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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然後走到沙學麗的床邊,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被子里的沙學麗在幹什麼動作,她伸了伸手,不知何故凝固在半空,放棄了打算,回到自己鋪上了。
少數新兵在鼓掌,老兵們特別是王川江在撇嘴。強冠傑不動聲色地在隊伍旁邊轉悠著,繃著一張臉,不時打量著新戰士的身姿模樣,皺一皺眉頭。
「今年我們特招的一批新戰友要來了,」教導員率先說道,「我們各方面的工作要好上加好,內務、營區衛生,都要比平時漂亮,讓新兵一進特警隊的大門,就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印象。」強冠傑的口氣卻與教導員大有差別,說道:「我還是說老了的那個意思,要叫她們一進我們的大門,就像從地球上到了火星,這裡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是一個鋼鐵的世界,不是老百姓的度假村。」
徐文雅和沙學麗不吭聲。
「沒胃口也吃一點。」沙學麗轉過頭,不理。強冠傑注意著問道:「怎麼,還沒緩過氣?」教導員也走過來說:「你們這是暫時性疲勞,只要堅持過了一個極限,身體就會適應。不會有問題的。」強冠傑很乾脆地道:「就這樣,把麵條吃了,好好睡個午覺,下午繼續訓練」。
羅雁從營區大鐵門進來,離開了吳明義,反倒有一種輕鬆,吳明義硬要與她睡覺,她卻對性生活失去了興趣,才結婚時不是那樣的,初嘗禁果,回到特警隊一個人獨處被窩時心裏會泛起一種干辣辣的躁動和渴望。但現在不了,感情一淡,本能的慾望也就隨之消退。她想著走著,忽然間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她偏起腦袋傾聽,聲音來自綠化地小樹林那邊,並且很怪,像有人念經,又像准在哭泣。
等她們班整裝跑到操場時,全隊早已集合完畢,強冠傑和教導員站在一起看跑表。他們首先看到沙學麗上身穿著常軍服,下身卻是一條顯眼的迷彩褲,而鐵紅上身是迷彩服,下身卻是常褲,並且一隻腳穿著軍膠,一隻腳穿著一隻紫紅色的便鞋。其它班的戰士看著,忍不住捂著嘴偷偷笑了。
羅雁看著她,說不出什麼話。
「嗯……」羅雁道:「每天訓練,汗水多得像水池裡撈出來一樣,再說每天早晨集合,還有緊急集合,哪有時間梳長發?這都是為你們著想。」耿菊花抽了一下鼻子,說:「是,區隊長。」羅雁拍拍她的肩說道:「那就不用哭。」耿菊花道:「我不哭。」話未完,新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到臉上。
陳順娃移開手,露出的仍是憨憨帶笑的眼睛:「打得好,又來。」
朱小娟臉色暗淡了:「還睡在床上。」
「肯定是你在我床上弄的!你看你坐在地上也不嫌臟,你的屁股從來就沒幹凈過!」徐文雅冷冷地打抱不平道:「她一進來就沒動過,是不是你自己坐的跡印?」沙學麗不依不饒道:「我怎麼會,我從來最愛乾淨,只有鄉下來的人才臟著屁股往別人床上滾呢!」耿菊花一下站起來,嘴唇打顫道:「你瞧不起人!」
第二日下午,特警隊營區里,新兵剛一邁下大客車,九班長王川江帶著陳順娃等三個男兵就把隊里那台送舊迎新的鑼鼓家什敲得驚天動地,兩列男女特警夾道歡迎著新戰友,十幾個新戰士靦腆地笑著,背包提裹地走過人巷,只有耿菊花剛一下車,就彎腰哇哇嘔吐。
「我追你,還不是看見你們在報紙和屏幕上那個英姿,叫人看不夠。就是給別人說起來也有底氣,『你老婆幹嘛的,棉花公司的會計。我老婆幹什麼的,特警隊的軍官。』哈!」他語氣陡地一變道,「可是結了婚才知道,你們是中看不中吃,脾氣硬,不打扮,做事粗,一星期見不到一次面,唉,我圖什麼來了。」
「把隊伍帶回去,開個班務會好好總結,認識不深刻不睡覺。」
操剪子的是一個溫州來的理髮師,很年輕,帶著兩個徒弟,早就在食堂里恭候,他一步走到沙學麗身後,噗地圍上布單,說著蹩腳普通話道:「啊呀,小姐這頭頭髮好漂亮啦,心不心痛啦?」沙學麗一進食堂就看見了這個溫州佬,羅雁講話前,她已明白了要幹什麼,她知道逃不過這一劫的,所以乾脆無所謂道:「什麼心痛啊,我這腦袋,頭型很靚的,就是刮成光頭又怎麼樣。哎,你敢給我刮光頭嗎?」溫州佬被沙學麗不著邊際的想法弄愣了:「咦,去年一夥新兵也是我給剃的頭髮,都哭鼻子哇,不像是剪她頭上的頭髮,倒像直接割她的頭。」沙學麗居高臨下道:「那是哪個年代的人,現在又是什麼年代,你有沒有搞錯哇?」溫州佬奉承道:「那是那是,你是超級現代派。」沙學麗道:「你是給哪家老闆打工的?」溫州佬道:「不好意思啦,是自己開一個髮廊啦。」沙學麗道:「那你就是老闆,發大財啰?」溫州佬道:「小意思啦。只是在你們特警隊要蝕本啦,剪外面的女士,美一次發幾十元,很貴的啦。給你們剪,三塊錢一個腦袋啦。」左邊隔著幾個凳子,羅雁咔嚓幾下剪完了一個女兵的頭髮,就等著理髮師再精修一下就完工,女兵皺眉咧嘴,欲哭未哭,只是忍著不敢吭聲。沙學麗還在與溫州佬搭腔,「幾十塊算什麼,」她說道,「我原先上一次髮廊,三百塊以下的我不做。」溫州佬驚道:「啊呀小姐很有錢的啦,怎麼不在家裡發大財啊?」沙學麗道:「發財有什麼意思,我爸的錢再用幾輩子也用不完,我看著錢都厭煩。我喜歡冒險,我要在特警隊里來體驗體驗不同的威民」溫州佬覺得這個小女兵很有趣,大事奉承道:「那是那是,外面的知道我經常給你們特警隊做頭髮,連小壞蛋都不敢來我的髮廊鬧事啦。」沙學麗略感意外道:「呵,真是這樣的?」溫州佬道:「是啊是啊,你們都是我的神仙,比供在店裡的觀音菩薩還起作用啦。」沙學麗很滿足:「那當然,所以三塊錢一個腦袋,你並不虧本嘛。」溫州佬道:「那是那是,所以每次你們隊長一個電話我就來啦。」
