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眼睛，將瓶子里的水往牆上澆灌，依稀露出一個漢字——

《天鵝湖》。

頭頂的燈還亮著，卻傳來某種音樂聲……

她真該死！

林子粹說下星期告訴我，但我永遠沒得到過答案。

髮網勒得額頭髮痛，整個後半夜，看著同一輪月亮，漸漸淡入雲層之中。夏至的天色亮得快，還不如冬至黑夜漫長，哪怕寒冷徹骨。

夜半歌聲？不，是高端洋氣上檔次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心頭略微失落，玫瑰插入卧室的花瓶，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廉價也最有愛的生日禮物。

這種聲音讓我渾身難受，不是從卧室窗戶傳出的，而是旁邊的二樓客廳——有套高檔的組合音響，經常用來放古典音樂，那也是林子粹和妻子之間，唯一的共同愛好。

無法想象樓上究竟是什麼情況。但只要燈沒滅，我就不敢踏進房子一步。

6月22日，凌晨一點，來到別墅區的大門口。

屏住呼吸，戴上白手套，穿起塑料鞋套，用鑰匙打開外面院子的鐵門。

同樣是交響樂，從二樓透過玻璃，傳到夏夜的花園，沉悶的奇怪效果，不知什麼曲子，越聽越令人悲傷，簡直是葬禮上的哀樂，似乎每個樂器都像刀子，一片片將人切碎——該不會是程麗君真的想要自殺了吧？

姐，快要凌晨一點半了，麻煩你快點睡啊！

X，你還好嗎？這是我給你起的新名字，希望你能喜歡。

我要一份鼎泰豐的小籠包，否則回憶不起來，謝謝！

對不起，X，我就說到這裏可以嗎？

出門前泡了個澡，刮乾淨全身體毛。我為自己戴上髮網，牢牢裹住腦袋，加上一頂黑帽，不會掉下任何毛髮。我給黑衣黑褲做了除塵，盡量不夾帶蛛絲馬跡到殺人現場，最後穿上不留腳印的https://read.99csw.com平底布鞋。

感謝自己偽裝得不錯，沒去做演員真可惜了。我服用一種特別的藥物，可以拖延生理期到來。故意每晚狂吃宵夜，讓自己增肥了幾斤肉，表演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嚼著薄荷糖，檢查包里所有物品——注射針筒、兩種不同的藥劑，以上三張發票，加上一副白手套、一雙塑料鞋套、幾副消毒創可貼，林子粹給我的門卡和鑰匙。最後，塞進那本護士注射教程，我在重要地方都用紅筆畫出來，造成這本書被她經常翻看的跡象。

想起初中時競選過學習委員，老師在黑板上寫滿了「正」——每個筆畫代表一票，每個「正」就是五票。

因為，我餓了。

走過鋪著鵝卵石的花園，我繞著別墅轉了一圈，發現二樓窗戶還亮著燈——我知道這棟房子的結構，包括每扇窗的位置，那是他妻子的卧室。

林子粹的手伸到我的肚子上，我說寶寶還沒開眼，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是捨不得這個小小的胚胎。

是不是說岔了？

心裏有個聲音狂喊——崔善，快點回家吧，不要再等下去了，回去還來得及。

要命啊，我尿急了。

在林子粹面前，除了第一次相遇，我幾乎只穿白色，有時他會說我像個女鬼。當我獨自一人，更喜歡穿著黑色，更別說月黑風高殺人夜。

果然，窗邊閃過一個人影，從頭髮與體形來看，毫無疑問就是她。

能不能在花園的草地上就地解決？不行，警察會檢查整棟房子，如果被他們發現就完了，尿液里能檢測出我的DNA。

林子粹，我並沒有懷孕。為什麼這樣做？還不是為了讓你能接受殺人計劃？當你告訴我，你的妻子輸卵管阻塞的https://read.99csw.com剎那，我就想起了這個念頭。她能帶給你一切，卻有一樣最寶貴的永遠不能給你，而我能做到。

如果世界末日來臨，只能帶一種動物上諾亞方舟——馬、老虎、孔雀、羊，你會選擇哪一種？

她害怕遭到報復，他下來殺了自己倒不怕，怕的是他再也不來了。

肩胛中間的脊椎疼得難受。行動前的幾天，林子粹陪我逛街，路過一家文身店。突然，我心血來潮地拖著他衝進去，說要給他一樣禮物，請人為我刺上四個英文花體字——LZCS，就是他私人定製的手機上鑲嵌的字母。

回到6月22日，凌晨，我去殺人。

回到殺人的凌晨，別墅區邊側小門沒裝攝像頭，平常走自行車，半夜也沒有保安看守，有門卡就能打開。我走在陵墓般的甬道中，全身被濃密樹影覆蓋，產生隱形的錯覺。轉過兩個彎，見到靜謐中矗立的獨棟別墅，四周是鬱鬱蔥蔥的水杉。整個形狀早已刻在心裏，絕不會和其他房子搞混。右邊的車庫大門緊閉，我就是在這兒與他初次相遇。

這不是她刻上去的，隱藏在水泥顆粒中，後面還有一個「正」，接二連三的「正」。

從冬至那個黃昏，在寒冷的西風中遇見他，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必然會走到今晚的這個地方……

我吃了半片安眠藥，一整天都在昏睡，想體驗他妻子藉助藥物睡著后的感覺——或者說，是她臨死前的感覺。

自從來到這裏，記憶就有些模糊，但不會是永久性的。否則就這樣死了，也沒必要喝孟婆湯去投胎了。某張臉宛如暗室里的底片漸漸清晰乃至深刻，還有更多秘密，需要洗去或剝落多年塵埃與污垢，才能從牆上從地下重見天日。

