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五章 孰曾予地老天荒

第十五章 孰曾予地老天荒

柳齊賢從眾多樹妖身後,緩緩走出,看了眼站在對面的紫凰一眼,不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卻又說不出清楚到底為何。柳齊賢拱了拱手,彬彬有禮地說道:「在下柳族齊賢,不知這位姑娘,為何要擅闖誅仙陣。」
紫凰側著摟著帝霄的腰身,不禁笑了起來。這便是得一心而得天地的感覺吧,如此甜蜜又充實。在夙和身上嘗到的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全不復見了。和一個一心愛著自己的男子在一起,竟是如此安全與舒適,不思所有煩惱。
月瑤持劍指著紫凰,高聲喝道:「你這妖孽,端是巧舌如簧!」
紫凰頭戴蓮花紫金冠,身著黑色長袍,手裡握著一把金色長劍,翩翩而至。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木下,撩起長袍,緩身坐下抬起了手臂。片刻后,見一隻羽翼青如曉天,泛著柔和藍光的鳥兒,長鳴一聲,歡天喜地飛撲了過來。那華麗非凡的青鳥拖著長長的尾翼,穩穩地站在了紫凰的手臂上。
紫凰以往從未沒想過,帝霄自來對物件極為喜新厭舊,這個耳墜幾百年卻不曾更換過的原因。如今想來,帝霄那時便清楚地知道,只他第一年的壽禮是自己的物件。後來的逐年的禮物都是娘親從熙元府邸挑來的。相識的幾百年來,帝霄極盡所能地討好自己,自己對帝霄給予的一切,都受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往日里更是對他的種種優點,視而不見。直至後來兩人交惡,紫凰多少次地後悔,當初不曾待他好一些。實然,這裏面已有許多不知名的心動和感情。
求不得,捨不得,卻永生永世地放不下。
「三界之主又能如何?真以為自己能逆天而行嗎?」閔然不惱反笑,話畢飛身離去。
紫凰坐在床邊,將藥膏細細地塗抹在帝霄的後背上。靈藥所過之處,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卻不徹底,留下了斑駁的痕迹。帝霄側著身子,睡得正熟,紫凰每次細微的動作,都會讓他不自主地皺起了眉頭。直至將整片後背都塗抹上,紫凰才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輕吐了一口氣,動作細微地將帝霄放平。
紫凰將被子給帝霄掖好,捋了捋他鬢角的碎發,輕聲道:「若他醒了,便給他再上一次葯。我先去將醉生帶回來,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夙和聞聲走出了樹林,扶起了跌坐一旁的月瑤,眼睛卻未離開仗劍對立的紫凰。月瑤側目看向夙和,滿眸的驚訝,又見夙和心神恍惚的樣子,不禁皺了皺眉頭。
原來,她曾為了能與夙和在一起,努力過一次又一次,遍體鱗傷不曾言悔。原來,在小仙山上那時時刻刻的糾纏與不舍。是因在她心底,與夙和在一起,便是世間最深最重的牽絆。原來,在她眼中繁華三千、富貴繚繞、成仙成佛,尚不敵與夙和在一起來得重要。
紫凰卻垂了垂眼:「總體還算順利,你若能過了這一關,我便更順利了。」
帝霄依然沉溺在夢中的場景里,夢裡的一切來得太真實,太過驚心動魄了。那種傷痛與絕望,讓帝霄身臨其境,彷彿親歷了一般,這讓帝霄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似乎沒有聽到彭沖的話,眉頭越蹙越緊,啞聲道:「紫凰還未回來嗎?我睡了多久?」
——天地三界,萬物眾生,繁華福祿,皆是過眼煙雲,唯愛永存天地。
紫凰無奈又寵溺地看了青鳥一眼,柔聲道:「那本就是我的家,又怎可不回去呢?他悉心養育我那麼久,不管將要面對什麼,總是該面對的,不是嗎?你休要胡鬧,我若活下來,再回來看你,可好?」
柳齊賢清俊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他半闔著眼眸,冷聲道:「你將煙嵐還給我,我便放了她!」
彭沖抬眸看了眼帝霄,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道:「方才少君與尊主爭吵,故意說醉酒時分不清來者,彭沖也可的時候,莫不是故意存心陷害?尊主此時不想回東天,少君執意讓彭沖護送。待尊主能起身,豈能輕饒彭沖?少君好歹是一界公主、熙元府君。如此陷害一個小小的護衛,當真失了身份和風度。一介君主,三言兩語,殺神不見血,也當真好手段。」紫凰惱羞成怒:「你身為天界戰神,負有守衛之責!帝霄傷成這般模樣,不見你自責內疚。倒是這般的強詞奪理,天羽界要你何用?」
那日,紫凰將失去財帛的心傷化作悲憤,決定在壽宴中吃回來。不想卻見壽星公一身火紅雙金色,渾身上下綴滿了金銀珠寶,絕世神器,渾身作響,活脫脫的一個移動寶庫。再觀自己身上不過三五件能看上眼的法寶,卻被他生生搶殘了一件,當真是恨得咬牙切齒,再也吃不下一口東西。
彭沖冷哼:「你以為你多坦蕩無辜?自小就是貪慕虛榮,好美色的秉性!現在裝那麼清高作甚?往日里尊主總是絞盡腦汁裝扮自己,又是為何?你當真以為尊主不知你極喜歡他的模樣嗎?你需知道,我家尊主非你不可,已是天大的福氣,莫要得隴望蜀,肖想更高的一層的位子!」
柳醉生聞言,緩緩睜開雙眸,掃過柳齊賢一家三口微黑的臉,蒼白如雪的臉上,露出一抹譏笑:「妹妹,你那夙和仙君,當真好眼光,居然挑了這麼個奇特的女子,以後生活定然多姿多彩。」
紫凰神色恍惚中,痛呼了一聲,摸了摸臉頰的傷口,看了眼耷拉著腦袋的青鳥,眼中卻毫無責怪之意,柔柔地拍了拍它的小腦袋:「你不必內疚,我又不疼。」
彭沖露出一抹苦笑:「可不是負荊請罪,日夜跪在院中月余。妖王一直不鬆口,陛下惱恨至極,提起百鍊鞭生生將尊主狠抽了一頓。這才讓金仙鬆了口,允了你們的親事……天地三界也唯有尊主,可為一個女子不顧尊嚴與臉面,痴纏籌謀,步步退讓……當時只將金仙心疼到落了淚。」
紫凰不怒反笑:「好個無知的修道之人,原來除魔衛道,便是你修道的本源。若如此,你便是再修上一萬年,也難有大成!不過,你這凡人好生可笑,貿然插手我妖界之事不說,還能如此大義凜然,當真不要臉得緊!此番可不是玩笑之事,若識相的便自己滾!」
「呵呵……在月瑤仙子眼裡,今日我來此,定然是我對你家夫君難以忘情,是嗎?」紫凰笑得風輕雲淡,毫不在意地撥了撥琴弦,輕聲道,「先不說他曾在萬眾人前詆毀過我,便是後來冷心冷意的決絕,我也早已斷了所以念想。更何況,本府君素來喜潔凈,別人沾染過的東西,便是再好,也斷斷入不了我的眼了。你那種種好的夫君,何不是我棄之如敝屣的人。月瑤仙子捧著別人的敝履,沾沾自喜,炫耀萬千,當真是可笑至極。」
月瑤只覺今日所受之辱,堪比一生還要多,氣怒交加再次沖了過去。紫凰回眸對端坐的柳醉生不著痕迹地點了點頭,飛身迎了出去,雙劍交錯,火花四濺。月瑤力不能敵,連連退了數步,無心戀戰卻又不好逃跑,只有咬了咬牙,再次迎了上去。紫凰卻猶如閑庭信步般輕鬆,嘴角始終掛著淺淺淡淡的笑意,每一次格擋卻是顯得矜持又漫不經心,雙眸的輕蔑之色好不遮攔。
柳醉生低低地笑出聲來,雖是這樣被緊緊掐住脖頸,臉色卻依然慘白慘白的。她側目看著柳齊賢,輕聲道:「柳醉生已是如此,何懼生死?你拿著我威脅紫凰,卻要換回你那桃樹妖。呵呵……柳齊賢啊柳齊賢,我們好歹上千年的情意。多少次你病危,我徹夜徹夜伴你左右,不顧自身為你輸送修為,日日夜夜守在你的身畔。如今,卻換來此番對待,我柳醉生醒了,也懂了!」
月瑤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咬了咬牙:「你這蛇妖,當真伶牙俐齒,顛倒黑白!怪不得我家夫君險些被你矇騙了去!」
柳醉生綳了半晌,卻還沒有繃住,爆笑出聲,一邊笑,一邊捶著紫凰:「討厭!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哈哈哈……」
紫凰漲紅著臉,怒聲道:「你胡說!你這般地抹黑詆毀,真真失了往日的風度!戰神說話還要三思,莫讓我因此而看不起你!」
紫凰怒:「什麼真心!這是公道,便是我不再愛他,也不許你百般詆毀他和我!」
柳醉生點了點頭:「那吳彤珊生性狡詐,你務必小心!」
帝霄自小喜奢華。渾身上下衣袍佩飾一日三換,只這寶石流蘇耳墜,卻幾百年從未摘換過。那年,紫凰初到東天,正逢帝霄的壽辰。紫凰才被閔然趕出家門,身無長物。又不可能回熙元府邸準備壽禮,只一心想矇混過去。紫凰打著主意生辰當日早早地躲出去,怎成想本該忙碌無比的壽星公,天未亮,只著褻|衣,便蹲在了紫凰寢房外,一心等壽禮。
閔然不以為然,繼續道:「帝釋天隕落,蚩璃慘死。那封信落在了帝俊之手被公開了,不被天界所容。善馨本想回修羅族,卻被得知真相的羅睺趕出了家門。天大地大,無處可去,唯有藏起了本體,元神尋找帝釋天轉世,只為讓帝釋天早歸天界,自己也好恢復神后之位。」