晚飯前,羅雁把十來個新兵領到特警隊食堂,食堂外不遠的訓練場上,老兵們在練習擒敵拳,雄壯的呼喊聲不時傳進來。羅雁看著這些皮膚白凈的小妹妹們,嚴肅地發令道;「短髮的,出列。」徐文雅和別班的三個女兵跨出一步。羅雁打量了一眼她們道:「你們解散后可以出去。其餘的,就在這裏剪髮,長不能超過耳根,這是隊里的規定,解散后都坐在凳子上去。解散!」
幾個回合過去,強冠傑發令道:「現在交換,女兵做我方,男兵成配手,挾頭頂摔。預備,開始!」
這個下午是一個特殊的下午,天上彤雲密布,像要下小雪的模樣,強冠傑站在訓練草坪中央,冒著凜冽的寒風,大聲喊著口令,全體女兵在他面前的操場上做著俯卧撐。強冠傑很大聲地數著數,不時在誰的翹得過高的屁股上按一下:「三五六,三五七,三五八……」徐文雅手一軟,重重摔在地下,但她馬上掙紮起來,咬著牙繼續做。強冠傑來回巡視,仍然大聲數數:「三六一,三六二,三六三……」
羅雁與朱小娟其實是一年入伍的兵,朱小娟超期服役三年了,一直是班長,而羅雁年初從指揮學校畢業回隊已是一杠一豆的少尉,這其中的原因,皆因朱小娟有一個過於嚴厲的老爹,這是不好深說的問題。「小娟,」羅雁輕言道,「不管怎麼說,新兵馬上就來了,她們有的是第一次出遠門,大多是第一次離開媽媽,我就是擔心你的性格,你是班長,對分到你們班的兵還是要熱情一些,不要老繃著臉。」朱小娟停下來,膘一眼羅雁,淡淡地說道:「我就是這張臉。」
「不。就不!」羅雁拿出功夫,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地,丈夫還要衝上來,她忽地亮出擒敵拳中格鬥的架式。
排在頭裡的羅雁見狀急忙迎上去撫著她的背問:「你怎麼了?」沙學麗跟在耿菊花身後,厭惡地捂著鼻子道:「這個鄉下妹第一次坐汽車,一路上都在吐,好煩啦。」羅雁瞥一眼顯見是大都市來的沙學麗,輕拍著耿菊花道:「好了好了,這下到家了。」耿菊花抬起頭,充滿感激地咧咧嘴,心想這個大姐的笑容好親切。不知道她是一個什麼官。
可是沙學麗遊戲似的心情無法持久,星期天一過,緊接著的訓練,就把她變成了叫苦不迭的苦命人。冬日的天氣雖說避免了太陽的暴晒,但每天例行的10公里場內跑,卻真要了平時很少大運動量鍛煉的新兵的命。400米一圈的跑道,足足要跑25圈才是10公里,等熬到20圈左右;沙學麗和鐵紅都覺得自己要死了。
教導員親自領著老兵們呼口號,新兵與歡迎隊列兩旁老兵的最大的區別在皮膚,老兵不管男女,臉都很黑,新兵們一律很白凈。
強冠傑對這些東西也能如數家珍地數道一番,他一直坐在教導員旁邊的藤椅上,此時忍不住喉嚨發癢。「我來插兩句,」他站起身,揮著拳頭說話,與教導員平和優雅的風格迥然相異,「面對災禍,面對肆無忌憚的殘暴,唯一可行的對策,啊,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用更加強大的正義力量,去戰勝一切強盜!毫不留情地狠狠打擊形形色|色的恐怖分子!於是,遍及東西方各國的,啊,一支支反恐怖特警部隊猶如雨後春筍般應運而生,他們裝備精良,武藝超凡,神奇無比,以一次次輝煌的成績,贏得世界公眾的信賴,啊,尤其像美國的海豹突擊隊,營救人質隊,德國的邊防第九大隊,英國的特種空勤團,義大利的憲兵突擊隊,以色列的秘密突擊部隊,法國的憲兵干預隊,都是名揚世界、屢建奇功的佼佼者。」他猛地剎車,回望著教導員道:「你來,教導員來,我犯規了。」
女兵們脫鞋脫衣,鑽入被窩。耿菊花剛要解鞋帶,想了想,四面一看,沒人注意,乾脆褲子不脫穿著鞋子縮進被窩,如果再搞緊急集合,她可以為此節省好多時間。沙學麗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說不動,副班長勸她她也不睡,痴痴地獨自發著呆。
記錄的男兵坐在草地上,「唱呀,」他催沙學麗道,「又該你了。」沙學麗哭喪著臉道:「老兵,你就給我多寫幾首歌名,我給你念。」猛地記起了徐文雅,只好又道:「給她也寫幾首,湊夠一百首吧,求求你了,老兵。」男兵為難地道:「我不敢,隊長說不定在什麼地方躲著偷聽。算了,你還是唱吧。」
「那我就問。強隊長是不是打鐵出身的啊,他怎麼那麼一副脾氣,一點都……」她尋找著合適的措辭,「都都、都不通人性。」朱小娟眼睛瞪大了、慢慢道:「你說什麼?!」室內的氣氛霎時間有點緊張,每個女兵都停止了各自手上的事情,看著她們的方向。
星期天是個有薄霧的陰天,羅雁走出特警隊的大鐵門,值勤的女兵精神抖擻地向她敬禮,她回了禮,轉眼看見一輛桑塔納轎車停在對面街沿,一個穿著挺括的薄呢深色短大衣、衣領里露出一根金利來領帶、颳得光光的下巴在冬日的暖陽下閃著鐵青色光芒的男人迎上來,很優雅地笑著為她拉開前車門。
朱小娟回一班宿舍時,坐在床上的沙學麗已經躺著用被子蒙住了全身,朱小娟一個個檢查新兵的睡態。她很有經驗,先悄悄伸手進去摸一摸鋪上女兵們的腳,再給她們挾緊被子。到耿菊花床前,她一把就摸著了鞋子,揭開被子一角,連褲子也未脫,朱小娟張了張嘴,又忍住,她替已睡得微微打鼾的耿菊花解開鞋帶,輕輕把鞋子和襪子脫下來,整整齊齊地放在床下。
她向那邊疾步走去。
蓮蓬頭噴出扇狀的水花,每天訓練時最渴盼的就是這裏,哪個女孩不愛乾淨,浴室是女兵心中的聖地。
強冠傑一聲斷喝:「聽見沒有?!」兩個女兵啪地立正道:「是!」強冠傑指著徐文雅道:「從你開始,唱!」
穿好衣服的鐵紅跑出來,小聲報告:「沙學麗和徐文雅為比賽唱歌,吵起來了。」強冠傑道:「命令她們給我滾出來!」
read.99csw•com羅雁道:「好,大家都是這個態度,沙學麗你也看見了,一班長的語言是有點生硬,但出發點是好的,是好意,不要計較枝節問題。大家先睡覺。」
裏面的歌聲戛然而止。
沙學麗看著從外面收了一套乾淨軍裝進門的朱小娟,忽然這:「班長。」朱小娟仁腳看著她。沙學麗任性地道:「我想問一個問題,又怕你不高興。」朱小娟注意了,乾脆道:「問。」
