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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面 第二章

A面

第二章

那個疑似聾啞人的傢伙再沒出現過。
憤怒的小鳥在陷阱里撲騰,禽流感怎麼辦?白痴!一根鋒利的樹枝,透過「籮筐」刺中小鳥。聽到哀鳴,她閉上眼睛,右手在發抖,再換左手。連續刺了好多下,像自己被戳穿無數洞眼。當鳥兒在一團血污中死去,這具小小的屍體,能填滿四分之一的胃嗎?還是到頭來依然餓死,在十八層地獄里增加一重罪孽?
他消失了。
這是個充滿危險的世界,但最大的危險,是沒有一滴水與一粒米,四十度的酷暑中,作為一個孕婦,她快要死了。
連續幾天只能喝露水,快要渴死的時候,下雨了。她躺在地上張大嘴巴,瘋狂地喝著雨水,帶有某種奇怪的酸味,可能是大氣污染。
一腳踩碎地上的鏡子,水花飛濺到眼裡,混合汩汩的熱淚……
想是頻繁殺生的緣故,崔善被蚊子叮得厲害。她依然穿著黑色小碎花裙子,髒得不成樣子,上下破了許多洞眼,露出敏感部位。渾身包括頭髮散著臭味——泥土裡的糞便味,鳥的鮮血與內臟味,嚼爛后的蟲子味,還有永遠的汗酸臭。
雨停了,那個人自顧自地走著,並未看到她。
用高跟鞋作為容器,收集一些露水,雖然只夠潤潤嗓子。她盼望下一場傾盆大雨——卻等來一粒鳥糞落到頭上,名副其實的「Shit」!
崔善耐心地拔光羽毛,用樹枝剖開肚子read.99csw.com——就像生物學上的解剖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清理出彎彎曲曲的腸子,扔到泥土裡做了肥料,僅剩下一丁點肉,恐怕不及一根雞心烤串的分量,但能讓她多活幾個鐘頭。
像電腦死機重啟,面對布滿數字的藍色屏幕……崔善想起爸爸教過她的,立即折斷許多石榴樹枝,加上堅韌而結實的細長蒿草,編織出一個籮筐。至於木棍,地上有散落的小樹枝。繩子到哪兒去找?一綹頭髮垂到眼角——女人的長發第一次有了實用功能。狠心拔下一根,還嫌不夠,直到三根髮絲打結連在一起。還缺誘餌,她在泥土中抓了幾條毛毛蟲。
崔善用乾燥的泥土與樹枝,在水泥地上圍了個水池,只有臉盆大小。又一場小雨過後,池子積滿渾濁的水。沉澱一夜,就能洗臉洗頭。她用細樹枝做成簡易梳子,清洗后的長發垂在肩上,像從浴室出來的女人。
SB,你是聾啞人嗎?
雨中倒影乍看像個女乞丐,衣衫襤褸,形容枯槁,跟《行屍走肉》沒啥區別。她趴在這面易碎的鏡子上,用雨水擦乾淨污垢,露出一張還算年輕的容顏。瓜子臉的下巴輪廓,長長的杏仁眼,久未修過的眉毛,暗淡開裂的薄嘴唇,滴著水的鬢絲。如果擦上粉底,打出眼影,抹上端莊的唇膏,會是一張漂亮的臉,擄獲某些男人的心,無論他十九九藏書五歲還是五十歲。
偶爾躺在牆角休息,仰望各種變幻的天空,常看到一群排列整齊的鴿子,領頭的是高貴冷艷的白鴿,跟著一群灰黑色的傢伙。它們會停在牆頭,發出咕咕的噪音,落下滿地灰白的鳥糞。崔善並不關心它們是否漂亮,只想捉兩隻下來,按住鼻孔悶死。她抓住一隻離群的鴿子,也許忘了回家的路,在城市上空可憐地盤旋流浪,直到落入陷阱。吃鴿子,要比吃麻雀墊肚子多了,雖然不放血就吃很腥氣。
開什麼玩笑?北京猿人似的鑽木取火?活下去的唯一辦法。花園共有六株石榴,必須犧牲最小的一株。她汗流浹背地把整株石榴弄斷,截出最粗的根部,又找了根彎曲的樹枝,綁上草莖就像弓箭,固定另一根筆直的樹枝。連續嘗試十多次,耗盡整個下午,鑽木取火才告成功。她用枯草落葉包起火種,小心地往裡吹氣,再用枯樹枝做了個火堆。原始人的生存太不容易,人類活到今天或許真是偶然。
居然還沒生病,是天生異常健康?還是在這種絕境中,反而能提高抵抗力,克服各種風寒與邪毒入侵?崔善明顯瘦了,腰和大腿細了一圈,也許掉了十幾斤肉,不知道肚子里的胎兒還在嗎?早上醒來感覺低血糖,有時突然暈倒,不知什麼時候就死了吧?