我差不多就是這時九-九-藏-書候出生的——二十六年前，巨蟹的第一天，媽媽生我是早產，縣城醫院條件差，她為我吃盡了苦頭。醫生讓她選擇，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如果保我的話，她很可能沒命。媽媽說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把我生下來。最終，我和媽媽都活了下來，她卻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後面一年都沒力氣上班。以後，等到我自己做了媽媽，大概才能明白。

平常這時候，我在上天涯八卦或耽美閑情呢，因此精神頭還不錯。我半蹲在別墅底樓，既為避免被外面的人看到，又不想在這裏留下衣服纖維。

這段漫長的交響樂，在凌晨的別墅中，持續了兩個半鐘頭。剛開始，我聽著如同天書，後來隨著旋律的變化，竟也漸漸聽了進去，一星半點地感受到了什麼，時而隨著樂曲而歡快，時而又想掉眼淚。甚至，短暫地忘卻了自己為什麼來到這裏。

等到《天鵝湖》終於安靜，以為程麗君要去睡覺，二樓窗戶里的音樂聲，卻令人絕望地再度響起。

林子粹勸我不要這樣做，以免留下什麼後患。但我執意要刺青，電動文身機在背後刺破皮膚，先刺上一對黑色翅膀，再加上四個簡單的字母。真是切膚之痛，鮮血往外滲透的感覺，像殺人。雖然，這不過是在行動前給自己壯膽罷了。

不是每晚十二點準時吃安眠藥睡覺嗎？林子粹還說她習慣在黑暗中睡覺，因此關燈就代表熟睡。

她打開早上還回來的錄音筆，也許告訴X所有的真相，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

凌晨，崔善通過裝死吸引來X，冒險用樹枝刺入他的胸口，或許再偏半厘米，就能把他當場殺死。

正

子夜，零點，出發。

晚上八點，鬧鐘將我搖醒。

等到這段音樂告終，樓上的燈光卻還亮著。我想，她還活九九藏書著吧。

我讓他為了孩子少抽點煙。同時，我想起十多年前，爸爸葬身火災前夕，每天幾乎要抽掉十包煙，熏得我終日咳嗽。林子粹答應了，拍了拍我的臉，卻沒說再見，開著賓士車遠去。

其實，我騙了他。

空中花園，刺眼的夕陽下，崔善意外發現牆上的刻痕。

凌晨兩點。

沒錯，柴可夫斯基——我只記得這個名字。

這才是你殺妻的理由。

祝我生日快樂，並且，殺人順利。

放心去吧，不會連累你的——我說得尤為決絕，簡直有捨生取義的自豪感——就算我被警察抓到，肚子里的寶寶，也會保住我一條命，林子粹是律師出身，他懂的。

他帶著一枝玫瑰，看得出是臨時路過花店買的，但我仍然感激地接過來。林子粹並沒有抱我，而是祝我生日快樂。他還說，如果我害怕的話，就放棄吧。

臨別之時，他一直說捨不得，但我搞不清楚，他是捨不得離開我，還是捨不得即將死去的妻子？

我小心地潛伏在樓下，看著頭頂的窗戶，無法確定是她忘了關燈還是忘了吃藥。

我不害怕，又問了他那個問題——

忽然，她想到了一個人。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馬。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X簡直以德報怨，用航模送來毛絨拖鞋，還有薄荷糖和熱牛奶——因為看到她每天光腳走路心生憐憫嗎？因為錄音筆里提到了自己的最愛嗎？

難道——趁此機會，她帶著別的男人來家裡了？

對不起，我也是來給媽媽復讎的，如果程麗君要為我媽的死而負責的話。

穿上溫暖的拖鞋，崔善開始擔心他了，胸腔的傷口深不深？有沒有傷到心臟或肺？去醫院做過治療嗎？會不會發炎化膿，留下某種後遺症？要是別的什麼人，大概會恨她一輩子。

正……

不，我ｒeａｄ.９９ｃｓｗ.com回不去了！

當我在別墅底下的花園裡，看著水杉樹冠上發白的天空，憋不住要脫下褲子小便——突然，二樓卧室窗口的燈熄滅了。

牆上無數個密密麻麻的「正」，說明自己不是唯一的囚犯。不知多少年前，還有人被禁閉在此。

從我小時候起到現在，穿衣最愛兩種顏色：要麼純黑，要麼純白。

6月21日，清晨，林子粹開車來找我。他在趕去機場的路上，下午會飛到台北，參加三天的展會，至少有上百人能做他的不在犯罪現場證人。

第一百一十一天。

我換了三輛計程車，這樣沒人能發現我的行動路線，更不會順藤摸瓜找到我家。

這一天，是傳統的夏至日。我們老家對這個很看重，從小爸爸教我：「一候鹿角解；二候蟬始鳴；三候半夏生。」這是二十四節氣中最早被確定的一個，通常從6月21日或22日開始，代表炎熱的夏天到了。當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在整個中國乃至北半球，都是白晝最長黑夜最短的一天。我在夏至出生，老法里說本該體性偏熱。但我從小到大都是手腳冰涼，有時會讓林子粹從床上跳起來，以為身邊躺著一具屍體，他說我更像是在冬至出生的。

牆被落日照得如同鏡子耀眼，每個「正」都刻得歪歪扭扭，難以判斷男人還是女人寫的，彷彿筆畫被拆散過再拼裝。

到西逮？

月亮升起了，她蜷縮在牆邊，觸摸正字的刻痕，害怕等到明天醒來，就再也找不到它們了……

6月22日，凌晨五點。

X，你無法明白，沒有比今晚更好的機會了，更不能錯過——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樓上的窗戶依然亮著，她沒有睡，因為丈夫不在家，獨守空房寂寞難眠？可是，林子粹說他們已經兩年沒睡過一張床了，她還會這麼想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