「原來是農業生產交流會,」王川江笑道:「那你就經常開吧。注意,只是不要被強隊長聽到。」陳順娃撓頭憨笑。
沙學麗毫無顧忌地站出來,大胆地隨意顧盼著說道:「我叫沙學麗,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一百零五斤,從廣東來。我的愛好:探險和化妝,可惜我是個單眼皮。」男、女兵們為她的無拘無束笑起來。沙學而認真地道:「真的,聽說特警隊訓練很有一套,我希望把這裏當作一所健美學校,以後我的身材更美好。」
朱小娟卻意外地放低了話音說:「你媽媽死了?」耿菊花垂著腦袋:「快五年了,害了什麼肺癆,沒錢醫,慢慢就死了。」她一下想起離開大山時,她與哥哥和背在哥哥背上的爹爹一起到山坡上的墳塋前跟媽媽告別的情景,凄凄秋雨里,媽媽墳頭很小,草葉茂盛,幾乎這沒了它,在蒼黃的天宇下很不起眼,但裏面躺著一位山裡貧苦人家的主心骨啊。想到此,耿菊花的眼圈不由紅了。徐文雅對耿菊花投去理解的一瞥。朱小娟把土包還給耿菊花,想了想道:「換一個布袋縫好,拴在床杠上,塞在褥子底下,不要露在外面。」兵們對此格外驚奇,特別是耿菊花,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哽咽道:「班……長……」
浴室外,強冠傑洗完澡從男浴室出來,他帶著女兵一班加班訓練,同樣一身泥一身汗,他站在小道上聽著,眉頭倏地擰緊。他身邊很快圍攏一些男兵,都在望著女浴室興趣盎然地笑。強冠傑一聲大喝:「女浴室,在搞什麼名堂!」
羅雁冷笑一聲,從牙縫裡迸出一句硬梆梆的話;「我只送四個字;滾你的蛋!」
好像與強冠傑的話語相呼應,隱隱的,傳來訓練場上有誰在拳擊的砰砰聲,區隊長羅雁散會後尋聲找去,看見朱小娟一人在揮汗如雨地練拳,作訓服的袖子挽在肩肘上,小臂上紫紅的硬痴記錄著她當特警的艱辛,也證明著她的功夫,只見她嘴唇緊咬,拳出如風,打得一圈沙袋砰砰亂晃。
沙學麗驚了一下,她的手機就在褲兜里硌著她的腿,但她馬上無所謂地放平了臉色,嗤,她想,你是嚇人,我不交,你把我吃了?
沙學麗和鐵紅同時一驚:「啊?」
強冠傑看見兩個女兵穿著作訓服跑來,他心裏不由得一松,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強硬地發令道:「沙學麗,鐵紅入列。俯卧撐,開始!」
朱小娟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從胸腔里擠出話道:「你?!才來兩個月的嬌小姐,還成了科學專家了?!」鐵紅一下精神百倍,她預感著有好戲上演,朱小娟她不喜歡,沙學麗她也討厭,兩個人如果打起來,嘿,這才是大快人心事。她憋足了精神,要看班長和桀騖不馴的沙學麗來一場龍虎鬥。羅雁情知不好,趕緊壓手道:「一班長你要——」話未落音,沙學麗已經喊起來:「你罵誰是嬌小姐?啊,你敢罵我!」朱小娟激憤地道:「我就罵你,哪個敢在訓練場上裝熊,我就敢罵哪個是他媽的混蛋!」沙學麗跳起來尖叫:「我就不要你罵!我在家裡從小長大,從來沒哪個敢罵我,我爸我媽敢不聽我的話,我也要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陳順娃在檯子對面洗漱,正偷眼打量著耿菊花,自從歡迎新戰友的第一天,聽到耿菊花口吐家鄉語言開始,他心裏不知怎的就揮不去她的影子了,耿菊花樸實純厚,青春健康,像山裡一株隨處可見的小山毛櫸。陳順娃是兩年兵,進城以來,一直對城裡的摩登姑娘心懷恐懼,他覺得她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而耿菊花,不說話都有親切感,彷彿一個母親肚裏生出的連體嬰兒,血脈永遠是一個顏色。此時看見耿菊花用肥皂漱口的一幕,立即小聲關切道:「老鄉,怎麼不用牙膏?」
朱小娟平息了自己的心緒,說道:「全體,趕緊洗漱,沒事不要亂嚼舌根!」
看著小鄧姿勢正確地執行著強隊長的命令跑回操場那邊的隊長室,新女兵們不知怎麼心裏一熱,對強冠傑的仇恨立時減輕了幾分。
「我們下午要過組織生活。」
強冠傑道:「我講要領,你們注意看著他們做。」他一邊講,兩個男兵一邊做分解動作,「一、敵我相互架臂,我臂在內。我右腳迅速橫上一步于敵右腳前,兩膝微屈成馬步,上體前傾,同時以右臂挾住敵脖,二、看清楚啦!左手用力拉緊敵右臂,猛力向左下彎腰轉體,以臂部撞擊敵小腹,將敵摔倒,三、迅速用膝撞擊敵肋,拳擊敵面或卡喉。要求:上步要快,挾頭要緊,拉臂頂腹要猛。注意:配手在我挾頭摔時,應側倒,我方將配手摔倒時左手應上提,以免誤傷。清楚沒有?」
草坪訓練場上,男兵們在做手掌斷磚比賽,陳順娃一掌砍斷兩塊磚,臉露得意之色。王川江大咧咧地道:「你那小兒科也敢在老兵面前亮相。張波,你來一下。」一個中士把四塊磚摞在一起,手起掌落,四塊磚同時斷成兩半。陳順娃只有傻笑著撓腦伸舌的份兒了。
沙學麗一見,控制不住地歡呼:「可口可樂!」徐文雅也像遇到救星一樣道:「謝謝區隊長。」羅雁嘴一抿道:「謝我?謝我幹什麼?」兩個女兵傻著。羅雁向黑暗處點點頭:「謝他。」
耿菊花在檯子右側一面漱口,趁人沒看見,她用牙刷在肥皂上快速抹兩下,就伸進嘴裏刷牙。她沒有錢,不能買衛生品,連來了月經,也是偷偷拿隊長室里的報紙來墊褲襠。對特警隊的生活,她是十二分滿意,吃喝拉撒睡都有國家關照,沒有精神包袱,官兵一家人,雖說訓練是苦一些,但她從小就干體力活兒長大,再說離開了貧窮大山裡那個惱人的與黃狗子換親的醜事兒,她覺得簡直已經到了天堂。
寢室里女兵的眼光都盯著她們倆,沙學麗和鐵紅傻了。媽媽的,沙學麗心中大恨,這是挑動群眾斗群眾,矛盾下交,該死的強隊長!可是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呢?
