間最美好的相思定情物卻是獨秀冰魄。有情人用最圓潤的珠子串聯起來,滴上兩人混合的血珠,各自佩戴。便會冬暖夏涼,猶如有情人相互間的最貼心的呵護。
帝霄緊抿著唇,卻有些惱了:「你以為本尊會這般地沒眼光嗎?」
紫凰想到此處,不禁失笑了起來。只可惜再好的容貌,也只能迷戀一時,色衰愛弛的道理男女通用。夙和真正吸引自己的也並非只是容貌,是他性格上的不同與固守的善心。天地三界總像夙和這般極為自製守心卻謙和的男子,是極少極少的,是以才會這般地讓自己愛若珍寶。
「那便怪不得帝霄有此巨變了。」雲蓮恍然大悟,眼眸中親切散去了不少,眉宇間說不出的冷漠,輕笑一聲:「還記得當年大神帝俊戀上了一方小仙,被羲和得知后,便私下給帝俊喂下『斷川固魂』,導致帝俊性情大變,六親不認狠戾殘忍。羲和、帝俊險些因一家之事釀成了天地大禍,前車之鑒尚歷歷在目,冉羲倒也真捨得下手。若你們夫妻不願他們在一起,大可直說便是,莫不是我家女兒還會賴上你家不成嗎?!」
雲蓮思索了片刻,舒了一口氣,緊蹙的眉頭也放開了:「帝霄身有大神通,既然佛祖都不一定能輕易降服他,想來帝霄心中對天地三界早已毫無顧忌。可他囚禁你夫婦百年之久,斷不會為了小事輕易將你們放出來。若不是有陰謀,便是他做此決定時是潛意識在作祟。」
雲蓮蹙眉垂眸,逐漸紅了眼眶:「我的夫君,我自己最是了解。以你的品性和護我母女之心,若知道此事因果,定然會不管不顧地找他清算。但帝釋天不管如何轉世也是福報之身,我怎捨得讓你平白惹來罪業?若降天罰於你,我怎忍心眼睜睜地看你吃苦。若你真有了萬一,你讓我母女兩個如何是好是以,不管此事我們吃了多大的虧,如何屈辱,我也不能冒著這般的風險告訴你,夫君莫要生我氣可好?」
閔然滿腔怒意俱化烏有,滿眸內疚之色,將雲蓮緊緊地摟在懷中:「雲兒莫惱莫哭,是我將話說得太重了。你處處周全,一心為我考量,我又怎能怪你,閔然一生能得你相伴何其有幸。我只是、只是有些口不擇言了……你知我素來不會說話討好……一想到你母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盡欺辱,這口惡氣,讓我如何咽下!……我不該對你亂髮脾氣,你若覺得委屈打我罵我便是,千萬莫要哭了。」
帝霄狀似無意地接過匣子,慢悠悠地打開了。入眼的瞬間,心中湧出巨大的狂喜和甜意,帝霄如何地足智多謀,又怎能想到居然能接到紫凰贈送的整整一匣子的獨秀冰魄。莫說此時此刻自己與她已鬧了這種地步,便是以前他與她最好的時候,也不敢有過此念。這些獨秀冰魄每一顆都極為圓潤,可見是剛好成熟時被採摘的。整整一匣子不知攢多久,便是帝霄如何殺伐決斷,卻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帝霄半晌不語,慢慢垂下了眼眸:「熙元府君當真好手段。威逼利誘沒甚用處,卻又學了些女子爭寵的手段,以弱示敵、欲擒故縱。以你對我的了解,這些計策當真用得得心應手得很。我倒是小瞧了你了,以往只知道你天資聰穎,不想卻還這般地能屈能伸。可你自說自話了一大通,卻還是未說,這番費盡心思地打扮又是所謂何圖?」
雲蓮見閔然面色不好,笑得更加開心了:「想你妖神閔然自來對後輩寬容大度得很,從不會這般的刻薄指責,方才那模樣哪裡是把帝霄當孩子看。明明就是羡慕妒忌,猶如吃了酸葡萄一樣。幾十萬歲的老妖怪了,卻還要和個孩子一般見識,真真沒羞沒臊。」
帝霄整個人越顯陰沉:「倒是小看了你,既是你我已撕破了臉。那你便說一說,到底是不是熙元府邸派你潛在本尊身側的?不是父母的意思,也許是你自己的意思呢?本尊可還記得,你曾為了一顆龍丹,潛伏在妖龍附近三百年之久。一顆龍丹尚且如此費心,若為得天地大造化重鑄妖丹,潛伏在本尊身側倒也不委屈。若真如此的話,紫凰府君當真是女中豪傑,深謀遠慮能屈能伸的很呢。」
