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參与囚犯間的黑社會鬥爭？」

他的回答讓我激動：「不可能啊！他不是每天都來查房兩次嗎？」

「因為我可以看到，看到人們真實的心，看到這個世界的真相，看到什麼才是人間！」

就像有個東西鑽進腦殼，腦門火辣辣地疼痛，接著整個腦袋強烈震蕩，牢房天昏地暗地旋轉，最後便倒在地上。

「肖申克州立監獄，只有兩個人值得我信任，一個是我的室友，另一個就是你。」

我的心怦怦亂跳，其實想把幽靈震動下來，可它把我的心當作椰子，貪婪地吸著椰汁。

通常年紀大了都會喜怒不形於色，童建國卻是表情豐富，甚至有些誇張，大概山水見多了之後，方能「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吧。

他（她）在美國殺死了常青，又成功地把我陷害進監獄，悄悄侵吞常青的財產——也許有大量來歷不明的黑色財富，甚至去中國對常青的手下趕盡殺絕？於是端木良失蹤了，說不定已經死了！

「不，我只是不習慣和獄警說話，先生。」

然而，這個動作一下子激怒了我。

「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嘗試著將這首詩翻譯成中文——

「HERO！你將是一個拯救者，你這個內在屬靈的人，將從世界的羈絆中解放出來，回歸光明的故鄉，這才是你畢生為之奮鬥的使命！你必須清楚地認識自己，認識你的源頭在哪裡？也要認識這個世界，包括人間的真相！」

看來我的英語水平還得練習，就這麼兩個簡單的短語，卻可能讓我一輩子難以理解。

然而，我卻說不出那兩個重要的字，看著老頭的眼睛，似乎聲音都被風沙吞沒。

「什麼警告？」

這個聲音非常陌生，不是經常來巡邏的那幾個，我小心地站起來靠近鐵門，手電筒光束卻突然關掉。

兩隻監獄配發的塑料杯撞在一起，灌入一老一少的愁腸，經過食道刺|激隔壁的心臟。

（注：《Invictus》譯文來自互聯網，譯者不詳，謹向譯者致敬！）

「嗯。」

果然，背後響起印第安人的聲音：「你好，1914，你認為是我破壞了監獄的氣氛？」

「知道你自己是誰！」

For my unconquerable soul．

「一輩子。」

「你越來越值得女人來喜歡你了。」

他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

看著可怕的鐵欄杆，堅固的牆壁，高高的鐵窗，這個世界似乎要我窒息。

印第安人獄警的臉色一變，擰起狼似的眉毛，再度厲聲道：「1914！老馬科斯！」

頭頂是浩瀚的星空，腳下是整個肖申克州立監獄。警犬與獄警圍繞著小樓，不少人端著槍向我射擊，子彈從我耳邊呼嘯擦過。最後絕望的時刻，我再也無處逃脫，衝到屋頂邊緣，伸開雙手一躍而下……

看他的眼神還有修長健碩的體形，竟然有《這個殺手不太冷》的讓·雷諾的感覺。

「你呢？」

「別再騙我！」

「你想打誰？」

「心靈、精神、思想——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截然不同於創造你的世界。物質創造了你的身體，不等於創造你的精神。人不同於宇宙中任何事物，甚至不同於宇宙。與這個無窮無盡的世界相比，你的身體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你的精神並不渺小，而是超越這個世界的力量，不可以放在一個空間比較。」

一個特別的聲音，我的雙腿被灌入鉛水，孤零零地呆在原地，直到看清那張可怕的臉。

幽靈咳嗽了幾下：「嘿嘿嘿！我可有一個響噹噹的大名，沒人不曾知道過我！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的名字叫——梅菲斯特！」

「你聞到過阿帕奇身上的死屍氣味嗎？」

他是真正改變了我的人。

「難道是心理作用？」

「好！我相信你！」

聽起來有些耳熟？我努力搜索這個名字，卻暫時找不到答案。

居然是老得走不動路的傑克，這個曾經的十二宮殺手，擁有最為駭人的目光。

「在我前二分之一的記憶里，我已經看過很多很多了，從沒看到過他們真正的臉，這個世界里每個人都戴著面具，說的寫的都是假的，真實已成為奢侈品。」

兩個「不」說得很平靜，卻使莫妮卡越來越著急：「到底是怎麼回事？快點告訴我？」

「什麼？」

「不，不是這個老頭，而是另一個人。」

「是，外面衣冠楚楚的人們，比這裏的罪犯們更虛偽，戴著更厚更漂亮的面具。」

「信不信由你。」

「我——」

沒等我慌張地站起來，這個六十歲的中國老頭，便隨意地坐在我身邊，同樣托著下巴眺望雪山。

「什麼時候見面？在哪裡？」

「這太荒謬了！如果他能輕易打開牢門，如同出入無人之境，為什麼不越獄逃走呢？你們兩個都可以逃跑的啊！幹嘛還要凌晨出去轉一圈，回到牢房等待早上點名呢？」

「謝謝！」最後這番話讓我心頭一陣激動，「謝謝你的相信！」

是昨晚夢中與幽靈談話的結果嗎？

「你信不信為了你的生命，我會向典獄長告密，讓你被關在禁閉室里不能越獄！」

反覆默念這三句話，許久才發出聲音：「三段論？」

曾經，我只是茫然地隨波逐流，想滿足自己的慾望，解答身份的疑問。後來，當我知道自己是古英雄，卻陷入藍衣社的煩惱，接受常青的任務，冒充高能來到美國，妄想騙取天空集團的財富。然而，我卻被流放到阿爾斯蘭州的荒野，失去自由忍受煎熬暗無天日！直到我遇見這個老人，讓我發現真正的自己是什麼。

「只要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你就為我辦一件事！任何事情都會幫我辦到。」

微弱的燈光，宛如鐵窗外那顆星星，伴隨老頭的話語：「宇宙廣闊漫長，而你渺小短暫——不僅是你與宇宙在空間時間上的不對稱，更重要的是宇宙的沉默，它對於你的渴望漠不關心！人間一切欣喜或悲傷，宇宙都視若無睹不聞不問，它不會來拯救你，也不會拯救任何人，這才是你在萬物之中深感孤獨的原因。」

睜開眼睛，瞳孔又被深深刺痛了一下，昏暗牢房裡這道電光，讓心跳驟然加快數倍。

And yet the menace of the years

電棍擊中我頭部的響聲，將老馬科斯也驚醒了，他敏捷地翻身下床，將我扶起來大聲呼喚。眼前閃過許多星星，雙腳沒法站起來，身體平衡感都失去了，只聽到老馬科斯憤怒地對外嚷道：「為什麼打他？」

如果說老傑克的眼神是冷酷，那麼阿帕奇的眼神就是死亡。

How charged with punishments the scroll，

他轉身消失在洗衣房門外，只留下我倒在一大堆獄警制服中。

「是！」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實，是童建國要你來告訴我的吧？」

我多了一個夥伴——老金，他被發配到了洗衣房，也許有囚犯賄賂了典獄長，搶到了圖書館這個肥差。

「等一等！越獄？你瘋了嗎？」

放風時間，囚犯們在操場上散步聊天，或者乾著見不得人的交易。

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第一關就是兩個字——越獄！

沒錯，這些都與那個黑暗中的人有關！

新月如勾。

忽然，我看到那個衰老的背影——十二宮殺手。

「是，當我從昏迷中醒來，不知道自己是誰？所有一切都是別人告訴我的，別人為我安排好的。」

「是的，但他沒有氣味。」

她的哥哥果然是端木良，我認識的那個端木良，據說還是我從小的好朋友。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我才會在十五歲那年，有機會拯救跳水的秋波。他們爸爸媽媽離婚的原因，想必也與藍衣社有關——他們的父親肯定也是其中成員，悄悄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乃至被妻子認為是精神病。至於秋波爸爸的自殺，也是因為蘭陵王的秘密而走火入魔了吧？可惜，端木良還不吸取教訓，自己也深深地陷了進去，結果害人害己！