誰知一個聲音傳來,把她們全部鎮住:「誰在謝誰,嗯?」只見強冠傑從黑暗中踱過來,軍衣的下兜里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什麼東西,「唱呀,」他語含譏諷道,「使勁唱呀,不是以為都比對方行嗎!」
羅雁凝望著她,明白了她的心境,更加小心地:「還在想張海萍的事?」朱小娟埋下了頭,突然大喝一聲,又向著沙袋砰砰砰地疾打起來。
強冠傑虎地站起身,再次忘懷地搶過教導員的話頭,在講台上激昂地舞著拳頭道:「正是由於國際恐怖活動的不斷蔓延,國內也時有突發事件發生,啊,為加強與世界警察的密切俞作,斬斷恐怖分子伸向中國的黑手,為及時處理國內各種突發性的事件,上級決定組建我們自己的武裝警察特種部隊。我們女子特警隊,當年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成立的,啊,你們今天能加入這個隊伍,是你們一生中的驕傲,我們的口號是,『與世界警察抗衡,為中國武警爭光』!」
女兵們大聲發力呼喊著,把男兵一個個摔在地上,沙學麗等人力量和技巧稍差,摔男兵時動作不到位,險情百出,強冠傑前前後後四處奔忙,嚴厲地到處指點。
女兵們沒勁了,沮喪地悄悄做著怪相。鐵紅卻熱情地給強冠傑讓座:「隊長坐我這兒,我的位置最好。」強冠傑問道:「女兵喜不喜歡看足球?」其他女兵沒開腔,鐵紅已搶著遞上笑臉道:「嘻歡,我在家最喜歡,剛才我們正說要選那個頻道呢。」強冠傑不客氣地坐在鐵紅讓出的座位上,對鐵紅讚許地點頭道:「好,足球的攻防意識,足球的瞬息萬變,與軍隊的戰術差不多,喜歡足球好,當兵的,該喜歡。」
「你見過的我們那位趙主任吧,告訴你,星期三他私帶公車去峨眉山,翻車了,一家人,老婆女兒、司機小張、還有經常舔他屁股的劉科長,全他媽死啦!」羅雁停了刀,大為反感道:「死了一家人還是好消息?」
盥洗台距宿舍區有五十米遠,是個二十米長的水泥台,中間一溜兒十幾個水龍頭分向兩邊排列。盥洗台後面是鍋爐房和男女浴室,再後面隔著一道圍牆,就是又一個什麼商品小區的建築工地了。
歡迎會後,朱小娟和一夥老兵把分到一班的徐文雅、沙學麗、耿菊花、鐵紅領到班裡的宿舍,老兵們搶了新兵們的背包,幫她們提著,很熱情很體貼,問寒問暖的,只有朱小娟不輕易開口。
沙學麗和鐵紅啪地一下卧到地下,二十多下俯卧撐過去,黃豆大的汗珠就滴濕了她們身下的小草葉片,沙學麗的手臂發著抖,艱難地向上掙扎著,有幾次她都覺得她就要死了,她決定放棄了,然而看著強隊長似乎專在盯視著她的視線,她咬著細米般的牙齒支撐著。
羅雁把朱小娟拉出宿舍,只聽屋子裡副班長道。「我關燈了,沙學麗你自己快睡呀。」燈熄了。
強冠傑道:「立正!稍息。一班長。」朱小娟跑出隊列,咔嚓一個立正:「到!」強冠傑:「知道規定時間是多少?」朱小娟:「報告隊長,三分鐘。」強冠傑:「你們班用了多長時間?」朱小娟:「報告隊長,五分二十七秒。」
門口傳來腳步聲,眾人回頭一看,是強冠傑進來了,立時鴉雀無聲。
兩個女兵一起:「強隊長?他給的?」沙學麗驚訝中半張著嘴,一種複雜的熱流電擊一般觸了她一下。強隊長,她想,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呀!
一進屋門,朱小娟用下頦一指四個已經挪出來的空鋪,冷冷地:「這四個床位,就是你們的。」沙學麗和鐵紅都想睡靠窗的床位,兩個人把背包放上去,各不相讓。沙學麗說:「我先到一秒鐘。」鐵紅道:「是我先放上來一秒鐘。」朱小娟大喝一聲說:「立正!」全屋人立正獃著,朱小娟非常氣憤地圓瞪著星眸,喊道:「行啊,都很行啊,一來就爭自己的利益,為了芝麻大的事,都恨不得一口吃了對方!這是什麼習氣,這是徹頭徹尾的小家子習氣!以後執行起任務來,掉腦袋的地方你們這樣爭,那才值得人佩服!說,誰讓一下誰?」
洗澡的女兵們感到有趣,哈哈大笑起來。
羅雁忍住笑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男兵道:「報告區隊長,她們洗澡時為唱歌吵架,強隊長罰她們各唱一百首歌。」羅雁道:「唱夠了嗎?」兩個女兵一起有氣無力地道:「沒有,才五、六十首呢。」羅雁道:「唉,你們呀你們……我去找隊長。」沙學麗啞著嗓子振奮道:「謝謝區隊長啦!」
朱小娟聽見噗地一響,刷地回頭,兩眼射出兩道寒光:「你搞什麼名堂?」面對威嚴的班長,耿菊花嚇得手腳無措:「是,是……」朱小娟說:「這裏不是各自的承包地,這是部隊,是鋼鐵營地,叫怎麼做就怎麼做,叫你出右腳你不能出左腳。撿出來。」耿菊花爬到床下,乖乖地撿出紙包。朱小娟手一伸,耿菊花不情願地給她,朱小娟打開,是一包土。沙學而叫道:「唉呀好不講衛生喲!我最不喜歡與邋遢女人睡一個房了。」朱小娟把手上的紙包向耿菊花鼻子下一伸:「剛來就破壞內務整潔,這是為什麼?」耿菊花囁嚅了半天,沒辦法,只有斗膽解釋道:「這是我、我媽媽墳上的土,媽媽在床底下會,保佑我好好當兵。」沙學麗害怕地尖叫一聲:「啊呀死人!她把死人弄到這裏來了!」