雲蓮眉宇間的冷漠散去不少:「誅邪之誠心,我夫婦自然是有所體會。誅邪待我的凰兒如珠如寶,我也是拿帝霄也當自家兒子看待。方才是我將話說得有些過了,卻不知還有這一層緣故。平日里見凰后雍榮華過也並非短視之輩,怎這種大事卻鑽了牛角尖。孩子喜歡誰不喜歡誰,又怎是父母能左右的。若真心疼愛,撮合還來不及,怎好伸手迫害。」
閔然低低得笑出聲來,啞聲道:「知我心者惟娘子也。誅邪雖是不錯,可他那兒子卻差強我意得很。先不說沒什麼修為神通,便是長相也入不了我眼,性格又像個姑娘一樣唯唯諾諾哭哭啼啼,愛撒嬌卻沒甚擔當。他身為羽界繼承者不堪大任,又沒甚責任心又沒有主張。整日無憂無慮一擲千金的紈絝樣,只會一味討好迎合你和紫凰……看著笑眯眯樂呵呵的,實然心思叵測,慣會撒嬌賣痴。你若給他點好臉,他便仗著年紀小,敢在你懷中滾來滾去。這般的孩子連個男子都不算,如何能娶我閔然的寶貝女兒。」
閔然將抿了抿唇,伸手將雲蓮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娘子怎將我想得這般小氣,想我閔然何嘗是這種斤斤計較的性格。」
閔然眉宇間的柔暖逐漸褪去,慢慢冷了臉:「我本以為你是不舍紫凰傷心,才不肯追究那夙和。不曾想竟是這個原因……可若能與帝釋天的轉世有所糾葛,對紫凰並非壞事,也許契機便在其中。斷不該如此怨恨才是,畢竟帝釋天乃福報之身,同他交好或結為夫婦只有益處,不該有什麼弊端才是……」
誅邪本有心隱瞞,卻也知道以閔然之敏思,是決計瞞不了多久。但此番境遇,到底不知該如何面對視若兄長的閔然。誅邪與閔然雖只是短短几百年的相交,雙方均是用了真心的,當日閔然是如何信任自己,才將紫凰託付在自己手中。那一方銅鏡承載了多少情深義重,自己卻辜負得如此徹底,不但未曾幫到什麼,反而為了自家孩子,弄巧成拙差點害了紫凰性命。誅邪便是不被閔然譴責,也逃不開自身的煎熬。雖是被閔然察覺真相,雖還是擔心帝霄性命,誅邪內心卻如釋重負,終於不用再躲避閔然夫婦的目光了。
雲蓮安撫地拍了拍閔然的手,回眸對誅邪搖了搖頭:「誅邪莫要沮喪,凰兒並未怪怨帝霄,否則上次絕不會獨去東天,只是不知此次凰兒前去東天,可是自願的?」
閔然、雲蓮、誅邪,齊聚一堂。大廳內,氣氛說不出的凝重與壓抑,三位上神的面色均不太好,尤為誅邪最甚,蒼白的臉色https://read.99csw.com又帶著幾分病態。他緊蹙的眉頭是濃得化不開的愁思,幾次抬眸看向正座的兩人,鳳眸中是遮不住的愧疚。
雲蓮倒吸一口冷氣,急聲道:「萬萬不可!便是一命抵一命也輪不到你來抵,失了神元你焉有命在。若真為此逼死了你,凰兒便是有了妖丹,也會日日活在內疚中,定會怪怨我夫婦的所作所為太過絕情狠辣。」
閔然沉默了片刻后,憤然轉身怒道:「誅邪神君好走不送!」
帝霄閉目深吸了一口氣,輕蔑的笑道:「是以,府君覺得本尊還能失去什麼,還有什麼不能失去?」
雲蓮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低聲道:「我說凰兒為何要百般維護加害之人,若是帝霄的話,倒也不難解釋了。」
雲蓮瞪了閔然一眼,輕聲道:「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都不會信的。帝霄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素來乖巧又善解人意,真不像能做出這事的模樣。既然你不放心,不如我親去東天將紫凰接回來?」
紫凰目光移了移,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晶瑩剔透的冰魄,當真刺眼。當年第一次採摘此物,還是從東天拜壽入不得門時。那次運氣著實太好了,居然一次得了五顆冰魄,從此以後,紫凰便惦記上了此物。只是路途千里,一來一回不停歇,也要兩個人間天,每次能找到一兩顆成熟的冰魄,運氣已算是很不錯了。有時運氣不好,在南極之地晃蕩許久也找不到一顆。