青鳥歡快的鳴叫,戛然而止。一雙綠豆般的眼眸緊緊地盯著紫凰的神情,似乎在等待紫凰的下一句話。
彭沖道:「若非被我說中了心事,你又何須像被踩著尾巴一樣,惱羞成怒。」
紫凰悶哼一聲,壓抑翻騰的胸口,雙手按住了白玉琴,抬眸朝聲響的方向望去。不遠處,一對夫婦帶著一個瓊山門人疾馳而來,堪堪救下了柳齊賢。
若帝釋天緊追不放,紫凰能被尊主感動,何嘗不能被帝釋天感動。彭沖方才極盡詆毀紫凰對夙和的感情,何不是有了這般的擔憂。那些指鹿為馬,何嘗是彭沖的真心話?只是對未來的羽界何去何從的擔憂,以及想要帝霄儘快地趟過這次心魔與情障。
青鳥在天際盤旋許久,終在城中央皇宮的斷言殘壁中,看見了熟悉的人影。青鳥不等喜悅過去,卻見個紅衣女子,站在紫凰身後,無聲地撿起了金色長劍。青鳥眼睜睜地看著利刃從紫凰的身後,穿透了過去,劍身在胸口翻轉了一下,赤紅色的鮮血從紫凰的胸口流了出來。
瓊山之巔,風雪飄搖。
夙和抿唇:「妖神此話何意?」
彭沖側了側眼眸,冷哼一聲:「莫以為用些靈藥便沒事了?這乃百鍊鞭所傷,神力尚且無用,況靈藥乎。尊主背著一身傷來回奔波數日,你卻躲在此處逍遙自在。天下女子何其之多,紫凰少君可是彭沖見過最狠心的一個。」
夙和緊緊握住「和凰」將它壓在胸口,在這裏漆黑靜寂的夜裡。那一顆心猶如刀絞火燎,整個人猶如墜入地獄紅蓮烈火之中。這般的,這般的痛。原來,從始至終,她求的只是想在一起,不管是做妖、仙、魔,亦是凡人,只求日日相隨夙和,朝夕不離片刻。
彭沖望著紫凰離去的方向,一雙鷹眸越顯複雜隱晦。不知過了多久,彭沖緩緩走向帝霄,一眼過去,大驚失色。只見帝霄烏黑的長發隱隱可見紫色,眉宇間說不出的痛苦之色,卻是醒不來的模樣。
月瑤瞪著紫凰,冷聲道:「你!……我與夫君自小定親,相知相戀幾百年之久,端是你用再多手段,他最後還不是要回到我身邊?此時你回到瓊山地界,在妄想什麼,以為我不知嗎?你以為你得逞嗎?!我夫君便是再怎樣慈悲,也不會可憐一個妖怪!」
彭沖渾不在意地撇了紫凰一眼,冷笑,「我何曾有詆毀你!貪戀美色便就是你的秉性。那日若你栽在生性醜陋的別家,依你的性格,捲土重來還不將他抽筋拔骨?」
彭沖不想睡夢中的帝霄,居然能聽到外面的話,心中又驚又懼:「尊主萬不可再抵抗這萬年的鎮魂檀香!若想知道什麼,待你醒來,彭沖定會細細告訴你。」
紫凰拿著緊剩的耳墜,更是欲哭無淚。這錦瑟和鳴是一對一起用的靈寶,若只剩下一隻,只能做個裝飾。這可是祝融鍛造的神物,如此這般被活生生地拆成殘廢,簡直是太暴斂天物!紫凰的心頭之愛,剩下了一隻,戴也不能戴,用也不能用,扔就更捨不得了,唯有放在乾坤袋裡閑置多年。
彭沖咬牙:「我只是幫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那道人雖有一副好皮囊,看似強悍,但生性固執迂腐,又自私成性,絕非你的良人。若你將來有一日,再搖擺不定,心生疑惑,便多想想今日我們的對話,好好理清楚自己的心!」
夙和緩步走向紫凰,面上蒼白,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隱逸著所有的思緒:「妖神何時能到?小仙山外圍似乎有法力波動,恐怕是他們追上了……」
蚩璃怦然倒地,艱難的爬向帝釋天身邊。當他握住帝釋天冰冷已久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這被定格的畫面,讓夙和心痛欲裂,一滴淚,在風雪中滑落,凝結成冰。
柳醉生面如金紙,嘴唇已沒有一絲血色。因過九*九*藏*書度脫水顯得異常消瘦,身上的淡青色長袍略顯空曠了許多,臉上的輪廓消瘦中更顯硬朗。此時,柳醉生明明虛弱至極,眉宇間的剛硬卻不減半分,狹長的眼眸微眯著,滿是防備地打量四周。便是落魄至此,身上依舊有種說不出的風骨,無半分女子的嫵媚嬌態。
紫凰拍了拍青鳥的小腦袋:「你莫要給我撒嬌,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你這個小壞蛋,瞞著我傳了多少消息出去。我救你性命,他卻將你派在我身邊做卧底。你不念我的救命之恩,卻對他忠心得很,月滿月虧時,準時送信給他。」
紫凰凝望著帝霄的睡臉,手掌劃過他的額頭,輕輕地笑了笑,笑著笑著卻紅了眼眶。她的指腹戀戀不捨地撫過他的臉頰,許久,方才收回了眼眸:「你先幫我守著他,萬事待我回來再說。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記下了,若要答覆,待我回來,定然會給帝霄一個交代。」
紫凰伸出五指,虛空一抓,將陣法中的柳醉生拉至身後,佛光將柳醉生籠罩其中。柳醉生的魂靈脫離了誅仙陣的壓迫,如釋重負,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在舒適的佛光籠罩下,柳醉生勉強壓住了即將崩裂的心脈,有心想和紫凰說上一句話,竟也有些力不從心,唯有閉目端坐在佛光中,儘力調息著紛亂成團的氣脈。
青鳥在雪地上撲騰了許久,哀哀的鳴叫著,掙扎著朝前爬著。雪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轉瞬間,熱血與冰雪融為一體。青鳥不知這樣爬了多久,終於爬到了紫凰的身上,它一下下地啄著紫凰的胸口的血洞,滿臉彩光的羽毛被污血打髒了。青鳥琥珀色的眼眸,緊緊盯著紫凰緊閉的雙眼,一聲聲嗚嗚地鳴叫,宛若孩童的哭泣和撒嬌,真摯得讓人聞聲不禁落淚。紫凰自始至終沒有睜開雙眼,身上的溫熱也消散了。
夙和倚著樹榦,抬起了手,赫然一支白玉笛橫在手心。正是那日大殿上,夙和當著紫凰的面,該被捏成粉末的「和凰」。夙和手指輕輕地,一遍遍地,摩擦著笛身尾端的一處。若細看,便可看見兩個有些凌亂的字體「和凰」,看字體的樣子,並未使用任何妖術和仙法。用刀子一筆一筆刻上去的,每一個凌亂的地方,似乎都在昭示著寫字人的認真和珍惜。
月瑤自知失言,垂著眼眸,咬著嘴唇,漲紅了臉,強自鎮定地說道:「你們這對無恥的小妖,一個奪人夫君,一個搶人懷孕的妻子!直至此時毫無悔改之意,談笑風生,當真不要臉又歹毒至極!」
不知過了多久,柳醉生輕笑出聲,打破了這尷尬的寧靜。
天道輪迴,夙和此時已嘗盡了她那時心中所有的滋味,原來竟是這般,這般傷,這般痛。夙和不怕傷痛,怕只怕,輪迴業障才剛開始。再也挽不回,便意味著,日後千年萬載里,夙和將要孑然一身,屹立在天地之端,俯瞰塵世。最沉最重的業報莫過於此,生有何望,死有何懼,不過只是無主的孤魂罷了。
彭沖看了帝霄一眼,慢慢垂下了眼眸:「夙和道人的真身,便是帝釋天……不過,尊主大可不必擔心,方才我觀少君的神情,似是早已對夙和忘情,斷不會因他是天界之主,有所改變的。」
帝霄睜開眼,攥住紫凰的手,虛弱地一笑:「爹爹要打,便讓他出出氣也好。我若不示弱,不讓娘親心疼我一些,她又如何肯應我們婚事?好凰兒,莫要同我鬧了,以前千錯萬錯都是我。以後萬事我都依你可好?你萬莫再對我狠心了,這一次兩次的,當真是……我當真是受不得了。你便當可憐可憐我,還不成嗎?」
吳彤珊怒喝一聲:「你這小妖端是心狠歹毒,傷我孩兒軀體還不成,竟是要打散他的魂魄,萬妖本是一家,你卻使出如斯不留餘地的手段,莫怪我以大欺小了!」
帝霄的目光緩緩劃過周圍的一切,當眼前的一切變得無比清晰時,才發現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噩夢一場。直至此時,帝霄方敢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目光緩緩掃過周圍的一切,停留在門外的彭沖身上,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紫凰正欲開口,手腕上紫金鈴輕響了一下。紫凰一驚,摸了摸手上的紫金鈴,側目看向彭沖,沉聲道:「你若不放心我,你家尊主,你自帶走。我現在有些急事,待我辦完事後,親上東天,和他好好地說清楚!」
彭沖難得有些心虛,小聲道:「不過幾句話,便詐出了你的真心,方才還口口聲聲說只想嫁我家尊主,現在又說起來別家的好來!」
青鳥低低地叫了幾聲,猶如孩童的嗚咽。鳴叫中說不出的哀婉,溢滿了不舍與不滿。片刻后青鳥見紫凰不為所動,生氣地一下下地啄著紫凰的手指。
「這次怕是戰神要失望了,三界男子優秀者何其之多,可我現在卻只願嫁帝霄一個。」紫凰看了眼彭沖欲言又止的模樣,哼道:「戰神大可暢所欲言,熙元府邸專門治傷鎮魂的萬年檀香,便是帝霄神力過天,也決計是醒不來的,想來你家尊主最少要睡個三五日了。」
——好!既是可憐我,那便繼續可憐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為什麼,只要你肯繼續和我在一起。不管是為什麼,我都不在乎了!
