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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靈魂劫掠者 劫掠者安

上篇 靈魂劫掠者

劫掠者安


對這些,霍金當然一無所知,就算能夠感覺,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偏偏南美在此刻會有如此表現。
霍金努力往人性本善那個方面去想:「那你是為了這原因把利宅上下全部員工遣散的么?怕他們都被剋死?」
霍金做完飯累得喘,還在一邊收拾鍋碗瓢盆,一邊問:「誰來了?」
而今拜網路普及之福,新的聯盟經營戰略是滲透大眾,佔領並鞏固商用獵人市場的絕對制高點。
因為天殺的狄南美正在看著他,因為天殺殺不死的狄南美正在興緻勃勃地說:「嘿,你拿到多少金子?」
流質包裹的正面,最顯眼之處,隱約有一隻小小的狐狸素描畫,寥寥幾筆,形神具備,尤其是一雙眼睛,眼尾挑上去,瞳仁黑如永夜,邪氣靈氣呼之欲出,流轉于淡淡線條之間,正向中年男子凝望。
其中最難惹,江湖上人人見之而頭大,言之而語塞的那一位,正是銀狐——中年男人所見的標誌主人。
但無論公車,地鐵站還是計程車,他都視而不見。
一面說:「家政管理公司的人重新幫我找了一批人,今天說訓練好了,我要自己去看一下。」忽然一笑:「南美胡鬧夠了吧?」
在公眾場合行異常之事,冒著引起他人注目的風險,並非他的一貫風格。但時間有限,所要走的路卻極為漫長。他不願意把一分一秒浪費在計較這些毫無意義的細節上。
南美晃了一直腦袋:「我不能告訴你們。」一邊說,一邊站起身走出去,明明就是這麼一跨步,人卻已經徹底消失。
有銀色的光束從狄南美的手指中流淌出來,向大門外飛去,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形成一個由手指中生出的瀑布,從下而上,在利宅的大門前漸漸彙集為一面圍牆,再向四周縱橫穿梭而擴散,最後將整個房子包圍,連上空也沒有放過,霍金瞪大眼睛,發現自己全然處身在一個銀色光流所建造的牢籠里。
霍金在利宅多年,連利先生說話高聲都沒有遇到過,這會兒撞到火山大爆發,嚇得倒抽一口涼氣,轉頭和利先生一起瞪著狄南美。
這當然不是利先生的意思,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沒幾天銀行給她打來電話,說她有一部分黃金儲存不翼而飛,已報警,並責成保險公司調查賠償云云。
倘若只是蹦一下,大家還可以把腦袋扎進米缸里裝鴕鳥,問題的關鍵是,如果人家不理她,那麼當天晚上睡著之後,就會發生很奇妙的情況,那就是「cosplay南美入夢來。」
大概是因為利先生所愛的人,也統統都死乾淨了的緣故。
中年男子毫不介意他的沉默,輕輕點頭,低聲說:「我想問,你是不是要去N城,利先生的家裡。」
未必和人的外觀截然一致,美麗的女子,有的聞起來也很像深谷中的死水,帶著蚊蠅棲息的痕迹。
彼時他常常想起當初在超市中與狄南美相遇的一剎那,想起那冰櫃中所端坐的美貌行政女郎,有一個疑問總是同時浮現在腦海中,那就是:如果當初不把她帶回利宅,故事是不是會有相同的結果?
