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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格鬥之傷

第十章 格鬥之傷

站起來是此刻我腦子裡唯一的想法。我奮力爬起來,但皮特已走到跟前,他一手抓住我的頭髮,另一隻手握拳掄向我的鼻子。這種疼痛很不一樣,不大像刺痛,更像是一種爆裂感。疼痛在我腦子裡爆裂,我的眼前頓時五彩繽紛,藍的,綠的,紅的,都冒了出來。我奮力掙扎,想推開他,用手拍打他的胳膊,他又打了我一拳,這次打在肋骨上。我感覺臉上濕乎乎的,是鼻子在流血。有更多的紅色出現,但此刻我太暈了,沒法往下看。
「嗯,也許吧。」我說。
「不知道,但我就是辦不到,也許那意味著我是個懦夫吧。」他低下頭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昨天,我親眼看到他不到五分鐘就把德魯打趴在地,德魯的臉到今天還青一塊紫一塊,這就足以證明皮特厲害,更何況他還比我高三十多厘米。
「天哪。」克里斯蒂娜驚呼道,她臉部瘀青,拖著腳跟在我們身後,看得出,她在努力像正常人一樣走路。看到對陣名單,她把握在手中的鬆餅包裝紙攥成一團,有些不平地驚呼:「什麼?他們是認真的嗎?他們真的安排你和皮特格鬥?」
站起來,站起來。在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一大塊物體,似乎是一個人。我憑著感覺用儘力氣揮拳打過去,可我的拳頭卻觸到了軟軟的東西。皮特連哼都沒哼一聲,這一拳對他而言簡直不痛不癢,他伸手就摑了我一個耳光,一邊喘著氣,一邊大笑。我聽見嗡嗡聲,想用力眨眼消除眼前的黑影,心裏納悶這些東西是怎麼弄進眼睛里來的。
「殭屍人,你還好吧?」皮特嘲諷地問,「你看起來快要哭了,我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如果你哭的話,我說不準能手下留點情。」
「我什麼時候惹到你了?」我憤憤地喊道,抓住床單一角使勁把它從床墊上拽了下來,「你難道沒發現嗎?我們現在是同一派別!」
「別去想皮特的事,」威爾勸我說,「他至少會被愛德華狠狠地揍一頓。愛德華從十歲起就練習空手道了,而且只是為了好玩兒。」
莫莉被愛德華打得夠嗆,掙扎著想站起來,她看起來快要昏倒了。這都要「感謝」愛德華。我的心跳得厲害,連指尖都能感受得到。不記得怎麼站好,也不記得怎麼出拳。我走到場地中間,皮特朝我走了過來,我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他比我印象中要高,胳膊上肌肉凸起。他竟沖我微笑了一下。我內心閃過一個可笑的想法,如果吐他一身,不知能不能幫我一把。
「你和皮特打完后,就是我和德魯對陣,但我輸給他了。」他看著我說,「我挨了幾拳,故意摔倒在地,再沒爬起來,儘管我可以站起來的……九_九_藏_書但我想……我想,既然我已經打贏了威爾,即使輸掉剩餘所有場次,也不會墊底,這樣我就不必傷害其他人了。」
他猛推了我一把,我又跌倒在地,雙手在地上亂抓,不斷眨著眼,反應遲鈍,動作緩慢,全身發熱。我咳了幾聲,用盡全力,掙扎著站了起來。剎那間,世界在我眼前旋轉起來,真應該好好躺下才是。皮特的重影也繞著我不停地轉著,我成了這個轉動的世界里唯一不轉的物體。就在頭暈眼花之際,不知什麼東西打在我的體側,我又險些摔倒。
「啊……」他聳了聳肩,「好一點了。」
「有道理,不過這種事兒,我是受夠了。」艾爾不斷地使勁搖頭,他抽了下鼻子,強調了一下,「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了。」
「好吧。」克里斯蒂娜邊說邊看了下表,「我們快趕不上晚餐了。翠絲,需不需要我們在這兒陪你?」
皮特站在我身後,邊拍著枕頭邊吹著呼哨起鬨。皮特這人長得和善憨厚,眼眉自然上揚,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要說我恨他,還真沒人信。
乞求皮特發慈悲的想法讓我怒從膽邊生,衝動之下,我抬腳朝皮特的側身踢去。事與願違,他抓住我的腳,向前一拽,我一下失去了平衡,背部著地,仰面朝天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好把腳抽回來,掙扎著站起身。