帝霄微回了回神,急忙收斂不自覺散發的殺戮之氣,輕聲道:「本尊倒也奇怪了,以你的性格,得知當初的真相后,莫說會繼續來往了,不你死我活一番已是手下留情了。此時,我不過是發了一張花箋,你不但來了,還這番地費盡心思地迎合裝扮,又說要和好,當真不知你又在圖謀些什麼?」
誅邪忙道:「兄長萬莫有如此想法,帝霄便是再混蛋,又怎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閔然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多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誅邪閉目道:「嫂嫂這番話,當真讓誅邪無地自容……」
帝霄在紫凰伸手拿走那盒子的時候,心頭莫名一緊,說不出的緊張。又見她並沒有推拒和相勸,竟毫不猶豫地將東西收了回去,眨眼間又收拾了眼中的悲慟。帝霄不但沒有半分的早知如此的喜悅,心中的怒氣卻瞬間高漲,眯了眯眼,冷哼:「莫以為本尊不知道你為何送上冰魄,一介小妖居然肖想天羽界后位,當真可笑可憐!」
閔然勾了勾唇角,似並未因雲蓮的親吻影響到,卻不自主地紅了耳根,目光有些躲閃的說道:「雲兒,你、你為何如此……突兀?」
雲蓮整張臉埋在閔然懷中,肩膀輕顫著,彷彿有無盡的委屈不能渲染出口,低低開口道:「帝釋天歷世破劫雖是大事,但到底只是私事。如今天地三界出了這般的大事,他自然責無旁貸。我縱是有私心,也並非全無道理,夫君以為如何?」
帝霄渾身的氣息瞬時陰冷陰冷的,緊緊抿住的唇顯得有些蒼白:「本尊不過只說了一句話,你便解釋了那麼多,不是心虛是什麼?」
雲蓮抿唇而笑,手指放在了閔然唇角:「夫君的心意,我自是明白。我知道這天地間我與凰兒才是夫君的全部。但我為誅邪開脫,也並非只是為寬你的心。我們與他們都為父母,境遇也大致相同,他們只有一子,我們只有一女,心態何其相似。更何況我對帝霄的喜愛並非作偽,若不曾有『斷川固魂』之事,帝霄這孩子堪稱世間良配,是天地三界唯一能讓我心甘情願交付女兒終身的良婿。」
閔然思索了片刻,微點了點頭:「話雖如此,可帝釋天已消失五千年之久,知帝星毫無動靜。可見帝釋天輪迴數次,卻仍未勘破心魔,歸位之事該是遙遙無期。」
誅邪閉了閉眼,啞聲道:「兄長和嫂嫂也許並不知道,我和冉羲相依相伴數萬年之久,雖曾孕有三個孩子,但卻不如兄長夫婦來得心心相印……我們自成婚後便相敬如賓,互相尊重,她也從不曾違背過我的意思,如此我才忽略了冉羲的想法,讓她鑄成了這般的彌天大錯……」
紫凰睜大眼眸,無辜一片:「我便是再厚顏無恥,此番事故后,也不敢對殿下有一絲一毫的遐想。」
紫凰見帝霄抿唇不語,繼續輕聲道:「帝霄,也許你不知道,很多事我比誰都後悔。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多希望自己不曾遇見夙和,如果我能早點察覺你當初的心意,也許你不會變得這般憤世嫉俗。」
閔然眸中閃過一抹驚訝,怒色稍霽,沉聲道:「莫說你家帝霄神魂有舊傷,便是神魂俱穩,『斷川固魂』那種陰邪的東西,豈是隨意餵食的,你那凰后好生蠢鈍!」
閔然不忿地喝道:「他當初打的便是做親家的目的,將自家兒子誇得千好萬好,最後卻養了個孽畜來!幸好不曾與他家定下婚約,否則還不知會被他們害成什麼樣子!」
「自然不會。」閔然即刻答完,想了想又道:「我便是殺了自己,也不會有傷你之心,畢竟便是忘記了情意,也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往事,若回憶起來讓我如何下手?可帝霄與我們並不相同,他們認識不過幾百年,也不曾朝夕相處,更不曾一起孕育子嗣,如何能比得。」
誅邪苦笑一聲:「嫂嫂這番話,當真讓誅邪無地自容。兄長和嫂嫂這般的磊落才將我襯托得更加不堪,別的事我都能應下嫂嫂和兄長,但此事我意已決,絕不會有半分更改。誅邪不敢祈求原諒,只希望誅邪不在後,兄長與嫂嫂能替我照顧冉羲。」