「你被判了多久？」

那個傢伙不由分說掏出電棍，沒等我反應過來，就飛快地穿過鐵欄杆，精確地砸在我的腦袋上。

「我的意思只是巧合。」

幽靈讚許地點點頭，拍了拍我的左心室說：「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並不是肖申克州立監獄里唯一的中國人。」

我在空曠的荒野上奔跑，天空被血紅的顏色覆蓋，身後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有著一張可怕的臉龐，渾身散發著腐屍的氣味，他舉起手槍瞄準我的後腦勺，扣動扳機射齣子彈，穿越空氣鑽進我的腦殼，灼燒著擊碎我的腦漿，然後從眉心位置飛出。

「1914，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別想那麼輕鬆就騙過我。」

「是啊，我才那麼年輕，就要與那幫老傢伙搞腦子，簡直就是縮短壽命！天空集團的內部很複雜，尤其在這種危難時刻，高管們只關心自己利益，彼此之間勾心鬥角，搞得我神經衰落長期失眠，我擔心就要得憂鬱症了！」

「答應我，你一定要活著！」

「我曾經的念頭與理想，幾十年前就化作灰燼了。」童建國又一次仰天大笑，笑到最後又藏著一絲凄涼，「該你了！」

他的名字叫童建國。

那雙禿鷹似的眼睛，彷彿另一個世界的魔鬼，隱隱飄出一股死屍的氣味，讓我不得不啞巴吃黃連，忍氣吞聲道：「對不起！」

「職業殺手？」

童建國爽朗地大笑，從眼睛和鼻樑的線條來看，他年輕時長得很帥。也許在黑暗的牢房裡窩得太久，他不斷活動筋骨，敞開囚服衣襟，可見強壯的胸肌，似乎要勝過許多年輕人。

傷口雖然不嚴重，卻是最疼的，醫生給我上了些葯，說最近很少有打囚犯的情況，我算倒霉撞上槍口——印第安人阿帕奇是怎樣的瘋狗啊？

果然是中國話！字正腔圓的中國話！讓我激動地靠近他：「真好！遇見中國人真好！我們早就應該認識了。」

說完他走向下一個監房。

「我叫阿帕奇，新來的獄警，負責你們這個監區，今後請配合我的工作，謝謝！」

我是我靈魂的船長。

這個故事讓我想到自己，也許當我老死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后，真正的兇手才跑到警察局自首，訴說當年在破舊的公寓樓殺害了常青……

「如果你不好意思說出願望，那麼我可以代你說——」

「什麼？你說阿帕奇有問題？」他摸了摸頗為自豪的高鼻樑，明顯的猶太種族特徵，「1914，我提醒你注意，這不該是你向我彙報的內容。」

「因為我們的人生並非自己的選擇。」

「不，你已經對我非常好了，我是知道滿足與感激的人。」

「但是，老天賦予了你特殊能力，甚至給了你一個偉大使命。」

跑到車庫的牆壁角落下，果然風沙弱了許多，張大眼睛嘴巴都沒關係，原來這就是「避風港」。

夜晚，C區58號監房。

童建國面色凝重地說：「只要說出你的故事，任何事情我都會幫你做到，我從不食言！」

夢中的這棟樓，是我們身處的這個人間，一旦踏入就難以走出。這裡有自私的男人們，慾望的女人們，又被一群狼狗與獄警包圍，就算爬上屋頂也無法脫離，頭頂美麗的星空永遠只是一幅圖畫。

「我沒瘋，我很理智。」

秋波信里還ｈttps://rｅａｄ.９９ｃsｗ.cｏｍ說去年九月，她的哥哥變得憂心忡忡，不久公司就關門歇業。那正是我到達美國，常青遇害我被警察抓住的時間——端木良的幕後主子死了，他當然就變成喪家之犬，恐怕他的公司大老闆也是常青，否則幹嘛那麼快就倒閉了呢？

「是！我相信你的故事，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相信你是一個特別的人，相信你會有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生，相信你的命運不是在這裏像我一樣養老等死！」

「不。」

圖書館。

「說說你的故事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小夥子。」

「因為，我感到有些不安。」

今天沒有看到童建國，也許他總共只出來過兩次，都是為了與我說話？沒有心情和華盛頓他們打籃球，獨自在操場邊緣散步，時刻警惕阿帕奇出現。

「黑客帝國？」

走出典獄長辦公室前，我回頭問道：「先生，你有沒有聞到過？阿帕奇身上有一股死屍氣味！」

外面繼續響起查房的腳步聲，我輕聲地問老馬科斯：「你真沒聞到他身上的那股怪味？」

「等一等！」他冷酷地打斷了我的話，出神地盯著天空，「我在東南亞叢林里度過了半輩子，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風沙。」

他的身體正好擋住風沙，讓我看清了這張中國老男人的臉——童建國，這是我第三次見到他，可能也是他第三次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的白晝下。

「沒錯，如果讓一個出生在阿富汗的孩子選擇，他一定會選擇下輩子出生在美國。如果讓我自己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出生在兩千年前，而不是現在這個年代。」

「我就要獲得自由了！」

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我反而從容地倒在床上，閉上眼睛輕聲道：「晚安。」

「沒人可以威脅我！大叔！」

「你從不出來放風嗎？」

「沒有。」

「因為我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我認得美國印第安人的臉，肖申克州立監獄就關押著不少，是阿爾斯蘭州的原住民。他們不同於中國人，而具有北美洲的特點，棕黃色皮膚上有鷹鉤鼻，目光深邃明亮，體格硬朗彪悍，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氣質。

「不，你在說謊。」

然而，剛等他走入牢房，我便從床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口乾舌燥地回答：「在！」

我的嘴角微微顫抖，心臟幾乎要爆裂了，告誡自己不能與典獄長吵架，必須控制住情緒：「先生，雖然沒有證據，但我感覺阿帕奇遲早會殺了我。」

「沒錯，我的生命開始於2007年秋天，從對自己徹底一無所知開始，直到我發現蘭陵王的……」

「可喜可賀！」他的手指仍嵌在我讀的那一頁，訝異地問：「你在讀《Invictus》？」

「明天見！」

寂靜的監獄圖書館，我沉默了十幾秒，突然鼓起勇氣，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抖，冷冷地拋出一句話：

「難以置信，你永遠不見天日地坐在牢房裡？能讓你破例走出牢房，也算我的榮幸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個囚犯，不甘心每天的鐵窗生涯，但你要現實一點，不能因此而送了性命。」

我苦笑了一聲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麼樣？」

Gnostics——我給了它一個中文音譯：諾斯替。

突然，一陣秋風帶著黃沙迷離了我的眼睛。

「是，我已經失去自由整整一年了。」

肖申克州立監獄。

「沒問題，快點告訴我，趁還有時間放風。」

我強壓著怒火，平靜地回答：「先生，為什麼要調查我？為什麼只針對我一個人？」

大概整座肖申克州立監獄，只有他一個是自首進來的吧！

「你能讀英語詩？」

「認識我自己？」

童建國用了三十分鐘，聚精會神地聽我的故事，中間沒有插入一句話，直至他的目光也變得一片死灰。

「我？」尷尬地笑了笑，肖申克州立監獄是什麼藏龍卧虎或藏污納垢的地方啊！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你知道我的秘密？」

不想等到十年之後，還在監獄操場上和比爾一起打籃球！不想等到二十年之後，經過漫長的自我催眠與心理暗示，相信自己就是十惡不赦的殺人兇手。

by William Ernest Henley (1849～1903)

我只有上午一個小時，被允許坐在這裏眺望雪山，與熟悉或陌生的人們聊天，比如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個人。