我睜開一隻眼,另一隻眼好像黏住了,睜不開。威爾和艾爾坐在我右邊,克里斯蒂娜坐在左邊,她下巴上敷著冰袋。
我一邊扯下枕套一邊搖頭,心裏默念道,「別生氣,別生氣」。他想激怒我,不能讓他得逞。但每次他拍枕頭,我都想沖他的肚子打一拳。
醒來時沒什麼太多感覺,可頭腦昏沉得很,好像塞滿了棉花球。
她笑了起來:「怎麼不說說你自己。我們要不要給你弄個眼罩?」
還有不到一周時間,無私派新生就能和他們的家人重逢,自選派大典后,這算是他們的第一次團聚。新生們會回家,坐在客廳里,首次以成人身份和父母談心,嘮嗑。
「別跟她鬧著玩兒了,我可沒有整天的時間!」艾瑞克厲聲喊道。
「艾爾,你還好嗎?」我問。他茫然地盯著我看,我忙加了一句,「我是說,你現在適應起來容易些了嗎?」
有那麼一會兒,我們就這樣看著對方,一句話都沒說。也許我的確是發自內心安慰他。假如他是懦夫,絕不是因為他不能承受疼痛,而是他拒絕傷害別人。
「說得對。」我摸了摸剛才因為生氣還發燙的雙頰。我不想再糾結皮特這個事兒,於是換了個話題。「你跟威爾說話嗎?在那事之後……」我悄聲說。
他把手抽了回去,插|進褲兜read.99csw.com,臉唰一下紅了。也許我剛才的問題的確難為他了,以前我從沒見他的臉這麼紅過。如果我整夜埋在枕頭裡哭泣,我也會覺得窘迫。可至少我知道哭的時候怎麼掩飾。
有那麼一會兒,皮特和我只是站在那裡,盯著對方看。接著,皮特緩緩抬手到臉旁,胳膊肘彎曲,膝蓋也屈了下來,好像隨時準備跨步進攻。
我想起小時候第一次去醫院的情景,那年我六歲。母親在屋前的人行道上突然摔倒,胳膊摔斷了。聽到她的慘叫聲,我哇一聲就哭了,迦勒卻一聲不響跑到父親那兒彙報情況。我們一起把母親送到醫院,一個穿淺黃色襯衫、指甲整齊乾淨的友好派女子給母親量血壓,之後微笑著幫她接骨。
「我應該讓你多休息。」他說著起身準備離開,但在他走之前,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艾爾的眼神躲開我,有些尷尬地撓撓後腦勺。一陣沉默,我們一句話都沒有。他是好意,但在好意之外似乎還多了點什麼。我希望是我的感覺錯了,我不可能吸引艾爾——我怎麼可能吸引那麼脆弱的人。在我瘀青的臉能承受的疼痛範圍內,我盡量笑著,希望能緩解緊張的氣氛。
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無畏派新生會在基地深坑或其上的玻璃大樓里,見到他們的家人,然後一家人一起按無畏派的慣例來進行慶祝,可能會輪流向每個人的腦袋旁邊扔刀子——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翠絲,你感覺還好嗎?」艾爾打斷了他們的話。他深棕色的眼睛和克里斯蒂娜的膚色有點相似,臉有些粗糙,看起來像沒刮鬍子。我敢保證,如果他不刮的話肯定能長一臉濃密的鬍子。真的很難相信他其實只有十六歲。
「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走進屋,我抬頭瞥了一眼「黑板」。昨天我可以倖免格鬥,今天是躲不過了。當我看見自己的名字時,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不錯的裝飾。」他故意說道。
我記得迦勒告訴母親,說她只是有一道髮絲般的骨裂,休息一個月就可完全康復。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好心安慰母親,讓她放寬心休息,因為只要是無私派的人都應該那麼做。但現在我想知道,他當時是否在複述他學來的知識,我還想知道他的無私派傾向是否都是博學派的偽裝。
膝蓋一軟,我倒了下去,臉碰到了地板,感覺涼涼的。有什麼東西再次重擊了我的體側,我本能地尖叫起來,這是開場以來我第一次喊叫。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那是別人的吧,好像不屬於我。體側再次遭到重擊,我什麼也看不見了,連眼前是什麼都不知道,一片漆黑。有人喊:「夠了九_九_藏_書!」腦子裡突然閃過很多念頭,但我一個都沒記住。
「我覺得是壞事,」他點點頭,「嗯,絕對是壞事,現在已經夠難受了。」他又點點頭,好像在確認剛才說的話,然後轉身離去。
