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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復活 第十四節

幻影復活

第十四節

「你在家裡。」
她忽然有些緊張,怔怔地說:「小彌,你醒了。」
想到這裏,池翠的心裏又是一抖。她小心地翻開了書頁,發現原本夾在書裏面的那塊手帕不見了。她仔細地找了找,在枕頭邊發現了那塊手帕。
她看到四周都是冰塊,自己全身赤|裸著被包裹在冰雪的中央。白色的冰緩緩滲透入她的皮膚,直到她的心臟被凝固成冰塊。透過白色的冰層,她又看到一團火在身邊燃燒起來,在烈焰的炙烤下,冰塊開始融化為水,又從水蒸發為氣體。當裹著她的最後一層冰融化的瞬間,她的肉體也像打碎的冰一樣,變成了無數的碎塊。然後,與冰水一同被融化蒸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雲?」
池翠走出了房間,感覺自己的腳下輕了許多,有一種發燒后渾身輕飄飄的感覺。她悄無聲息地走進小彌的房間,在兒子的身邊坐下,用一種奇怪的目光,靜靜地看著這可憐的男孩。
那雙重瞳正對著池翠。
小彌點點頭。
池翠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她抱著兒子說:「小彌,你不認識我了嗎?」
「樓頂的大罐子?」池翠想了想,那應該是水塔吧?顯然,6歲的九*九*藏*書男孩還不懂什麼叫水塔。
「就是在地底下的房間。」
她聽到了自己的尖叫聲。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冰和火——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色的天花板。
「她還對我說話了。」
她捧起了這塊綉著笛子的手帕,輕輕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閉上眼睛嗅著手帕,深呼吸了一口。彷彿感到在這塊手帕的絲綢纖維里,還殘留著肖泉身上的氣味。
「我不能……不能說。」
又是一個夢,池翠艱難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發現自己的高燒已經退掉。或許是因為剛才做了一個惡夢,使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汗液排出了體內的寒氣,高燒自然也就退了。
「他(她)?他(她)又是誰?」
「然後呢?」
「謝天謝地。」她終於又長出了一口氣。她先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接下來看著兒子的眼睛說,「小彌,你為什麼要跑到地下室里去?」
「不,我不能說!」小彌焦躁不安地叫了起來。
男孩緩緩地說:「是樓頂。」
「是她帶我去的。」
「那你去哪兒了?」
小彌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擰著眉毛說:「我記不清了。」
這對母九_九_藏_書子擁抱在一起,輕輕地抽泣著。夜色漸漸降臨,將他們的身影吞沒。
「不!」
「記不清?你再想想。」
兒子露出嚮往的目光說:「坐在樓頂看天空中的雲。我看到雲在動,真好看。」
說完,他立刻就從床上跳了下來,躲到房間的角落裡,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埋著頭一言不發。
池翠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不肯告訴媽媽?」
難道是蘇醒拿出來的?
小彌的呼吸很均勻,現在顯得非常安詳,那張漂亮的臉蛋給人一種小天使的感覺。然而,許多年來池翠卻一直覺得——天使,往往與魔鬼同在。
「有時候我有這麼個印象:我們有個房間,這房間有兩個互相對著的門,我們每人攥著一扇門的把手,只要一個人的睫毛動一下,另一個就站到這個人的門后了;只要第一個人說一句話,第二個就帶上了身後的門,並且再也看不見了。當然他也許會重新打開這扇門,因為這是一個也許離開不了的房間。只要第一個人不完全像第二個一樣,他就會很安靜,他表面上彷彿根本不朝第二個人看一眼。他會慢慢地整理房間,好像這房間和其它任何房九*九*藏*書間一樣似的。儘管這樣,他總要在他那門旁重複同樣的動作,有時兩個人甚至同時跑到門外,於是這美麗的房間便空無一人了。」
「我在哪兒?」男孩茫然地問。
池翠捂著自己的心口問:「她說了什麼?」
「除了看雲,還發生了什麼?」
「她說:『你好』。」
池翠從床上坐起來,看到身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被子。她立刻就想起來,那是蘇醒臨走前給她蓋上的,蘇醒還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感到心中小鹿慌亂地跳了起來,臉頰難得的紅了,自從小彌出生以後,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如此親近地接觸過她。
池翠張大了嘴巴問:「你們坐在一起?」
「一個白衣服的小女孩。」
小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點了點頭說:「媽媽,我當然認識你。」
「小彌你不要說謊。」池翠有些生氣。
「樓上?」
「不。」小彌大聲地說,以表示自己說的都是實話,「我看到她坐在樓頂的大罐子下面。」
她又繼續問兒子:「你們坐在一起幹什麼了?」
池翠立刻怔住了,她獃獃地看著兒子,許久都沒有說話,腦子裡彷彿已映出了那小女孩的影子。但她又搖了搖頭說九*九*藏*書:「又是她?你又說謊。」
「媽媽,什麼叫地下室?」
窗外,已經是黃昏時分。
「你為什麼要去那兒?」池翠大聲地問兒子,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小彌神秘兮兮地仰起了脖子,然後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是的,然後我也走到了大罐子下面,坐在她的身邊。」
池翠在心裏默念著這句話。或許那可怕的魔鬼,就隱藏在兒子的眼睛裏面?他終究是幽靈的兒子,而池翠作為母親,只不過為他提供了一具肉身而已。
池翠長出了一口氣,又重新把手帕放回到書頁中。就在翻開的那一頁里,她讀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瞬間,她的腦子立刻掠過了下午在天台上看到的,水塔底下的一雙半截的水泥樁子。當時,她乍一看還以為真是兩個小孩坐在一起呢。那雙水泥樁子一個像男孩,一個像女孩,彷彿是被人故意雕刻出來似的。她撫摸著冰涼的水泥表面,那感覺就好像是小彌的身體化做的。
「我沒說謊。」
現在,她要去看看兒子。
還沒讀完,眼眶就已經濕潤了,池翠不敢再讀下去,生怕自己被這痛苦所淹沒。儘管六七年來,她已經把這本書讀過無數遍,每個寂寞孤獨九九藏書的夜晚,她都會翻開這本書反覆地讀著卡夫卡的文字。然而,她的心卻永遠像小女孩那樣脆弱。她立刻把書本合了起來,把手帕也留在了裏面。
他茫然地搖了搖頭說:「我沒去過這種地方。」
當她的情緒平穩下來以後,立刻又產生了疑問:這本書怎麼會躺在床上?池翠記得自己一直都把它藏在床頭櫃里的。
池翠的心裏全都涼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逼兒子。於是蹲下身來,撫摸著兒子的後腦勺,用輕柔的語調說:「小彌,媽媽原諒你,媽媽自己也記不清了。」
「我們在看雲。」
池翠的臉色又變了,她條件反射般的吐出了兩個字:「天台?」
她立刻掀起被子,忽然發現在被子底下還躺著一本書。池翠輕輕地拿起那本書,看到了書的名字——《卡夫卡緻密倫娜情書》。她的眼前瞬間掠過了那雙瞳孔,趕緊緊緊地閉起了眼睛,把這本書摟在懷中,深呼吸了幾口。
「家?」小彌的眼睛眨了眨,然後環視了房間一圈,他若有所思地說,「家?我的家?」
正當她的心裏越來越激動的時候,小彌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或者是個天使,或者是個魔鬼,或者——是天使與魔鬼的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