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鐘前，他伸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珠。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但你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杭州的風雨之夜，不會忘記我們一同走過西湖，不會忘記你在我眼前掉下斷橋，不會忘記我陪你去做DNA鑒定，不會忘記我第一個飛回美國來探監，不會忘記我千里跋涉到肖申克州立監獄來看你，不會忘記我在馬丁路德市等待你越獄歸來，不會忘記我為你這個逃犯租下那棟房子，不會忘記我們在那棟房子里最最美好的夜晚！」

幽靈潛伏在我的心上笑道：「親愛的朋友，感謝你還沒忘記我。」

流浪歌手一曲終了，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地道昏暗的燈光下，絲毫沒有悲傷的表情，微笑著說了一句：「新年好！」

「啊？」

她不安地搖頭道：「對不起，我不想讓你聯想到這個。」

「蘭陵王」手裡拿著根東西，粗看像鞭子或棍子，沉著緩慢地擺動身體，雙手不時舉起平推，若登高指揮千軍萬馬。後面響起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古典樂器，聽著都有濃厚的日本味道。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卻感到身旁的慕容雲，和著緩慢的節奏發出沉重喘息。

「這取決於你的選擇。」

但這一回，我是一個被廢黜的亡國之君。

沒有人再來理睬我了，包括以往那些殷勤的面孔，肉麻的吹捧話，轉瞬已如雲煙消散。我沒有臉再回公司，不願在新聞里看到「天空集團」四個字。只有端木良與我保持聯繫——他常去垃圾場看他的爺爺，但端木老爺子依舊不信任他。至於那個「莫妮卡」，她憑空消失了——看來我的判斷沒錯，她即便愛上了我，也只是愛上身為天空集團董事長的我，而不是高能面具下古英雄的我。

流浪歌手收起吉它，拄著拐杖走過他們身邊，有意不打擾這對男女的相遇。

我們都笑了。

他驚訝地後退半步：「你——你怎會知道？」

「但你要保證我們的賭約。」

怎會在這裏看到她？大年夜，危險陰暗的人行地道，完全不該是她來的地方。

此話似是諷刺，既然已輸到這種地步，我也不想給自己留面子：「我是哪一個呢？」

他又一次被她的話觸動，悲傷嘆息：「我曾以為自己找到了人生使命，現在才明白我根本就個傻瓜！」

「因為，她早已經死去！」

她只知道奈良是日本古都，許多外國遊客都會到奈良觀光。可他已淪落到如此地步，還有心情在寒冬中遊覽古迹嗎？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看到這個無比驚艷的美少年，看到那雙稱得上完美的眼睛，看到對她深愛男子閃爍的關切目光。他竟身著一套衣袖翩翩的漢服，絲毫不懼怕室外的寒冷。在眾多穿得嚴嚴實實的各國遊客中間，這位美少年實在太引人矚目，加上那身行頭竟酷似義經，吸引了周圍不少女孩的目光。

慕容雲恢復為猶豫王子的表情：「大哥，我知道你此刻困境，這一切雖然幕後有我的因素，但也有你自己的原因。」

今晚，剛陪媽媽吃完年夜飯，我說想出去透透氣——其實，我是不想被她看到我掉眼淚。

他慌亂地將她拽到一個陰暗角落，確保不被其他人看到：「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勇士！你當然是我心目中最棒的男人！」他笑著帶我離開舞台，向旁邊冷清的建築走去，「我知道你來這的目的——因為那副面具！許多年前我丟失了的面具，已是你自我拯救的唯一稻草。」

「是啊。」她把視線投向我的身後，「剛才，我也一直站在這裏，聽了他唱的那首歌。」

「不，我想一個人離開。」

這樣的榮譽？

除夕，午夜守歲的鐘聲即將響起，千家萬戶團聚在一起，只有我這個失敗的男人，走在乞丐們寄居的人行地道，一動不動聽著這個不幸的人（也許他的心靈比我幸運），聽著這個並未被生活打垮的人，抱著吉它唱出凄涼的聲音。

她在附近酒店暫住下來，讓悍馬的司機把行李帶給她。同時，她想起以前在上海雇傭過的私家偵探，便委託對方24小時跟蹤他。

她。

慕容雲，你已把我打得夠慘了，還要在打我一拳之前，專程過來通知我即將遇到危險。

黑夜，風裡夾雜雪粒，稀稀落落灑到頭髮上，慢慢溶化滲透進頭皮，冰涼得凝固大腦。商場外掛著大鍾，指針已走到晚上十點。所有店鋪早已關門，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夜歸的計程車穿梭。不時響起刺耳的爆竹聲，有的人家窗里響起央視春晚的笑聲，有的頑皮男孩跑出來放焰火。抬頭看著幾串火光直衝高天，在空中散出五彩繽紛的圖案。有時要躲避那些嚇人的鞭炮，想起所多瑪國的激烈戰鬥——今晚新聞說那場內戰已造成幾萬人死亡。

莫妮卡曾經是混血的美人，後來是平凡的醜小鴨，此刻卻是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的人。

可他還以為是打引號的「莫妮卡」，失望地搖頭：「我聽夠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剛才說得那麼暢快淋漓，像回到剛和他認識的歲月，卻被這句無情的話擊得粉碎！