紫凰不動如山,雖也看到了站到對面的夙和,眼神卻沒有從柳齊賢身上移開。她暴喝一聲道:「柳齊賢!你若還有點良心,便放開她。千年來,她對你一心一意,你便如此償還這份情意嗎?!」
月瑤柔美的俏臉漲得通紅通紅的,憤然執起長劍沖了出去。紫凰毫不畏懼,淺淺一笑,單指勾起一根琴弦,猛然放了出去。只聽白玉琴發出肅殺之音,轟鳴震耳,一道紫光直奔月瑤面門。月瑤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身,躲了過去,一雙美眸微眯了眯溢滿了殺氣。
暴風雪中,萬丈懸崖上,那一抹白影,孤獨屹立在天地間,許久許久。
紫凰冷笑連連:「既是家事,便也有我的事。你困住了我家姐姐,莫不是還讓我視而不見,不成?好一個柳齊賢,端是心胸狹窄,狠辣歹毒。我在東天為你尋得丹果,你卻一日都等不得了,急於取我姐姐的性命。你這般的恩將仇報,便不怕天譴嗎?」
紫凰抿了抿唇,輕應了一聲。兩個人都不在言語,望向逐漸發白的天際,時光似乎過的很慢,又彷彿過的很快。
昏黃的燈盞下,紫凰望著帝霄的目光越發柔和溫暖。她的手指劃過帝霄臉頰的輪廓,慢慢地放下手去。一道靈光閃過,紫凰的手心裏出現一枚與帝霄耳上一樣的耳墜。紫凰單手除去耳上的飾物,戴上了那單隻的流蘇耳墜,指腹再次劃過帝霄的俊臉,不自覺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紫凰鼓著臉頰,瞪著彭沖,冷笑連連:「我才說了不秋後算賬,彭沖戰神便毫無顧忌地倒打一耙,倒真真的好手段!先不說你說得這些對不對,便是事實如此,你又能如何?我們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干卿何事!你有什麼可不滿,委屈的!」
夙和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伸手扶住身旁的樹木。有了支撐,才能站住身形,才能穩住心中的紛亂不堪與疼痛難忍。原來……原來直至此時,直至再相見時,夙和才明白了失去的滋味,痛苦到難以忍受。
夙和的心逐漸地麻木了,猶如百年前,第一次失去她時那般麻木。此時的生命宛若一口枯竭朽木,卻再也沒有了枯木逢春的奇迹。若真要恨,又能恨誰呢?恨自己的選擇,還是愚昧呢?恨來恨去,只能一次次地怨恨自己的無知和自私。
紫凰本打定主意,他並無耳洞,這寶石流蘇又盤旋花紋的耳墜,是女子的東西,憑他一界尊主萬是看不上這物件的。怎成想這廝臉皮奇厚,竟欣喜若狂地接了去。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滿是貪婪之色,一對耳墜打量了足有一刻鐘之久,喜滋滋地朝耳垂上來回比劃。後來可能看紫凰的臉色太難看了,他才蹙眉歪頭想了好一會,還了一隻給紫凰。
夙和眉宇間溢滿了苦澀與悔意。如此簡單話,卻讓自己經歷過了思念、焦慮、懷疑、恐懼、直至失去后,才恍然大悟。枉自己以為比她看得透徹,心中卻將愛與眾生都劃分等級,不能一心為之。這種膚淺與愚昧,卻連個願意為愛,奮不顧身的凡夫俗子都不如,還妄談什麼成仙成佛。
帝霄因痛苦,不禁悶哼一聲:「……你深知她對我有多重要,你若不說,我如何能安心!」
帝釋天將要歸位,沉寂了五千多年的三十三天須彌山善見城,將再次回到最高的神位上。一直統領天界五千多年的羽界地位之尷尬,可想而知。更何況,帝釋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對紫凰無情,還未可知。畢竟他當初堅持的人妖殊途,在歸位以後,將不復存在。三界之中,除去修道之人的堅持,誰會不懂天道歸一的道理,怎會真的計較妖、神、人、魔之分。
紫凰恍惚的回過神來:「睡不著嗎?」
紫凰感覺出彭沖目光的憤怒,不禁哼道:「我與他之間的事,不必你這個外神來指手畫腳。至於彭沖戰神心中所慮最深的,是擔憂我會為截殺之事,秋後算賬吧?」
後來的後來,帝釋天的本體在冰地沉睡五千年之久。魂靈在世間兜兜轉轉,終於在這一世遇見了心中的遺憾……
紫凰點了點頭,朝天際飛去。天際頂端,已被撬開了一個巨大的洞穴,前後左右均不見人影,紫凰一陣心慌,猶如離弦之箭般朝神月潭撲去。只可惜到底棋差一著。
——夙和若覺得當年瞧不清楚,此時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後夙和有美相伴,便會將我忘記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樂安康,有我做伴……還記得當年我許了仙君一生歡悅,生世相守不離,不知仙君依還是不依呢?
紫凰直至此時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乍一開門,迎面撞上了帝霄笑吟吟的臉,直恨不得一掌把他拍哭了。在當時紫凰的眼中,他那恬不知恥笑嘻嘻的模樣,不吝於攔路搶劫。堂堂一界尊主、羽族太子,竟是這般地斤斤計較,視財如命。
彭沖怒道:「你這蛇妖好生糊塗!那道人天生一副惹人艷羡的好皮囊,當初你不過是一時被他美色所吸引,又在他手中吃了一次大虧,妖力不敵,便覺得他是強者。你所謂的愛戀,實然不過只是對強者的崇拜。」
紫凰皺眉冷哼:「他眼光好不好,不管我的事。你的眼光倒是好得很,一心待之的情郎,做出了這種背信棄義、殺人越貨的勾搭,當真三界難尋!」
紫凰看了眼柳醉生毫無血色的臉龐,不禁微眯起了雙眸。她緩緩回眸,冰冷的目光猶如箭矢射向柳齊賢,冷笑一聲。十指驟然按住了琴弦,心中再無半分顧忌,乍然撥動最刺耳的琴音,霎時間,錚鳴之音,響徹四面八方。殺氣猶如一面巨大的網,九條神龍張開猙獰的大口,朝柳齊賢籠罩而去。
紫凰諷刺一笑,目光停留在柳齊賢的腹部妖丹上,許久,緩緩開口道:「瓊山乃人間之地,為何會有誅仙陣?」
紫凰挑了挑眉頭,抿唇笑了起來,輕聲道:「月瑤仙子莫要太多慮了,我是妖又如何?我身為熙元府邸妖界之公主,天地三界,要什麼樣優秀的男子沒有?怎會在他娶你之後,依然心念於他?更何況,本府君生性自由,若喜歡便會不擇手段地搶回來。他當初拒絕我時,若有半分猶豫,便沒有你今日的沾沾自喜。同樣的,為妖者,最不能被踐踏的便是尊嚴。我當初既然放下了他,我們便再也沒有以後。今日我所言之諾,在座之妖,不管親仇,都能為我佐證。」
柳齊賢緊張地握緊了手中長劍,俯衝了過來。紫凰看也不看柳齊賢一眼,利落地拔去髮髻中的長簪,霎時長簪化作一張白玉琴。紫凰盤膝而坐,白玉琴置於膝頭,十指翻飛,音律急促,聲聲震耳。只見那音波在空氣中化作九條九色神龍,齊齊衝擊著誅仙陣,琴弦碰撞,肅殺冷厲,剎那天地間飛沙走石,落葉化作巨大的漩渦在林中,猙獰地盤旋著。
紫凰站起身來,怒聲道:「什麼肖想更高的一層!你這番話說得極莫名其妙!你便如此篤定我會對帝霄忘情不成!你口口聲聲的那些證據,不過只是證明你對我的不信任,證明你自己的心虛!當真是可笑至極!」
紫凰的指腹一遍遍臨摹著帝霄臉龐的輪廓,微挑的眼角,暗淡的金色刻文。那蒼白的嘴唇,含著笑意和滿足的眉宇。紫凰不知看了多久,情不自禁地親了親他的唇角,慢慢地躺在了他的身畔。
閔然大笑一聲:「夙和仙君何必執著於此?你修道問仙,不是為了成仙成神嗎?如今得知有此機緣又何必再猶豫?你若回歸,不但解了天界的燃眉之急,又能與深愛的神后再次相聚,何樂而不為呢?九九藏書
彭沖望向紫凰:「在我眼中,天地三界所有女子,哪怕是修羅魔女,尊主也是娶得,惟你紫凰府君娶不得。」
紫凰微微斂了眼眸,輕蔑了撇了月瑤一眼,冷笑道:「什麼顛倒黑白!什麼你家夫君!當初我與夙和相識之時,男未娶女未嫁,雖是正兒八經的相知,卻也發乎情止於禮。你莫要將自家夫君想得太過不堪了。」
紫凰清楚地知道柳醉生已在油盡燈枯的邊緣。方才猛然脫離誅仙陣的桎梏,抵抗外力的筋脈驟然失去了目標,端是錯亂了起來,若非直接被拉進了佛光中,恐怕柳醉生早已爆體而亡。紫凰不禁再次掐了一朵佛蓮,定住了和煦的佛光,幫其壓抑即將崩裂的心脈,否則便是此時柳醉生一開口,定然會吐出最後一口心血。
夙和有些迷茫了,不知那些時日,自己在堅持什麼,還要償還月瑤什麼。若算起來,自己何不是被月瑤捆在桎梏之中,不得解脫。若非她之前,一遍遍強調著自己必守的諾言,自己何至於,一步步走到了這番不能挽回的境地。
夙和心中所有的期望,都化作劇痛,欲死不能。若言語能化作利器,自己的這顆心,只怕被紫凰的這番話,絞殺得鮮血淋漓,再無生機。原來……原來不經意的一句話,竟能傷人至廝,殺人不見血。欲生無門,欲死不能。
夙和眸中似乎有什麼洶湧著,冰冷至極:「您請回吧。」
帝霄倚在紫凰肩頭,慢慢地閉上了雙眸,輕哼哼:「你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我便再信你一次好了。待我醒來,咱們再好好清算清算。」
紫凰諷刺地一笑,眼中已溢滿了殺意:「今日我便看看,到底是誰的本事大些!」
陽光斑駁,風吹葉落,一紅一藍在半空中纏鬥了起來,紫光與藍光交錯著,一聲聲兵器碰撞之聲,猶如狂風急雨,讓人目不暇接。四周的風捲起了漩渦,將兩道人影淹沒在落葉中,只見一道七彩光芒閃過,紫凰與柳醉生消失在原地。
「你少小離家,幾百年來在三界中隨心所欲如魚得水,可知尊主曾為你廢了多少心神?你聰慧剔透,又怎會不知道尊主的真正心思!我家尊主看似精明,可到了你的身邊,便笨拙遲鈍,思緒全無,萬事被你牽著走!你故意裝作不知,利用尊主的痴戀,將他呼來喝去,拿捏在手心裏,多加利用算計!」
彭沖不曾迴避紫凰憤怒的雙眸,沉聲道:「自尊主化身之日,自你們相識。我從未離開過尊主半步,你們兩之間的事,天地間再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以前我心有私慾,不願點破,直恨不得你粉身碎骨。直至百年來,我相伴尊主左右,看著你碎丹后,他的一切變化,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夙和側目望向風雪中的一抹黑影:「如今告訴我這些,是為了讓我後悔嗎?」
彭沖道:「熙元府君這是無理可辯,臨陣脫逃嗎?你若現在便生了離棄之心。信不信,你前腳走,我便不顧尊主神魂沉睡,將他弄醒,追你上去?」
紫凰雖身無長物,可渾身上下戴佩飾物均是極品,任何一樣東西,俱是心頭所愛,哪裡捨得給他。紫凰很想打他一頓,揚長而去。可先不說帝霄身後不遠處站著凶神惡煞的彭沖,只說當時孤身寄神籬下,也是不得不低頭。紫凰站在原地,思來想去,挑來挑去,只得當著他的面,摘去了耳上所戴的靈寶——錦瑟和鳴。假情假意又諂媚無比遞給了帝霄,並騙他說,這本是為他生辰準備的,後來想起來他非女子,戴不得這東西,便自己戴上了。