吳明義站起來道:「前年定正處這一職,不是他給我下爛葯,那位置早就是我的了。這下好,天報應,多行不義必自斃。」羅雁特別厭煩這一套,她後來發覺這才是小家庭九九藏書沒有好氣氛的重要原因,她皺著眉頭道:「我覺得你越來越不像結婚以前的那個你了。」吳明義過來親她的臉道:「這是因為咫尺天涯,看得見摸不著,交流太少的緣故。」羅雁避開他的嘴道:「一個累死,一個閑死,閑的人居然聽到自己的同事死了就高興,就滿懷興奮。」吳明義正色道:「那個主任的位置就可能是我的了!」羅雁擺菜,都是些現成的乾貨,說道:「除了往上爬,你還有沒有別的志向?」
徐文雅與耿菊花相鄰,耿菊花在頭上抹很劣質的肥皂,徐文雅用的是洗頭青。徐文雅看一眼耿菊花,耿菊花的身體好結實,乳|房大,屁股也大,皮膚有些黑,可能是先天帶來的。徐文雅埋頭打量自己,除了平常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臉被風霜雨雪弄粗糙了以外,全身還是雪一樣晶瑩玉白。轉頭看那邊閉著眼睛沖淋享受的沙學麗,也是雪團兒似的身姿,纖腰長腿,胸脯大小適中,只是臉部與所有兵一樣,開始變黑。就是這些姑娘,徐文雅獨自想,天南海北地走進了警營,吃這般苦,受這般累,而圍牆外面千千萬萬的同齡少女,她們正當花季,她們的工作和環境可以允許她們盡情展示她們花兒一樣的美麗,而我們這些人,美麗是奢侈品。不,徐文雅搖搖頭,我們是具有另一種美,一種威武雄壯的美,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和榮享。她收回思緒,把洗頭膏瓶子向耿菊花那邊一遞道:「來,用這個。」耿菊花趕緊搖手道:「我、我習慣這個。」徐文雅道:「客氣什麼,拿著。」硬塞在耿菊花手裡。
強冠傑給站在左邊一排的女兵們講完要領后,轉頭向站在右邊的男兵說道;「現在先看男兵給你們做一遍。九班長,叫一個兵。」王川江道:「陳順娃,出列。」陳順娃眼裡含著笑,可以與耿菊花的班在一起訓練,是他最高興的事。
小雨下來了,雨里果然夾雜著米粒大小的雪花,一沾在臉上手上就融化了。強冠傑屹立在晦暗的天宇下,像一蹲不可動搖的力神,一絲不苟地喊著口令,通訊員小鄧跑來,手捧一件雨衣,要給他披上,想不到他勃然大怒,「你瞎了眼嗎?!」他方正剛硬的臉上彷彿要擰出水來,「我的兵都在雨里雪裡,就是下刀子也輪不到我穿。拿回去!立正,向後轉,目標——隊長室,跑步——走!」
沙學麗做出老練模樣,對什麼都做出處變不驚的表情,耿菊花暈車后雖然萎靡不振,但還是像劉姥姥初進大觀園,東張西望,眼睛都不夠使了。「那是么子東西?」耿菊花貼著沙學而走,一指旁邊訓練場上的沙袋問。不想這句話被正在敲鑼的陳順娃聽到了,他驚喜地向著王川江道:「班長,她是我們大巴山的老鄉,她說『么子』。」隊列里,沙學麗看了一眼沙袋,不屑地回答:「這都不知道,這叫沙包。」誰知前排的徐文雅回了一下頭道:「沙袋。」耿菊花又指著另一樣器械問:「這個呢?」』沙學而道:「木頭馬。」徐文雅不回頭地糾正道:「山羊。寬的那種才叫木馬。」沙學麗咽了一口唾沫,說不出什麼。耿菊花佩服地緊走兩步,離開沙學麗,跟上了徐文雅。
強冠傑還在催命道:「快,快!」
夜晚的綠地旁,沙學麗與徐文雅還在比著高低,沙學麗唱道:「一個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尋……」她一完,徐文雅馬上接著唱道:「說句心裡話,我也有家……」
耿菊花大吼一聲將陳順娃摔倒,一拳直搗配手臉部,卻不如陳順娃那樣會掌握火候,噗地一下,真正地打痛了陳順娃。耿菊花內疚地道:「唉呀,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陳順娃痛得捂著臉部,反而強笑著安慰耿菊花道:「沒事沒事,很舒服的。」看著陳順娃的憨相,耿菊花越發不安道:「你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陳順娃一躍跳起來道:「你再摔!」耿菊花發力大吼,陳順娃重重著地,一隻拳頭搗上來,不巧又砸在他襠部,他哇地一下捂住。耿菊花簡直嚇懵了,喊道:「陳老兵!」
一片靜默中,鐵紅向耿菊花悄悄伸舌頭,為沙學麗的大胆。朱小娟果然不知被觸到了心裏的哪根弦,她猛地發怒了:「沙學麗!你還有沒有正經的?!」沙學麗眼皮一搭,撅嘴轉過去。
徐文雅進屋,捶著腰,先走到沙學而床前,摸摸沙學麗的額頭道:「好點了嗎?」副班長跟在後面,用腳碰碰歪坐在地上的耿菊花說:「起來起來,去洗把臉,抓緊時間睡一會兒,看你這個樣子。」一身髒兮兮的耿菊花趕忙爬起來向外走。
兩個女兵立正站著,不敢開腔。
從這一天開始,沙學麗的心情變了個模樣,原先的輕鬆愉快,參軍探險的預想蕩然消失,代之以一種沉重、一種勉強支撐、一種早日混滿三年就趕緊退伍的打算。奶奶的,她咬著牙想,別的新兵能堅持下來,我沙學麗也可以混得過去,都是人誰比誰缺了胳膊還是缺了腿?!