我卻非常羡慕這些人。

「創造自己命運的人。」

「我想讓你感覺到我的呼吸和心跳，感覺到我們未來美好的時光……」

這是他的生活，但不是我的！不敢想象我也會變成那種人？

「我是在刺|激你。」

我轉身快步離去，身後傳來美少年痴情的聲音。

乞丐們很有尊嚴地坐在一起，用厚棉襖與硬紙板抵擋寒風，用不知哪弄來的火爐分享年夜飯。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想是一大家子，今晚享用的飯菜檔次，竟不差於普通人家。看乞丐們歡快用餐的表情，完全沒有窮人的痛苦與煩惱，想是慶賀今年收穫頗豐。

全世界華人都在團聚慶賀，整個城市的鞭炮和焰火開始瘋狂。

不敢再想他在奈良提出的方案——我和他聯手征服世界，這方案真的非常誘惑人，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結局嗎？尤其在我歇斯底里地以暴政統治天空集團期間。

在我回頭想要離開時，慕容雲用火熱的眼睛看著我：「大哥，我們原本就是一對好兄弟，不必拼得你死我亡。我可以在24小時內，恢復你在天空集團的最高權力；也可以在48小時內，讓那些貪婪的銀行團停止催債；更可以在365天內，讓所多瑪國的石油流入天空集團的煉油廠！你照樣可以統治世界——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慾望嗎？就像卡斯提女王與阿拉貢國王，共享王座統一西班牙征服新大陸——你值得擁有這樣的榮譽！」

她緩緩地點頭，現在是大年初一凌晨，地道外此起彼伏著爆竹聲，眼前這個迷途的男子，正逐漸找回自己的路。

列車疾馳過日本的冬天，兩邊的田野和山巒此起彼伏，即便冬天仍鬱鬱蔥蔥。他獨自坐在前面，冷靜地看著窗外景色，面容又比上個月憔悴不少。

最後一句話燃起了他的希望，激動地點頭：「好，大哥，我絕不會勉為其難，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九*九*藏*書希望得到你的答覆。」

「你想怎樣？」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幫助你奪回天空集團——而這件事只有我可以做到。」

「該死的，為什麼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像個膽小鬼藏匿起來，當我需要安靜的時候，你卻像個討債鬼來縮短我的壽命？」

「不，我是專程飛來奈良看春日大社的『蘭陵王入陣曲』樂舞表演。」

「好——」幽靈梅菲斯特先生壓低聲音道，「端木老爺子，只有他掌握著面具的秘密。你去找到他，每天都去見他，一天都不要中斷，就有機會找到面具。」

慕容雲興奮的喊了一聲，旋即舞台上響起鼓聲與笛聲，卻不像中國舞樂那麼熱鬧激昂，而是曲折悠揚深沉委婉，頗像日本古典音樂——說不定這正是唐朝原貌呢？

這番憋了整整幾個月的話，終於如竹筒倒豆子落在他耳中，卻讓他自欺欺人地後退幾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她！她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

後世中國文明日趨庸俗，人們以打打鬧鬧為樂趣，以吹拉彈唱為能事，就連音樂也流於悅耳動聽的形式，卻喪失了漢唐時代的渾厚莊嚴——西洋人以為江南絲竹、茉莉花、京劇就代表了中國的舞台藝術——沒錯，那是清朝人的娛樂方式，卻非三千年來我們祖先真正的音樂。漢民族成穩大氣莊嚴肅穆節制的雅樂，卻被日本人吸收而去，進而賦予其日本民族的靈魂——而我們的民族音樂卻早已喪失靈魂，淪為品位低下的滿清貝勒們的倡優樂伎！

嘈雜的人群中，美少年湊近我說：「大哥，我們又見面了！」

我也難得地回了她一個鬼臉。

「一切都已經晚了！為什麼不提前警告我？為什麼不幫我抓出叛徒？如果早點消滅白展龍，也不會被他玩弄到今日地步！」

列車在新幹線奈良站停下。她跟在他的身後下車，來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這就是奈良，沒有多少高大建築，平靜安詳地坐落在山間平野，彷彿停留在遣唐使的年代。

完全不知不覺的我緊張回頭，身後卻半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寂靜無聲的冬日森林，與大自然和諧為一體的春日大社。

「不，是每個人的故事。」

而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將壓抑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古英雄，在這裏並沒有誰比誰更值得人去愛。我們都是在命運中隨波逐流的人，但我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航線，因為我相信自己絕不遜色于任何人。而你卻早已迷失方向，即將撞死在堅硬的暗礁上！但我想我可以幫助你，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

難道——她一直跟蹤我？

我從前的生活不也是個戲子嗎？被迫扮演一個陌生人，被迫冒充他的身份，被迫承擔他的責任，無論我多麼賣命地表演，無論我多麼瘋狂的追求，終究是別人的故事！戴著別人的面具，演著別人的故事，流著自己的眼淚，在除夕午夜骯髒的人行地道。