彭衝心中震撼無比,驀然回神,抬手打出一道道光圈,送至帝霄身上,壓抑住他身上的突然爆發的魔性。一波波的神力,不知傳輸了多久,彭沖額頭已溢滿了汗珠,帝霄方才平靜下來。只是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卻已是黑中帶紫,可見離成魔也只差一步而已。
月瑤喝道:「我家夫君溫柔敦厚,知冷知熱,待我更是如珠如寶,豈是你這等棄婦能領會的!想來你那時斷斷想不到,你千百算計,萬般手段,卻始終抵不過夫君對我心若磐石,心中只有我一個人。」
紫凰漆黑的眸中俱是冷然之色:「軒轅劍果然厲害!居然能撬開我爹爹布置的結界!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夙和站在林中,手指一遍遍的拂過笛子上『和凰』兩個字。他彷彿能想象出,紫凰刻這兩個字時的神情,定時滿眸柔情,嘴角含著輕輕柔柔的笑意。一如兩人在小仙山度日時,不管何時何地,她的臉上似乎永遠都是笑眯眯的甜意,一眼過去,便沒了世間所有的煩惱……
青鳥如嗚咽般,叫了一聲。紫凰卻站起身來,緩緩放下了手臂,青鳥沒了支架,唯有在紫凰周圍盤旋不去,鳴叫之音一聲比一聲高亢。
「我若此刻離開,仙山結界定會打開,便會讓他們有機可乘。」夙和抿了抿唇,「府君放心,我並無惡意……」
柳齊賢眼中顧慮深了許多:「我樹妖族同你們龍蛇族並無過節。此乃在下的家事,還請姑娘莫要同我為難才好。」
帝霄卻從不管這些,是妖、是人、是魔,哪怕只是一條蛇。他的眼裡俱是紫凰一個,再融不入旁得。自己一個眼神,一句欺騙,一個時辰的相伴,便可讓他喜樂開懷。當紫凰逐漸明白愛與喜歡的真諦時,再次面對帝霄時,便忍不住被他誘惑、吸引著。紫凰冷眼看著他為自己傷心而心傷,為一個眼神而喜悅,為一句話而憤怒。那種複雜的心情,讓紫凰忍不住地傷害著他,卻又忍不住靠近他。
青鳥渾身血污,小腦袋無比吃力的,一遍遍地摩擦著紫凰的臉頰,一次次為他拍去臉上冰冷的積雪。青鳥的鳴叫聲,一下比一下的低沉,再無了活潑與尖銳,聲音中溢滿了悲痛欲絕與哀痛心傷,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點點水光。不知過了多久,青鳥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小腦袋扎在了紫凰冰冷的頸窩間,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彭沖咬牙道:「你莫不是以為,我是懼怕你秋後算賬,才開口說這些的?」
夙和微怔:「我等妖神來了,便會走。」
紫凰大怒:「平日里只以為戰神耿直坦蕩,不拘言辭。不曾想戰神卻還有指鹿為馬的本事,我與帝霄相交數百年,可謂朝夕相伴,情深意重得很。便是迷戀夙和時,我惦記他,有何不妥?!更何況,我變心不變心,心中有誰,和你有何關係!你為何緊追不放,一直抹黑於我!」
夙和慢慢站起身來,側目望向風雪中的閔然。他眉宇間的惡意與嘲弄是如此的明顯,明顯到讓夙和深覺難堪:「夙和謝妖神提醒。」
柳醉生抿了抿唇,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雙眸極為不善地看向柳齊賢。柳伯年與吳彤珊對視了一眼,不著痕迹地將柳齊賢護在了身後。兩個大妖得知紫凰身份后,望向柳醉生的目光也多有顧忌與不安。柳醉生自是感覺到了他們三個的目光,端坐在紫凰身後,從懷中拿出琉璃瓶,悠閑自得地把玩著。柳齊賢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焦急和慌亂,不禁上前了一步,卻被吳彤珊拉了回去,三人似乎在用腹語交談著。
「也許當初我已經變心了,後來帝霄怎麼看怎麼順眼。雖有用強,倒也沒綁起來……」
閔然勾唇一笑,笑容中有種莫名的詭異:「你乃三十三天之主,我自是管不了那麼多。可天地之主又能如何?天道對誰都一樣,公平的很呢。」
柳醉生不怒反笑,滿眸的諷刺,「你既不喜歡我,為何不告訴我。不就是顆妖丹嗎?你要我給你就是了!你以為我想欠你家情誼嗎?我便願意守著你這病秧子,過著內疚恐慌,懼怕的日子嗎?我欠你一條命,當年你只取我妖丹便是!為何要騙我?!為何要騙了我那麼多年!到如今……你要我性命不成,卻連我的朋友都不肯放過。柳齊賢,你對得起我嗎?」
紫凰側過眼眸:「小仙山的結界,豈是一般的小妖小仙能破開的,仙君萬不用如此。」
紫凰防備地看向彭沖,謹慎地說道:「戰神從不說無目的的話,不做無目的的事。突然這般的殷勤,倒是讓我懼怕得很。你何不一次將話說清楚?如此遮遮掩掩,倒是失了往日的坦蕩和風度。」
紫凰急聲道:「你休得一直咄咄逼我。帝霄性格執拗得很,莫說我此時心中有他,便是我心中無他,他也會緊抓我不放。我們之間的事,你並不明了,也莫要替他心急,胡亂猜測。我真應了他,必然是打算長長久久。我亦然是死過一次了,塵世繁華再也不會入眼了。雖然不知你在擔憂什麼。我只能告訴你,不管多高一層,在我心中都不及帝霄的好,我會珍惜他的。」
紫凰手指輕動,輕聲笑道:「今日小小妖孽便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天高地厚!」
紫凰深吸了一口氣,斟酌了片刻,輕聲道:「你先在此處養傷。等過些時日,我再帶你回熙元府邸好不好?」
紫凰撇了月瑤一眼,冷冷連連:「當初是誰搶了誰的夫君,還未可知。不過從月瑤仙子身上看來,夙和仙君可不是個好夫君,居然讓你如此地沒有安全感。不然,我現身瓊山腳下,也不至於讓你恐慌成這幅模樣。月瑤仙子新婚燕爾,日子也不好過吧!」
「戰神大可放心。」紫凰又回眸看了帝霄一眼,這才轉身出了寢房。
紫凰目光掃過柳齊賢,目光落在月瑤的臉上,再次看向柳伯年與吳彤珊,冷笑一聲,對柳醉生道:「你且好生調戲,莫要出了這佛光。那些新仇舊恨,我俱記在心中,今日絕不會放走一個該死之妖!」
青鳥聞言,嘹亮的鳴叫變得尖銳起來,焦急萬分地在紫凰的臂彎上,跳來跳去。小腦袋幾次觸碰紫凰的臉頰,卻被紫凰含笑推開了,青鳥不甘心便狠狠地啄了紫凰臉頰一下。
柳醉生眯眼撇了站到對面的夙和一眼,硬聲對紫凰道:「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快走!」
柳醉生攥住手中的紫金鈴鐺,一連數日,林中的誅仙陣,威力不見減弱,反有加強之意。可見柳齊賢已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好在還有紫凰當初給的鈴鐺護身,否則只怕被柳齊賢三口追上之日,便已命喪黃泉了。
直至後來,那種誘惑般的吸引,強烈到讓紫凰恨不得將帝霄吞之入腹,同死同生,卻又不敢確定他是否如往昔一般依然等待著自己的回眸。紫凰遲疑過、憤怒過、也傷心矛盾過。因為他是帝霄,幾百年來,紫凰獨自一個的帝霄,是以才會毫不猶豫地歡愛,才會在次日醒來想也不想,便要回家同爹娘說提親之事。後來兩個人幾次吵架,直至一走了之,何不是一種被拒絕後和前途渺茫的惱羞成怒,以及心亂如麻理不出頭緒的逃避呢。
彭沖悄聲的走進們,鷹眸瞟了眼紫凰含笑而甜蜜的神情,面上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紫凰側目望向彭沖,也有寫訝然,不禁疑惑的看向彭沖。
紫凰看著夙和許久,輕聲道:「小妖謝過仙君搭救之恩,若無其他,仙君可以先離開。」
柳醉生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但凡有點辦法,誰又想死呢?自己沒有熙元府君的身份,沒有天地至寶相助,沒有天生異稟的偏愛,更沒有傾盡一切的父母。失了妖丹,本就是難逃一死,便是轉世后,那個轉世的魂靈何嘗還是柳醉生?忘記了一切,重新開始,不再有這般的秉性,不再記得此生此世的恩怨情仇,便不再是柳醉生。這種死對柳醉生來說,無異於湮滅天地,兩者相較,倒也無甚可懼了。
紫凰無比煩躁,卻又不得不開口道:「你休得亂來!帝霄虛弱至此,神魂皆是疲憊至極。這萬年檀木極為霸道,他若強行醒來,定會加重傷勢。你先讓他在此睡上一覺,我當真有急事,若無阻礙,一會便能回來。」
紫凰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個小小的凸起處,片刻又側目望向竹屋外的白影上。許多年前,紫凰便知道自己與夙和所思所想均是不同,當年對棕棕的事上,也出現過分歧。本以為自己若是離開,可將棕棕教給他照顧。可在夙和看來棕棕本就是逆天的存在,本就是不該在世上存在的妖,是以,在自己離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抹殺了棕棕的存在。
帝霄額頭溢滿了汗珠,眼角的淚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落著,眉宇間溢滿了痛苦之色。只見他猛然驚叫一聲,驟然坐起身來睜開了雙眸。睜眼的瞬間,帝霄只覺心痛欲死,悶哼一聲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紫凰很憂心柳醉生的情況,可失了妖丹又碎了丹田的小妖,便是天神也無能為力。今日能脫險卻依賴夙和的出手相救,紫凰說不上恨也說不上愛,卻又不知該如何面對夙和。
紫凰皺了皺眉:「你的內疚與自責只是出於衛首的職責,與我並無關係。你休要以為自己了九-九-藏-書解我們的一切。我是兒時便知道帝霄對我的好,這些年我也從不願欠下任何人情,有難處時對爹娘都不願開口,唯獨對帝霄多年如一日的予取予求。可那時我對他也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
月瑤勃然大怒:「好個信口雌黃、不知廉恥的蛇妖!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將你打回原形!」
閔然見夙和的臉色越發難看,便越是開心了:「聽聞當年,那蚩璃回三十三天善見城找帝釋天,與他心中欽慕的女子送出的一封信有很大的關係。又聽聞蚩璃遇見得黑龍老祖乃修羅族偽造而成。若說黑龍族還余有什麼神祖,本王又怎會不知,後來多加探訪,不曾想卻是這般的陰謀詭計。」
天界極南的一座仙山上,處處繁花似錦,山明水秀。滿山花開鋪砌出彩色的天地,和煦的陽光下彩蝶翩翩飛舞著。