閔然勃然大怒:「豈有此理!為何你回來后隻字未提!讓我錯以為是紫凰囂張跋扈,用身世壓了那凡人,多番對他糾纏不清。害得我自覺理虧得不行,提不出找他算賬的心思!」
帝霄側目,狹長的眼眸冰冷一片:「當真沒有?」
紫凰從袖中摸了摸,拿出了一個檀木匣子,輕聲笑道:「這裡有整整一盒的誠意,帝霄殿下檢閱一番便是。」
閔然輕聲道:「只因你心有偏頗,故而看不明白。紫凰離家的幾百年來,你甚是思念她,卻又不能表露。帝霄來得勤快又有心迎合你,你的一腔愛子之心,全付之他身,自然覺得他百般地好。你此時所思所想,全憑那時他對你你撒嬌賣痴的記憶,又怎會覺得他會有威脅?」
閔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若不是我猜了出來,你打算隱瞞到何時?!誅邪!你如何對得起我的信任!此時此刻,雲兒明知道事不可為,明知道你那孽障是要置我于死地,尚且打算為你去靈山求情!你倒好!縱子行兇不說!還有臉來我熙元府邸求法!你那孽障絕情絕意,縱是死上千萬次也屬罪有應得,你還奢求什麼!」
閔然捏了捏雲蓮的手背,低聲道:「那帝霄可是半分也靠不住,你莫要誤信了他。」
雲蓮反手握住閔然的手,輕聲笑道:「夫君莫要擔憂才是。我與凰兒母女連心,每次她若出事,我心中總有所預感,此次卻沒有。我也許沒有你和神君的深謀遠慮,但絕不會拿凰兒的性命玩笑。帝霄對別的女子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他絕捨不得對凰兒下手。」
「嗯?」閔然啞聲應了一聲,片刻後方回過神來,冷硬的眸子溢滿了狂喜之色。那緊蹙的眉宇間的神情變幻莫測,有喜有酸有甜似有無盡等待后的苦澀,個種滋味一閃而過。他挺拔的身軀似乎都在微微顫抖著,嘴唇張張合合發不出半點聲音,只將懷中的人緊緊地禁錮在懷中,血肉與共。
帝霄莫名得心虛,卻還是不禁問道:「本尊又不是不知,你本就生性懶惰,如今這番裝扮又是為何或是為了誰呢?」
紫凰終於忍不可忍,皺眉怒道:「帝霄!你夠了!真不知道你為何會如此地莫名其妙!為何會變成這般心思多狡的模樣!你真以為我還在乎什麼造化,什麼妖丹?我若真要這些,我爹便是將自身的妖丹給我,也是捨得的!不說我久不在家一無所知,便是在家以我爹娘的品性,他們萬不會告訴我天地大事。好心好意來看你,卻得你這般猜忌來去的,簡直是倒盡胃口!我便不該來!不該對你還抱有希望!即是已撕破臉,如此紫凰便不打擾鳳皇了!」
帝霄冷笑連連:「你慣來巧言令色,顛倒黑白,你以往用魂靈之誓言做由頭,便能騙到本尊嗎?」
閔然棕色的眸子氤氳著霧氣,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柔暖,他的唇一點點地擦過雲蓮的臉頰,啞聲道:「傻瓜,閔然一生有你足矣……」
誅邪閉了閉眼,臉色慘白至極,苦澀無比的說道:「兄長所說這些,誅邪何嘗不醒的……在得知他所練功法,乃當初混沌天神所有的吞噬之功法時,我便隱隱預見了今日。可到底不敢也不願深想……因為越想此事,便會越加地自責。」
紫凰無語望天淚兩行,這個還真沒有。莫說肖想,真是想都沒想過,這恐怕便是傳說中的倒打一耙,躺著也誤傷。紫凰癟了癟嘴,小聲辯道:「殿下莫要誤會,紫凰絕不敢對后位有半點遐想。若殿下不信,紫凰可在此立誓便是。」
帝霄冷笑一聲:「好一個狡猾的小妖,原竟是打著遊園的目的相親來了。說的也是,眼見你便要千歲了,這般年紀卻連個未婚夫都沒有,天界妖界著實少見。一條神見神厭的黑蛇妖,到了如今的年紀,有了恨嫁之心也在所難免,只是你也莫要太高估了自己。先不說你容貌只算清秀,便美貌絕倫又能如何,你以為誰家神祗會娶個蛇妖回府?便是有熙元府邸做靠山,一個妖丹都沒有的妻子,要來又有何用呢?」