她匆忙跟著人群走下飛機，進入機場的到達通道，飛快地拖著行李往前跑，因為頭等艙的乘客早就下機，千萬不要把他跟丟了。

「她已經嚇得逃走了。」

「再見！」

她，卻站在清冷幽暗的人行地道，除了一家子團聚的乞丐，以及孤獨的殘疾流浪歌手，還有，他。

只有我們兩個。

「謝謝！」

是的，慕容雲掌握著我最大的秘密，他早就可以搞得我身敗名裂！

我不想再破壞他的情緒，收起錢說：「你在唱我的故事。」

趕快繼續往前走，怕被他發現自己也在同一航班上。在經濟艙找到她的座位，也沒把可笑的大墨鏡摘下來。坐在旁邊的兩個日本猥瑣男，向她投來奇怪的目光。

慕容雲話音剛落，舞台上的表演已經結束。我目送日本版的蘭陵王舞者離去，轉頭看著身邊貨真價實的蘭陵王。

她有些留戀又決然地轉頭，走出地道口的剎那，忽然被他一把緊緊抓住。

「你還會給我翻身的機會嗎？」

他無比深情地向我訴說，眼神中寫滿真誠情感，我確信他絕無半點欺騙，竟讓我感動到想要流淚。

我卻冷酷地轉過身去，無比悲傷地深深吸了口氣，讓寒流直灌入胸膛，冷卻已經燒起來的心。

她在他身邊繞了一圈：「如果我贏了，你要親吻我一下。」

這才明白幸福的意義。

謝天謝地，我知道這首歌的名字——《落淚的戲子》，又是一首鄭智化的歌。

「你認輸了？你害怕了？」

地道里捲來一陣寒冷的風，哆嗦著喊出她的名字，雖然我認定這是個假名字。

她也訂了一張與他相同航班的機票，戴上假髮與墨鏡，喬裝改扮一番，完全變了模樣。

美少年再次拍拍我的肩膀：「不，大哥，你還有機會。」

「夠了，我不想再和你說下去了。」

抱住這個漂亮男子，抱住這個未來的征服者，抱住這個古老的蘭陵王，抱住這個恐怕幾千年才能誕生一個的完美的人。

「這才是古英雄！」他似是用激將法來稱讚我，「晚安。」

「古——英——雄——」

仔細想想確有道理——史陶芬伯格對我的暗殺，白展龍對我的背叛，包括集團董事會全體成員們，他們原本並非吃裡扒外之徒，更非忘恩負義的小人。只是由於我的決策錯誤，由於我的獨斷專行剛愎自用——導致我喪失民心軍心，真可謂「親戚叛之」！

「你說世界快毀滅了嗎？」

「謝謝你，莫妮卡，親愛的。」

「早在盛唐時期，日本天皇就詔令在奈良皇宮中表演《蘭陵王入陣曲》。日本很多慶典活動，比如賽馬節、相撲節，甚至天皇即位大典，都要演奏此曲。日本還保存歷代蘭陵王歌舞面具六十多件。今天，是春日大社一年一度的日本古典樂舞表演，《蘭陵王入陣曲》是排在第一位的節目。」

你們已經猜到她是誰了吧。

「怎麼樣？不錯吧？」他為日本人讚歎了一番，卻是話鋒一轉，「可惜——在我上陣殺敵的那個年代，我們可沒那麼文雅！」

是啊，我明白她的意思——全世界都拋棄了我，可是她卻沒有，她是唯一在這裏的人。

這兩個字說得有些曖昧，她卻勇敢地回答：「是，我們兩個，現在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不會再有人來了。」

我大胆地來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拭去淚水：「是，這也是我的故事。」

孤獨的人最不幸福。

「SHIT！」

這句話讓他的臉色微微一變，保持鎮靜地試探道：「說來聽聽？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這個奢侈的美夢，伴隨我度過漫漫長夜，直到幽靈敲響我的心門。

「一個月後，即便你沒有消息，我也會找到你——不管在天涯海角，除非你移民去火星。」

「GOD！」他終於急得吐出真言，「你以為你真是個大美女啊？」

我不相信她能做到那件事。

「住嘴！」

忽然，一個乞丐家族的小女孩，調皮地向我做了個鬼臉。

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對不起！我不能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好，就算你有本事。」

跟隨人群登上飛機時，她掃了一眼頭等艙，果然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他——她最深愛男子，正痴痴地看著舷窗外的機場，看著遼闊寒冷的天空。

走出機場ｈｔtpｓ://reａd•9９cｓw.com候機樓，他坐上一輛計程車。她也緊急攔了一輛，讓司機跟在後面。前面的車並未開進大扳市區，而是去了最近的一個新幹線車站。他和她都是初次到日本，他笨拙得買到了車票，而她小心地排在後面，正好瞄到他車票上的字——奈良。

越來越接近午夜，雙腿無意識地晃進人行地道，媽媽總是告誡我這裏危險。但對於現在的我而言，危險已失去任何意義。附近遊盪著幾個乞丐，他們倒沒有回家過年，而是留在這等待明天好運——難道大年初一人們會多施捨嗎？乞丐們對我視而不見，並沒有向我伸出討錢的手——似乎我是比他們更慘的人。

幽靈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只剩我獨自躺在漆黑夜裡，想著出賣靈魂的約定。

「原來我們也有共同喜好。」

他，她的他。

「我是莫妮卡。」

看著盤坐在地道角落的年輕人，我痴痴地像具凝固的雕塑，淚水模糊冰涼的眼睛，伴著午夜悲涼悠遠的歌聲，讓我成為這部MV的男主角。

一分鐘后，他開裂的嘴唇緩緩後退，留下她複雜悲傷的表情。

我相信他說的不是騙局。

「不，應該屬於你。」一報還一報，她也模仿他剛才的動作，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你是男人，男人不需要流眼淚，男人需要勇敢地戰鬥。」