柳醉生綳了繃臉,卻又噗嗤笑了起來:「嗯,看樣子,你最近過的很精彩。」
彭沖看向紫凰,想了許久,輕點頭道:「我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畢竟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此去自己小心些,羽界十二衛還在樹族未回。我又無暇分身……不知為何,此番的事,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若樹族毫無憑藉也太過膽大妄為了些。」
「嘭嘭嘭!!」幾聲巨響過後,不過短短半盞茶的功夫,誅仙陣已碎成點點碎片,飄散風中。紫凰單手撫琴,側目望向柳齊賢,滿眸的不善與戾氣。
紫凰並未聽出帝霄話中的不妥,只望著帝霄蒼白的臉,祈盼的雙眸,不禁微紅了眼眶。她心疼又有幾分歡喜,這般的卑微和惶恐,待爹娘一如從前的尊敬,可見中間沒少廢心思。如斯的步步為營,籌謀算計,不但不會讓人生厭,反而覺得貼心。紫凰覺得自己當真是瘋了,往日里最討厭被人算計。帝霄如此,若在往日里定會大發雷霆,可此刻居然覺得甜蜜又溫暖,果然愛恨都會遮人眼目。
彭沖搖了搖頭,難得沒有敵意地看向紫凰,沉聲道:「我極不喜你。」
夙和坐在萬丈懸崖邊,一襲廣袖白袍在暴風雪中獵獵作響,越顯單薄。天空猶如一面平鏡般,一段段的播放著陌生的畫面。萬年過隙,曾經的種種,那場讓天地為之變色的打鬥,在夙和眼前重放著。直至最後,軒轅劍穿過蚩璃單薄的胸膛,他的回眸,望著善馨是時,眼神中支離破碎的傷痛,如此清晰。夙和閉了閉眼,一切一切,明明該是如此陌生,卻不知為何,這畫面幾乎要擊碎夙和的心神。
帝霄緊蹙眉頭,低聲喝道:「帝釋天回歸與紫凰有何關係!」
「哪裡敢睡,多害怕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柳醉生指了指遠處一座有些突起的石頭,「我死後,你將我埋在那,和棕棕埋在一處吧。」
紫凰一心只想儘力地追尋夙和的腳步,故意忽略了心中對帝霄的不舍和感情。當一次次傾盡所有努力時追求夙和時。當夙和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拒絕時。直至走到失敗的最後,紫凰終於有了對夙和死心和離去的理由,才不至於那般地悲痛欲絕,因為在那時紫凰依然覺得帝霄會一直等待,一直站在原地不曾離開。紫凰以為自己的退路一直都在。
紫凰怔愣了片刻,惱羞成怒喝道:「胡說!我自小到大,活得最是通透!怎會不明白愛和喜歡的不同之處,怎會弄錯所愛之人!」
紫凰冷笑一聲:「雖不知出了何事,但我家姐姐的妖丹便在你的腹中,難道你不該同我解釋解釋嗎?」
崑崙山脈,瓊山腳下東南處,有座佔地廣闊的原始森林。從此處穿林而過,再翻兩個山頭,便是雀池山的領地,可惜望山跑死馬。柳醉生燃燒魂元,傾盡全力,還是被柳樹族眾堵在了這片林子里。
紫凰怒然而起,憤憤道:「胡說!我何曾是那種只慕美色的女子!夙和的好,豈是你圈外之神能懂的!夙和雖不是個好情人,但身為男子頂天立地,無愧天地眾生。人格中的魅力,你又豈能懂得!」
柳醉生端坐在佛光之中,微眯著望向柳齊賢,緊緊地攥住手中的琉璃瓶……
青鳥聞言,一雙利爪一次次撕扯著紫凰的長袍,叫聲更加高亢。紫凰抿了抿唇,卻狠心得再不看一眼,騰雲而去。青鳥盤旋原地,對著紫凰離去的方向,一聲聲地鳴叫著,聲音尖銳夾雜著說不出的凄厲,這彷彿痛哭又彷彿尖叫,在山谷中一遍遍的回蕩著。青鳥半空中盤旋許久,直至喉嚨嘶啞一片,卻終是未等到紫凰返回的身影。青鳥奮力閃動羽翼,終是衝破雲霄上的結界,極快速地朝紫凰的方向飛去。
彭沖皺眉:「你歷來素行不良,讓我如何信你!」
青鳥琥珀色的眼眸,有什麼在閃動,它焦急萬分地鳴叫著。拖著長長的尾羽,在紫凰手臂上蹦來蹦去,卻因不會說話,只能一遍遍地叫著,表達著不明的意思。
「彭沖,那帝釋天輾轉人世五千多年,力求感悟塵緣,怎成想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帝霄說著說著,便低低地笑出聲來,許久許久,喟嘆一聲,「紫凰是這世間最美最好的女子,給我天地一切都不換的……」
紫凰坐起身來,眯眼看向彭沖,冷哼:「他所受的一切,均是心甘情願為我所受。你便是不平,又能如何?你若有本事,拆散我們的便是。」
紫凰撫了撫帝霄的鬢角,蒼白的唇,疲憊的眉角,微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顧慮,輕聲道:「你莫要放心不下。我自來不是出爾反爾的妖,方才我不知你身上有傷,也一時屢不清思緒,才不敢應你。此事我們總該回熙元府邸,稟了爹娘與叔叔嬸嬸再做計較不是?現在我還有一些事,要留在凡間些許時日。你若怕我離了你,便先在凡間養傷,好嗎?」
「妖神所說,與夙和沒有半分關係,您請回吧!」
閔然無悲無喜的站在風雪中,輕揮衣袖。天空的畫面消失了,只餘下湛藍湛藍的天空。山巔的風雪越發的大了,空氣比方才還冷了幾分。
——紫凰現在懂得。原來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場意外里了。百年來,仙君有過等待和後悔,只是紫凰卻回來晚了。當仙君決定親手將那牽挂斬斷後,紫凰便不該活著回來,更不該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終於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會對紫凰好了。可紫凰也無所謂了,畢竟夙和教會了紫凰太多太多……
這樣做,說不上好與壞,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紫凰與柳醉生見夙和遠去,對視了一眼。柳醉生卻先挪開了視線,輕聲道:「別問我,反正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彭沖逐字逐句地說道「」你將成為我天羽界的凰后,我犯不著如此挑釁你!我不過是提醒你,你與那道人最是如膠似漆時,卻依然會因拜壽進不得東天的大門,久久徘徊,心生失落,不肯離去。那時,你只為了想見我家尊主一面。你知道自己喜歡道人時,看見我家尊主,不還是一直想親近,被他迷惑。你在小仙山,與道人相依相伴那些年,心底何不是曾心念我家尊主?"
紫凰只見柳齊賢三口挾持了柳醉生,不禁怒從心生,一腳將持劍迎過的月瑤踢了出去。紫凰站在神月潭的對面,謹慎萬分地盯著柳齊賢一家三口。柳齊賢的心思卻不在柳醉生的身上,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紫凰從懷中拿出的琉璃瓶。
原來,這便是後悔和煎熬的滋味。
紫凰很認證的看向柳醉生:「你看我像在說笑話嗎?」
柳醉生抿了抿唇,望向柳齊賢的目光說不出的冷硬和仇恨,許久許久,冷笑三聲:「我是糊塗透頂了。如今回憶起來,我所謂的愛戀,不過是心中的執念。事已至此,我若還想不明白,便是枉活了一千五百年!」
夙和轉身,背對著閔然:「夙和心有執念,不得其解,還請妖神休要勉強夙和。」
紫凰聞言,不禁回眸看向帝霄,輕聲道:「你說帝霄在我家跪了一個月?」
紫凰怒極反笑:「彭沖戰神說這些,到底是何目的?即是抹黑我,也要等帝霄醒來才是。如此這般私下來,不痛不癢,反倒讓我這睚眥必報的龍蛇族記仇,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就是喜歡仙君,只要能跟著仙君。你說修鍊就修鍊,你說拯救蒼生便拯救蒼生,我都聽你的……仙君若願做我的妖后,以後千年萬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讓仙君每日都喜樂開懷,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紫凰聞言,勃然大怒道:「柳齊賢,那妖丹本是她的,憑什麼就要給你!你這孽畜!不說你們往日那些情意,便是此時你都已搶走了妖丹,害她將要魂飛魄散,不但毫無悔改內疚之心,卻還如此咄咄逼人……你簡直是妖界的恥辱、敗類!」
帝霄雖還在沉睡中,卻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紫凰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這才逐漸地放鬆了緊蹙的眉頭。紫凰見啞然失笑,那雙漆黑的眼眸,猶如冰雪消融的春日,說不出的溫情與眷戀。紫凰這樣注視帝霄許久,捋了捋他鬢角的亂髮。當她的目光觸及他耳垂上的流蘇耳墜時,動作不禁頓了頓,抿唇笑出聲來。
夙和知道,自己不該一味地埋怨月瑤。當初若非自己拋不開成見,掙不開心中桎梏,也不會走到了這般不能挽回的境地。夙和此時只恨自己,為何明明知道月瑤要利用自己,卻還要跟著她過來。自己為何要站在這裏聽到,紫凰這番戳心戳肺的話語。自己為何直至此時,才能清醒地知道,與紫凰已走到不能挽回的境地了。那些天真的想法,那些以為可回去的憧憬,均化作了痴心妄想。
紫凰挑了挑眉頭:「是以,你這是來挑釁的嗎?」
「棕棕?」紫凰怔了怔,輕聲道,「棕棕……也死了嗎?」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我們總要和過去的自己說聲再見,夙和仙君的教導看護之恩,紫凰萬不敢忘。從今日便讓紫凰親手照顧仙君起居,以報大恩。
紫凰身後捲起了一陣陣的漩渦,手指翻飛,一道紫光直接將柳齊賢擊飛了出去。柳齊賢驟然一驚,推倒了兩步,反手抽出腰間的綠色長鞭,想也不想,便再次朝紫凰疾馳而去。須臾間,紫凰手腕上的紫金鈴飛了出去,一道佛光頂空而起,牢牢罩住了紫凰周圍,光芒一點點朝外圍壓去。
紫凰低笑出聲:「裝什麼大尾巴狼,你不用說我也能猜出來都發生了什麼。不過是看錯了郎君,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我不會笑話你的。」
帝霄喜滋滋地走到紫凰身邊,故意側著臉,炫耀的露出寶石流蘇耳墜時。紫凰的心情瞬時被愉悅了。只覺得眼前這頭蠢驢著實可笑,只一心貪財,卻不懂循序漸進的道理,才穿的耳洞,哪裡能戴耳墜,只能用耳釘先養著。帝霄那隻戴著自己的靈寶,耳垂又紅又腫的,似乎還有血跡,活脫脫一隻豬耳朵。居然還能如此地興高采烈,怪不得爹娘說鳳子天生愚鈍,習不得任何神術。這哪裡只是愚鈍,簡直是缺心眼,傻透了!