「我也很喜歡！」他把書還到我的手中，「為了共同喜愛的詩人，我們握個手吧！」

一陣奇異的風吹醒了我，睜開眼睛月光竟如此清澈。小心翼翼下了床，卻發現鐵門敞開一道縫隙——老馬科斯仍在沉睡，外面的走廊寂靜無聲，老天賜給我的機會嗎？

「是。」

「GOD！」她用力搖了搖我的肩膀，「我可不想接到典獄長的通知，說你在越獄中被擊斃，或者越獄后永遠地失蹤——屍體被禿鷹吃掉了！」

「威廉·埃內斯特·亨利（Willaim Ernest Henley，1849～1903），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自幼體弱多病，患有肺結核症，一隻腳被截肢，為了保住另一隻腳，終身與病魔搏鬥，不甘屈服於命運。『Invictus』是拉丁文（=unconquerable），意為『不可征服』，此詩是詩人在病榻上所作。」

「是——」童建國低下頭，懺悔似的低吼一聲，「非常抱歉！我投案自首太遲了，多年後才洗清了另一個無辜者的清白，可惜他早就變成了冤魂。」

一個殘酷的聲音響起，我靠在老馬科斯的身上，恍惚間看著鐵門。

「我還從沒聽過職業殺手的故事。」

「是什麼？」

「你想要越獄！」

「別擔心，我會活著出去的！」我再度將她緊緊擁抱，「我要自由！」

老傑克坐在台階上曬太陽，似乎快要睡著了，我坐在旁邊輕輕一拍：「HELLO！」

「是，我很特別。」

身後響起一個駭人的聲音，我迅速將雙手藏到桌子底下，回頭只見那張鷹與狼結合的臉。

我居然把秋波給我信里的話，又說給了困境中的莫妮卡。

阿帕奇。

「我相信不相信重要嗎？」

阿帕奇大胆地靠近我的床，絲毫不怕我會搶奪他的電棍。

嘈雜的監獄圖書館，黑市交易的罪犯們，許多雙兇惡的眼睛里，我已完全被遺忘，獨自埋頭默念這首詩，直到最後兩句：

我試著尋找肚子里的漢語詞彙：「上一次我已經很榮幸了，這一次又因為什麼？」

印第安人獄警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出現在我身後，散發一股死屍的氣味。

「真的嗎？」

我渴望在某個夜晚，也坐在這塊大操場里，仰望阿爾斯蘭的星空。無數神秘的星辰，彷彿在頭頂閃爍，近得伸手就能撈下來，顫抖著捧在心口，傾聽人間的秘密。

沒來得及回想幽靈的警告，便感到一束凌厲的電光，穿過C區58號監房鐵門，直直地射到我的眼皮上。

My head is bloody，but unbowed．

第二天。

「對於一個年邁的殺手來說，肖申克州立監獄是最佳養老聖地。」

翻開這本英語詩歌賞析，159頁有一首William Ernest Henley的詩，在肖申克州立監獄的這個角落，我默念道——

真是「讀人心者反被人讀」！（本人原創）

還在C區58號監房，老馬科斯在對面熟睡，月光透過鐵窗灑到我臉上。

「原因？」

「每個人的生命都犯過太多錯誤，但大部分的錯誤都是可以原諒的。」

「是你啊。」老頭揉了揉抬不動的眼皮，射出兩道冷酷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找誰。」

鏡片后殘酷的目光閃爍，剎那間被我抓到了心裡話：「是啊，我的室友是中國人。」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最大的而且從未停頓過的問題。

秋波居然是在我（古英雄）的27歲生日寫的這封信。

唯一自我拯救的辦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兇手，洗刷我作為殺人犯的恥辱。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

我躺倒在床上喃喃自語：「也許，並沒有人拋棄過我們，而是我們拋棄了自己？」

「在美國的監獄待了那麼久，你的中文一點都沒退步啊？」

「孩子，你並不知道，其實你是Gnostics。」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印第安人獄警不用看書，竟背誦出了最後的詩句，這回輪到我驚得說不出話了。

我已從她的眼裡讀出了心裡話：「不，我怎麼會告密，只是想嚇唬你，讓你放棄這個荒唐的念頭，想要逃出肖申克州立監獄就是痴心妄想！」

「我在西班牙隱居了二十多年，研究摩爾圖書館里的古代文獻，人類祖先在兩千年前，就已深刻探索了人和世界的本質。」

可我真的想要看到嗎？

「再見。」

「真的嗎？真的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哦，對不起！」她聽出了這句話中的辛酸，退後看著我的臉，「我沒辦法照顧好你。」

眼前的老傑克，與我身體內的幽靈，告訴了我相同的一個秘密。

一個夢。

然而，昏暗的牢房沒有任何迴音，兩個囚犯似乎平白無故地蒸發了。

人間。

「你喜歡Willaim Ernest Henley的詩？」

「無數個人的命運就是人類的命運——人的起源分為宇宙與超宇宙，肉體和魂魄是宇宙產物，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受制於現實命運。封閉于肉體和魂魄的是靈，它不來自於這個世界，卻被人類的生命禁錮，這是我們最大的悲劇。」

反正隔著一道鐵絲網，我緩緩後退半步：「請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打濕了發黃的紙頁，化成一灘灰色印章。

「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整個肖申克州立監獄。」

「最後成為所有人的拯救者！」

也許是對我的憐憫，他悲傷地搖搖頭：「可惜，你還那麼年輕。」

「什麼？」

合上手中的小簿子，活動酸痛的手腕筋骨，長長吁出一口悶氣。

「不，你就是！你總是對這裏的人說，你是被冤枉才進監獄的，是不是？」

Beyond this place of wrath and tears

「朋友？不，幽靈，我可從沒把你當過朋友，如果你連掘墓人都不是，那究竟是誰呢？」

「誰？」

好像我對他的懷疑是一種侮辱，童建國怒目圓睜道：「當然！你要試一下嗎？」

手背擋眼從床上坐起，才看到一個大蓋帽的人影，這是一位獄警。

「因為我個人的命運。」

「你不覺得上次太匆忙了嗎？」

為什麼？

「這裏每個人都有故事，但我想聽中國人的故事，不過——別說你是被冤枉的！」

馬科斯的英語標準起來：「你被扔進這個九-九-藏-書浩瀚無垠的宇宙，你對它無知，而它也不認識你，因此你極度恐懼。」

十二宮殺手沒有說謊。

I have not winced nor cried aloud．

也許，他只是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走到陽光下的理由。

這個老傢伙果然不簡單，一語中的而猜中了！

「1914，顯然你不太情願？」

老傑克要和我套近乎，卻把我嚇了一跳：「什麼？你說在這座監獄里，我不是唯一的中國人？」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監倉的走廊，一陣腳步聲走過每個牢房，此起彼伏著囚犯們的抱怨和尖叫。

「也許，因為你很特別，就像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

怔怔地看著這個人，確實半年來從未見過，但不能確定他一定是中國人，我用漢語試探著問：「你好，我是1914？請……請問你的名字？」

「他不需要白天出來。」

「不多聊一會兒嗎？」我的大胆主動讓自己都感到尷尬，只能再解釋一下，「好久都沒說中國話了。」

「是，不過更早以前我參加過戰爭，在戰場上殺過許多人。」

「你好，1914。」

他的目光再度犀利地盯著我。

再讀了一遍秋波的信，尤其那首萊蒙托夫的詩——

「可憐的莫妮卡，你一定忙壞了吧？」

鐵絲網外走來一個獄警，我立即轉頭想要離去，卻聽到他喊了一聲：「喂！1914！」

十二宮的目光微微閃爍，我緊追不捨：「他不願自己對我說，卻委託你來故意泄露這個秘密，是嗎？」

我的腦袋微微顫抖一下，他是怎麼看出來的？我自以為裝得非常之像，唯唯諾諾如喪家之犬。

「你已經猜到了？」

老馬科斯突然厲聲喝道：「那你的不幸從何而來？千千萬萬謊言又從何而來？你為什麼感覺世界是一座監獄？」

「不，我的孩子，你是Gnostics，是我一生等待的人。」他也抬頭看著鐵窗，「我知道你的使命，不是留在這裏慢慢變老，而是逃出這座監獄，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說話方式，已經違法了這裏的規矩——不能對獄警不尊敬。