慕容雲！

半小時后，飛機呼嘯著衝上藍天，即將跨越古老的東海，前往膏藥旗下的國度。

「好，一個月後再見，我等你的答覆！」

「我也是。」

「男人真是容易變心的動物啊。」

沉重的鼻息碰在她的臉上，彼此交換呼吸，交換唇上的液體，交換無法抑制的淚水。

「不要給我留面子，更不要給失敗者留以同情！我建議你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估名學霸王！」

她看著那一瘸一拐遠去的身影，輕聲在他耳邊說：「你看，你並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謝我幹什麼？我只是個——不存在的人。」

遣散司機和保鏢后，我變成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窮得只剩下任意揮霍的錢，就像丟失了王冠的國王，流亡在異國他鄉醉生夢死度日。我在上海的五星級酒店輪流住了一圈，便訂了一張來大阪的機票，想看看被日本人保存下來的『蘭陵王入陣曲』是什麼樣子？

站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我自以為多麼偉大多麼成功，根本來不及——來不及——來不及低頭想想自己是誰？當我離開舞台就被所有人遺忘，只是個默默無聞的戲子，誰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

「不，是我們的故事。」

他的目光恢復平靜，瞥向我的身後：「剛才我發覺——有人在跟蹤你。」

然而，當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流淌下來，他溫柔的手替我抹去臉頰上的淚痕，我們的呼吸在寒冷空氣中互相交換，我們的心靈與身體幾乎要撞在一起時——

「那你為何不和她在一起呢？」

要走出地道之時，聽到旁邊傳來吉它的聲音——驚訝地迴轉頭來，才發現在陰暗骯髒的角落裡，坐著個腿有殘疾的年輕男子。他留著長長的頭髮，長著充滿鄉土氣息的面孔，身邊放著一副拐杖，他抱著舊舊的木吉它，輕輕撥動琴弦，在深遠的地道中發出奇異共鳴……

這是我恢復記憶以來最孤獨的一個除夕夜，上次過年剛好從美國回到家裡陪伴媽媽，再上一次則是在美國的監獄。

「好，一言為定。」

「如果我贏了呢？」她聰明地補充一句，「放心，我不會叫你從我眼前消失的。」

「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就是——我就是你的莫妮卡，你曾經愛過的那個人！英文名字叫莫妮卡·高，中文名字叫高夢！因為你不是高能，所以你可以愛高思國的女兒，你可以愛莫妮卡，你可以愛我！」

最近在絕望地思考一個問題——也許，我的失敗對天空集團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這是勝利者的慶祝嗎？」

「她已經死了。」

一個女人。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讓你不要去非洲的所多瑪國，如果你聽了我的話，說不定不會發生政變，你們的石油項目也可以順利開展，白展龍也沒有民意基礎把你趕走——既然你不聽我的勸告，那結果只能是咎由自取。」

我無權背叛我的承諾，因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早已不屬我，而是那個已死去女子的恩賜！我沒有權利背叛她和她的家族的事業，為了實現少數個人的慾望與野心，為了享受神仙般超凡脫俗的生活——那不是我！

「是，我已經得到太多太多，只是無法忍受失去這些而已。」當他顫抖著苦笑時，淚水忍不住湧出來，「其實，這一切本來就不屬於我。」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是自掘墳墓拱手讓出大好江山。

「哦——你也有需要我的時候？」梅菲斯特饒有興趣地把耳朵貼著我的心房，「這倒新鮮，說來聽聽！」

「對不起，我想我可以走了。」

進入一片森林，回頭看看漸漸遠離的人間，他微笑嘆息：「世界多麼美好啊！可惜——不知道還能保持多久？」

前天私家偵探報告說，發現他訂了一張國際機票，卻不是去紐約的，而是飛往日本大阪——奇怪，飛往紐約才是正常的，討還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力，為什麼要去完全無關的日本呢？又為什麼不是東京而是關西的大阪呢？

「能否告訴我，她的名字？」

我，可以被消滅，但不可以被征服。

她與他保持十來米的距離，尾隨著通過海關入境。為防止靠得太近被他注意，她又裹上一條厚厚的圍巾，整張臉只露出一副墨鏡，雖然看上去怪嚇人的，但保證不會被認出來。

現在，她可以說出今晚要說的話了。

她的回答很直白，而他微笑著點頭：「感謝你的刺|激。」

然而，她說出的這個天大的秘密，並未讓他拜倒在她腳下，反而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看著美少年迷人的眼睛——當我行將滅亡之際，慕容雲卻手下留情，不計前嫌，願意讓我重掌大權，提出一個共享世界的方案。

是的，她一直在跟蹤他。從日本跟蹤回中國，又在他家附近徘徊等候。

她希望聽到莫妮卡的名字，但也不排除其他什麼女人。因為她離開過他一年，不知道這一年來他有沒有愛上過甚至擁有過其他女人。畢竟那一年裡他擁有無數財富，從來不會缺乏各種各樣的女人。