「我只是來告訴你,艾瑞克剛發布了新通知,我們明天去城市圍欄實地訓練,學習無畏派的職責。」艾爾說,「明天八點一刻在火車那裡集合,準時出發。」
我很懷疑。
或許,艾爾的主意並非全無道理,我真的可以隨便應付一下,挨幾拳后假裝暈倒。
我的對手是皮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激蕩在內心的憤恨盛怒已消失殆盡,恐慌焦慮悄然爬上心頭。昨天老四曾囑咐我們要善於發現對手的弱點,但皮特除了缺乏討喜的品質外,沒有任何弱點。他夠高夠強壯,塊頭大,但又沒有大到使行動遲緩;他對別人的弱點有很好的判斷力;他生性惡毒,肯定不會對我有半點慈悲心。我本想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不要小瞧我,可這分明是個謊言。皮特猜得一點沒錯,我真是一點打鬥能力都沒有。
我曾經期盼這一天,並多次設想:當我第一次被准許在餐桌上提問,我會對父親和母親說些什麼。
說著說著,訓練室到了。進門前,我說:「你不得不這麼做。」
聽到這話,皮特玩鬧的樣子一下子消失了,他臉色一沉,手往回一抽,突然間,我的下巴劇痛難忍,整張臉都是,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嗡嗡作響。我眨了眨眼,踉蹌著走到一邊,感覺整個房間都在傾斜搖晃,完全不記得他的拳頭是怎麼打到我的。
可能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可能沒有。那夜稍晚,我溜出醫務室,溜回宿舍。被皮特揍到住醫院已經夠慘了,如果讓他知道我還在那兒過夜,就更糟了。
威爾和克里斯蒂娜站起來,艾爾揮手讓他們先走。再說說艾爾,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清新香甜,很像鼠尾草和檸檬草的香氣。夜裡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我能聞到一點點,便知道他又在做噩夢了。
那晚我夢見克里斯蒂娜又吊在欄杆上,這次是雙腳倒掛,懸于峽谷半空。突然,一個聲音喊道:「只有分歧者才能救她。」我二話沒說就跑上去拉她,但就在這時,我被人推下護欄,跌落山崖,就在快要撞得粉身碎骨時,猛地驚醒過來。
我的身體太搖晃了,除了儘力躲開他我什麼都做不了,在場上允許的範圍里,能躲多遠就多遠。他沖了過來,狠狠踢向我的腹部,這一腳把我肺里的空氣都逼了出來,很疼。也許是太疼了,也許是因為被踢了一腳,我感到無法呼吸,到底是什麼原因說不清,只是倒在地上。
「好吧。我知道自己成了大九九藏書花臉,我可是在現場來著——算是吧。」我戲謔地說。
「殭屍人,快點,」他喊道,「只要幾滴眼淚,或者幾句求饒就行。」他眼神中閃著一絲貪婪。
我必須得站好,這樣他就不會踢中我的頭。這是我唯一能考慮到的一點。
我站在房間的一邊,一半心思聽艾爾和克里斯蒂娜聊天,一半心思看莫莉和愛德華拚命「廝殺」。愛德華出手要比莫莉快很多,因此,我敢肯定莫莉今天輸定了。
我一身冷汗,顫抖著從夢中醒來,走去女生浴室沖澡,然後換了衣服。可回到宿舍后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有人在我的床褥上用紅漆噴了三個大字「殭屍人」,床框和枕頭上也噴了小一號的「殭屍人」。我四處察看,內心燃起熊熊怒火。
越過皮特的肩膀,我看到老四站在門邊,他雙手抱胸,嘴巴微撅,像是剛吞下什麼很酸的東西。站在老四身旁的是艾瑞克,他的腳不停地輕跺地面,那速度比我的心跳還快。
「別太在意克里斯蒂娜說什麼,其實你的臉看起來沒那麼糟。」他笑了笑,「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很不錯,一直看起來不錯。我是說,這讓你看起來很神勇,像個無畏者。」
「翠絲,你剛才是在開玩笑嗎?」威爾笑著說,「如果止痛藥的作用是讓你開玩笑,我們有必要經常給你注射啊。哦,還有,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她的臉是被我打的。」
「或許你可以先挨兩拳,假裝暈倒,沒人會怪你的。」艾爾建議說。我原本還以為他有什麼高招。