我的直率讓中國老頭沉默片刻，他面色凝重地看著我：「你想知道是誰陷害了你？」

沒錯，他要殺我！

「我知道有個避風港！」

「於是你萬念俱灰，想要跑到監獄里來養老？」

「我可不會讀心術！」

忽然，想到送快遞的農民工與收快遞的白領們，他們的命運如此不同，但真的是他們自己決定的嗎？一個出生在貧困農村的中國人，可能永遠沒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可能從出生就註定一輩子貧窮；而一個出生在有錢人家的孩子，可能就算讀不好書也有機會上大學或出國留學，堂而皇之地成為白領甚至公務員。

寬闊的大操場上，突然矗立著一棟三層樓房，卻是荒村公寓似的破敗不堪。

八月，阿爾斯蘭州已進入秋天。

幽靈懶洋洋地下降到我的腹腔，怨婦似的說：「喂，你不覺得我已經很疲倦了吧？讓我好好休息吧，晚安！」

「一個新來的獄警。」

「那個不算犯罪吧？」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It matters not how strait the gate，

Under the bludgeonings of chance

我攤開自己的掌心。

我又用力嗅了嗅空氣，腐屍的氣味依然揮之不去。

「是嗎？」我也放肆地笑了，「謝謝你這麼誇獎我。」

忽然，有個衰老虛弱的聲音響起：「1914，你被誰欺負了？」

「沒關係，這裏我可以自己搞定。」

In the fell clutch of circumstance

「但我不會罷休！1914，只要把你的故事告訴我，我就會為你做一件事！」

躲貓貓開始了。

這就是我從阿帕奇眼裡讀出的秘密，也是第一次從別人眼睛里，讀出如此生動完整的畫面，也是他此刻心中幻想的情景。

十二宮——老傑克只能算是業餘殺手，不能與童建國這樣的職業殺手同日而語。

「是，可偏偏碰上了這種鬼天氣。」

「那就讓他先來殺了我吧！這裏我就是上帝，誰都不敢在我的地盤亂來！包括你1914！」

狂風中說話都很困難，只能連對口形帶打手勢。

大叔一臉嚴肅地盯著我，沉悶的聲音絕不帶半點玩笑。

我從洗衣機里捧出一大堆獄警制服，剛想交到老金的手裡，卻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怪異。

幾天後。

「1914！」

我深深吸了口氣：「你猜的沒錯，他怎麼不出來了？」

除了管理員外，圖書館里只剩下我和阿帕奇兩個人了。

我將衣領緊了緊，阻擋荒原呼嘯往來的風，回頭看著打籃球華盛頓與比爾。老馬科斯不知跑去哪兒了，就連老傑克也不見了蹤影，大概老得沒力氣放風了吧。

「你的故事，我想聽你的故事。」

「這裡會有人幫你的。」

「但我還是有些恐懼，外面的世界可能比這裏更危險。」

「不，我是自首的。」

「還因為這個世界！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看到這個陌生世界，不認識一個人，甚至不認識自己。就像一粒石子，被扔進亂石堆中，孤立無援，懷疑一切！」

雖然獄警肯定聽不懂中文，但她還是對我耳語。

「可我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從來沒有殺過人，卻被判定一級謀殺罪，要在監獄里過一輩子！這不是我的人生！我寧願勇敢地毀滅，也不能這樣窩囊地生存——不自由，毋寧死！」

「你已經那麼厲害了，能把你抓住的一定更厲害吧？」

「哦，我要繼續幹活了。」

「胡說八道！」德穆革彈了彈煙灰，再度咆哮如雷，「不，我從沒聞到過他什麼氣味，其他人也沒有聞到過，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快點給我滾出去！」

「在認識到自己是Gnostics之前，你被放逐到這個世界上，被囚禁在肉體和魂魄之中，昏昏噩噩一無所知——那時的本質就是『無知』，甚至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的覺醒與復活是由知識，也就是Gnosis來實現的。」

高小姐？這個暴君果然提到莫妮卡了。

「最近監獄里有些亂，自從那個阿帕奇來到以後，但典獄長並不這麼認為。」

命運在哪裡？

話音未落，老傑克身後轉出一個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金剛，卻長著一張中國人的臉。面無血色大概常年不見日光，臉部線條極有男人味道，下巴爬滿黑色鬍鬚。頭髮已白了一半，年齡估計在六十歲左右。

當我要低頭離開時，阿帕奇卻拉著我的胳膊說：「幹嘛總是躲著我？我有這麼可怕嗎？」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什麼？」

「很多很多原因——我殺過的人可以編成一個連。」

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就是典型的本地印第安人，但鼻子和眼睛非常特別，就像落基山下食腐屍的禿鷹，卻穿著筆挺的獄警制服，孤零零地很是古怪。

今夜，他躺在我的心臟上說：「我給你個警告。」

「不。」

我聯想到了一部電影。

去年的今天，我從洛杉磯飛往阿爾斯蘭州首府馬丁路德市，當晚發現剛被殺害的常青，旋即被捕從警察局到看守所到法院直到這裏——

「是。」

「能說得具體點嗎？」

不，我不知道。

「你相信？」

老頭已經完全投入，沒在意我說什麼：「這種非凡的知識和能力，是世界拒絕賦予你的，也完全不是我能給你的。只有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開啟被封閉的心！認識你自己！認識你自己！認識你自己！」

老頭才不畏懼這個印第安人獄警，當年他隨隨便便就能幹掉許多這樣的人。

老頭驚訝地收下手指，大概從沒人敢這麼與他說話，停頓幾秒后大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種。」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莫妮卡的表情凝固住了。

「什麼意思？」

十二宮？

「難道在整個監獄里，只有我一個人能聞到阿帕奇身上的異味？」

我盯著典獄長的眼睛，迅速讀出他心裏的秘密：「臭小子，要不是天空集團大老闆給我打過電話，還給我賬上匯了一大筆，我才不會這麼照顧你呢！」

「是。」

「沒……」我的眼神不斷閃爍，「沒有，只是隨便活動一下筋骨。」

「跟我來！」

於是，老傑克用那墳墓里的聲音說：「每天半夜，童建國都會偷偷打開牢門，在監獄各個地方轉來轉去，他每夜都會爬到屋頂看星星，然後在凌晨悄悄回來。」

我又把她拉進懷中，拭去她臉上的沙粒，撫摸溫柔的栗色長發，彷彿是我飼養的小綿羊。

2009年9月16日。

「是，老傑克說有個中國小夥子想要見我，於是我就答應破例出來一次。」他仰頭對著天空深呼吸，「我已經有一年沒見過太陽了。」

「不，我曾希望自己也是一個Gnostics，很可惜發現自己不是。」老馬科斯苦笑一聲，「於是，我用後半生來尋找這個人——就是你。」

自己卻完全沒感覺到，我的目光那麼有力而性感：「也許，肖申克州立監獄已經徹底改變了我。」

阿帕奇周身仍然散發死屍氣味，為什麼別人聞不到呢？

老頭的目光在我臉上掃過，宛如兩把鋒利的匕首：「真的嗎？」

除了我之外，肖申克州立監獄第二個中國人。

「是，這是我說過的話，絕不會自食其言。」

「第一個？」

不，他都是黃土埋脖子的人，難道老得有了幻覺？

我申請去了醫務室。

但莫妮卡一個人無法辦到，我也不指望真兇投案自首，更不指望阿爾斯蘭州警方。

當我被關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外面的世界不知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包括曾經在我身邊的人們。

Finds，and shall find，me unafraid．

「不，我不信。」

然而，我怎麼也打不開大門。外面不斷響起警報與狼狗聲，但我寧願衝出去被他們抓住，也不願被關在這棟樓里。可是任憑我怎麼想辦法，就是沒辦法走出小樓，難道這裏只能進不能出？我急得在底樓亂轉，總算找到另一處樓梯爬了上去，沒想到越爬越窄，https://read.99csw.com最後竟變成腳手架。驚險地爬到三樓，卻看到一個個小房間，裏面有許多女子，穿著艷麗暴露，立刻把我圍繞起來。但我感到深深的恐懼，用力掙脫這個溫柔之鄉，一直爬到三樓屋頂上。

