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柴可夫斯基的原版？」

梅蘭依舊僵硬地躺在藏屍櫃，早已壞死的腦細胞，保留著永遠無法被提取的記憶——

屋檐落下細雨，回到黃梅天的節奏，女人無聲地出門，繞過保安和攝像頭離去。

薄荷味。

「跟我來！」

「是。」

窗外，夏至過早地天亮，晨曦透過窗帘縫隙，像要刺瞎眼睛。這間殺人的卧室，一切重新鮮艷起來，包括床上死去的女子。

「我是奧傑塔，你是奧黛爾。」

「奧黛爾？」

屋子黑了，鮮艷褪色，羽毛凋落，半個地球滅了燈。

擦乾眼淚，她不曾打電話報警，而是在別墅停留一個小時，小心翼翼，擦去自己存在過的所有痕迹。她又從程麗君的手機里，找到崔善所有的信息，然後刪除。

「林子粹從不吃薄荷糖，也不喜歡薄荷茶、薄荷煙之類的。但最近幾個月，我經常在他的衣服領子上，聞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記住黑天鵝的名字，俄語叫奧吉莉亞，英語叫奧黛爾，或者叫什麼都可以。」

「許多人都以為，在《天鵝湖》的最後，王子與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了。」程麗君輕撫閨蜜的長發，「其實，芭蕾舞劇《天鵝湖》有許多個版本，1877年的首演是失敗的，直到1895年在聖彼得堡演出才獲得成功，而柴可rｅad•9９ｃsw.com夫斯基已死去兩年了。」

默念這遙遠的名字，梅蘭不明白，為何程麗君如此稱呼她？

檯燈發出暈染般的光，像層白色面膜覆在臉上，她蓋著薄毛毯，裸|露兩隻胳膊，左手上臂正面，粘著像是注射后的創可貼，而在床腳下有注射器和藥瓶。

「不對，還有一個更不為人知的原版——王子遭到了欺騙，他深深迷戀上黑天鵝，浴血奮戰殺死魔王，同時誤殺了白天鵝，就是奧傑塔公主。他中了魔王死前射出的毒箭，才發現真相而追悔莫及。王子獨自死在湖水中，黑天鵝無情地拋棄了他，趕在寒冬降臨、天鵝湖冰封之前，展翅飛往溫暖的南方，卻在半途被獵人射死。」

音箱吹奏出雙簧管，天鵝們訴說被魔王控制的悲慘。王子與朋友們起舞，煞是快活。天鵝飛過，第一幕終了。

「你……」

子夜過後，兩個人坐在卧室聊天，東拉西扯到兩點，梅蘭勸她早點睡覺。

當年在師大讀書，兩人共同選修過西方音樂史。梅蘭知道她最愛聽《天鵝湖》，但為什麼選在仲夏夜的凌晨？

半年前，6月21日，傍晚時分。她突然接到程麗君的電話，說是林子粹出差去了，一個人待在家裡害怕，問她能不能過來一起吃晚飯。

程麗君茂密的黑髮之間，hｔtpｓ://ｒeａd.9９csｗ•coｍ依稀散發著某種奇怪的氣味。

「別亂想！」

梅蘭聽著這個聞所未聞的故事，後背心豎起汗毛：「我不想聽！」

樓下客房已收拾好了，疲倦已極，躺倒在床頭，卻難以入眠。不知不覺，暗黑的天花板，亮起高塔頂上旋轉的光，時而柔和，時而刺目。大學時代，同宿舍的四個女孩，就屬梅蘭跟程麗君關係最好。有年暑假，只有她們兩個去海島上玩，住在農家樂的雙人標間，晚上實在悶熱難耐，她們都把衣服脫了，光光地看著窗外的大海。那夜，遠遠傳來海浪拍岸聲，一層層捲來，一塊塊粉碎。唯一可見的，是那座古老的燈塔，不曉得多少個年頭，勾連著兩個少女的目光。年方二十歲的梅蘭，尚是在室的處|女，忽然感到有隻冰涼的手，水蛇似的繞過後腰，親吻她的耳鬢，如初戀……

「薄荷味。」

「《b小調第六交響曲：悲愴》。」程麗君只放了最後一小段，「首演九天之後，柴可夫斯基自殺身亡。」

她餓了。

她調大音量，沙發和地板同時震動，任何說話聲都聽不到了。

「說什麼啊？」梅蘭感到尷尬，咬緊嘴唇追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如果，警察問到她這晚在哪裡，她將回答在家裡休息，反正老公在三亞開會無法read.99csw.com證明，說不定正在酒店抱著新歡睡覺。