柳齊賢被紫凰的目光震攝得不自主地後退著,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蒼白地站住了身形,手執長劍格擋胸前,謹慎萬分地望向紫凰。
羽界能在天界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全憑鳳凰族支撐。千萬年來,鳳凰族為羽族犧牲的一切,眾羽族都看在眼中,心有所感。鯤鵬族個個天生神力,秉性桀驁。三界之神均不過眼,卻也心甘情願臣服在鳳凰腳下。只因鯤鵬族比誰都知道,天界之爭,神力並不能主導一切,唯有精神才能支撐到最後。故而不管帝霄如何羸弱,如何胡鬧,彭沖從未起過半分叛離之心。彭沖也比所有鯤鵬族都明白,若失鳳凰族,那麼整個羽界在天界地位,將從統治者墮落到一文不值的境地。
彭沖冷笑:「龍蛇愛美色又喜強者。尊主以往空有一副好皮囊,到底身體羸弱。事實雖是他處處護你,可你卻以保護者自居。你不以為那是喜歡和愛,故意忽略了自己的不舍,才造成了後來的種種。你莫要一味否認,為何不回頭想想。幼年與尊主幾百年的朝夕相伴,他為你刀山火海,你心中哪次不欣喜甜蜜?」
彭沖輕蔑地撇了紫凰一眼:「莫以為我家尊主非你不可,我便會高看你一眼。你們龍蛇族類,生平最喜奢華美色。你兒時看似不在意尊主,實然心中對他早有垂涎。你這個好色又貪婪的蛇妖,曾多少次忍不住咬了尊主的臉,哪一次不是動心所為,你以為我一無所知嗎?」
彭沖站在兩步之外,輕聲道:「尊主這是噩夢了嗎?」
柳醉生長嘆一聲:「你不笑我,還不是因為自己也看走眼過,早說了你那夙和仙君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卻偏偏不聽,幸好沒有沒有失心又失身,不然真虧大了。」
「瞧本王的記性,你已轉世,自然看不到魂靈。」閔然抄著手,勾唇笑,「你今生所迎娶的read.99csw.com妻子,便是你當年的妻子修羅皇女善馨。她一心追隨你而來,已隨著你轉世無數次,只為讓你早日回歸天界。嘖嘖,這般的痴心女子,當真讓本王羡慕的緊。」
彭沖微微鬆了一口氣,娓娓道:「你遁世百年,對尊主所作所為一無所知。自我親見尊主六親不認,狠辣無情的模樣,早已不得不認命了。百年來,若說天地三界,尊主內心還有何懼,惟你而已……惟你可讓他收斂殺戮,可免去墜魔之苦。惟你可讓他不再喜怒無常,無所畏懼,胡作非為。」
千鈞一髮間,柳齊賢早忘了手中的鞭子,睜大了雙眸獃滯地望著撲向自己的九色神龍,本能地後退了幾步,跌倒在地。柳醉生眼見如何也躲不開這四面八方撲過來的神龍,只有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剎那間,只聽周圍響起一聲尖利的長嘯聲,猶如千萬隻箭矢撲面而至,殺氣凌然,震耳欲聾。一道熾熱的紅色光芒,擊在九道神龍的身上,瞬時將九條神龍毫不留情地震碎在半空中。
彭沖怔愣許久,嘴唇動了動,卻答不出話來,許久許久,抬眸望向帝霄,卻見他早已再次熟睡了過去。彭沖目光停留在帝霄微微泛紫的長發上,心中溢滿了前所未有的擔憂不安。
彭沖微微嘆息一聲,不敢直視帝霄髮髻中的紫色。他站在門外側眸望向紫凰離去的方向,直至此時,彭沖依然對當年的私慾與無知,深深地懊惱著,心中的悔意前所未有的深切……
柳醉生端坐在紫凰身後,長長地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眸,臉上是遮掩不住的戾氣與恨意。壓抑著翻騰的氣息,開口輕聲道:「那對夫婦,便是他的父母!若非他們出手,我決計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三十三天須彌山頂善見城,陽光突然隱沒在烏雲里,天際逐漸飄起了細碎的雪花。片刻間,雪花由小轉大,成了遮人眼目的雪片,狂風捲起了暴雪,成了一個個致命的漩渦。暴風雪一次次的撞擊著青鳥漂亮耀眼的羽翼,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將廢墟般的善見城染成了素白色。
夙和此時終於懂得,天堂地獄皆是一念,可成佛,亦可墜魔。直至將兩人逼到退無可退,各奔天涯,才終於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何等珍貴的所在。這傾世不換的情意,自己心心念念,時時牽挂,尚不能償其萬一。當初為何要那般的固執又殘忍,粗暴到不留任何餘地地拒絕了。
紫凰啞然失笑:「傻瓜,我又不會真的怪你。他乃三界之主,你聽令於他並沒有錯。我看此地風景與靈氣都甚好,你莫要回去復命了,以後可在此修鍊,不可四處亂跑了。你又蠢又笨,外面危險得很,沒我護著,不知會成了誰的盤中餐點。可惜我這便要走了,此去……此去卻再無歸期,再不能許諾你以後了。」
紫凰看向陣法處,低聲喝道:「我日夜擔憂你的安危,本以為你失了紫金鈴,不曾想卻一直在你手中,為何到了今日才向我求救?!」
帝霄抿唇而笑,蒼白的臉上,終是有了些許暖意:「你莫再騙我。這些年,你不知騙了我多少次。你便是不應我,也不能趕我走,我現在一刻都不想離了你。這些傷總會慢慢好的,只要你不氣我,讓我跟著你,我便心滿意足得很。」
紫凰輕蔑地一笑:「本府君早想教訓教訓你自以為是,又心存僥倖的蠢女人!可惜往日里苦無機會,今日你既送上門來,我若客氣,便太見外了!」
紫凰愕然冷笑:「彭沖戰神自來光明磊落,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你的不喜,我已經知道幾百年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正式地再通知我一次。」
紫凰話畢,緩緩站起身來,白玉琴瞬間化作一把紫光閃爍的長劍。紫凰手指優雅地劃過劍身,仗劍一笑,不俗的容貌上,多了一抹疏朗洒脫,讓她整個人說不出的清麗雅緻,脫俗動人。
自小到大,夙和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為何明知道月瑤是有意引自己下山,助那山神土的一臂之力,自己卻想也不想便跟了過來。為何對待一個只會利用自己的女子,尚且狠不下心來拒絕。當初卻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心中只有自己的女子。
佛光十丈之處,一襲白衣如皓月般立於林間。
夙和直至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竟是忘了原本的她。這般的桀驁不馴、囂張跋扈才是初遇的她。她彷彿還是百年前,那個不知世事,蠻橫衝撞的小童。又似乎在一夕之間,長成了耀人眼目的炙熱女子。明明還是原本的模樣,又似乎變了個模樣。依然精緻的容貌,卻不知為何多了幾分靈動的風情。那一顰一笑之間說不出的嫵媚妖嬈,又有種雅緻矜貴。她能恰到好處地將兩種截然不同的風貌糅合一起,真是光芒無限,勾人心魄。
「當初只覺得你詭計多端,又死心眼。我在結界外面等得焦心的很,現在回頭想這些,覺得那時候真好啊……天天能和你吵架,打架,整日整日的修鍊。一千五百年的歲月,得經歷多少事,便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記住。我若……我若死了,就塵歸塵,土歸土。只當不曾有過我這個妖吧。」柳醉生握了握紫凰的手,將琉璃瓶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若死了,這個東西給你處置吧。」
彭沖深深看了紫凰一眼:「故,你心中自始至終喜歡的愛的只有我家尊主一個。即便將來那道人如何厲害,如何尊貴,都不是你心底喜歡的男子!我來說這些,是省得將來某一日,你被繁華與熱鬧遮了眼,懵了心,再次搖擺不定!」
彭沖低聲道:「尊主說得極是。我對少君不如尊主了解得深,有些未雨綢繆了。尊主萬莫為此傷神了,也省得少君回來又要擔憂你的身體。你如此強迫自己從睡夢醒來的事,萬萬不可再做了,否則少君回來,定然不會輕饒了彭沖。」
紫凰壓抑身上的暗傷,瞳孔緊縮,目光微動,再次看向幾人時,多了幾分戒備與謹慎。她側目掃緩緩過對面的四個人,抿了抿唇:「你夫婦二人早已羽化成仙,本不該插手我妖界之事。如此貿然行事,逆天行舟,便不怕天譴嗎?還有你,月瑤仙子,這本是我妖族家事,你一個修為低微的凡人,為何也要湊上一腳。你需知道刀劍無眼,你若枉死此間,可是半分冤屈也無,莫不是還等著誰人來救你不成?」
——不管怎麼說,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萬年,你我囚禁一起,你總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歲月無限……我們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世間眾生,只看到了夙和承天之祜與天資卓越,而夙和其人不過是這些優勢的附屬品。唯她,唯有她只看到夙和這個人。沒有承天之祜,沒有玄晶元嬰,沒有修為,沒有家世,甚至沒有一切。惟求與夙和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只可惜夙和明明已動心動情,卻始終參悟不透,氣她亂自己道心,怪她太過執迷私情小愛,執意將她推了出去,將自己逼落了懸崖。
閔然笑道:「說什麼謝。你雖歷經無數轉世,我們好歹還有幾十萬年的情誼在裏面。你若捨不得嬌妻,我也可破格賜她仙骨。可她雖是天資卓越,卻是修羅之骨,所走修神之路,無疑是逆天而為。」
柳齊賢拉住了正欲上前的吳彤珊,微微地搖了搖頭,目光定在了柳醉生的身上。吳彤珊似乎明白了柳齊賢的示意,挑了挑眉頭,微眯了眯眼,朝後退了一步。
片刻后,一陣狂風過後,青鳥的屍身從紫凰身上滑落,掉入了紫凰與帝釋天交匯一處的血水裡……
紫凰長嘆:「當初倒是想失身來著,可惜人家都不要,只有不了了之。」
柳齊賢漲紅了臉,手指鬆了松,怒道:「你休要再提那些!若你千歲時,肯將內丹給了我,何至於讓我在床上,日夜煎熬多躺了幾百年!」
柳醉生從懷中拿出小小的琉璃瓶,抿了抿唇,望了眼很遠很遠的雀池山,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和內疚。若不是將要油盡燈枯,柳醉生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也不願意搖動紫金鈴,更不想紫凰為了自己身陷險境。本想一鼓作氣跑到熙元府邸,尋求妖王金仙庇護,可不想卻被他們用計困在了林中。