門很快打開,霍金箭一般竄進去,一眼看到利先生坐在她慣坐的椅子上,臉上有一絲驚訝之色。
他整個人從座位上跌下,推翻其他乘客擺在座位一邊的行李,身子蜷縮,嘴角流出白沫,末日展開巨大黑翼,悍然降臨,掩上了意識的窗口。人們喧嘩起來,車子緊急停下,有人撥打了報警和呼叫急救的電話。
霍金沒有回過神來:「這會兒就下班太早了吧,早上買的雞還沒殺呢,晚上要吃薑蔥雞,得趕緊整了。」
這杯奶茶當然很貴,但是真的貴得有道理。
人人都有味道的,在十鹿閉眼的揣測之中,那些味道會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圖案。
他停下腳步,默默看著那光華流轉的巨大屏障。
霍金嚇了一跳,屁滾尿流地滾進去了,利先生正在卧室里更衣準備出門去談一點事,見他面如土色奔將進來,詫異之極:「怎麼了。」
他一樣相信狄南美,所以他要去看利先生。
獵人聯盟的卓越處之一,即是知人善用。
西班牙鯖魚與金槍魚刺身拼盤配姜味醬油;
狄南美跟在他身後,她今天穿了件熱帶旅遊勝地常見的彩色絲長袍,隨風飄拂,看上去極為涼快,光著腳,眉目間毫無表情。
「回來問你要一件東西。」
如果在肚臍眼上裝一個擴音器,上述腹誹就會在廚房裡響徹天花和地板。
一千年長夢如長生,卻在酣暢處被蓋世雷霆噼頭喚醒。
那時候獵人聯盟所接受的每一樁委託,落筆寫,便是傳奇。
狄南美笑得稍微有點尷尬:「是我。」
中年男子仍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坐,靜靜從人群奔突的縫隙中看著十鹿。他的雙手稍微繞了一下,一根極細的透明絲read.99csw.com線活物般彈跳著,從失去生氣的那個身體中鑽出來,捲住中年人的手指,然後溶入皮膚,消化不見。
在揉得自己的眼珠子簡直要爆出來之後,所有人不約而同把金條藏進了自己家裡最隱秘的地方,然後暗爽著來上班,可惜進門的第一秒鐘,就發現自己想暗爽到天黑的夢想完全破滅。
……
應該是很令人傷感的話題吧?這位小姐漫不經心地就說了出來,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存在任何使她會認真的東西?霍金沒敢問。
她還是坐在廚房正中央的鞦韆上,那是某個晚上她自己跑到中心公園裡拆回來的,第二天有人發現公園裡原本應該掛鞦韆的地方掛了一張太師椅,兩側扶手好端端的拴在兩根鞦韆鏈上,椅子上還擺了一個錦緞坐墊。
濃味魚湯,配胡椒味大蒜醬;
狄南美的眼睛亮晶晶地瞪起來:「王法?什麼是王法?」
日本的威士忌能喝嗎?他們連裝過波本酒的橡木桶都買不到,嘖嘖,分明裝酒的這個桶生前害過蟲!
——恰如驚夢。
十鹿,在亞洲獵人聯盟呆了七年,積功升至三星。
在有所結果之前,正要想一些不著邊的話拖延過去,背部忽然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痛楚。
「咕咚。」
——豬哥。
狄南美摸摸自己鼻子:「也不算認識吧。」
南美很舒服地靠在那張椅子上,左右扭動幾下調整了一下坐姿,看看利先生,輕聲地說:「你所問的,是未來的感情世界,你所等待的那個人,會不會回來。」
十鹿將自己西服拉緊一點,仔細看著這中年男子,閉口不言,只是看著。
「你怎麼了?」
對利先生來說這事兒真費猜:有個人不請自來,吃你的住你的,自作主張把你的錢摸摸出來發給你的人,讓他們全部滾蛋,你跑去問問這是幹嗎呀,她說你就不要管了嘛。
我們又不會要你的。
她笑容如牡丹盛放,白襯衣黑色大擺裙風神如玉,女人該有的不該有的上天統統沒有讓她落下,可惜深閨寂寞如此,想起來任誰都要悵惘。
預示著什麼不尋常之事要發生。
霍金很快就跑到了利先生專用的見客室外,按下求見鈴,然後站在門外喘氣。
每個為利先生服務的廚師隊伍成員,都在早上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門前放了一個黑色的小包。打開一看,裏面是純凈度非常高的黃金金條,每一條一百克。
抬手打了個呵欠,她難得有那麼好耐心,重複道:「散了散了。」
十鹿把頭扭過去,中年男子的雙手交疊在他自己的膝蓋上,並無任何利刃示人。
這種生意,隨便什麼金融危機發生,都是永遠都做不絕的。
狄南美不是很計較她的態度,因為她的態度很快就發生變化,要是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全世界最偉大的算命師這輩子到下輩子都要吃素了。
言歸正傳:「你等的那個人,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試圖將身體前傾,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他直取目的,那就是利先生青銅色的大宅,如舊矗立於城市的一角,沉重安靜。
單看表面樂趣,這些簡直都算是好日子。
霍金一頭霧水:「你們認識。」
看到她安然無恙,霍金鬆了一口氣,回身去看狄南美,後者雙手籠在長袍的袖子里,慢慢走進去。在利先生的對面坐下。
因為他擁有另一個特長,是隱藏。
至此霍金才醒悟過來,為什麼狄南美坐在冰櫃里還能保持三十八度的正常體溫——她自己根本就是一個散發著騰騰熱氣的燙手山芋!