冬至夜，同一時刻。

梅蘭被這些名字怔住了，芭蕾舞劇進入終場，充滿顫抖的雙簧管與弦樂器，模擬天鵝最後的哀歌。王子祈求奧傑塔的寬恕，兩人共同消逝在天鵝湖水中。

葉蕭的兩公裡外，公安局，停屍房。

床頭柜上四個女人的合影依然微笑。

整棟房子陷入寂靜，她剛想說「該睡了」，程麗君抽出第二張唱片，看來每天都在聽，摸黑也能找到。

「她是來複仇的？」

「然後，你就跟蹤調查了？」

瞬間，梅蘭想到了什麼，非常非常害怕……

立刻跑回二樓卧室，程麗君已死在自己床上。

「麗君，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好像……原版是王子與公主都殉情死了？每個人都逃不掉這樣的結局。」

程麗君看著窗外茂盛的水杉樹說：「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天鵝湖》原版的結局嗎？」

「麗君，你就像白天鵝一樣天真，但我不會的。」

第三幕，王子選擇新娘的匈牙利舞曲。

跪在地上悲泣的梅蘭，已明白殺人兇手是誰。

音響放到四小天鵝之舞，程麗君停頓半分鐘說：「那棟叫巴比倫塔的爛尾樓，是絕望主婦聯盟留給我專用的，對不對？」

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淚水從梅蘭的眼角滾落，彷彿這些年來的rｅａｄ•９９cｓw.ｃｏm一切都毫無意義。

偌大的別墅里，兩個女人簡單吃了晚餐，梅蘭陪她在客廳看電視，問她最近發生了什麼事？程麗君卻不置可否地笑笑，讓她越發擔心，決定一直守在這裏。

「奧黛爾。」

梅蘭摟緊閨蜜的肩膀，程麗君貼著臉頰說：「我和你一樣，從不戳穿老公的秘密。他不過是要從年輕女孩的身上，找到在我這裏得不到的許多滿足而已，我想。」

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程麗君起了興緻，拖著她到外面客廳，從牆上抽出一張黑膠唱片。這套昂貴的組合音響，是她跟林子粹結婚時一起買的。

那晚，梅蘭也是獨自在家，她擔心程麗君會不會抑鬱症發作，又有自殺傾向。剛好她的車在4S店保養，立刻出門打車趕過去。

第四幕，天鵝在等待奧傑塔歸來，結果令人絕望。別墅的女主人湧出淚水，才把音量調低：「昨晚，我夢見了一隻黑天鵝，那不是什麼好兆頭。」

「為什麼選這個？」

突然，程麗君抓著她的手問：「如果世界末日來臨，只能帶一種動物上諾亞方舟——馬、老虎、孔雀、羊，你會選擇哪一種？」

「現在，你真的需要用了？」

客廳並未開燈，程麗君在黑暗中靠近梅蘭，手指滑過脖頸。

「請將它作為我葬禮上的背景音樂。」

梅蘭固執地站在床邊，看著九九藏書她進入熟睡，這才關燈離去。

「什麼？你在叫我嗎？」

「小三叫什麼名字？我們馬上制訂行動計劃，你的空中監獄是現成的，保證一個月內讓她消失。」

梅蘭決定親手為程麗君復讎，用絕望主婦聯盟的方式。

第二幕，王子與奧傑塔在天鵝湖相遇，人生若只如初見……

十二年前，也是這樣的夏夜，程麗君在她的耳邊吹氣如蘭。

聊了整個後半夜，簡直飢腸轆轆。她從床上爬起來，來到廚房想煎個雞蛋，身後卻響起關門聲。梅蘭以為來了小偷，立刻衝出去，遠遠看到前院門外，有個年輕女人的背影，全身上下都是黑色，一眨眼消失在樹叢中。

「關於她的具體資料，還有現在的住址，都在我的手機里——還有更可怕的，她的媽媽叫麻紅梅，就是半年前在我家摔死的鐘點工。」

程麗君吃下安眠藥，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放心吧，我不會自殺的！晚安！」

她把唱片歸回原位，關掉音響電源，拉著梅蘭回到卧室。

「你是第一個聽到這個故事的人，林子粹也不知道。」

「是，奧黛爾。」她幾乎緊咬著梅蘭的耳朵，「你知道嗎？果然輪到我了。我有這個預感。」

梅蘭心不在焉地搖頭：「不知道。」

「老虎。」

「她叫崔善，二十六歲的女孩，很漂亮很有魅力，如果我是男人也會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