「萬萬不可!」誅邪再顧不上風度急聲喝道,卻見雲蓮驚訝的看著自己,頓覺羞愧難當又有些心酸,「逆子既有心對付妖界,紫凰尚能扣下……又怎會在乎別的,兄長生氣也屬應該,本就是我辜負了兄長的託付。可兄長和嫂嫂也該知道,帝霄以前並非如此,此事說來不是帝霄的錯,要怪也是怪我沒將他看顧好。」
閔然哼道:「那是以前了,現在我閔然可是有妻有女,萬事足矣!」
帝霄目光陰冷刺骨,琥珀色的眸子竟是說不出的狠戾決絕:「府君好不自知,既是自投羅網,哪裡還有回去的道理?你好生住下便是,待到本尊統一了妖界,自會請你喝上一杯喜酒!」
誅邪驟然抬眸,眸中有驚有喜,急聲道:「嫂嫂猜得不錯,上次之事乃彭沖奉命而為,並非帝霄親自動手。當日彭沖與紫凰決鬥的時候,帝霄甚至拿著銅鏡找我求救。那時候我已神力全無,根本毫無辦法,他明明神力過天卻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命令雖是他下的,可等到結果后卻不敢相信一般,甚至流下了血淚!」
紫凰皺了皺眉頭:「可我爹娘並不知道我來了東天,你派個天使去說一聲吧。」
紫凰在回熙元府邸的路上,收到了帝霄的邀請遊園的花箋,思慮了片刻,轉身去了東天。
誅邪聽聞此話,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嫂嫂快莫要說什麼鳳皇了,天羽界傳位之事三界皆知。那逆子當真是無法無天了,我但凡有點辦法,萬不敢讓兄長和嫂嫂作難了。此番能出來也因冉羲被他扣在宮中,他篤定我不敢不回去。那逆子不知起了什麼心思,非讓我親自前來,將紫凰被扣的消息知會哥哥和嫂嫂。」
四周是死一邊的靜寂,不知又過了多久,帝霄露出了一抹淺笑,低低地笑了聲。從無聲到有聲,從輕笑到張狂大笑,那模樣說不出的癲狂可怖,那不可一世的笑聲中竟有種說不出的絕望、悲涼。
雲蓮抬首凝望著閔然的臉龐,勾唇淺笑,美眸中俱是化不散的柔情蜜意。她的手指細細劃過閔然俊俏的眉眼,鼻樑、嘴唇,嘴角的笑意越顯柔情似水:「夫君,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只是極用心細緻的裝扮,卻依然遮不住眉宇間的清愁和神傷。想至此處,帝霄本揚起的嘴角又不禁放了下來,抿成了一條直線,眯起了雙眸,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紫凰挑眉注視著帝霄逐漸變黑的臉色,和消失在嘴角的笑意。不過片刻的功夫,帝霄臉色已變了幾次,如今天羽族尊主之心,當真叵測的很。
「雲兒,莫要難過。不管怎樣,此事斷不能如此便算了。」閔然輕拂過雲蓮的脊背,許久許久,緩聲道:「雲兒說得都對,歷世破劫是他自家的事,與咱們有什麼關係。天地之事本就是他的分內之事,即便佛祖不同意,為夫也有辦法讓他強行歸位。至於他破不破得劫,得不得到福報因果,會失去什麼,那要看他自身的造化到底夠不夠了!」
夙和九九藏書是凡人不知這傳說,更到不了極南之地。紫凰才會親自去找,可在天界,此物都是男子送給女子的。女子主動者少之又少,便是情深者也是相互贈送的。依照帝霄的性格,肯定不會為此瑣事費心,但自然喜歡別的女神親自去摘,以示對自己的看重。此時看來,這一匣子物件不但不合時宜,更顯有所圖謀一般。
帝霄抿唇而笑,笑意冰冷徹骨:「此一時彼一時。府君好好想想如何討好本尊才是,否則皮肉之苦是少不得。府君或妖神、金仙若都不願配合的話,那便先削府君其耳,再剜其眼,然後再將府君的手指,一根根地給熙元府邸送去,府君以為如何?」
帝霄冷笑,咬牙道:「心有所圖,自然要來行騙。」
閔然思慮許久,眸中始終有些不虞之色,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又不忍太過苛責誅邪,不得不點頭道:「雲兒都已安排好了,我儘力而為便是。若真有事,誅邪你也不必死死撐著,先不用顧忌紫凰和帝霄,若有機會便帶著冉羲同來熙元府邸,到時候我自會護住你夫婦。」