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利先生身上。
生命中有些事最無意義,比如記得許多於自己一無關係的臉容。
你和這種人之間,會存在正常的溝通途徑嗎?
他自己這樣說的。「金子?什麼金子?」
南美臉上沒什麼笑容,靠在鞦韆鏈上,兩隻腳|交叉在空中,她似乎在抑制自己的煩躁,揮揮手:「你們老闆要掛了,那些黃金是給你們的遣散費,趕緊走吧,時辰快到了。」
有什麼東西穿過厚厚的車座椅背,頂住了他的背,直接接觸到皮膚本身,那是一種夢魘般的針刺感。
狐族顯貴四門,秦白庄狄,各以一色為記,配以親手所繪原身傳形圖,意味著其在左近,有所為,見者避行。
此刻的狀況是,對方只需再加上十分之一的力量,十鹿就會是個廢人。
狄南美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然後在大家漸漸接受事實,準備分頭該幹什麼幹什麼的時候說:「散了吧。」
白切雞要用最純的高湯恆溫浸到熟才行,朋友,你做了十年粵菜,應該知道什麼叫做高湯吧?就是質量很高的湯!!!
就那麼乾脆利落地跟著某天做的一碗八寶鴨嘯聚似一整個交響樂團跟隨指揮手裡的木棍,那麼一下子,就突然結束了。
九_九_藏_書霍金說,不要。
迷迭香龍蝦調味飯;
因此十鹿在這裏,在從香港坐車去N城的路上,穿著他唯一一件黑西裝,閉眼不看任何人,彷彿永遠在熟睡。
她毫無笑容,簡短地說:「哦?」
多年之後霍金獨自居住在利先生曾經的大宅中,以收徒傳授烹飪技巧作為餘生的消遣,他不收費,也不挑剔學徒的資質,將「揀到籃里就是菜」這原則貫徹得十分徹底。畢竟,金錢對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甚至生命也是如此,之所以一天又一天地生活下去,只不過是為了履行一個承諾而已。
狄南美笑一笑:「哦,我想幹什麼,二位就不要管了。」
無人能夠回答。
那碗八寶鴨狄南美都沒有吃完。
利先生眼睛里閃出兩朵明亮的火焰,迅速又暗淡下來,她微微低下頭,彷彿掩飾自己的動容,嘴角抿緊,一言不發。
或者,以狄南美的能力,其實毫不需要他的憐憫或慈悲作為進入利宅。
倘若不死,又有機會重逢,他不會允許自己錯失辨認他的任何可能性。
不但糖奶茶水的質地比例要分毫無差,而且要把彼時心境與十年蹉跎帶來的精確味覺變化計算在內。
拍手。
「破解,沒有什麼好破解的,就不要養狗好了,狗很可憐的。」
忽然,她抬起頭來,自言自語:「咿,來了。」
但實際上,分辨,描繪,都是他的特長。
「您貴姓?」對方問道。
到第六天,突然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變故。
努力的感知著,但這麼近的距離,仍然聞不到任何味道,腦海中構築不出任何圖像。
十鹿調集全部殘存的力氣,再一次嘗試掙扎。
空氣凝固了大約三秒,然後利先生的廚師隊伍就一鬨而散,跑得最快那個,已經衝出大門外,打到了計程車。
「你們兩個,都生在孤煞星雲下嘛,五運之中,只能有財運事業通達,其他一切和有人有關的領域,都自然而然一片空白的,嫁人人死,養狗狗亡。」
但是就算是殺父奪妻,也要看仇人是誰,如果滅你門的是曹操,你餘生也只好懷著哀莫大過於心死的悲傷苟且下去。
世易時移,而天空恆久如是,永恆往往令人類感覺到悲哀,因為自身如此軟弱渺小,甚至不知以什麼方式自我安慰才好。
但此時此刻,十鹿的鼻腔和頭腦里感知到任何信息。
站在門口的時候想著要如何通報自己的到來,那久不用的名字,附著在舊有精魂上,是否還為人所記取?