「什麼？」

「所以你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我興奮地壓低聲音，以免被其他人偷聽到，「放心吧，十二宮殺手，我會絕對保守秘密的！」

等一等！昨夜，那個幽靈梅菲斯特怎麼說來著？

「毀滅。」

「一開始深信不疑，但後來漸漸懷疑，最後瘋狂地想要尋找自己的過去，直到我發現一個千年以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蘭陵王！」

怔怔地盯著他的眼睛，是，他沒有騙我，他不會讓我失望的！

「HERO，你是獨一無二的人！你是註定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緊張地站在典獄長的大辦公桌前，看著窗外的大操場與落基山：「沒有。」

「從前我殺過許多人，也有不少人看到我就嚇得半死，所以當我來到這個地方，就決定躺在牢房不出來，哪怕一年都見不到陽光，而你讓我破例出來了兩次。」

「謝謝。」

「你的人生是自己選擇的嗎？」

「那麼請問他惹到你哪裡了？」典獄長德穆革掐滅一個煙頭，憤怒地嚷起來，「你說你要換牢房，我為你破例做到了，許多囚犯和獄警都看不慣，背地裡說我們搞斷背！所以我才處處包庇著你！該死的，你降低了我在這的權威，我不可能第二次為你破壞規矩！想要把阿帕奇調到其他監區——想都別想！」

去年這個時候，我在上海忐忑不安，決定參加藍衣社的計劃，冒充高能前往美國，甚至幻想得到億萬財富，誰能想到現在？我還留在美國，卻是肖申克州立監獄，將於此度過終生。

忽然想起那個夢，站在監獄的大操場上眺望星空。

阿帕奇。

然後，緊緊捏起拳頭。

老傑克神秘地一笑：「為什麼不呢？」

「還有嗎？」我驚訝在床上翻了個身，「可是我連一個東亞長相的人都沒看到啊。」

於是，我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從發現杭州的車禍事件，遭到裁員走投無路，父親自殺使我發現血緣秘密，接著是古英雄和藍衣社，踏上美國的土地，落入白虎節堂式的陷阱！

老馬科斯坐在對面的黑暗中：「不，從來沒有過，雖然他的眼神讓人厭惡，但並沒有什麼特彆氣味。」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這就是Gnostics哲學？」

暈，這個人似乎也有些耳熟。

我明白馬科斯說的是我的讀心術。

如果我不可征服，那還有什麼牢籠可以囚禁我？如果我不可征服，為什麼還要每夜被關在58號監房？肖申克州立監獄不是我的人生，童建國可以選擇在此養老，而我不能！我只有二十七歲，生命還剛剛開始，老馬科斯已經告訴了我，這一生要去完成的使命。

我光著上身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回答：「不是傳說掘墓人就要來了嗎？還是早點睡覺的好，免得半夜裡看見不幹凈的東西。」

瞬間，腦中閃回過獄警阿帕奇鷹似的臉龐。

我也像美國人那樣聳聳肩膀：「我的故事很普通，沒什麼可說的。」

自從進入監獄，這個幽靈時常與我說話，但他始終拒絕回答一個問題：「你是誰？」就像我一直難以回答：「我是誰？」

「你好！」

此刻，身後那些腦殘都已不存在，世界安靜得就像墳墓，只剩下這座監獄圖書館，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位詩人，他坐在我的面前，帶著唯一的那條腿，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終身被囚禁于命運的監獄，但他不可征服。

當然不會有落葉，也沒有滿山紅色，只有呼嘯的狂風，夜裡透過堅固牆壁的寒冷。

「不可能！你在胡說八道吧，肖申克州立監獄戒備森嚴，每道鐵門都關得很死，只有獄警才能打開，他怎麼可能自己逃出去呢？」

「中國小夥子，你低估了你的同胞的智慧，世界上沒有他開不了的鎖，任何精巧牢固的門鎖，在他手中都是一堆廢鐵！所以，他才可以在黑夜的監獄來去自由。」

昨晚，與老馬科斯一席長談，烙印似的刻在心中，才明白什麼叫醍醐灌頂。

中國人。

他怎麼知道的？

「1914，你呢？」

再當我抬起頭來，童建國已與老傑克一起離開操場。

「古英雄，我發覺你第一次那麼自信，渾身上下透著勇敢，完全不像從前膽小脆弱的你。」

又是久違的漢語，童建國比上次見到乾淨了不少，就像坐在台階上看同學打籃球的中學生，雖然頭髮已白了一半。

莫妮卡仰頭嘆息：「整整一年以前，我突然接到你的電話，說你被警察抓住了，於是我連夜從中國飛到美國，但我沒辦法讓你自由，哪怕一天都沒有！」

「對了，1914，我的室友也是一個中國人。」

「不，我的自由，我自己來完成。」

小簿子們被我塞進背包，還有醫務室拿來的葯，幾件媽媽寄給我的內衣，一疊黑市交易來的鈔票，至少有一千美元，以及一個大礦泉水瓶、幾塊新鮮的吐司麵包——老馬科斯從餐廳偷偷帶進牢房的。

「為什麼？」但我必須偽裝到底，「我不敢對你說謊，難道我還想再被打嗎？」

他的目光像鷹爪一樣洞穿我的眼睛。

典獄長辦公室。

沒有陪比爾打籃球，而是小心地盯著鐵絲網，看看有沒有獄警阿帕奇——沒看到那張禿鷹般的臉，獨自坐在一塊台階上，眺望遙遠的落基雪山。

凌晨。

「他不尊敬獄警。」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我看到了他的臉。

「人最大的敵人不就是自己嗎？正如愛因斯坦論證的宇宙是有疆界的，並非無窮無盡，也並非無始無終，而在人的小宇宙中，靈被我們自己的魂所封閉，宇宙秩序之外的力量，在人而言卻是最內部的；宇宙秩序最內部的結構，在人而言卻是最外部的。最裡面屬靈的人，就是真正的Gnostics，他不是of this world，而是in the world。」

這是我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只是我比他們更可憐，或許將在這裏慢慢變老等死——不，這不是我的命運！

「哦，最近我的中文說的不少。」

「怎麼會呢？」

你們已經知道，我的體內有一個幽靈。

「他同意了。」

當我和他沉默對峙時，一個獄警衝過來大嚷道：「放風時間結束了！你們怎麼還在這？」

朋友？我不會和獄警交朋友的！但現在必須偽裝自己：「非常願意。」

「只要你和你的父親不放棄，一定還有希望的那一天，我也肯定能看到！」

「哼！你腦子轉得真快。」中國老頭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幸好這幾個月身板鍛煉得結實，換作過去早被拍倒在地了，「不，我不懼怕任何人。」

「那你就是對我很不滿意？」

阿帕奇一路走遠，留下難聞的死人氣味，我掩著鼻子坐倒在床上，捂著被打的腦袋。

是的，我必須要逃出去，但逃出去不是目的，我也不願忍受永遠東躲西藏，逃避懸賞通緝追捕的生活。我想正大光明地回到社會，毫無畏懼地走在陽光下，看到警察也不用害怕。

「我厭倦了漂泊的人生，想要找個地方養老，我考察了全世界許多地方，發現肖申克州立監獄最合適！」

放風時間。

「也許再蹲十年監獄，我就鍛煉成施瓦辛格了。」

我和老頭都沉默了，似乎被扔進一個陌生世界，兩千多年前的西奈沙漠，遠遠走去的先知。

2009年9月19日，深夜。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1914，我發現了你有趣的一面！」他恢復了原來的表情，酷酷地說，「老殺手基本死光了，我只能算一個倖存者。」

「你是有故事的人，我能從你的眼睛里看出來。」

「沒人能騙得過我！從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你的故事非常精彩！」

自從老金走後，這裏人氣增加不少，黑幫分子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有人借來《追憶似水年華》，遮擋一本非法傳入的黃色漫畫。我盡量不去看他們的勾當，從新任管理員——連環強|奸犯手中，借了一本蘭登書屋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