帝霄自然感覺到紫凰的強顏歡笑,又聽到了此話,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眉宇間的喜悅又添了幾分,輕笑道:「不曾想你消息倒是靈通得很,那麼快便知道鸞鳴宮要辦喜事。不知熙元府君可是專程來給本尊賀喜的呢?」
雲蓮緊蹙的眉頭,瞟了眼面色尷尬的誅邪,安撫道:「夫君莫要如此,既然鳳皇能親自前來,定然會有解決之法。」
帝霄轉回身去,冷笑一聲:「你一介小妖,如何能掌握天界動向。我父皇身體不好,並非一日兩日之事,禪位本尊是自然而然的事。這一切與你妖界何干,為何還要專門與你說一聲?紫凰府君好好住在東天便是!」
閔然搖頭苦笑,繼續道:「你未曾見過他的狠戾癲狂,更未見他視性命如草芥的冷血模樣。你又怎能想象此時的他?紫凰已失了妖丹,即便不遭受酷刑,若不找醫治之法,妖力傾盡之時,只怕也會有危險。你需知道她若真有性命之憂,並非身死,而是魂滅。此時你我尚自顧不暇,如何再去救他?」
八寶亭內,有金玉鑲嵌的檀木桌椅。千年沉香木精雕的貴妃榻,桌上隨意擺放著幾種點心與茶水。亭外有一泓池塘,紅色、白色、淺粉的蓮荷在碧翠連天的水面搖曳生姿,此番意境當真是愜意風流。
閔然眸有動容,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氣惱,冷哼道:「你的妻子自是自己保護,你若死了誰會真心護她!我的女兒我自會想辦法救治,神君管好自家兒子便萬事大吉了!」
紫凰見帝霄不語,越說越是順溜,甚至自己都被自己的誠意都感動了,又道:「紫凰雖學藝不精、識物不明,卻自認對帝霄殿下很是了解,又極有自知之明。此時的紫凰若還空想這些,不吝於自取其辱,所以帝霄萬不要擔心此事,送錯東西,只是我一時考慮不周,給你道歉便是。」
閔然皺眉道:「誅邪覺得差點滅了魔界修羅族是小事嗎?如此說來,在誅邪看來,你那孽障還要興起多大的風浪才叫大事?」
閔然蹙了蹙眉頭,目光難得的嚴肅,輕聲道:「那是帝霄不曾吃下『斷川固魂』的之前,此時的他根本不記得往日深情……若只是喜歡不可自拔尚且好說,若真是愛到心肺入之骨髓,只會適得其反,定然恨之入骨,厭煩至極!便是最好的結果,也只會他待紫凰為一般友客……」閔然皺眉輕聲道,「如此想來,百年前紫凰被宵小之輩暗算失了妖丹,卻咬牙不肯說是誰所為……能將她逼迫到碎丹的地步,卻能又得她維護著少之又少,說不得便是帝霄所為!」
誅邪卻皺起了眉頭:「若事情並未像嫂嫂所想一般,該當如何?」
雲蓮皺眉:「你們到底隱瞞了些什麼?性情怎會是說變就變得?」
帝霄挑眉入亭,端坐亭中,時不時抿一口茶水,見紫凰悠遊自在的模樣,緊蹙著眉頭卻不自覺的鬆開了。紫凰托著下巴,又將帝霄仔細的打量了個來回,赤紅的錦繡長袍有點點金線點綴其中,腰束赤金百寶綬帶,珍珠翠玉做鑲嵌,環佩點綴著流蘇玉珠,在衣擺上若隱若現。雖只是常服卻也精緻華貴到了極致,倒是將鳳凰族豪奢的性格演繹的淋漓盡致。
紫凰聽到此言,反倒有幾分破罐破摔的意味,絲毫不惱的調侃道:「嘖嘖,看你這話說得,自己比我大了好幾千歲,卻連一方妻妾都沒有,倒還好意思取笑我。知道的神說你本性刻薄,不知道的神聽到此話,還以為帝霄殿下為個小妖掉醋缸里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帝霄才慢慢睜開眼眸,輕聲道:「這一匣子冰魄,你攢了多久?」
帝霄聽到第一句時,心中驟然大驚,一時間竟是怔愣當場。帝霄清晰的聽到了誓言的全部,直至最後一句話,帝霄臉上再無半分血色,靈台猶如銀瓶乍碎水漿迸,萬千鐵騎突出刀槍鳴之音,直擊心神。霎時間,鋪天蓋地的劇痛竟讓他有些頭暈目眩,難以招架,甚至生出了求乞之心。帝霄緊緊的抿著唇,才壓住胸口翻湧的氣血,只覺思緒飛快卷過神魂,又覺得頭腦空白一片,不知到底是怎麼了。