紫凰望著天界盡頭,露出了迷茫之色,神思不屬地說道:「你以後出門要小心些,若不得已路過魔障之地,萬要收斂身上的華光。如此便不會這般惹眼了,你這笨鳥本就生得漂亮,又有佛光護體。莫說那些妖魔鬼怪了,便是神仙見你這身羽毛,也會艷羡垂涎。你又太過粗心,傻乎乎的什麼陷阱都敢踩,當真是讓我放心不下得很。」
月夜的小仙山,寧靜而安逸。
那些後悔與懊惱,何嘗沒有失去后的戀戀不捨與恍然大悟。本以為自己便是失去天地間的一切,都不會失去帝霄的好。本以為唾手可得的東西,便可不必珍惜。本以為兩人的感情,天長地久永遠不變。怎知道失去時,卻也是那麼令自己難以接受。那時也許自己早就明白兩人的友誼並非如此單純,只是對夙和百年來的執著蒙蔽了雙眼。
紫凰聽到「柳齊賢」的姓名時,不禁挑了挑眉頭,將對面的人打量個來回。紫凰見慣了夙和的矜貴冷清,又習慣了帝霄的俊美無儔。柳齊賢之貌,在紫凰的眼眸最多之算得上,溫潤清秀而已。
「何止死了,死得還挺慘,被人抽去了妖骨,生生疼死的。」柳醉生閉目道,「當初我埋了它時,便想著也許自己……終將有一日同它這般,好在現在我不是孤孤單單的……」
月瑤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凌然道:「除魔衛道乃我修道之本源!莫不是看你在此亂殺無辜,我還要繞道而行不成?至於誰人救我,也是我自家事,你這妖孽莫要管得太寬了!」
女子憤然拔出了長劍,一道鮮血從紫凰胸口噴涌了出來,他怔怔地捂著胸口,緩緩倒了下去,慢慢地閉上了漆黑靈動的眼眸。
紫凰不知想到了什麼,怔愣了片刻,怒聲道「好一個戰神彭沖!原來當時我在他手中吃虧,你便在左右!方才我還說你光明磊落,不想你卻如此卑鄙無恥!身負守護之責,卻不肯伸手相救,眼睜睜地看我受了那些苦楚。今日卻拿來當由頭說我,你便不怕帝霄知道了當日情形嗎?」
月瑤咬牙道:「小小妖孽!安敢如此猖狂!」
紫凰看著月瑤漲紅的臉色,得意地一笑,極柔極輕地開口道:「月瑤仙子,有理不在聲高。也許你還不知道,這世間有比夙和更好的男子,一直等著我,戀著我,對我好。你那敝履還是自己揣起來吧。」
柳醉生雖不知紫凰這些時日都做了什麼,但自己能熬這麼久神魂不散,原形定然是被什麼寶物護住了。從靈魂深處散發的灼燒之痛,也止住了。柳醉生知道,此時這世上唯一肯為自己費心的,怕只剩下紫凰了。可惜……可惜自己卻早已不得救治,元神都要燃盡了,生生世世,再無以後。欠她的,也再難還清了。不過還好,最少臨走之時,還知道這世上到底,還有一個蠢妖真心相待,便是死也瞑目了。
帝霄心中不安越發地重了,驟然起身:「不成!不能等了,我必須親去尋她回來!」
明月高懸,夜幕中繁星閃閃爍爍,涼風徐徐,正是人間好時節。深山峽谷內綠樹成蔭,花開滿山,暗香浮動。小小院落,雖失了原主人,卻不見蕭條。原本空寂的院中,因紫凰前些時候的閒情逸緻,煥然一新。青磚綠瓦,嶄新的門窗,新開闢的花圃內種滿了各種花草。木製鞦韆,兩株細小的柳樹,迎風飄搖著。零星琉璃燈零星地分佈院落四處,將繁花似錦的院落繁華點綴出幾分溫馨。
柳伯年皺了皺眉頭:「好個猖狂跋扈的小蛇妖,今日我便要看看你的本事!」
彭沖繼續道:「那日你醉酒。從開始到最後,你都清楚地知道,你身邊的男子是尊主。從兒時到現在,你歆慕他,只因你心中篤定,他非你不可。是以,那夜你順水推舟,故意為之。實然,也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在未遇見那道人之前,你心裏早有了我家尊主。可惜你年幼懵懂,不懂心中依戀,才會錯過那麼多。」
秋風捲起了落葉,氣息說不出的蕭瑟。幾百年不曾改變的容貌,依然如往昔絕世傾城,只那緊蹙的眉宇間卻溢滿了悲苦。那雙華光流轉的鳳眸被氤氳的水霧籠罩著,額間的菱形硃砂嬌艷欲滴,濃重得彷彿一滴血淚,蒼白的嘴唇勾起了絕望的弧夙和緊緊地抿著唇,一雙鳳眸緊緊盯著半空中交錯的人影。若仔細看來,便能發現,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曾離了那紅衣女子的身畔。如此的,如此的悲苦又難分難解。
彭沖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少君心疼便心疼,遷怒彭沖算什麼道理。這一身傷是尊主為少君心甘情願得的。妖王要拿我家尊主出氣,莫不是我還能攔得住鞭子不成read.99csw.com?」
紫凰的長發在身後猖狂地飛舞著,抬眸冷笑一聲,眉宇間說不出的魅惑而陰冷。柳齊賢法力淺薄,又無甚對戰經驗,被紫凰壓迫得毫無還手之力,又被這突然而來的萬道金光照得喘不過氣來,再難近一步。四周的小樹妖,早已東倒西歪,甚至有些已隱隱顯出了原形。
柳齊賢聞言,瞳孔微縮,冷然道:「我本不想傷你性命,既然你執意與她同生共死,我便也不好強求。只不過是個堪堪千年的蛇妖,想破誅仙陣也要看看是否有這本事!」
帝霄聞言,慢慢鬆開了眉頭,側目沉思了片刻,緩緩地閉上了眼眸:「紫凰自小便不是朝秦暮楚的性格。既說忘情,定不會欺騙本尊和你。這事卻是你多慮,害我不知出了何事,隨你般心驚膽戰……倒不曾想,能聽到紫凰的心聲,你做得很好……」
紫凰卻搖了搖頭:「你雖敵視我,卻不至於如此膽小卑劣。這些年你來我往的算計,我對戰神的光明磊落毫不懷疑。截殺之事,你大可不必內疚,我自然知道你在最後的關頭已萌生退意,有心想放我一條生路。只是我正氣怒交加,覺得被你踐踏了尊嚴,才逞強一拼,自碎了妖丹。你非偷襲,又非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所以我碎丹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紫凰沒有接話,只是怔怔的望著天空。雖然已朝雀池山發了求救訊,可兩個人心裏都明白,柳醉生已是無可救藥,便是有好辦法,只怕也是熬時間。紫凰不知心裏有什麼滋味,尤其在這裏小仙山中,這裏當初有夙和,有棕棕,還有柳醉生。如今山還是原本的山,卻將要剩下紫凰一個,那段日子,雖有煩惱與憂愁,如今回憶,卻依然美得像夢境一般。
紫凰離去,屋內一切,彷彿瞬時失去了溫度。
紫凰憤慨不已,心中憋屈至極。可事實卻是自己幼年素行不良,帝霄見自己多番情不自禁,又極喜歡在在自己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長大后,帝霄更是若有似無的施展鳳族的魅惑之力,自己是不可控制的咬了一口又一口,這些事實都否認不得。但彭沖如此污衊自己當初對夙和的一腔愛意便也罷了!可又自以為是的揣測,自己的喜新厭舊,貪慕虛榮,不能長久,端是可惡至極。
帝霄幾乎耗盡所有神力,才極為勉強地睜開了眼眸,咬牙道:「你為何要對她說這些!可是有什麼我不知道事!你們到底都瞞了我些什麼!」
月瑤卻笑了:「你們妖族有何信用可言!樹族內訌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勸你還是速速離開,省得一會我家夫君來了,到時不留情面。你這什麼熙元府君,說不得便要折在此處了!」
那種後悔,那種壓抑不住的疼痛,那種不知追尋何處的茫然,讓夙和一次次陷入心魔之中,再得不到救贖,甚至再也見不到那朝思暮想的笑容。原來以為可以慢慢淡忘,可日復一日,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如篆刻心尖般,刻骨銘心的清晰。
柳醉生愣了片刻,爆笑出聲,好久好久才停了下,捶紫凰一拳:「你這個沒出息的!這種事,既然想做還怕做不成嗎!綁起來不會嗎?你以為他真想掙扎嗎?說不得就是拉不下臉,你若肯強勢一些,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彭沖鷹眸微動望向紫凰的目光,終是柔和了下來。片刻后,彭沖卻又換了一種神情,冷聲道:「哼,莫以為我不知道,你與尊主相識甚早,男女之情不開竅。當初你一味任性,心安理得從尊主身上索取,何不是篤定了我家尊主非你不可!」
夙和慢慢的閉上了眼眸,許久,輕笑出聲,只那笑聲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凄滄。許久前,夙和便知道心中塌陷的那一角到底是為何。那魂牽夢繞的身影,為何日日折磨著自己。
彭沖道:「尊主剛好睡了三日,少君一直未歸,十二衛也尚未回來。屬下已給熙元府邸送了信,想來妖王和金仙已備好婚禮的一切,很快便會親自來接少君回府了。」
吳彤珊喝道:「府君這話說的過了!彼時她幼年遭劫,得我們所救才能存活。那時我們兩家便說好了,她長大后將妖丹送與我家齊賢!可千歲能換丹之時,她卻出爾反爾,不舍那些修為,一日日拖著,生生拖了幾百年之久。前些時日,我兒已呈油盡燈枯之像,我一家是迫不得已才出了下策!」
「若是轉世也無所謂,到時候你不記得的東西,我都幫你記得,等你回來。」
彭沖道:「尊主這裏,你無需太擔憂了。那棵柳樹說不定還有轉機,你碎了妖丹,尚且無事。她若有機緣說不得,也能活下來。我觀妖王神態,眼底並無擔憂你之色。若你真有事,他恨我家還來不及,莫說尊主只在熙元府邸負荊跪了一個月,便是跪上一輩子,妖王與金仙也萬不會應允你們的婚事。此事必有蹊蹺,說不得是你因禍得福,得了大機緣,卻被妖王怕有心者窺探,而隱瞞了下來……」
紫凰真正的絕望,不是夙和,卻是來自彭沖的截殺。來自帝霄不顧一切玉石俱焚的態度。那時紫凰潛意識裡,才明白,失去夙和,又失了帝霄,實然已經失去了一切。是以,紫凰才會不顧一切地抵抗著彭沖,便是死也不願再去面對這些一無所有的失去。可惜一切的一切,直至千帆過盡,才能想得如此明白,如此透徹。
——仙君若願做我妖后,以後千年萬年,紫凰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讓仙君每日都喜樂開懷,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從此以後,不管是龍神還是大妖,只要仙君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歡我,紫凰便是丟了性命,也會守護仙君身畔生生世世,絕不離棄……仙君可曾想好,是從也不從?
