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萊克剛掛掉電話，客廳的門就被推開了。他的第二個外甥——傑克側身擠進來。他滿臉紅光，顯得十分激動。

第二個男人要矮一些、瘦一些，戴著兜帽。

他將目光轉向屏幕，按下「播放」鍵。

「哦，當然。」斯特萊克說。

警察認為，第一個男人到鏡頭外接朋友，這一事實表明他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小。

她一下子呆住，愣了好幾秒，才默默地走開。斯特萊克看見她和另一個女人說話，後者立馬瞥了他一眼。又有一個小孩摔倒，一頭撞在裝飾著一顆大草莓的板球樁上，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件剛發生的意外吸引過去時，斯特萊克溜回房間。

他擺動著胳膊，徑直跑向奧爾德布魯克路。

她身後的客廳里掛著更多的金色氣球。不過，這回是數字氣球，一屋子滿滿的「七」。屋裡不知何處傳來陣陣或許是興奮、或許是痛苦的尖叫，打破了整片社區的寧靜。

這一說法假定了那兩人是朋友。斯特萊克也承認，在那樣的天氣、那樣的時間，以幾乎相同的方式同時被鏡頭捕捉到的兩個人，是共犯的可能性很小。

她也許覺得他就像殘奧會運動員一樣，褲子下面裝的是碳纖維義肢吧。斯特萊克啜了口拉格啤酒，強迫自己乾笑一聲。

「她妹妹又出事了。傑克在哪兒？」

「我聽見你說話了。」傑克說道，像舅舅一樣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特蕾西後來嫁給他們一個共同的朋友，最近剛生了個女兒。斯特萊克很想送花給他們，卻一直沒抽出時間來做這件事。

片子再次猛地一轉，畫面上出現了西奧博爾德斯路。

「我還不想玩。」傑克說，「我能把它拿出去嗎？」

「是真的嗎？」她朝斯特萊克拋了個媚眼，突然一臉好奇地問道，「你真的是喬尼·羅克比的兒子？」

綁在大門上的氫氣球在九-九-藏-書風中輕搖。斯特萊克夾著羅賓為他包好的禮物，順著屋前的斜坡，朝下方的大門走去。他告訴自己：這事很快就會結束。

客廳安靜舒適，裏面擺著一套米黃色的三件式傢具。壁爐台上掛著一幅印象派印刷畫。架子上擺著的相框里，是三個侄兒穿著深綠色校服拍的照片。斯特萊克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把花園裡的嘈雜聲擋在屋外。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沃德爾給他的那張DVD，塞進播放機，打開電視。

「她得回艾爾過周末。」斯特萊克撒謊道。

「你當兵的時候有槍嗎？」傑克邊問邊把盒子翻過來，看空降兵玩偶的圖片。

「你難道不想現在就玩一玩嗎？」花園裡突然爆發出新一輪尖叫時，斯特萊克問道。

「沒錯。」斯特萊克說。

「你那個迷人的夏洛特呢？不再鬧分手啦？哈哈哈，我可跟不上進度。」

「沒有，我把它們還回去了。」

「為什麼？」露西邊問邊將他讓進屋裡。

他們看見了他那三個外甥。寬闊的後院草坪上，三個人正跟其他二十個身穿派對裝的男孩女孩到處亂竄。

一個男人從屏幕的右邊走入鏡頭。他很高，手深深地插在兜里。他戴著兜帽，全身上下裹得很嚴實。黑白鏡頭中，他的臉看起來很奇怪，頗具迷惑性。斯特萊克以為他看到的是深色眼罩和露在外面的下半張白臉，結果卻發現其實是上半張深色的臉，鼻子下面的嘴和下巴都被一條白圍巾包住了。他的外套上好像有個標記，或許是個被弄髒的商標。除此之外，他的衣服便無從辨認了。

露西住在布羅姆利。她家的前花園裡有一棵很大的木蘭花樹。晚春時節，樹會像一張被弄皺的紙巾一樣籠罩住前面整片草坪。這會兒已經是四月，開滿白花的樹宛如飄起了朵朵白雲，花瓣就像榨完汁的椰肉一樣光滑。