左邊,羅雁剪完第二個兵,走到耿菊花身後,耿菊花本能地縮緊了腦袋。右邊不遠處,鐵紅悄聲向給她動剪子的一位男徒弟道:「師傅,求你手下留情,留長點兒喲。」左右一看,一下把三個泡泡糖塞到徒弟衣兜里,徒弟一笑,照樣咔嚓一刀下去,鐵紅緊閉眼睛,心裏喊了一聲老天爺。而耿菊花聽到羅雁的剪子在頭上響了第一下,眼淚流了出來。「捨不得?」
強冠傑收回看著摩托車的視線,也不看幾個女兵幹部,說道:「我們要制定一個計劃,針對新兵訓練中暴露出來的弱點,因人施教,進行百日強化訓練。我們用一百天,最快的速度,讓新兵們進入合格的特警隊員的戰鬥序列。」羅雁忍了忍,可是新兵們疲倦不堪的模樣飄在她眼前,她還是小心地說:「是不是對新戰士的訓練量適當減少一點,她們畢竟——」
強冠傑輪番打量著眼前的兩個女兵,聲音不高而自威,「好,」他道,「兩個都是世界名歌星,今天你們就把你們的得獎歌曲唱個夠。」他看看表,「暫時一人一百首。」。回頭對身後的男兵道:「你給我拿筆記著,少一首都不行,一支接一支,不準歇氣,不唱夠一百支不準睡覺,聽見沒有?」
第二天上午,強冠傑正式向沙學麗宣布,她的手機被託管了,看著強冠傑濃黑的眉毛和逼人的氣勢,沙學麗成了一個柔弱無助的孤兒,在這個四面圍牆的冷冰冰的世界里,她與遠方的親人,與青春活潑的同學再也不能發生任何聯繫,她只得到一張保管收據,司務長笑嘻嘻地說道:「這個機子就存在這裏了,什麼時候你離開特警隊,或者什麼時候你要把它寄回家,我就什麼時候還給你。」此時的沙學麗已經精氣全無,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她抽泣著問道:「你們……就不要我和媽媽說話了?」司務長對一茬茬的新兵的做派早就見慣不驚,還是笑道:「你呀你呀,在我們特警隊,教導員就是媽媽,隊長就是爸爸,你連這個都不懂啊?」
羅雁在床上扭曲著不讓他得逞,厲聲道:「鬆手!」
他們的家在省府機關家屬區,一進門,吳明義去掉了先前外面的騎士風度,在搖椅上晃動著身體道:「啊,終於可以享受一下了。」羅雁在鋥亮氣派的廚房間忙活,先打開碗櫥,給丈夫斟上一杯琥珀色的七姊妹葡萄酒,遞到他手中。吳明義愜意地說道:「一個星期只有一次有老婆的感覺,彌足而珍貴。」
「唉,」羅雁嘆口氣道,「難怪有的兵說怪話,說你與強隊長好像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兩個人從來都不笑。」朱小娟咬住嘴皮說道:「我希望自己乾脆就是一部機器,不該有任何喜怒哀樂。」
「畢竟是女的?」強冠傑一擰眉道,「我就聽不得這些,從我到特警隊到現在,我就一直強調,戰鬥不分男女。張海萍是女的,怎麼子彈不饒她?」大家沉默。
強冠傑慷慨的話語點燃了沙學麗心中的激|情,她感到在這個鐵面冷情的軍官的激勵下,血管里有蓬蓬勃勃的火焰在冉冉燃起,她瞅空偷偷向身邊的鐵紅評價:「隊長爸爸和教導員媽媽像一對好棒的雙簧演員。」鐵紅馬上向周圍偷看一眼道:「小聲點。」沙學麗不屑道:「看你那副樣子,又沒有人吃了你。我是在誇他們啊。」
操場一角,不知是哪個男兵在教官指導下擠時間進行摩托車特技訓練,三輪摩托從兩根懸空的鋼軌上開過,馬達轟鳴,油煙吐花,驚險壯觀。
徐文雅精神昂揚地唱:「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漫的輕紗……」她的歌喉厚實寬廣,激|情充沛,強冠傑向亮著燈的大會議室走去的腳步不由得仁立了一下,很快又加快了步伐。
朱小娟一挺胸道:「是!」
沙學而一轉臉對著傻傻地盯著她看的耿菊花,耿菊花倚著床腿坐在地上,臉上花一道白一道的都是訓練場上帶回的泥。沙學麗道:「是你,肯定是你!」耿菊花道:「我,我幹麼子了?」
鐵紅天真地問道:「強隊長他、他喜歡吃什麼?」朱小娟看他一眼道:「喜歡吃辣椒,尤其愛四川的麻辣燙火鍋。」鐵紅轉著心眼道:「他、抽煙嗎?抽什麼牌子的?」朱小娟再看他一眼。「原先抽得厲害,但當隊長后,要求男戰士不吸煙,他自己首先不吸,說戒就戒了。」沙學麗卻一下看透了鐵紅心裏的小九九,毫不留情地搶白道:「鐵紅你是不是想給隊長送禮啊?沒門!」然後看著朱小娟,「我還有一個問題。」朱小娟依然很乾脆:「問。」沙學麗道:「他的老婆是誰,他對他老婆也是那麼凶嗎?」
沙學麗咣地把東西一收,捂著耳朵要賴般地叫道:「鄉下佬,像驢叫,鄉下佬,像驢叫!」徐文雅實在看不過眼,對沙學麗道:「你也太過分了,人家惹你了嗎?」沙學麗的怒火轉到徐文雅身上道:「坐轎子的不說話,抬轎子的倒著慌了,有你什麼屁相干!」徐文雅一直就看不慣沙學麗仗勢欺人的霸道,只是囿於自己的修養,一般不與她計較,此時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今天就有我的相干!平常你欺負人家也欺負夠了,今天你來欺負我試試!」鐵紅看著她們,眼睛從左轉到右,又由右轉到左,臉上有著小市民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沙學麗道:「我和她比唱歌,你唱得好你來呀!」徐文雅道:「你以為就你聽過卡拉OK,唱什麼,你點。」
沙學麗洗完澡,站在衣櫃前,也不忙著穿衣,光裸著身子,卻翻出隱藏在軍裝里的眉筆和粘雙眼皮的粘眼膠,照著小圓鏡,想象著在眼前比劃著,回味著當兵前那份化妝的愜意。耿菊花過來換衣服,看見了,傻傻地呆站在一旁。
星期五下午政治學習,全體兵們站在大會議室里,整整齊齊,一聲不吭。教導員走上講台,值班軍官一聲口令:「敬禮!」教導員還禮。值班軍官再次發令:「坐下!」
沙學麗從小圓鏡里看見耿菊花的神態,猛地回過頭,還在為先前床鋪上的跡印生氣,她挑釁地道:「看什麼看,鄉下妞,少見多怪。」耿菊花無端受辱,氣得直瞪眼,突然向天上一仰頭,大聲唱起山歌來,這是她發泄委屈的一種方法,她唱道:「咦喲……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川東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紅軍,要把白匪消滅光,咦喲……」沙學麗眼珠一轉,尖聲用歌聲回擊道:「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墜落——」耿菊花聲音比她還高:「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
新兵們誰都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式,都半夜一點半了,還必須規規矩矩坐在小馬紮上,兩手平放在膝蓋上,開什麼勞什子班務會。鐵紅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立即像傳染似的,沙學麗和耿菊花一個個跟著打起來。