「你說我們都是哪一類人？」

新年好！

2011年，除夕夜。

「古英雄，其實，我是來想你告別的。」

「請不要再給我催眠了！」我憤怒地揮舞雙拳，又無力地垂下，「我已窮途末路，人間是死是活？我不過是個看客。」

此刻，她與他坐在同一架飛機上，她在經濟艙，他在頭等艙。

「又是去美國？」

除了我自己以外，誰還能救我呢？

「新年好。」

她是莫妮卡。

但在我轉身之前，他再度喊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啊，樂舞開始了！」

「我不會放棄的。」

往前追了數百米，終於看到他的背影——千千萬萬人中，她可以一眼就認出他來。

「願意嗎？」

這些天來，她不敢直接去找他，害怕傷害到他強烈的自尊心——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淪落到需要一個醜小鴨的憐憫，但願時間能撫平他的創傷。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聽著他手中木吉它的旋律，聽著這個除夕之夜流落異鄉，不幸卻倔強的小夥子，唱出遠超出他年齡的滄桑歌聲——

這是我短暫的有記憶生命中，度過的第四個中國新年。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微笑：「明天，我將飛去美國。」

「你瞧不起我？」

「誰？」昏昏沉沉地醒來，所有意識依然模糊，下意識地想起一個名字，「梅菲斯特？」

她要反抗卻推不開他的雙手，那張臉離她越來越近，在劇烈顫抖與搖晃中，他的雙唇重重地壓到她的嘴上。

美少年帶我經過一條小徑，穿過幾座古樸的建築迴廊，四周遊人越來越稀疏。

「矩陣天空？」

依舊一身魏晉風度的漢服，性感的烏黑長發披肩撩人心魄，白皙面孔露出磁性笑容，雙目鑲嵌千年前的魅力，跨越無數世紀跨越滄海扶桑，直勾勾地攝入眼中。

舞台上緩緩出現一位身著寬袍大袖的武士，竟像《源氏物語》里那些服裝。舞者戴著巨大的金色面具，覆蓋面孔以及整個頭部，很像中國西南的儺戲道具。面具頭頂裝飾怪獸，容貌高目深鼻，具有中國人想象的胡人特徵，下顎和眼睛還能活動，像寺廟裡驅魔除鬼的天王。無論服裝還是面具，都無比精美華麗——這就是日本版的蘭陵王。

然而，他卻將鈔票還給我說：「對不起，今天大年夜，我不開工，這首歌只是唱給我自己聽的，謝謝你耐心聽完我的歌。」

她穿著件厚厚的風衣，像幽靈站在地道彼端，頭髮放下來任由被風吹亂。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我，再也說不出什麼，傻傻地對他笑了笑，用力揮揮手走向地道出口。

說完他倆風風雨雨走來的一切，她和他都已淚流滿面，似乎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後，那個人真的已回到眼前，幸好還沒有塵滿面鬢如霜。

看他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已完全墜入她的陷阱，她便咬著他的耳朵說：「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是——高能！」

她的臉上也掛著淚痕，是為那首歌而哭泣，還是為如此落魄的我，還是為她自己？她仰頭抑制自己的悲傷：「我第一次聽，好悲涼的歌聲啊。」

差點就說出那段經典台詞——「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equal-as we are！」

聽起來很悲壯，卻讓他充滿疑惑：「連我都做不到，你卻可以做到？你還知道我是古英雄！你究竟是誰？請一定要告訴我！」

該死！怎麼還與他稱兄道弟？我可沒有左臉頰挨了記耳光，再把右臉頰湊過去的美德。

她想到原來的自己早就死了，不該再有太多的奢望。

現在我已追悔莫及，卻愚蠢的指望一個幽靈來幫我？

但她不會對他示弱的！從前不會，現在也不會！她揚起頭無畏地回答：「是，我知道自己長什麼樣！我不漂亮，也不迷人，一隻醜小鴨——然而，古英雄，你呢？你長得也不像你的名字那麼英雄氣概，你不過是個出身低微，貌不驚人，學歷平平的保險推銷員！你憑什麼看不起我？你憑什麼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沒錯，我也是專程飛來看這個表演。「蘭陵王入陣曲」早已在中原失傳，卻在唐代傳入日本，成為日本雅樂及其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就跟許多被中國人丟棄的文明傳統一樣，日本人萬分珍視這些寶藏，傳承至今發揚光大，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的民族——而我們這個曾經偉大的民族卻太容易遺忘了！

他看著遙遠的地道盡頭，一條永無止盡的長路……

他的手那麼熱，那麼滾燙，要融化她冰涼的皮膚，也融化她一路走來的風塵。

自從日本回來的那天起，我改變了前段時間的醉生夢死，從此不再去五星級酒店過夜，而是回到媽媽身邊——高能的媽媽。

我只能強行給自己打氣道：「因此，端木良才會如此恐懼地東躲西藏？」

慕容雲也哀怨地喊了一聲，似我的轉身將要絞碎他的心。

「我會考慮清楚的。」

她輕輕咒罵了一聲，飛快轉身跑出地道，消失在年初一凌晨的街道上。

但我沉默許久都沒回答，梅菲斯特打了呵欠說：「好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如果你不想冒險的話，也可以就此放棄，度過漫長而平凡的一生。」

我就是自己所說的「窮寇」，成王敗寇，我已是窮途末路之敗寇！

是啊，幽靈說的沒錯。

可是，我卻還給他一個微笑！

台上樂舞已近尾聲，慕容雲才輕聲講解道：「《蘭陵王入陣曲》屬唐樂坊鼓架部，樂有笛，拍板，答鼓。屬散樂百戲，無情節，也無其他人物和對白，只在旋律中表演蘭陵王頭戴面具，身著戎裝，手持鞭子的指揮擊刺之容。亦入歌曲，可做歌舞式表演。」