閔然握住了雲蓮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愛帝霄,可你將此事想得太過簡單了。以帝霄現在的神力,即便佛祖親自出馬,都不能保證一舉將他拿下。若真有輕而易舉之法,也必定是寂滅之法。」
閔然冷笑一笑:「他為何不敢?你和冉曦他尚且能下狠手,更何況是我?!帝霄吞了你與冉羲的修為,上天入地一方稱霸已足夠,便是想做三界之主,以天羽界的財力、兵力和你夫妻的神力,及帝霄本身的足智多謀也並非難事。可他殺入魔界后,不但吞噬羅睺修為,更是連有大神通的魔尊都不曾放過,可見早已嘗到甜頭,欲罷不能。如今天地間神、魔、妖,他還能看上眼的便是我這數十萬年的妖修。是以,並非我不信你,而是事實如此,帝霄本心不願也不會放過我。」
誅邪臉色青白一片,許久許久,肅聲道:「兄長,誅邪並非要你為難,可我鳳族若無帝霄,便會絕種滅族!莫說他是我的血脈,便不是我的親子,我也定要竭力保鳳族血脈,還求兄長幫幫誅邪,無論如何也要想想辦法!」
帝霄不置可否的笑道:「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帝霄垂眸,又是一聲冷笑:「彭沖,這疼,本尊不想再有第三次。有些命,便不該再留在世上,你懂了嗎?」
紫凰失了妖丹與夙和后,是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曾經的那些爭強好勝,都已煙消雲散了,便是對化龍成仙也已可有可無,似乎覺得已走到了最後,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已不那麼在意了。紫凰只希望在以後的日子里,不再有任何遺憾,即便沒有了自己,爹娘會好好的,夙和會很好很好,帝霄亦然,大家都要得到該有的幸福。
閔然黑沉著臉,緊緊地抱住雲蓮,鬱郁道:「什麼吃酸葡萄!我方才所言,哪裡冤枉了那小草雞了。想我堂堂妖王又怎會與個病弱的小孩一般見識,平日里你對他柔聲細語憐愛有加,便是對我也不曾如此地哄讓依順,我又何曾說過什麼。但他若想做我的女婿,哼!絕無可能。」
誅邪此時本就有事相求,怎能失了閔然夫婦的維護之心,可到底還是內疚又慚愧,顯得心虛又氣弱。誅邪斟酌了半晌,小心地開口道:「如今他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了,雖是興不起什麼大風浪,但兄長和嫂嫂也不可不防。往日里,他還好好的,這次卻不知道為何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想來定是又有所圖。」
雲蓮想了想又恨恨的說道:「莫說什麼益處,便是給個萬年修為又能如何!女兒家的真心如何可貴,憑什麼讓他如此踐踏!」
雲蓮抿唇而笑,柔聲道:「是以,我也並不曾否決夫君的意思。夫君和誅邪所說的結果是最壞的,而我所說的結果卻是最好的,這二者都有可能。此時,我們知道帝霄下不去手便也夠了,如此便將凰兒放在東天幾日又能如何,我們也有的是時間好好打算,不用受帝霄威脅。」
誅邪急聲怒道:「可我不甘心!想我鳳凰一族為天地眾生,死死傷傷,傾盡所有,最後卻要落得個絕跡滅族的下場!天地何其不公!誅邪如何能甘心!」
紫凰勃然大怒:「帝霄你居然真敢打我妖界主意,莫以為我動不了你!」
帝霄閉了閉眼,咬牙咽下滿口的惺甜,回眸直視紫凰:「紫凰府君有所不知,此時本尊已是這天地之主,實至名歸的鳳皇了。」