「你明白這一點就可以了，再見。」

「對不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童建國的目光兇狠起來，手指做成槍的形狀，對準我的眉心。

沒有語言，沒有文字，只有一副電影慢鏡頭似的畫面——

「世界上有三種人，屬靈的人、屬魂的人和屬肉的人——或者說只有兩種人，屬靈人和屬世界的人。」

「你是讀心術者，也是Gnostics！」老頭的雙目炯炯有神，像發現了一塊金礦，「歷史上有一些讀心術者，比如八十多年前肖申克州立監獄里的掘墓人；歷史上也有一些Gnostics，比如巴西里德斯、馬克安、瓦倫廷……但一個既是讀心術者，又是Gnostics，兩者合二為一的人，你可能是人類的第一個！」

九月，阿爾斯蘭州，肖申克州立監獄。

就算真是一支手槍，也沒什麼可怕！

「那我怎麼解除危險呢？」

「我的故事？來自天機的世界。」

但這不是結束，而是永恆的開始。

原以為老傑克是這裏殺人最多的，沒想到又來一個殺人魔王！兩個魔鬼關在一個牢房，典獄長德穆革真是個天才！

他微微點頭，毫無顧忌地朗聲道：

晨曦，透過鐵窗透到我的臉頰，才感覺渾身上下酸痛異常，摸著心口竟沉墊墊的。

「沒有。」

淚流滿面地折騰好久，卻發現老傑克已起身遠去，留下一排歪歪斜斜的腳印……

還沒等我回答，他已拿起我的書，皺著眉頭念道：「《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確實是被人陷害才進來的。」

Looms but the Horror of the shade，

跟著童建國向大樓走去，一路用衣服包裹腦袋擋風，平時被獄警看到一定會挨打，但現在獄警也都戴著防沙眼鏡，躲在read.99csw.com很遠的地方抱怨老天呢。

「許多人都會這樣問自己，作為大自然的一部分，為什麼你出生在中國而非美國？為什麼你活在二十一世紀而非公元前二世紀？沒有任何理由來決定！你的出生是個偶然，你的滅亡也是個偶然——但你身上有一樣不是偶然！」

回到操場還是很疼，更沒力氣打籃球了。一陣秋風襲來，夾帶著許多沙粒，讓我低頭裹緊衣服，自從被冤案判處終身監禁以來，第二次感到無比委屈。

說完自己漫長曲折的故事，我如釋重負地坐倒在地，看著頭頂呼嘯的狂風黃沙，眼眶中已飽含淚水——這次不是被風沙刺|激的。

「奇怪啊，你才關了一年，不可能那麼快就給你減刑的啊！難道法官給予你特赦了？」

默默坐在椅子上，等待那個黑色人影靠近，她裊裊地走到近前，摘下大大的墨鏡，混血面孔沾著幾粒沙子。

「也是一輩子。」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我老了，在這裏養養老也不錯。我的英語可能永遠都學不好，以前把自己關在牢房裡，只能和老傑克說些簡單的話。當年我沉默寡言，現在難得遇到一個中國人，竟變得這樣多嘴多舌，自己都感到訝異。」

然而，有著武裝直升機名字的阿帕奇，卻把電棍指到老馬科斯面前：「老爺子，你的年紀夠做我爺爺了，所以我不打你。」

雖然走廊里的燈光不亮，又隔著密密的鐵欄杆，那張臉卻特別清晰。

「你自己知道原因。」

老頭坐到我的身邊，像父親撫摸兒子的頭髮，而我絕望地仰頭：「什麼是Gnostics？」

我看到了阿爾斯蘭州的星空。

燈光刺|激我的眼睛，宛如一片乾涸的血跡，我痛苦地抓著自己頭髮：「別人看不到的事？」

他的出現讓圖書館里安靜了許多，那些黑市交易的傢伙們，紛紛識相地掉頭離開。

I thank whatever gods may be

「好，如果你泄露了這個秘密，我的朋友會輕而易舉地殺死你。」

「你好嗎？」她摸著我的嘴唇，眼神迷離，「隔了那麼久才來看你，有沒有怨恨我？」

「巧合？」他保持著一種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我發現你可不太會說謊。」

老馬科斯已睡熟了，床邊的小燈還亮著，我的腦袋依然疼痛，躺在床上拆開今天收到的信——來自中國上海，寫信的人叫端木秋波。

不，這不是我要的人間。

我恢復了籃球運動，正當滿頭大汗地搶截傳球時，忽然有人大喊：「1914，有人找你！」

「哦？」

「不，沒有啊。」

「從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刻開始，我們的人生就處處是別人的選擇，父母為我們安排好了家庭成長的環境，每個人只能按部就班地在這個環境中長大，養成彼此不同的性格，接受註定不同的教育，最後成為天差地別的人生。」

往日一貫受到典獄長照顧的我，一下子成了失寵的怨妃。

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得到自由。

「你是新來的？」

「自作多情！」

「你在看什麼？」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卻轉頭看向另一邊，不敢再閱讀那駭人畫面。

「謝謝！」我看著老馬科酷酷的雙眼，「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of this world？in the world？」

「是，其中超過二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美國的看守所與監獄里度過的。」

「不重要。」

「三天後，我將越獄。」

但如果被關在這裏一輩子，那麼任何一件事都無法完成。

老金說：「可惜了，圖書館讓那些文盲去管理，最適合掩蓋大麻交易了。」

第二天，放風。

「自首？」

上個月我忘了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覺在監獄中度過，終身監禁將漸漸消除時間概念，大概等到我滿頭白髮，都不知過了多少個年月。

秋風起兮雲飛揚，黃沙漫兮人渺茫。

「難道——你在兩年前失憶了？」

「你應該知道，我和他兩個人，都不是被抓進來的，而是自願進入這座監獄，要在這養老送終過一輩子，所以不需要越獄——而且，就算能逃出監獄，也不可能逃出外面的荒漠。」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表示友好，並率先伸出右手。雖然心底極度厭惡，我還是強忍著胃裡的噁心，和他輕輕地握了握，竟和死人一樣冰涼！僵硬得像塊金屬，我迅速將手抽回來，半邊身子似乎麻木了。

「是的，還有一個，你確實從未見過，而且就在你的C區監房。」

這個中國人是誰？

「他就在你背後！」

「哈哈！」他再度放聲大笑，反正大風是最好的消聲器，沒人能偷聽我們的談話，就算聽到也不懂中文，「你很聰明，你知道是我讓老傑克故意泄露秘密給你的？」

「我們不都屬於這個世界嗎？」

「你不怕你心裏的秘密也被我看到嗎？」

「掘墓人。」

「這個中國人是誰？」

「宇宙不認識我？是，每個人都不認識我，包括我自己！他們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

老頭說完打開小燈，現在已接近凌晨一點，子夜時阿帕奇剛來查過監房。

「但這不是你的命運。」

「每次都是危險，甚至每時每刻，更多時候是別人想要殺我。」

詩的最後有背景介紹——

雖然，剛來肖申克州立監獄，我有過基督山伯爵那樣逃出生天的想法，但看到這裏防範森嚴，外面的荒野又如此殘酷，就算逃出去也會活活渴死累死，便斷絕了這個可笑念頭。

就在與我同一個牢房的監區，還關押著一個中國人或華人，而我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已將近半年，與這些囚犯們照夕相處，卻從沒見過這個人！

C區走廊已漸漸陷入沉寂，直到清晨都不會再有檢查了。

「是的，非常孤獨。」

不想解釋關於童建國的事，但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她，貼著莫妮卡的耳朵說——

「也是我的幸運。」老頭爽朗地大笑幾聲，「快點睡吧，小子！明早查房別爬不起來。」

剎那間，我也不想再請莫妮卡幫忙了，為什麼要滿足德穆革貪得無厭的慾望呢？也許對天空集團來說算不了幾個錢，卻足夠許多中國貧困學生十幾年的讀書費用！

她軟軟地倒在我懷中，像個小女人低頭羞澀，我深深吻了她一下：「莫妮卡，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隨時都開著手機。」