她故作神秘地擺了個奇怪表情，彷彿摸著水晶球的吉普賽算命女巫。

「她？」

他一定想起了兩年多前，他初次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給莫妮卡打電話的情景。

他的笑容看起來青春陽光：「是，這是紀念我的表演，如今我卻隱藏在人群中，欣賞扮演我的日本舞者，感覺好有趣啊。」

「死了？」她苦笑著仰起頭來，「是啊，真正的莫妮卡早就死了，我不過是具沒有皮肉的鬼魂。」

原來是端木明智老爺子，我早知道他是個關鍵人物，看來幽靈也並非天馬行空地亂說。

「賢弟，非常感謝你看得起我，也非常感謝你給我的方案——可我區區一介平凡男子，有何德何能獲你垂青？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

不到十分鐘，巴士停在一組日本古建築外，她跟在他身後下了車。

奈良？

我想我快要死了。

十天前，被天空集團董事會掃地出門的他，像個逃兵似的丟下她，穿過馬路跑進濱江綠地。她一直緊跟在後面，發現他在江邊寒風中發獃——他會不會跳下冰冷的黃浦江？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羞恥？她緊張地觀察他，卻又不敢上去和他講話，以免加深他的羞恥感。夜幕降臨，他才緩緩離開江邊，打了輛計程車前往浦西。她也叫了輛車跟在後面，看到他在一家五星級酒店下車。

「我們？」

坐上返回新幹線的巴士，卻並未發現有人跟蹤。不到十分鐘回到車站，我買了張前往大阪的車票，今晚就將飛回上海。

「不，你絕非普通人，一定調查過我的全部底細——雖然https://read.99csw.com，你自以為對我了如指掌，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半個月後。

也許，現在唯一可以救我的，就是那副蘭陵王面具。

他說的就是莫妮卡——近在眼前的女子——這已讓她極度滿足，就算即刻死去也不可惜。

「賢弟，我能否就此告辭？我訂了今晚航班回中國。」

「難道不是嗎？」他撩起額前的迷人長發，雙目閃爍星芒，「大哥，我不想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不希望看到一個作為失敗者的你。」

我強迫自己保持警惕：「你是跟蹤我來的嗎？」

「我一定會做到的！」我已急不可耐，匆忙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如果你幫助我得到面具，我將不會對面具產生任何留戀，否則我甘願成為你的奴隸。」

「你如果輸了，你就永遠從我眼前消失。」

一個年輕的女人。

無論她是什麼人，無論她是否救過我，無論她究竟還知道多少秘密，我依然不相信她就是我的莫妮卡。

忽然，感覺言多必失，怎能把端木良說出來？不過，既然他已通過白展龍控制了天空集團，端木良也不可能一直被隱藏。

「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甚至唯一需要的是什麼——蘭陵王面具的秘密！」

「莫妮卡」？

他是無私的，他確實是為了我，或者說是為了他所愛慕的那個我。

「大哥，你何必總跟我爭呢？面具要跟我爭，江山要跟我爭，就連女人也要跟我爭！」他無奈地嘆息一聲，「其實，你不明白我的心——你若需要的話，所有這些我都可以還給你！」

再次抓住她的手，拉到燈光明亮的角落，讓光線照亮她的眼睛，雖然還是不太漂亮，但他已有了親她的慾望。

「莫……莫妮卡？」

「大哥！」

當即買了張去奈良的票，緊跟他上了新幹線同一節車廂。

他是誰？

奈良之行，遇見蘭陵，足矣。

真看得起我啊，現在的我還有被跟蹤的價值嗎？我苦笑著說：「好久不見。」

「女人也還給我嗎？對不起，我已經不需要秋波了。」

他愚蠢的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她陡然而起興趣：「賭什麼？」

她明白他說的意思，認為即便她調查得再細緻，也絕不可能知道——他並非高能而是古英雄這個天大的秘密。

她真的能做到嗎？

是啊，無論怎樣悲傷遭遇與難過心情，365天中總有一天是快樂的。

「戲子呀戲子沒有自己的名字/縱然演過千般角色都是別人的故事……」

她是莫妮卡。

除夕，午夜，十二點，新年到！

心房猛烈顫動——不敢去想那次賭博，因為賭注是我的靈魂。

「拯救者？」他低頭沉思片刻，嘴裏嘟囔出一句英文，「HEAL THE WORLD？」

「是誰告訴你的？」

「是，我會得到它的。」

「就連你最深愛的人嗎？」

她一字一頓貼著他的耳朵，將這三個字灌入他的大腦。

我念出了這個極具有想象力的中文譯名。

「對不起，你把我帶到這種地方，是不是要圖謀不軌？」

天哪，我居然在這裏碰到了他？不會是幻覺吧？當我跨越滄海來到日本，來到古城奈良春日大社，即將觀看《蘭陵王入陣曲》，卻見到了真正活著的蘭陵王！

「我自己打敗了自己？」

「還是我上次的建議——我們兄弟可以聯手合作，Matrix與天空集團，掌握地球上最重要的資本與資源，用美元和歐元，用石油和鐵礦石，佔據世界上最富饒的國土，打造一個人類最偉大的帝國。我連這個大家庭的名字都想好了——『Matrix天空』！聽起來就很酷吧？」