夏雨雪。冬雷震震。
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背負著共同的命運。
十鹿看了一眼他的容貌,心裏掠過一絲陰冷的預感,儘管那模樣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和善的。
她和霍金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個性的人,泰山崩於前,大家都是一個死,既然如此,也有什麼好驚慌失措。
每周變動的懸賞榜單,和billboard紅歌排行榜一樣管理精密,排名的主要根據是客戶委託金額,任務總體難度,以及獵物的罕見程度。
在見了一個冬天的算命師之後,她終於對這個行當的從業者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反感。
她處心積慮而來,有所圖。
利先生聽到這一句話,霍然站了起來,動作之大,連旁邊桌子上擺放的瓷瓶都被震翻,骨碌骨碌滾了幾下。
精神物質雙管齊下,一千年都是洗腦的不二法門。
有時候我們願意付出一切,去重溫舊夢,或購買任何能夠醫治後悔的靈丹。

所有人回過頭來看她,所有眼神都狐疑不解。
狄南美在利先生的家裡呆到第五天,整個廚房的工作氛圍已經變得煥然一新,上到總廚,下到小工,外到採購,內到內勤,大家收拾起從前漫不經心打一份私家工的鬆散心情,每天如雞般早起,如魚般少睡,兢兢業業,努力為做出狄南美喜歡吃的食物而奮鬥!
她微微掉轉頭,彷彿是不願意看到利先生瞬息變化的表情,驚喜交織,又有強烈的難以置信。
利先生迷惘地反問:「作法。」搖搖頭表示難以理解,對著鏡子繼續把另一隻耳朵上的耳環戴上,她頭髮全部梳到後面,額頭光潔,美艷絕倫,可是偶爾之間,也能看到眼角細微的皺紋。歲月流逝,待人接物極之公平,不論美人聖賢,都一步步邁向塵土,天人都五衰。
但十鹿印象最深的並不是現役的這些五星獵人,而是懸挂在會議室正面牆上的懸賞榜。
數百年來狐族傾力經營多元化的商業帝國,影響力一日千里,它們擁神鬼之能,與凡人爭競,幾乎無往不勝,終於穩穩掌管住人與非人兩界的龐大財富,不知道多少世上興衰大事,是狐族勢力背後左右,能與其抗衡的人或組織,都屈指可數,而敢於正面叫板其中四氏顯貴頭面人物的,更是萬中無一。
至於給他看到的人鬼九九藏書蛇神,都很少覺察到十鹿的存在。

貴重花梨木的圈手椅,式樣復古,在床邊端端正正放碰上,上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個電話擱在座位中間。儘管本身狀態很新,但至少是十年前的產品。利先生性喜獵奇,在電子產品上態度亦然,永遠在試用最新最先進的款式,怎麼會有這樣一個電話在卧室陳放?
從十鹿加入獵人開始,懸賞單上的獵物潮來潮去如流水,換了無數批,但排名第一的始終沒變。
倘若是異類,非人或妖物,便不喜歡被這樣直直盯視,要麼是暴怒而發動攻擊,要麼就閃避開去。
十鹿兢兢業業七年,每年都拿全勤獎,全勤獎拿不到任何物質獎勵,得主唯一的福利是列席全球五星獵人年終總結會,聯盟總部中心會議室里巨大的桌邊寥寥幾個人或不是人,都是平常耳聞不曾眼見的傳奇角色,在獵人聯盟商業外衣背後沉默佇立,撐起這個機構真正價值所在的聲譽與高度。
車子在路邊等了大概二十分鐘,救護車來到,接走十鹿。
問題是,怎麼看她都不像是那麼人道主義的角色?!
或許因為財富從來唾手可得,利先生從不對此看重,甚至說她對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也根本抱著漫不經心的態度,但有一瞬間,她還是感覺到些微怒氣,從心裏升騰而上。
這一刻大家面面相覷。
那是算命者的椅子。
這本能的判斷,從狄南美那裡得到了權威的解答。
黑森林蛋糕里的黃油怎麼可以用這一種?這種是鞋油!!