崔善驚恐地尖叫一聲,接著興奮地回頭看去,空中花園裡九九藏書並無半個人影,但在南側牆頭有個人影走動。
每個早晨,飢腸轆轆,必須補充其他營養,蛋白質、碳水化合物……
第四天,重新加固「籮筐」,捕捉到第二隻鳥。不再是小得可憐的麻雀,弄死它費了更多功夫。但負罪感逐漸降低,好像殺死的不是一個生命,而是晚上餓了起來煎個雞蛋。崔善喜歡比較生的那一面,彷彿在吃即將孵化的小雞。
漫漫長夜,只要稍微有力氣,崔善就在水泥地上蹦蹦跳跳——當你被樓上的腳步聲與各種動靜吵得無法睡覺,容易引發鄰里矛盾甚至報警。耳朵貼著粗糙的水泥地面,猜想底下住著什麼人,小康的三口之家?有錢的單身貴族?租房的女白領?還是群租房?最糟糕是空著,或者囚禁著一個類似的女人,每天同樣祈禱樓上的鄰居下來救她。如果,這個笨蛋認定樓上是空房子,聽到的一切只是精神分裂前兆的幻覺,她認命。
雖然,看起來如此陌生,這種穿著打扮和形象,多半是個建築工地上的民工,她卻有些眼熟——從前見過這個人嗎?
第二天。
憋了一晚上的尿,必須到石榴樹下解決問題,泥土成了天然廁所。高樓上紫外線強烈,她開始懷念太陽眼鏡、遮陽傘與防晒霜。沒有一絲風,像個蒸籠。裙子太薄,脫|光了也無濟於事,不奢望空調與風扇,給瓶水就很滿足。任何舉動都是徒勞消耗九_九_藏_書,增加中暑的風險。為了擺脫近乎直射的陽光,她找了塊從未曬到過的牆角,後背陰涼而粗糙。時間好慢,彷彿一輩子,而過去異常短暫,水滴般蒸發。
入夜,一隻蟑螂從大腿上爬過,崔善最恐懼這種小動物了。夜晚比白天危險得多,每個媽媽都這樣教育過小女孩,比如吃人的野獸,比野獸更可怕的男人。盤腿在牆角下,城市上空有各種燈光,但不足以照亮這裏。瞳孔適應了黑暗,幾乎能看清每片石榴葉,蒿草上不知名的蟲子,鳥兒藏在樹叢過夜,還有牆上竄過的老鼠。蝙蝠與鳥截然不同,折線形的飛行軌跡,幾十隻忽隱忽現,原來從沒離開過,只是躲藏到人跡罕至的樓頂。崔善無意跟它們作對,但請井水不犯河水——我可是賞金獵手。
她抓了一隻碩大的蟑螂,閉上眼塞入嘴裏。口腔與舌頭充斥翅膀與六條腿的掙扎,她用牙齒拚命咀嚼咬碎。說實話,有些臭。她學會了用樹枝引螞蟻吃,而毛毛蟲水分比較多,個別有甜品的味道。在地球上的某些角落,肯定還有人過著相同生活。
她絕望地倒在地上,用後腦勺撞擊牆壁,直到頭暈眼花昏迷過去。
清晨,崔善被鳥鳴驚醒,想起一件倒霉事——她已經懷孕六周了,要是被媽媽知道的話,該是高興得去準備尿布,還是抽女兒一個耳光,再強逼她去「無痛的人流」?
不管怎樣,先要讓他往https://read.99csw.com下看啊。崔善繼續狂喊,幾乎扯破嗓子,似乎在高空表演雜技的傢伙,還是無動於衷。
第七天,她找到一塊硬石子,在牆壁上刻了「7」。
忽然,水窪中掠過一個男人的影子。
捕鳥網做好了,她躲藏在石榴樹下,頭髮絲繞在指尖。虛弱地耗了一個鐘頭,當她幾乎暈倒,有隻鳥已在「籮筐」里了。
然而,男人在故意裝傻嗎?他看上去四十歲上下,半禿的腦門,黝黑的膚色,穿著件灰色老頭衫,背後充滿著汗漬。
要有火。
第三天,依然不見人影。
炊煙裊裊,烤麻雀好了,飄滿略帶焦味的香氣,崔善相信自己燒烤本領一流。在金黃的麻雀身上咬一口,滿嘴滾燙的油脂,舌頭差點燙破,肉與細細的骨頭進入胃中。不管晚餐還是點心,再來點鹽與佐料就更完美了,是嚴重飢餓后的錯覺嗎?她心滿意足地躺在地上,撫摸肚子里的胚胎……
「救命!」她聲嘶力竭地咆哮,「喂!救命!」
儘管,她繼續叫喊並捶打這堵牆,希望引來其他人,天空卻再也沒有被打破過。
沒有夢見那隻小鳥。
水泥地面無法滲透,落水管道狹小,雨稍大些就會積水,崔善看到了一張臉——灰暗天空下的四堵牆,連同女人的臉,被亂糟糟的頭髮圍繞,隨著雨點不斷被毀容又修復。她遲疑地搖搖頭,張嘴吼了兩聲,水中的女人做出相同動作。
就是這個人把自己關在這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