遊客們在寒風中走進標有「春日大社」的門口，很多日本人前來祈福，更有不少外國觀光客。她隨手拿起一本宣傳冊，詳細介紹春日大社——這座奈良著名古迹，建於公元710年，是當時權臣藤原家為自己的守護神而建，供奉武瓮槌命、經津主命、天兒屋根命和比賣神等神明，與伊勢神宮、石清水八幡宮並稱為日本三大神社。神社所在的春日山被視為神山，千年以來禁止砍伐，得以保留原始森林，同春日大社一同被列入聯合國世界遺產名錄。

我擦去孬種的眼淚，微笑著回答他，可惜身邊沒有帶多少錢，只能將一張百元鈔票塞到他手中。

「我打賭你一無所知。」

「因為——你的使命不是成為世界的統治者，而是成為人間的拯救者！」

今夜，她也獨自遊盪，選擇在他家樓下。果然看到了他——這個形容憔悴的男子，她悄悄跟隨在身後，直至荒涼的人行地道。

漫無目的地遊盪，街道越來越冷清，只聽到滿世界的爆竹聲——窮人也有權力用這種方式尋開心，娛樂自己的耳朵與眼睛。

「現在的你，又回到當年剛失業的狀態，自暴自棄，無所事事，極端自卑！」

幽靈陰冷地笑道：「朋友，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幫助你得到面具的秘密。」

「一千多年前，你也是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吧。」

耳邊響起他沉重的嗓音：「既然，剛才打賭輸了，就得送上我的賭注！」

果真非常誘人，就像伊甸園裡的果實。

情不自禁的微笑，無法用大腦控制的微笑，他鄉遇故知似的人生幸事，就差當場來個擁抱——我真該死！

不管怎麼樣，她必須跟在他的左右，但又不能被他發現。

「同一個人？」我盯著他古老漂亮的眼睛，「這個人不也是你嗎？賢弟！」

剎那間，我被感動了，不爭氣的東西，怎麼眼眶裡又是濕熱感覺？

「大哥，戰場上沒有劊子手，只有勇士與懦夫！」

然而，我的心裏已說了出來：「你可以滿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可以對擁有的一切產生留戀，否則我的靈魂將永久被你佔有。」

神啊，救救我吧！我似乎真的有些喜歡她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說話了，更不能與他如此相處——他一定會影響到我，把他的魅力感染到我心中，就像瘟疫無法抗拒！唯一的辦法是逃避，不要再見到這雙迷人的眼睛，不要再聞到蘭陵王的氣息，不要再聽到甚至不要再想到——可我卻無法做到。

男主角？仍舊不過是個戲子。

剎那間，真有種想要抱住他的衝動。

他恐怕也想到了這段話，嘴裏喃喃自語：「簡？愛？」

「你不知道嗎？在卑鄙的常青死後，藍衣社就為我控制了——親愛的古英雄大哥！」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淡淡地說：「我送你回家去吧。」

「我知道你的一切！」

「不！你不是正好被我遇到的，你是早就準備好的！」

在「狼穴」的家毀滅以後，他過了一段無家可歸的日子，卻每晚要換一家五星級read.99csw.com酒店。雖然被剝奪董事長的權力，但畢竟是高家遺產繼承人，他依然可以過著優越生活。私家偵探說沒發現有女人的蹤跡，每晚他都是獨自在酒店客房過夜，也沒有去夜店流連打發時間。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什麼？」

「什麼？」他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大概想她知道自己必輸無疑，所以在嘴巴上調戲他一下吧，不禁輕聲笑道，「好香艷的賭注。」

冬天，他的嘴唇乾燥開裂得厲害，唇上銼刀般的裂口，給她一個充滿疼痛的吻。

慕容雲緩步走到我身邊：「是啊，不知道是誰，不過我想不會有事的。」

「啊？那麼著急回去嗎？我已預定了最幽靜的溫泉酒店，整個酒店只有我們兩人——」

這番話說得他羞愧難當，真想掘個地洞鑽進去：「對不起！非常對不起！請接受我的道歉！」

他的目光竟如此真誠，就像為信仰奮鬥的戰士。

這更讓梅菲斯特趾高氣揚：「還記得與我的打賭嗎？」

請原諒我頗為浪費筆墨的錄下全部歌詞，因為我已完全墜入他的歌聲，完全被吉它顫抖的聲音捕獲，完全陷在他與我共同的悲傷之中。

該死的！為何我沒有立即抓住他的脖子，狠狠痛打這張小白臉一番，再嚴厲審問出他的真實背景？想想他如何對待我和我的事業，想想他如何耍出陰謀詭計，製造了所多瑪國政變，奪取了天空集團油田，又從背後操縱白展龍背叛，篡奪了我的帝國大權！

「感謝賢弟指教。」

最終，他愛上的也只能是那副面具。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彷彿勝券在握，要做的只是等待，再等待……

「快說！」

「為什麼？你為什麼來到我的身邊？撩亂了我的心，讓我那麼痛苦，讓我想起那個人。」就在他要抱緊她的剎那，他卻轉身抱著自己腦袋，「對不起，我一直愛著一個女子。」

「沒錯！『Matrix天空』屬於我和你兩個人，屬於蘭陵王與藍衣社共有，千年恩怨從此煙消雲散，你我同享太平盛世。」

他被迫再度靠近她，壓低聲音緊張地說：「我讓你住嘴！」

這回又是咬耳朵，她卻淡淡地回答：「拜託，你越這麼神秘兮兮的，人家反而越會注意你在說什麼？」

她露出輕鬆神情：「別擔心地道里那些乞丐，他們不會關心你叫什麼名字。」

不！必須斬斷這些妄念，斬斷任何與他在一起的胡思亂想，斬斷這些邪惡慾望——我奮鬥或戰鬥的一切，並非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對莫妮卡的承諾！