很巧,都是霍金做得好的菜。
霍金和利先生四道視線一直跟隨狄南美身影,最後看著空氣也不肯挪開,會客廳里凝靜無聲,屋外變天了嗎,竟然傳來輕輕的雷聲。
利先生微微長大了嘴,在變換了數次神色,終於確認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之後,她叫了出來:「是你。」
為了一杯奶茶,要應用到情緒調節,味覺控制,回憶管理諸多方面的專業級人士及相關藥物,獵人聯盟為此設置了規模龐大的生產線和研發中心,內部消化之餘,還有餘力向整個社會公開供應,取得藥品管理部門的批准之後,流通於市場,最受歡迎的幾個單品有「三日忘得不認人口服液」和「味爆——味覺層次開發溶劑」等。
在她自己隻字不提的漫長過去里,某些事曾激起過她極為強烈的反應,即使一切平息很久之後,還能回憶起當時的顫慄與觸動。
任何人,東西,風景,只要一眼,之後永生永世都在他的腦子裡留駐。三千萬細節,恆河沙數紛繁變化,無論如何,只要一眼,而後毫釐不爽留之以丹青。
忽然有人,輕輕拍他的肩膀。
十鹿額頭上滲出汗珠,一顆顆滾下去。
有沒有王法的啊。
利先生的卧室布置極為簡單,很容易就能聽出來,那電話鈴聲就是來自床頭那把椅子。
如插曲一般的紛擾過去,無更多的人為之留意或停駐,世人皆有自己的小小世界。一小時後車到站。N城的碧藍天空如水,如從前一般,晴朗天氣極為美麗。
霍金目睹利先生聽到電話后的反應,那瞬間感覺就算窮盡自己所有言語,也難以精確形容其神態。
就算我們不要,你都可以分點出來啊。

沒其他人見到過,但這當然不是巧合。
利先生轉頭看霍金:「過去一個禮拜,我每天晚上夢見她,非要我第二天吃什麼樣的菜。」
徑直走向車站出口,速度太快,跨出門的一瞬身影已消失。周圍也許有人注意到了,從而大吃一驚,也許沒有,又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去上班,進門一看,怎麼從天花板上垂下一個鞦韆?狄南美翹著二郎腿高高在上,正饒有興味盯著別人的頸部大動脈,那意思赤|裸裸的:倘若你不全身心投入無限的烹飪藝術中去,那就直接變成烹飪藝術的一部分吧。
霍金頓時兵敗如山倒。回頭一看利先生臉上的血色卻又瞬息間褪去,吹彈得破的皮膚綳得如冰雕雪鑿一般,讓人心裏發寒。她嘴唇都是慘白的,緩緩開合,問:「你……你怎麼知道。」
「不必驚慌,只要你取消這一次的行程,一切都會沒事。」
因此霍金的失態,才會引起她的失色。
狄南美微弱的不好意思很快煙消雲散,她勇敢地正面迎接利先生的問題:「你是誰?」
那不祥的感覺漸漸濃厚,包裹了十鹿敏感之極的心,他把頭輕輕仰后,垂下眼睛。不願給對方看到自己油然而生的疑慮,終於開口答應:「和你有關嗎?」
難道你不知道問人家有多少錢這件事的可惡程度,相當於殺父奪妻嗎?
那種毫無表情彷彿並非面對現在,而是在掩飾某種已經體驗過,並且不願再重來的感情。
如果不是夢裡大家見得多了,多少有九_九_藏_書點感情,她當場就要翻臉,把這個嬌滴滴的姑娘趕出門去。
「你一直請人算命,要他們看你的未來。」
狄南美聳聳肩,語氣甚是落寞:「我不知道的事情沒多少。」
不是牆壁上的直線電話,不是利先生手袋裡的手機。
利先生沒有什麼幽默感。
「要什麼??」
記憶中最好聞的味道,來自在義大利米蘭街頭遇到的一個盲人。
連利先生對此其實懵然不知,她只是按照狄南美在夢裡的要求傳下令去,廚房照做,當食物端到面前,她品嘗那銷魂美味,暗自思索夢中的女郎是何方神聖,非要死纏爛打讓她第二天午餐吃松露炒雞蛋……
無論張三李四,都可以在獵人聯盟的網路上下單,委託尋找十年前在某地與某人一同喝過的某種奶茶——只要付得起錢。
勉強說出這三個字,背部的痛楚感緩慢地突入,沒有放鬆的勢頭——好痛,好久沒有這麼痛過。
或者狄南美太嬌滴滴了也是一個原因,無敵的美人,一點不喜歡見到另一個無敵的美人,因為兩個人的頭銜都會這樣biu的破滅掉,很傷感。
唯一一個向相反方向跑的,是霍金。
他仰頭眯眼,細看,整個利宅外圍被一層發出銀色毫光的流狀物質完全包裹住,那物質非人間所有,非人五感所能覺,非尋常力量所能突破。
然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手機,很快按下數位號碼,放在耳邊,那邊嘟嘟嘟嘟的聲音從容不迫,似乎並不介意會不會有人將電話接起。