「去九*九*藏*書他媽的，我不知道！」他說，「你幹嗎不去問他？」

一個有些模糊不清的黑白鏡頭立刻出現在了屏幕上。那是一條白茫茫的街，鏡頭中厚厚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全景視角顯示：這裡是貝拉米路和奧爾德布魯克路的十字路口。

而且，斯特萊克也不想跟妹夫打交道。對於妹夫，他向來都不太熱心。

他沿著奧爾德布魯克路跑了一段后，突然轉向，拐進旁邊的小道。

一個花體的「GS」。

「他還有槍，他什麼都有！」

「他們都在這裏。感謝上帝，雨停了，不然他們就都得待在屋裡了。」露西把他領進了後花園。

電視機上有張照片，是露西三十歲生日派對那天拍的。照片里，露西的父親里克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在一起，斯特萊克站在後排。從五歲起，每次拍合照他都站在那個位置。那時候，他還有兩條腿。同為特別調查局警官的特蕾西——也是露西希望哥哥能娶回家的女孩——站在他身邊。

這轉瞬即逝的相似，讓斯特萊克產生了一種順從心理。他照露西的話做了。整場派對中，他不遺餘力地解決興奮過頭的孩子們之間層出不窮的矛盾，要不就躲在裝果凍和冰激凌的擱板桌後面，將那些八卦媽媽們惱人的好奇心擋在外面。

「看在上帝的份上，科莫，這是他的生日派對。他應該跟別的孩子一起玩！傑克，我告訴過你現在不準拆禮物的！把它撿起來——哦，不，它現在只能放在那兒——噢，傑克，你可以待會兒再玩——聽著，快到茶點時間了……」

「真酷！」傑克高興地說，「是個大兵！」

盯了整整一分鐘，他終於差不多可以確定，第一個單詞的最後兩個字母是「CK」，但第二個詞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他只是覺得第一個字母應該是「J」。

斯特萊克從來都不想要ｈtｔｐｓ://ｒeａｄ.9９csｗ•coｍ小孩。他和夏洛特早就在這點上達成了共識。這也是多年來他的其他戀情失敗的原因之一。露西對他的這種態度以及他給出的理由深表遺憾。只要他說出的人生目標跟她的相悖，露西就會很不高興，彷彿他攻擊了她的決定和選擇。

片子在一片空白畫面中結束了。斯特萊克坐在那兒，盯著屏幕，陷入沉思。當他再次轉向四周時，各種彩色的物什和燦爛的陽光讓他略微一驚。

「嗯。」他說。

斯特萊克將這幾秒鐘的鏡頭重放了一遍。接著又放了第三遍。他發現那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他們沒有呼喚彼此，甚至看都沒看對方一眼，就跑出鏡頭。看來他們似乎都只顧自己。

他第四次播放這個片段，並在那個比較慢的男人跑過街燈、運動衫後背上的圖案閃過的那一刻暫停。他試了好幾次，斜睨著屏幕，緩緩地掃過那個模糊的畫面。

傑克興奮地撕扯著盒子時，斯特萊克把沃德爾的DVD從播放機里拿出來，裝回口袋。然後，他幫傑克把卡在硬紙板里的塑料空降兵拔|出|來，並幫他弄好空降兵手裡的槍。

一個女孩被推了一把：格雷格趕緊衝過去，幫助一個媽媽應付那沒完沒了的眼淚和草漬。遊戲已經變成一片混戰。終於，冠軍誕生。從繡球花叢邊的黑色垃圾袋裡得了個安慰獎的亞軍，也哭了起來。之後，同樣的遊戲再次宣布開始。

接著他給德里克·威爾遜打電話，同樣被轉到語音信箱。

街上那個走得急匆匆的人，應該就是公車上的那個人。他雖然拿掉了白圍巾，但身量和走路的方式都跟之前那個人十分相像。這一次，斯特萊克覺得這個人在有意埋低腦袋。

朝鏡頭走來時，他低著頭，好像在看從兜里掏出來的什麼東西。片刻之後，他轉向貝拉米路，消失在鏡頭外。屏幕右下方的機器鍾顯示，此刻是九*九*藏*書凌晨一點三十九分。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給約翰·布里斯托打電話，卻被轉到語音信箱。他給布里斯托留了個言，說自己看了監控錄像，讀了警方的案宗，想要再問他一些問題。最後，他提議下周什麼時候跟布里斯托見上一面。