衝過一片黃色沙障，指縫間依稀可辨一個高大身影，直到他將我攔住，說出一句親切的漢語：「喂！你不是想要見我嗎？」

可惜，這是一座監獄。

中國老頭對我兜頭倒了盆冷水，躲在這個避風的角落，像觀賞難得的風景，看著漫天風沙的奇觀。

我謙虛地低頭道：「只能看懂大意。」

「真實？」他重複了這個單詞的西班牙語發音，「HERO，你以為自己所看到的都是真實的嗎？你以為自己也活得真實嗎？包括你自己的人生，甚至你自己的意識。」

好久沒說中國話了，居然有些說不順嘴。

「但願殺死常青的是個老殺手。」這是自我安慰也是自我嘲諷，「這樣我就能期待他想要養老的那一天了。」

我注意到阿帕奇的腰間，別著一支獄警專用的佩槍，不知有沒有上子彈？通常只在執行特殊任務時，獄警才會佩戴槍支，平時僅裝備電棍和手銬，難道他是故意別在身上的？或者那麼醒目地戴著槍，是為了引誘我去搶奪？

讀心術瞬間讀出老金的心裡話。

C區還有一個中國人！

「我保證！」

「你孤獨嗎？」

「阿帕奇？」

「你就在阿爾斯蘭州殺了一個人，然後到警察局自首？」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你的同胞——我的中國室友。」

最後一盞燈關了，黑暗將我的生命籠罩，但我不再害怕黑暗了。

不需要語言的問候，我的身體先激動起來，難以自制地將她摟住，貪婪地將頭埋在她的胸前，要溺死在這條溫柔的河中。

「對，專屬於你的三段論！作為一個Gnostics的使命——人的拯救，才是世界的拯救，也是我們的終極命題，假設終極命題存在的話。」

「是。」

Out of the night that covers me，

但我絲毫不為所動：「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我的命運，怪不得任何人。」

美國阿爾斯蘭州荒漠，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陰暗的光線之中，馬科斯連續說了三句話。

「你應該多讀些書，我的朋友。」

「然後獲得覺醒與復活！」

感謝你！我的朋友，威廉·埃內斯特·亨利。

「幾個月前，父親撒手不管了，讓我全面接管天空集團的事務，忙得我在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根本沒有時間來阿爾斯蘭州。」

「難道你！難道你就是掘墓人！？」

老頭聳了聳眼看就要散架的肩膀：「今天他和C區所有人打過招呼了，我們都對他的印象都不錯，他對囚犯們很客氣很禮貌。」

C區58號監房，月光透過高高的鐵窗，覆蓋在我茫然的眼睛上。

2009年7月14日？

「再次提醒你！你的身份是囚犯，雖然我對你很照顧，可以隨時申請來見我，但並不等於你可以為所欲我。獄警對囚犯進行管理很正常，他沒有違反規定，難道向你索要賄賂了？」

「以前覺得是真的，但現在知道我錯了。」

「這可是你自找的，幹嘛總是盯著我的眼睛？是不是想偷看我心裏的秘密？就像你發現老傑克的秘密一樣？」

「這是一種古典哲學？」

我的故事，截止今晚已全部寫完，忠實地記錄在這幾本小簿子中。

只不過是一根手指，難道真會射齣子彈？

我的鼻子能聞到所有人聞不到的氣味？想到這個詭異的問題，我就陷到小床的角落中，彷彿要找個地洞鑽下去。

「假如我死了，就當從來沒有過我這個人吧。」

「是，不是連你也相信嗎？」

獨自站在操場的鐵絲網邊，透過高牆眺望八月末的落基山，雪線正逐漸下降，據說兩個月後就有大雪降臨。

「我就是被冤枉的。」

「在監獄里販賣黑貨？」

「SHIT！」老馬科斯終於罵了一句髒話，「我在這裏八年了，從沒見過這種變態的獄警！」

「有趣！你懷疑這不是你本來真實的人生？」

我覺得這對我是一種讚美，所以不太謙虛地承認了。

「我不知道。」

微暗的燈光照亮我和老馬科斯的臉，他端了一杯涼水舉九_九_藏_書過頭頂，閃爍著格瓦拉式的目光：「孩子，祝你成功！」

「我不想死在這裏。」

「認識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運。」

Black as the Pit from pole to pole，

「你的謊話編得越來越差了。」

「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葉蕭。」

看著我毅然決然的目光，莫妮卡終於低頭認輸，顫抖著問：「需要我的幫助嗎？」

「哦，我忘了你關在監獄八年，不可能看到這部電影。」

「難道晚上出來？」

剎那間，我看到了，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秘密。

我是古英雄，我不可征服！

她立刻往後退了半步，疑惑地看著我，壓低聲音問：「抓到真正的兇手了？我怎麼不知道呢？」

「梅菲斯特？」

「是什麼？」

想到這毛骨悚然地後退兩步，印第安獄警卻往前走了兩步，他的雙眼既像禿鷹又似野狼，緊緊盯著我不容得任何迴避。

「大叔，你平常不是待在牢房裡不出來的嗎？」趁著四下無人，我絲毫不給童建國留面子，「怎麼對操場地形那麼熟悉，發現這個避風港呢？」

「該我什麼？」

她的急脾氣又來了，我還是貼著她的耳朵說——

「沒錯，我會多讀書的，只是這裏的圖書館太小了。」

「你什麼意思？童建國晚上也會出來？」

「真的這麼執著？」

我也舉起一杯涼水，就當上等的香檳：「馬科斯老爹，祝我成功，也祝你健康！」

怎麼會這樣？當我不知所措之時，身後整棟監獄都亮了起來，響起刺耳的警報聲，許多束手電筒光線向操場射過來，夾雜著混亂的腳步聲，狼狗們狂怒的咆哮。獄警們已發現了我，一顆子彈從我頭頂穿過，我只能抱頭衝進眼前的小樓。

又是阿帕奇的聲音，在58號監房門口響起，隨之飄來濃烈的死屍氣味。

「天哪！冤案，和我一樣的冤案！他坐上電椅了嗎？」

「誰？」

「你遇到過很多危險？」

「我的故事，從不到兩年前說起——事實上這也是我全部的記憶。」

肖申克州立監獄，探望室。

「是，如果你再敢打他——」

氣喘吁吁地猛然回頭，另一邊的籃球架下，站著個搖搖晃晃的枯瘦老頭。

一片灰塵從頭頂落下，急忙把房門頂好，穿過昏暗的大廳，迎面一道旋轉樓梯。匆忙爬上樓梯來到二樓，卻看到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們並不像我以往夢中的自己，而是穿得時髦前衛，嬉皮笑臉地走過來。我不知該怎樣和他們說話，沒想到他們居然對我拳打腳踢，逼得我又逃回底樓。

「掘墓人……掘墓人要來了！」

我是我命運的主人。

這個大帽子可是要把人砸死的！我急忙搖頭說：「不，這不是我心裏想的！」

原以為獄警們的閱讀喜好僅限於《花|花|公|子》，卻沒想到這個豺狼似的阿帕奇，居然喜歡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

他又點起一根煙，手指關節敲著桌面：「難道你想逃出去？那就死在外面的荒野吧！還有一件事請記住，不要再給高小姐打電話，對於你的過分要求，我絕對不會答應！」

2009年9月11日。

Invictus

老金已經識相地跑開，只剩下我和阿帕奇兩個人。他可以輕鬆地編個理由殺死我——比如我試圖搶奪他的佩槍，於是在搏鬥過程中將我擊斃。

阿帕奇面無表情地退出牢房，重新把鐵門緊緊鎖好，仔細檢查確認了兩遍：「晚安！」

中國老頭還不能適應陽光，用手遮擋腦袋說：「我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得回牢房去了。」