中年男子語氣誠懇:「的確有關,可否請你取消這一次的行程?」
十年前他就已瞭然,這世上但凡與他親近的人最後都都會以格外慘烈的方式離去。一開始他渾然不覺其中的規律,漸漸強迫自己忽略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當最後唯一知心的好友喪命于滾動的車輪下,霍金在痛哭絕望之餘,不得不面對現實——他是被上天挑選出來承擔孤獨命運的一個人,無論多麼想要去加以改變,都無能為力,甚至不知如何入手。
聞不到來者有什麼味道。
全部是歐洲烹調界最富盛名,最簡單卻也最難做的菜式。
七年的獵人生涯中,這是頭一次遇到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的場面,連攻擊自己的是什麼都茫然不覺。
好日子都不長久。
黃金一樣非他所求。
針刺感倏忽刺入嵴椎關鍵點,凌厲準確,身體脫離了十鹿自己的控制,無節制地癱軟下去,很快就要滾倒在地上,狗吃屎或腳朝天,四周都在暈暈欲睡的乘客會被驚動,大叫起來。
十鹿不知此為何許人,為什麼要取這麼家常的一個名字行走江湖,又被誰委託搜捕。他級別太低,不能調閱懸賞榜單上獵物的詳細資料,到最後升到三星,基本上是為了獎勵他長期不懈的後勤工作做得出類拔萃。
有什麼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已經控制了他的活動神經。須臾之間,四肢百骸都一併僵硬了。
狄南美轉過頭大吼一聲:「滾進去!」
唯一在利宅呆過時間最長的人,霍金,卻一無所有。
每個人關心的東西不一樣,但速度上則不相上下。
就算只和狄南美相處寥寥幾天,大家還是有了基本的了解,她可能,也一定會嚇唬你,威脅你,玩弄你,掐你,踩你,吊你,但她不打誑語。
立刻就被她嗆了:「你瞪我幹嘛?想點天燈嗎?」
拍他的,無論是人是鬼,都大異尋常。
何況,就算對方亮了兇器,按理也不應如此容易威脅至十鹿。畢竟他身上穿的是獵人聯盟所統一配備的戰鬥服,以在非人界培植的金剛木樹皮纖維製作而成,能夠抵抗百分之九十以上普通人類武器的多角度攻擊。
看來在夢裡被騷擾的人,可不僅僅是工作人員隊伍那麼簡單。
這個夢在開始的一兩天內,所有人都輪著做了一遍,夢中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自己變成了牛羊,被五花大綁,送到廚子手中,那人雖然戴了口罩,眼神之邪惡卻足以透露她就是無敵的蒙古廚師狄南美,眼看左一刀剝皮,右一刀放血,在劇痛之中再堅強的紅案師傅也頂不住那死亡的威脅,在夢裡嚎出了「我一定把紅燜羊肉做上一個新台階」的肺腑之言。
十年以降,大家居然相安無事。
「其實,你要看的,不是他們心目中的所謂未來。」
這一門紙上談兵的藝術,她不知道從哪裡學的,有時候霍金懷疑她是不是內嵌了透視鏡在腦子裡,往成型的蛋糕上眼睛一掃,居然立刻發現裏面某種原料的用量不夠,或者品級欠佳,然後就像個放氣的皮球一樣,暴躁地在廚房裡蹦來蹦去,大喊大叫,叫得點心師心都要碎了。
只是那怒氣轉瞬即逝,比清晨的露珠在烈日下的存活都要短暫。
這是銀狐狄南美的私人印章。
直到他找到利先生,或者說利先生找到read.99csw.com他,她收留他做廚師,很快升為主廚,給他豐厚薪水以及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寵信,有些時候說是縱容都未嘗不可。
她臉色漲紅,眼中似要噴火,狠狠盯住狄南美,那幾句話戳中的或許就是最痛的軟肋,狂怒幾乎要從每個毛孔中傾瀉而出,將在場的人統統淹死。
狄南美見過利先生之後,利宅所有廚師以及其他家政人員盡數被遣散,每個人的臨別贈品,都是與工作期限相匹配的黃金。
狄南美側耳聽聽,眉頭一皺,還是在自言自語:「好快。」對霍金揮揮手:「去利先生卧室,關緊門,我沒有來找你們,就不要出來。」