斯特萊克從來到這裏就一直拿著那個包裝好的禮物。他把它遞過去，看著羅賓精緻的包裝被那雙興奮的小手撕碎。

斯特萊克的耐心終於被磨光了，他就像一根達到了拉力臨界點的繩子，一下子斷了。

「嘿，科莫，你來啦！」格雷格說道，把播放歌曲的事交給另一個爸爸。斯特萊克的妹夫是個壯碩的檢查員。他跟斯特萊克的交流好像從來都沒找對調子，總是又啰嗦又帶刺兒，讓斯特萊克十分討厭。

「你的腿的事，我們都聽說了。真遺憾。」她說道，朝他的鞋子看去，「露西告訴我們了。天啊，你一定感覺就像腿沒事一樣，對吧？看你走過來時一點兒都不跛啊！瞧瞧現在的技術，真神奇，是吧？我想，要不了多久，你說不定就能跑得比以前還快了！」

「嗨，你好啊！」一個中年主婦慢慢朝斯特萊克走來，「你一定是露西的哥哥了！」

斯特萊克注意到矮瘦男人在緊追第一個人的過程中，那雙黝黑的拳頭一直都攥得緊緊的。但他還是一路都落在後面。一盞街燈下，他運動衫後背上的圖案一閃而過。

他在留言中反覆重申，他想去「肯蒂格恩花園」十八號裏面看一看。

「你不是應該待在花園裡嗎，傑克？」

「嗯，沒錯，他什麼都有。」

十分鐘后，露西發現坐在那兒的兩個人。傑克讓空降兵在沙發後面開槍，斯特萊克則假裝腹部中彈。

他讓錄影帶繼續往下播放，鏡頭再次跳轉，畫面突然切到一輛公車內部，幾乎讓人嚇了一跳。鏡頭從司機的角度拍到一個上車的姑娘。她的臉被拍短了，並且有嚴重九九藏書的陰影。但她那條金色馬尾辮倒是十分清楚。跟在她後面上車的那個男人，從能辨認出來的情況來看，極像後來順著貝拉米路走向「肯蒂格恩花園」的那個人。他很高，戴著兜帽，圍了條白圍巾，上半張臉隱在陰影里。他全身上下，能看清楚的只有胸前的那個商標：

畫面跳了一下。接著，出現在模糊鏡頭裡的還是同一個十字路口，一個顯然空無一人的路口。又厚又重的雪花仍舊讓監控的視野模糊不清，不過，此刻右下角時鐘的讀數是：凌晨兩點十二分。

「夏洛特呢？」露西剛一開門就開口問道。她個子不高，一頭金髮，臉圓圓的。

激動暴躁的露西將不情不願的兒子趕出房間，又生氣地扭頭看著哥哥。露西噘嘴的時候很像他們的瓊舅媽。儘管瓊舅媽其實跟他倆都沒有血緣關係。

「你現在還有嗎？」

「我進來尿尿，」外甥說，「科莫蘭舅舅，你給我帶禮物了嗎？」

「我有兩把槍。」斯特萊克說。

斯特萊克只來過這裏幾次，因為他更喜歡在別的地方跟露西碰面。待在家裡，露西總是一副備受折磨的樣子。

他們邊跑邊叫，玩的遊戲好像是要跑向貼著水果圖片的板球樁。家長們喝著塑料杯里的紅酒，站在溫和的陽光下。而露西的丈夫格雷格則在一張台架桌后，操作著底座上的iPod。露西遞給斯特萊克一杯拉格啤酒，接著就立刻衝出去，去扶自己的小兒子。那孩子重重地跌到地上，正號啕大哭。

他按下「播放」鍵繼續播放，努力辨認第二個男人轉向了哪條街。斯特萊克三次看著他離開同伴，但還是無法辨認出屏幕上的那個街名。他知道，按沃德爾的說法，那肯定是哈利韋爾街。

兩個奔跑的人闖入鏡頭。看得出來，跑在前面的是剛才圍著白圍巾、很快跑出鏡頭的那個男人。他腿很長，顯得很有力。

「真遺憾。」傑克煞有介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