「該死！」我摸著受傷的腦袋，「那他就是只對我一個人兇惡！憑什麼？」

「我有我的計劃。」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是，因為你想要幫我？」

「是啊！」老馬科斯揉了揉眼睛，儼然剛從夢中驚醒，「白天放風運動得太厲害了，晚上睡覺就特別早。」

「是，從不出來，也從不去餐廳，每次都是傑克給我帶飯。」

「對不起，我——」

「這裡是肖申克州立監獄，美國最殘酷的地方，沒人能從這裏逃出去！就算你能逃出監獄圍牆，也不可能逃出這片荒漠，開車進來就要許多個小時，你會活活渴死餓死的！」

熟悉的黑色制服與大蓋帽，腰間的電棍與手銬，卻配著一張陌生的臉。

該死！又是這個新來的傢伙，獄警大蓋帽底下，一張本地印第安人的臉，禿鷹似的鼻子與眼睛，放射出剝頭皮戰士的兇狠目光——肖申克那麼多的獄警，只有他能讓我定住不動，彷彿一下子來到冬天。

我醒了。

「發生在大約三年前，那是個誰都無法想象的世界，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為什麼？」

「1914？」

我急忙轉頭躲避他銳利的目光。

我和老頭都躺在床上，絕不像有陰謀企圖的樣子，獄警用手電筒掃射狹窄的牢房一圈，也未發現任何異常狀況。

子夜，零點。

沒等裏面回答，他已自行打開牢門，其實這是危險動作，囚犯可能趁機奪門襲擊獄警。

「對不起，我來美國之後養成了這個壞習慣。」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想起昨晚那些對話，既然世界本來就很荒謬，我們都在虛幻的鏡子中生活，即便再危險邪惡的力量，也不可能把我嚇倒。

幽靈邪惡地微笑：「這個危險可能會毀滅你，鑒於毀滅你就等於毀滅我，所以我必須警告你一下。」

接著老馬科斯也探出頭來，打著哈欠：「什麼事？阿帕奇先生！」

緊張地摸了摸腹腔，雖然並無任何異物，但我知道他就在裏面——梅菲斯特。

老傑克的話很符合邏輯，我也用讀心術驗過他的眼睛。

「因為你被囚禁在監獄？」

雖然，這個中國老頭邊說邊笑，我卻已目瞪口呆：「你不會真的想在監獄里養老吧？」

「不，許多年前我受雇於一家公司，在馬丁路德市的酒店裡，殺死了一個竊取公司機密的商業間諜。去年我專程來到美國，向阿爾斯蘭州警方自首——這時警方才發現，當年已有一名兇手被判有罪，是酒店裡的黑人服務生，因為有過犯罪前科，被檢察官以一級謀殺罪起訴，後來被判處了死刑。」

「現在，這裏。」

「而這裏也算一個避難所？因此你在黑暗的牢房裡藏了一年。」

沒錯，站在籃球架下的是老傑克，他扶著柱子咳嗽著說：「1914，你不是說想要見我的中國室友嗎？」

月光從鐵窗灑入，如銀色鏈條將我五花大綁。

也許，任何殺人都是一種犯罪吧？

「明年我就會刑滿釋放出獄，到時候我們可以自由地躺在海灘上曬太陽。」

眺望一眼鐵窗。

「為什麼創造我的世界，卻這樣拋棄了我？被扔進一個充滿敵意的世界，像一座巨大的監獄，就像這裏！」

狂風夾著無數沙石橫行霸道，許多囚犯不敢出來，比爾與華盛頓也放棄了打球。只有我頂風走在操場上，手掌遮擋面孔，眯著眼睛艱難前行。沙子無孔不入地鑽入眼瞼，刺|激得我淚流滿面，就像父親剛自殺的時候。

命運就是如此不公，真正徹底改變命運的人，又能有萬分之幾的概率？

「也許。」

「天機？」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或許，他就是為了殺我而來！

他乾脆立落地說了一串話，又瞥了瞥老馬科斯：「你們看起來關係不錯？」

後面的故事將更加精彩。

「我是我命運的主人，我是我靈魂的船長！」

肖申克州立監獄，囚犯放風的大操場。

「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並遵守這裏的規矩，我們還是可能成為朋友的。」

童建國著急地插話：「你活到二十多歲了，卻只有兩年的記憶？」

「你想要越獄！」

老馬科斯又像老師那樣說話了：「好比我們的出生，並不取決於自己的意志，你無法選擇你出生的國家，也無法選擇你出生的時代。」

我強迫自己耐心等了幾分鐘，再大胆地問：「你還記得上次說過的話嗎？」

抬頭看著高高的鐵窗，欄杆外沉沉的黑夜，前幾天狂風突然停止，夜空如此清澈美麗。

我小心翼翼地點頭：「是，但只讀過這一首。」

德穆革先生剛睡完午覺，不停地吸煙提神，煙霧繚繞如乾冰效果。

肖申克州立監獄，洗衣房。

裝作很有禮貌的樣子，我可不願再挨一下電棍了，這幾天頭頂依然隱隱作痛，會影響我那本就不高的智商嗎？

「他讓我感到害怕，因為——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秘密。」

「性格決定命運，而性格又是童年環境決定的。」

「你得謝謝老傑克，他說你能發現他的秘密。這倒令我很驚訝，所以我想你一定很特別。」

「是，至少有兩個，我的監房裡就有一個。」

「不，當你遠在中國之時，我就已是你的朋友了，怎麼可能是這座監獄的掘墓人呢。」

「你好，我叫童建國。」

「我也是。」童建國回頭盯著我的眼睛，「不過，你最近有麻煩了！」

印第安人阿帕奇與我隔著鐵絲網，相距不到半米，他身上的死屍氣味讓我感到噁心，卻得違心地點頭：「我明白了，先生。」

「作為違反規矩的懲罰，今天你們沒有早餐。」

「我們的早餐呢？」

這個肖申克州立監獄的最高統治者，在我面前大大雷霆，似乎隨時會把我撕成碎片。

這個印第安獄警的詭異笑容，使他的死屍氣味傳得更遠，熏得我鼻腔難受得打了個噴嚏。

Invictus

我卻說不出「我也不會」幾個字：「你想要聽我的故事？」

請原諒我如此詳細地描述這個夢，因為我忽然明白了這個小樓是什麼？

「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莫妮卡的十指緊緊扣住我的後背：「你的肌肉壯多了。」

說中國話的感覺真好！

我戀戀不捨地嘆息：「假如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定會非常想念你的。」

這個名字聽著不寒而慄，聯想到老馬科斯說過的故事，八十多年前令人髮指的殘酷事件，據說那個幽靈至今遊盪在監獄里。

「是嗎？」阿帕奇陰森地一笑，「但我打賭，你很快就會這麼想的。」

我首先想到了老馬科斯：「我的室友？」

童建國看了老傑克一眼，十二宮殺手完全聽不懂中文，一臉茫然地退到旁邊。

印第安人阿帕奇轉身離去，整個操場飄滿了死屍氣味。

幾乎從頭皮鑽入腦中，震得我耳邊嗡嗡作響，匆忙回過頭來，對著那禿鷹似的面孔。

「你對我很感興趣？」

悄悄推開鐵門，我像一隻猴子蜷縮起來，貼著地面爬出牢房。其他囚犯們都沉浸在夢鄉，只有我無聲無息地穿過走廊，居然沒發現一個獄警！外面的兩道鐵門也敞開著，似乎就是為我準備的禮物，輕而易舉地走出監區，直到最後一扇大門。

「關於我打你的那棍子，希望別太介意，因為我是C區的老大，不允許任何人挑戰我的權威。」

阿帕奇依然保持難看的微笑：「你看到了什麼？」

用力地說了這麼多，才意識到自己需要保存體力。

「你們今晚睡得都很熟啊？」

燈光下老馬科斯的臉龐，如同遠古神話里的人物，線條分明的鼻樑與雙眼，濃密的絡腮鬍鬚，都似雕像保存在我的心底。

「你會有個危險，非常巨大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