利先生和霍金異口同聲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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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他,心裏暗自盤算他服務的年限和金條的相乘結果之後,一致得出結論,霍金這是財不露白。

她於是只問霍金:「你要嗎?」
中年男子慢慢走出車站,N城的車站與眾不同,設立在離城市中心相當遠的郊區地帶,以完善的交通系統作為補償,甚至還安排了定時的免費往返巴士服務於外來的乘客。
狄南美,即使有所貪圖,想必也不會是黃金。
然後在鞦韆板上輕輕一點,掠過大半個廚房,對著臨近大門的那扇牆,輕靈地飛撞過去。霍金失聲驚呼,聲音未落,她整個人已經穿牆而過。霍金飛奔到窗戶前去,正好看到她落在大門前。
回答和烹飪界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啊,我是狄南美,算命師,全世界最偉大的啊,介紹給別人的時候一定要加上定語,謝謝。」
第三與第四節嵴椎交接之處,脆弱異常,輕易便可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極速使人癱瘓。
他最後的努力是睜大眼,集中精力試圖看清楚這中年男子的模樣,五官形狀,有無皮膚疤痕,瞳孔顏色與耳垂厚薄,鼻翼與鼻樑的比例,頭髮質地。
搜捕到該榜單上任何單項,都足以在獵人聯盟一炮成名,何況能不能晉陞到所有獵人的夢幻級別——五星,必要條件就是完成懸賞單的任務之一。
是坐在他後面的乘客。
她之所欲,諱莫如深,也就這麼諱莫如深地住進了利先生的宅子里,每天繼續監督霍金做飯,由於缺少了大量打下手和配合環節的工作人員,霍金的工作量驟然增加,常常為了做一個茶樹菇燒鴨累得喘,然後利先生在深宅里無人使喚,感覺也頗為無聊,於是有事無事跑來廚房裡和狄南美一起蹲點,飯菜做好了,她大無畏放下架子,自己去拿碗裝東西吃,已經讓霍金深深覺得感動。
「為什麼」?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獵人聯盟今時不同往日,曾是極具神秘色彩的私人機構,奠基者三生石,一手開拓出整個行業的版圖,創造出人界與非人界獨特的連通方式,每一個新晉獵人受訓第一課,就是回顧該偉大先驅的傑出事迹,順帶參觀他從非人界帶來的諸多價值連城之物,勾引得菜鳥們浮想聯翩、口水滴答。
太不仗義了,大家都和盤托出了,你這麼藏著掖著多沒意思啊。
十鹿拚命搜尋自己腦子裡的資料庫,所聽所見所知所感,有沒有任何線索表明,這中年男子曾與自己打過交道,否則他怎麼如此瞭然自己此行的目標一般。
沉思中,中年男子抬起頭,剛要舉步,迎面一股柔軟的反彈力自無形中生髮出來,將他身形阻絕,力量異常強韌,無聲地在對他發出警告:非請勿入。
霍金記得,那天她穿著純白色束腰的蓬蓬裙,腳上一雙藍邊白底交叉束帶的小鞋子,坐在廚房中間高高的鞦韆上面,正端著碗,埋頭享受好食物。
這個燙手的山芋對於食物有極為苛刻的要求:
一切都進行得那麼井井有條,利先生渾然不知自家的廚房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連續幾天吃飯吃得非常開胃,還派人送來了額外的現金花紅作為獎賞。
不願意看到太多人,不願意觀察到他們表情有歡喜或傷悲,而後不知不覺便銘記。
識時務的朋友一一報出數字,然後很快發現金條之多少就是為利先生服務年限的長短。
他睜開眼扭頭去看。明明就是人類而已,中年人,鬢髮星星的白,眼神平淡而疲倦,衣著灰黑色,極為簡樸。
他看得入迷,完全忘記按照狄南美所叮囑地去到利先生房間里等候進一步通知,甚至還情不自禁大喊一聲:「這是什麼東西啊?」
至於長命短命,在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都不重要。
他上氣不接下氣:「狄……狄……南美,在外面……外面……」想了想才找到一個合適的字眼:「作法,作法。」
中年男子溫和地說:「我有要事在身,不想多生枝節,希望獵人聯盟不要插手。」
非常乾淨清冽,草木般明澈,身上如同攜帶一個微型植物園,擦身而過的瞬間,令人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