無論，我將失敗到何種地步，我都將選擇戰鬥到底。

然而，他卻沒有過多遊覽，更不曾注意那有名的數千座石燈籠。他來到許多人群中間，大家圍繞一個空曠的舞台，後面有不少工作人員，穿著陰陽師里的那種服飾，拿著各式各樣的古典樂器，像要進行什麼表演？

一覺醒來，已降落在豐臣秀吉的夢幻之都。

「聽我說，我不希望看到你意氣消沉，你仍有機會扭轉乾坤。」

「喂！醒一醒！」

「告別？」

由於和想象的不太一樣，沒有出現縱橫馳騁的場面，只有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從容不迫地擺出種種造型，更像是專門給大家拍照片的——但這就是真正的古風，在鼓和笛的悠遠節奏里，表現蘭陵王的神秘與勇武，還有他的悲劇人生。

「等一等！你說藍衣社？」

幾小時前，我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她已坐上前往美國的飛機，目的地紐約的航班即將起飛，她要我保重好自己——等待她勝利歸來。

只有我，還有我身邊的美少年，才能體會舞台上「蘭陵王」的悲哀，他在抑揚頓挫抒緩悠揚的鼓樂聲中，表現一個人永遠的孤獨——蘭陵王的本質是孤獨，即便可以在萬軍叢中馳騁，即便可以為君王立下不世偉業，他依然是孤獨的——沒有人可以理解他，也沒有人可以真正愛他，他只有戴上那副面具，才能成為一個偉大的將軍。

她。

但我還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當然梅菲斯特也不是人。

然而，經過史陶芬伯格的暗殺，白展龍的背叛，無數人對我的仇恨——我發覺自己才是真正的那頭怪獸，十個角長在我的頭上，七個頭生在我的肩上，我已渾身掛滿暴君的冠冕，滿臉寫著褻瀆的名號！

「我們都對同一個人感興趣，自然會來看這一年一度的表演——這可是世界上唯一保存至今的『蘭陵王入陣曲』。」

「好難啊。」

蘭陵王漸漸靠近，握緊我毫無反抗的手——他的手真是柔軟溫暖，卻在需要用力的時候，充滿男人的力量，將我的手放到他的漢服左胸——那裡有他的心。

是啊，在場也有不少中國遊客，但他們完全不懂得欣賞「蘭陵王入陣曲」，只是不耐煩地拍照片湊熱鬧。

而這些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的乞丐們，正在享受比這座城市裡大多數人更多的快樂。

我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困境，只說過年想回家陪伴媽媽。以往我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尤其住進「狼穴」以後，幾乎沒怎麼見過媽媽，這次可以常住在家，當然讓她非常高興。

「你說吧。」

這句話果真驚得他面色煞白，緊鎖的雙眉幾乎要揉成一團：「我若不是高能，那又是誰？」

「他根本不值一提！」

她也看清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臉。

「新年好！」

他似乎早已做過旅遊攻略，坐上一輛寫有「春日大社本殿行」的巴士，她也跟在後面上車——他越來越麻木了，完全沒注意她的存在。

因為，我沒有他們幸福。

「是。」

雖然，在我自己看來已一無所有，但我的生活仍比他們舒適許多。

他嚴肅地後退兩步，充滿敵意地注視她，這表明他已經承認——古英雄！

半個月前日本之行，居然在《蘭陵王入陣曲》表演時遇見我最大的敵人慕容雲——雖說是最大的敵人，雖說他害得我如此之慘，每次見面卻給我非常親切的感覺，好像他真是我的親人？抑或上一輩子有緣沒份的情人？大概前世我是男人他是女人，卻有某種障礙橫亘於我們之間，直到我們陰陽兩隔。他這輩子始於公元六世紀，那麼我們的上輩子就是南北朝初期，抑或混亂的漢末三國？他又是誰？我又是誰？

他的表情非常慚愧，就像哭鼻子的小男孩被同桌的小女孩嘲笑。

「這重要嗎？」

「大哥，你何嘗敗過？」

忽然，看到面前站著一個人。

原本，我以為慕容雲是長著天使臉蛋的魔鬼——歷史上的蘭陵王亦是如此，「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惟獨缺少一副原本屬於他的面具。

「真的嗎？」

一個雖然年輕卻不漂亮的女人。

一副金色捲曲的假髮套在頭上，頗有路易十四時代的洛可可風格。雖然頭皮悶熱難受，權當寒冬里的一頂帽子吧。大得像杯墊的墨鏡架在鼻樑上，竟遮蓋了大半個臉。還有一件黑色的套頭衫，包裹了她的臉頰與耳鬢。厚厚的高領毛衣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對不起眼的嘴唇。這精心準備過的一身行頭，乍看還會以為是歐美背包客女孩，至少很難會聯想到女秘書的她。

「因為——」真想說出來啊，但話到嘴邊又活生生咽回去，只能狠狠地說，「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

「你真的要知道這個秘密嗎？」

沉默了數秒，她卻失望地聽到一句話：「對不起，我還是不相信，因為，我已經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