「如此,你們先歇著,我去結界四周看看。」夙和一步步的朝林中走去,遠離紫凰探視的目光。他藏在廣袖長袍的的手,還攥樁和凰』,可心中的那抹凄惶卻愈發重了。當時出手,到底是為何,夙和已不記得了,可反映過來時,已是將人救下。如今也不知如何解釋,雖只是這樣站在一起,彷彿也讓狂躁不安的心靜寂了下來。
紫凰聞言,不禁有些難受,想了想,用腹語說道:「你好好調息一會,我拖住時間。一會若有混亂和空隙,你便拿著我的紫金鈴,速朝雀池山去。他們一家便是有成仙者,也是妖族出身。我故意亮出身份,想來他們也會有所顧忌,不敢將我如何。一會你逃你的,到了熙元府邸,我爹爹自由辦法救你。」
紫凰在誅仙陣外站定,卻見一群樹族小妖,圍堵了過來,牢牢地擋住了去路。紫凰清晰地感到誅仙陣內,柳醉生極微弱的氣息。紫凰曾預想的那些意外均未出現,卻讓彭沖一語成讖,柳醉生果然還是栽在了自家樹族的手中。
當朝陽初升的瞬間,天地一陣搖晃。紫凰與柳醉生一起望向結界處。
夙和因疼痛喘息了一聲,鳳眸溢滿了傷痛和絕望,目光卻緊隨著那一襲熾烈的紅衣。此時心中明明煩亂無比,可往日回憶卻又如此的清晰。她往日里在自己面前,乖巧又溫順,一味地迎合和討好。那雙熠熠生輝的杏眸,從來都是小心翼翼滿是愛意。每每對望都會讓自己如沐春風,只恨不得摒棄世間一切,沉溺到天長地久。
夙和尷尬的將臉扭到一邊,出神的望著潭水。那雙漆黑的眼眸霧氣氤氳讓人看不清他的思緒。紫凰也有幾分尷尬,雖然不愛了,也說不上恨了。但夙和此時的做派雖是救了自己,可到底說不上什麼欣喜。他這般的出手,便是紫凰說與他沒什麼,也不會有人相信。
原來有些疼,真的能讓人心如受凌遲,欲生欲死。
彭沖頓了頓,澀聲道:「我曾無數次後悔,當年所作所為。當時我若放開成見,願意多開解尊主幾句,而非接了命令,便毫不猶豫地截殺你。斷不會有百年來的一切,我明知尊主心中掙扎與魔障,卻因族仇與防備,而眼睜睜地看他掘墓自焚,走入深淵的邊緣。」
紫凰輕輕一笑,柔聲道:「嘖嘖,月瑤仙子惱羞成怒了,本府君真的好怕啊!你要是有本事將我打回原形,我並無怨言。呵呵,可你月瑤仙子好歹修鍊了兩百多年了,本是人身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即便如此,你不靠父母祖蔭,只怕仙子這名號也輪不到你頭上。若沒有夙和這個夫君,便是小如土地山神的芝麻小仙,也求不到你得頭上。是以,本府君勸仙子快收起這愚蠢可笑的嘴臉,省得讓夙和看到,後悔當初的選擇。」
紫凰露出幾分笑意,放下了長劍,輕柔地逗了逗青鳥的小腦袋。青鳥嘰嘰喳喳,歡快地叫個不停,一次次地啄著紫凰的手指。一人一鳥,樂不知疲地重複著這單調的動作。不知過了多久,紫凰出神地望向天際的另一邊,眼中笑意逐漸散去,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青鳥啄了啄紫凰的手指,小腦袋一遍遍地磨蹭著溫熱的手指。
紫凰心中的氣怒慢慢消散了,淡淡地撇了彭沖一眼,毫不在意地冷哼道:「不管我心中有誰,到底是我的私事。憑我和戰神的私交,戰神還管不著這些!」
九條九色神龍將誅仙陣圍堵得水泄不通,一次次的,齊齊地衝擊著誅仙陣外圍,強盛的光芒淹沒了四周的景色。紫凰越發抿了抿唇,音律越顯急促,神龍便越發有力。誅仙陣在短短時間內,已裂開了一道深深的豁口,只見漫天飛舞的枯葉,沸沸揚揚在天空中翻飛著,琴音中咄咄殺意,再不遮掩,毫無障礙地擴散出去。
青鳥親眼見紫凰閉上了雙眸,猶如瘋了一般,頂著狂風暴雪在高空掙扎著俯衝了下去,一聲接一聲凄厲的長鳴,在暴風雪中回蕩著。紅衣女子被青鳥啄傷,痛叫一聲,反手一劍,捂住了流血的雙眼。青鳥被長劍所傷,哀哀地鳴叫一聲,與一對眼珠同時摔落在雪地上。青鳥不顧身上的傷痕,想要飛起來,幾次無果。
柳醉生渾不在意地笑了笑,諷刺道:「好一個油盡燈枯之象,不說紫凰曾給我的那些靈藥,悉數被送了過去。便是那桃樹妖腹中的孽種,也不是油盡燈枯之妖,能做出來的!你這一家妖,端是狡詐油滑,顛倒黑白!」
寢房內,昏黃的燈盞給人一種暖意微醺的感覺。不大的房間內,紫檀雕花木床佔去了一半地方。角落案几上一株海棠花開得正好,正是不冷不熱的天氣,屋內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空氣中流轉著極溫馨的氣息。
柳醉生拍了拍紫凰的手,望向天空:「放心好了,說不定你父王會有辦法,待他來了吧。我也想活著,便可有怨抱怨有仇報仇。」
那日醉酒,紫凰清楚的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帝霄。那夜,她被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神情動作吸引著。帝霄舉手投足間致命般的誘惑,便是紫凰最愛夙和時也不曾有過。紫凰內心處將兩個男子的不同,分得極為清楚。夙和從不會與自己心意相通,更不會為自己退上一步。夙和會每次堅持著那可笑的界限與理由,愛而不敢,拚命抗拒著兩顆心的靠近。夙和將世間所有一切分成三六九等,內心深處下意識著排斥嫌棄一隻妖怪的欽慕。
柳齊賢被紫凰赤|裸的目光,打量得有幾分尷尬,側了側眼眸道:「此間之事,乃我樹妖族務,恕在下不得告知。姑娘若要趕路,不如繞道而行。」
柳醉生嗤笑一聲:「說什麼惡意不惡意的,你已成婚,在妻子面前搭救別家,如何能說過去!有些男人當真噁心又犯賤!」
閔然肅然道:「你後悔與否,實然與本王一點關係都沒有。魔界羅睺慘死,羽界尊主差一線即入魔。三界之難一觸即發,是你該歸位的時候了。」
柳醉生在誅仙陣中聽到了紫凰的聲音,驟然睜大了雙眼,朝陣法邊緣走去,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外面,急聲道:「你小心提防,他父母詭計多端,心狠手辣,此時應該就在林中!」
紫凰楞了楞,看了眼倚在自己懷中,閉目喘息的帝霄,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我爹打你,你便讓他打嗎?怎不去找我娘,往日她不是最疼你嗎?」
「我若不願歸位,妖神又當如何?」
彭沖鷹眸微微有所動容,沉思了片刻:「實然並無大事,只是……只是得妖王令,帝釋天許是要提前歸位了……」
紫凰手掌撫過青鳥華麗的羽翼,柔聲道:「我要回家了。」
彭沖微怔了怔,點了點頭:「還請少君儘快回來。」
紫凰站在神月潭邊的巨石上,一下下的拍打著半夢半醒中柳醉生。雖仙丹靈藥喂進去許多,卻絲毫不見好,柳醉生側躺在紫凰腿邊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偶爾會劃過站在竹屋外的白色人影,平和的夜裡,三個人似乎都失去了說話的慾望。
紫凰咬牙道:「難道我還要安坐在這裏,等你冤枉不成?什麼天界第一戰神,端是卑鄙無恥得很!這般的處心積慮,指鹿為馬,不知又在憋什麼壞!以為我會上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