強冠傑拍著手跟著她們催促道;「快快,你們幾個加油!」朱小娟跑回來,帶著沙學麗等人跑,嘴裏也像強冠傑一樣大聲鼓勵。等全體終於跑過終點,沙學麗和鐵紅身子一歪,也不管泥里水裡,九-九-藏-書倒在地上,拉著風箱閉著眼,死人一般不動了。
強冠傑門聲發問道:「今晚義大利甲A聯賽開始沒有啊?」一些男兵道:「肯定開始了。」強冠傑乾脆地:「看。」
強冠傑掃視了一圈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新兵,又道:「為了部隊鐵的紀律,也為了你們自己的正常訓練和提高,女子特警隊營區實行封閉式管理,根據條例規定,師以下單位的于部戰士都不準配帶那些玩藝兒,除非得到特別批准。我的話完了。現在請教導員講話,歡迎。」掌聲中,教導員走到隊列前,新兵們覺得這個長官不錯,你看他那張臉,與隊長是大相徑庭,始終笑盈盈地。「新戰友們,」面對新戰士,他的神態更隨意,更溫馨,「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正式成了我們這個特殊的大家庭的一員。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們的到來,給這個鐵打的營盤注入了新鮮的活力。現在,你們自己來個自我介紹,姓甚名誰,有什麼愛好,讓整個隊的戰友認識你們。就從一班開始。一班?」
教導員站在講台上,娓娓道來:「同志們,面對今年入伍的新戰友,我們今天的政治課,還是講我們武警戰士的光榮和責任。啊,老兵已聽過無數次了,但新戰士是第一次。不管是無數次還是第一次,我們的政治課都是我們培養真正的軍人、塑造真正的軍魂的法寶。我們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自從1983年組建以來,已經走過了十幾個壯麗的春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們這支部隊,經受了艱苦卓絕的磨練,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我們武警官兵的足跡,就是那些無人地帶、生命禁區,也有我們武警戰士的紅色哨位。每天清晨,是我們威武的武警國旗護衛隊的戰友,把鮮艷奪目的五星紅旗從天安門廣場上,升上祖國遼闊的天空,而在同一時刻,我們成千上萬的武警官兵,也在祖國960萬平方公里的每一個角落,睜大忠誠的眼睛,緊握手中的鋼槍,看守監獄,處置暴徒,守衛橋樑隧洞,追捕流氓團伙,為國家的重點工程和中央首腦機關站崗放哨,他們的具體戰鬥崗位可能很小很小,但他們全都心系整個國家,奉獻卻很大很大,由於有了他們,才組成了共和國堅不可摧的擎天柱石,他們用熱血和生命,譜寫了共和國忠誠衛士的光輝篇章。同志們哪,我們武警部隊,擔負著保衛國家安全,維護社會穩定的神聖使命,只有圓滿完成以執勤和處置突發事件為中心的各項任務,才能從根本上實踐我們人民武警為人民的宗旨。特別是我們女子特警隊,我們不光是給首長和外賓表演功夫,我們還要執行押解女俘、監護女證人、保護女外賓、保護女首腦以及別的一些事關人權而男隊員又不便執行的特殊任務。我們武警部隊的責任,就是全力維護國家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和穩定和諧的社會環境。為此,我們要堅定不移地加強部隊的思想政治建設,確保黨對武警部隊的絕對領導,確保部隊的高度穩定和集中統一,牢固樹立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隨時做好『上一線』、『打頭陣』的各項準備工作,保證一旦有事,就能拉得動、沖得上、打得勝。同志們,戰友們哪,『鐵馬金戈待征鼓,只爭朝夕啟新程』,我們要按照江澤民主席對部隊建設的『五句話』總要求,那就是:政治合格,軍事過硬,作風優良,紀律嚴明,保障有力,進一步加強部隊革命化、現代化、正規化建設,以優異的成績、以嶄新的姿態,邁向光輝燦爛的21世紀,為我們的武警部隊再立新功,為我們的軍旗再添一片鮮紅,同志們有這個信心沒有啊?」
「九七年香港十大金曲排行榜的,你唱!」
沒人吭聲,都累得不想說話。
朱小娟不看她們任何一個人,彷彿陷人了一種沉思,以一種平實的聲音講述道:「強隊長出生在川東農村,就在長江邊上,是個苦娃娃,父親是鄉村老師,強隊長到十歲,他父親得肝炎死了,母親一個寡婦,辛辛苦苦把他們三兄弟帶大,二哥在縣上干公安,大哥照顧母親,一直在家務農。強冠傑是老么,1984年當兵,剛進部隊,就上了南線邊境作戰,初上戰場,他表現就很突出,進攻753高地,斃敵三名,炸毀兩座地堡,榮立一等功。一年後從前線回來,硝煙中衝殺的他沒碰掉一根毫毛,而在後方干公安的二哥,卻死在一次圍捕殺人犯的行動中。二哥的死,給強隊長的思想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一下明白,作為武裝集團的一員,任何場合都可能面臨死亡,能減少犧牲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對哪一個國家的軍隊來說,都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武警部隊組建的第三年,他就隨自己所在部隊轉進來了。他守過監獄,追捕過持槍逃犯,幾年來,親手打死的罪犯就有八個。總隊組建女子特警隊時,他被選調進來作教官,由於軍事拔尖,作風過硬,八年間,從教官到代理副隊長,到今天的隊長,他表現都非常突出,當士兵,他是優秀戰士,當班長,是優秀班長,當幹部,帶出的部隊榮立集體三等功三次,集體二等功兩次,他本人,多次受到上級通令嘉獎。武警大比武,他是全國散打個人第二名,各種條件下的射擊,也是百步穿楊,彈無虛發。他帶兵很嚴,從不心慈手軟,但每一個離開特警隊的戰士,都對他深深感激,他不光教會了他們一身過硬的軍事本領,還以自己的人格力量,給戰士們樹立起如何做人的楷模。就這些。還有問題嗎?」
明亮的學習室里,教導員將一幅幅有關的圖片資料掛了一滿黑板。「近些年來,」他說道,「日益猖撅的恐怖活動,重重地籠罩著地球的各個角落,全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內,恐怖組織名目繁多,如義大利的紅色旅、法國的直接行動、德國的紅色軍團、希臘的11月17日、西歐的新法西斯主義,還有老牌的美國三K黨、義大利黑手黨等等,據不完全統計,這樣臭名昭著的大大小小的恐怖組織,世界上共有上千個之多,他們甚至發展到互通情報、互相聯合,專門成立了國際恐怖組織的聯盟——國際革命軍。據統計,僅1987年,國際恐怖分子就干下綁架案五十多起,爆炸案四百多起,平均五天發生一起劫機事件。就連美國總統里根、埃及總統薩達特、瑞典總理帕爾梅、印度總理拉吉夫·甘地,也難以逃脫恐怖分子的魔爪,或死或傷,給各自國家造成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就在前年年底,日本駐秘魯大使館被十七名恐怖分子所佔,包括一些國家的大使和秘魯國的部分內閣成員、議會成員、一些國際組織駐秘魯的代表及秘魯各界知名人士共六百多人,被扣為人質。雖幾經談判,釋放了大多數老弱婦孺,但還有七十多名重要人質一直被囚禁在使館官邸中。」