「也有更好的方式啊。」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微微一笑,「比如說,首跳者。」
我清了清嗓子,勸慰他說:「反正你們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被擊倒,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你。」
「你發現得好晚,我還以為你早就明白這一點呢。」威爾向她眨了眨眼,「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你沒選博學派了,原來你智商有點低,對不對?」
「還好,就是想永遠待在這兒,那樣就不用再看到皮特了。」
或許「首跳者」是我的標籤,但我在無畏派的名聲也僅止於此了。
或許,如果我告訴他們我是一個分歧者,對於該如何選擇感到茫然無措,他們能理解我的處境,說不定還會告訴我「分歧者」是什麼,意味著什麼,為什麼會處境危險。但在這個秘密上,我不能相信他們,所以我將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來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眼睛青了嗎?」一個聲音問道。
「好,謝謝。」我說。
「不想傷害別人和懦夫之間不能畫等號。」不管我是不是發自內心地安慰他,但我知道當下說這句話恰如其分。
我緊咬牙關,可還是忍不九_九_藏_書住哭成淚人。我受夠了!我受夠了自己的眼淚和軟弱,卻無能為力。
「嗯,說過。他氣量還不錯,一點不生氣。」艾爾哀嘆了一聲,「這一下,大家可都記住我了,我是第一個放倒別人的冷血動物。」
「你臉怎麼了?」我覺著嘴唇又大又厚,說話有點困難,所以吐字不清。
還有那些求得父母諒解的轉派新生,他們也會再次見到家人。我想我的父母可能不在其中,尤其是在選派大典父親大發脾氣之後,尤其是在他們的一雙兒女都選擇轉派之後。
其實,我並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此刻我是在一個很大很長的房間里,兩邊各有一排床,有的床中間用帘子隔開。房間的右邊是護士站。如果我沒猜錯,這裏肯定是無畏派的人生病或受傷時來的地方。一個護士從寫字夾板上方抬起頭來看我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耳朵上打那麼多洞的護士。一些無畏派的人自願做一些傳統上由其他派別來負責的工作,畢竟,無畏者每次受傷都長途跋涉去市中心的醫院看病很不划算。
他用一種痛苦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無奈地說:「你認為他們會來看我們嗎?我聽別人說,轉派者的家人在探親日從沒來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毫不在意地說,然後看了我一眼,「你和我永遠不會成為同一派別的成員!」
我搖了搖頭:「我沒事兒。」
我知道我輸慘了,可頭腦還沒完全清醒,沒辦法想事情,這痛苦也就壓抑了下來。
我盯著「黑板」上的名字,臉開始發燙。艾爾和克里斯蒂娜只是試圖幫我,不過他們從心底里不相信,我有能力對抗皮特,這一點讓我感到困擾。
可是,我不能不試一試,我不能墊底。
艾爾走進來,我甚至還沒打算開口要他幫忙,他就主動過來幫我收拾床鋪。清洗床框就等以後吧。他把一堆帶字的床單枕套扔到垃圾箱里,然後我們一起走向訓練室。
在我的視線之外,老四推開門走了出去。很顯然,他對這場懸殊太大的比賽不感興趣,或許,他是去找這世界為什麼像陀螺一樣旋轉的原因。我打心眼裡不怪他,因為我也想知道旋轉的原因。
「真不敢相信你竟打不過威爾,不可思議。」艾爾搖了搖頭說。
「別理他。」艾爾說,「他是個白痴,如果你不生氣,最後他自己就會覺得無趣了。」
「說什麼呢?威爾很厲害。」克里斯蒂娜聳了聳肩,「再說,我終於知道怎麼可以不輸了,他教我找到了自己的弱點,我以後只要阻止別人打我的下巴就好了。」
「別介意,更糟的方式多的是。你看,最起碼他們不會記恨你。」
艾爾有一張善良的面孔,可對無畏派來說,他可能太過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