紫凰托腮注視著帝霄的神色,此時的他眉宇間露出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喜色。眉角的金色鳳紋說不出的柔和,整個人褪去了蒙在身上的那層陰霾鷙毒之氣,倒顯得俊美絕倫的樣貌惹眼極了。那舉手投足間又不自主地帶上了鳳族的魅惑氣息,此時的帝霄當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紫凰凝視著眼前的俊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妖。紫凰自小便貪圖美色,當初能對夙和一見傾心,絕離不開他那冠絕眾生的樣貌。這番與夙和完全不同的美色放在眼前,便是並無愛意,也是捨不得移開眼眸。此番看來,往日的帝霄性格雖是萬般地好,卻還是未長成男子,若如今日這般男子的模樣,放在百年前說不得兩人便會日久生情了。
誅邪站在原地,輕聲道:「兄長和嫂嫂息怒,誅邪不敢求二位寬恕。待此間事了,誅邪定會用自己的神元,為紫凰重鑄妖丹,以還帝霄所欠。」
誅邪沉聲道:「兄長所說所慮,誅邪都懂,但兄長與羅睺到底不同。羅睺乃魔族,數次主動挑起天魔之爭,更與我鳳族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屍骸連天的修羅場便是他全部的業障,生生世世也償還不清,他有此果報,許是天意。帝霄便是再無分寸,也斷不會如此對你,他是有統一三界之野心,可絕無殺你之意。若真要殺你,以他此時的能耐,又何必扣押紫凰為質?」
彭沖從空氣中顯身,拘謹地跪在亭外,思索了片刻后道:「彭沖以為,蛇妖留下還有用處。閔然十分在乎此女,尊主不是一直猜測羅睺是被閔然所救嗎?不如照尊主所說,先剜其眼,給熙元府邸送去后,再徐徐圖之。尊主以為如何?」
誅邪閉了閉眼,輕聲道:「兄長……我、養不教父之過,兄長若心裏不舒坦,誅邪隨兄長打罵懲罰,可兄長這般的嘲諷,當真讓我心裏不好受。」
誅邪忙道:「兄長萬莫要誤會了,出兵魔界之事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本以為羅睺便是再不濟,也定會讓他吃些苦頭,怎成想居然讓他如此輕易地得了魔界。此番前來,我絕無為他推脫罪責的意思,只是怕兄長和嫂嫂小看了他,著了他的道。」
閔然冷笑連連:「誅邪神君舌燦蓮花,這一番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差點便你誆騙了去!你家凰后既能狠心給自家兒子餵食『斷川固魂』,定然是存了不幹凈的心思。想來是你家看不上我的女兒,才用此陰毒的方法讓帝霄忘情吧!如今因此而東窗事發,你們還想我出手幫你們不成!」
誅邪大驚失色,急聲道:「他竟是又吞了羅睺幾十萬年修為!這、這逆子簡直是喪心病狂了!」
紫凰被這故意散發的殺氣和威壓,壓制得十分難受,更因法力相差懸殊,只覺得神魂都有些疼了。她終是忍不住這窒息的沉默,皺著眉頭抱怨道:「本以為你叫我來,是要和好呢。看來卻是我想多了。」
當紫凰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時,帝霄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陽光下,這雙手依舊的白璧無瑕,每一根指甲都如往昔般晶瑩剔透,宛若從沒有染上鮮血顏色和味道。
雲蓮冷哼一聲:「若凰兒有錯,我咬牙咽下便是!可他與紫凰言語之間,擺明了是他始亂終棄!明明勾引在先,有情在後,卻因我兒乃黑蛇之身多有嫌棄,棄之如敝屣!他無恥無德!踐踏凰兒一片痴心深情,選擇了對自己多有益處的凡間女子。這般既全了自身的大義,又因拋棄了身為蛇妖,卻身份尊貴的凰兒,全了他正直不攀附的聲名!如此卑鄙無恥之徒!讓我如何忍他!」
誅邪不知如何面對雲蓮安撫的目光,唯有垂下眼眸,輕聲道:「紫凰明知道孽子不安好心,又吃了那番大虧,卻還是沒有防備之心。那孽子發了花箋出去,紫凰想都不想卻去了東天,前後相隔不到一個時辰,想來是接到花箋后,連稟告兄長與嫂嫂都不曾。今日帝霄讓我來時,說是紫凰要求遣個天使通知你們,省得你們擔憂,但為何非讓我前來,我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