沙學麗剛要歸隊,又想起一個問題:「請問領導,」羅雁馬上小聲糾正道:「是教導員。」沙學麗道:「哦,請問教導員,我一進這大院就有個疑問,我們不是女子特警隊嗎?怎麼那麼多男的,他們是幹什麼的?」教導員道:「男戰士的主要任務是幫助女戰士強化訓練,就像中國乒乓球女隊當中的男陪練一樣,男戰士們也是你們的陪練,軍事術語中叫作『配手』。」沙學麗活潑地四面拱拳道:「哦,以後請各位配手先生多多包涵,我這裡有禮了。」
耿菊花跟在朱小娟身後第一批到達終點,徐文雅等一批女兵也沖了過去。落在後面的是沙學麗、鐵紅等幾個新兵。
羅雁刷地起立。
特招新兵到來的日子是11月中旬的一個下午,雖說像老兵退伍一樣,每年都有新兵走入警營,但強冠傑和教導員還是召集特警隊里的男女幹部,進行了慎重的布置。
沙學麗向鐵紅飛去一個眼神,意思是要她發言,可鐵紅似乎裝著沒看見,沙學而只好自己說:「我們,我們走不動啊。」強冠傑強硬地道:「走得動也得走,走不動也得走。如果你們下午不上,我就叫全隊女兵每人做一千個俯卧撐。你們還不來,就叫她們再做一千個,直到你們到場。」話一完,轉身出了一班宿舍門。
一天的訓練結束了,終於贏來可以自由活動的周末晚上,沙學麗拉著鐵紅在綠地上散步,鐵紅無拘無束地幻想著明天請假回去看媽媽的事,沙學麗聽得心饞,無奈地嘆氣道:「我們這些遠天遠地的,只有給媽媽打電話了。唉,手機又被繳了,只有請假上街去逛。」
「到。」
吳明義明白說走了嘴,趕緊拿出笑臉道:「別,別,別。」羅雁道:「我回去了。」吳明義拉下臉,他也生氣了,他說的都是事實,誰叫他娶了這麼個老婆,他也有他的難言之苦。「開個玩笑都不行啊!」他跳起來攔著她,堵著客廳門道:「呵,不愛聽?我還不愛說了。你看你老公,住著公家的房子,開著公家的小車,在機關里有想永遠進步的遠大志向,你還有什麼可挑剔的?難道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當大幹部的小幹部不是好乾部?我看你也是……我支持你在特警隊幹下去,我沒有催命一樣要求你轉業,那是為什麼?那不是想要你身先士卒去泥水裡滾,去把白玉一樣的皮膚晒成坦尚尼亞的黑人,而是想你爭取從尉官當到校官,從校官當到將軍。不然,我何必喜歡這種既不敢要娃娃,又長年累月分居一般的家庭生活。」羅雁虎著臉,屏著呼吸道:「你說完了?」吳明義道:「那你說。」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正在這時,羅雁和朱小娟一人端一碗麵條進來了,強冠傑和教導員跟在後面。副班長趕緊喊:「起立!」除了睡在被窩裡的沙學麗和鐵紅,其他女兵趕緊掙扎著爬起身,一起立正。
耿菊花見是男兵主動與她搭訕,心裏像闖進一條小鹿,沒來由地一陣慌亂,隊長和班長都反覆強調過,當兵的不準談戀愛,特別是新兵,這個肩扛兩年兵肩章的男兵,他……他是想與我……戀愛嗎?她嚇懵了頭,口吃地道:「我我……我就習慣用肥皂。」幾下刷完,逃一樣地走了。
「有啊,現在當處一級的,過幾年當廳一級的,再過幾年當省一級的,退休的時候最好是國務院部長級的,在機關里干,連這點志向都沒有,那你就別在機關里混。哎哎,你怎麼不弄點熱菜?」羅雁反感地雙手抄在胸前說:「這就吃不得了?」丈夫誇張地道:「瞧我們過的什麼日子。」羅雁一甩手,坐在餐桌前說:「那你當年為什麼追我?」
出現在羅雁眼前的兩個女兵,早就不是先前精神抖擻的模樣,一個多鐘頭的斗唱,已徹底傷了她們爭強鬥狠的元氣,她們喉嚨嘶啞,精氣全無,徐文雅剛唱完一首歌的末尾一句,耷拉著腦袋。
「我在隊里也累也忙,」羅雁疲憊地耐著性子在案板上剖一條魚;回頭說道:「我全身到處都是摔的練的傷,哪像你們地方機關,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你怎麼不說來給我按摩按摩?」吳明義津津有味地啜著酒道:「不扯那些。喂,給你發布一個好消息。」
強冠傑看見,厲聲大喝道:「沙學麗、鐵紅,繼續!」兩個女兵掙扎著推了幾下,終於像崩山一樣坐在地上。強冠傑跑過來道:「怎麼搞的,起來!快起來!」沙學麗索性睡下了,閉著眼大喘道:「隊長,我……我要死了……」強冠傑恨不得一腳踢翻她,腳舉到空中,卻強制性地克制住,蹲在她身邊,打雷一樣大吼:「起來,你給我爬起來!」沙學麗翻他一個白眼,反而哼哼得更大聲。強冠傑激怒地搡她一把:「要是今天是打仗,你就真的死定了!你要救你自己,你沒有權利隨便死,你是一個女特警!」沙學麗索性閉上眼睛。強冠傑霎時間火冒三丈,一批批的兵,沒有哪個敢在他的手段下裝瘋賣傻的,他不信收拾不了這些小毛https://read•99csw•com丫頭。他大吼道:「死也要死在訓練場上。起來!」提起腳,用不著再想,一傢伙就踢在沙學麗屁股上。沙學麗火燒一樣彈跳起來,看著老虎一樣兇猛得要吃人的隊長,她幾乎嚇傻了,所有的委屈只敢往肚子里咽。
打完戰術訓練的女兵走回宿舍,沙學麗歪歪倒倒地跨進門,死了般地往鋪上一倒。鐵紅同命相憐地靠在牆上,為這樣的星期天難過,喘了一陣氣道:「走,洗去。」用手拉她。
一個小時后,兩個著裝齊整的女兵規規矩矩地立正站在強冠傑面前,這是在營區後面的綠化林里。一個老實的男兵站在強冠傑身後。他將根據強隊長的布置行事。
羅雁無力地任吳明義解著衣扣,她的臉埋在枕巾里,一滴複雜的淚珠滾了出來。
晚上是軍事學習,今天由教導員主講外軍的特警部隊。沙學麗對規規矩矩地像小學生一樣坐在教室里聽政治課不感興趣,擔心教導員又是念報紙上理論版那套經,但今晚教導員一開口,她卻不知不覺地被吸引住,一會兒就聽得眼睛都不眨。
沙學麗和鐵紅在一班的宿舍床上聽著,強冠傑的數數和斥責彷彿是專門嚷給她們聽的,不時隨風傳進門。「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只聽他嚇人的嗓門在吼,「起來,爬起來,現在裝熊,完了叫你再做一千個!」鐵紅倏地從床上彈起來,沙學麗問:「你要當叛徒?」鐵紅囁嚅道:「要是不去,以後全隊的人都要恨我們啊。」就這句話讓沙學麗喪氣,她兩眼失神,喃喃道:「該死的強隊長,好暴力喲……」竟也伸腳到床下來找鞋。兩人穿衣,手臂腫著,腰肢擰著,手腕抖得都對不準衣袖了。沙學麗忽然一蹲身大哭起來:「媽媽,嗚……」鐵紅當即也眼淚漣漣,哽咽道:「現在才覺得媽媽是多麼好,原先還動不動就厭煩她。媽媽呀……」沙學麗的鼻子抽得山響,然後突然一昂頭道:「不,我就不要讓她們全部都恨我,」說到底,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姑娘,在家裡和朋友圈中從來都是人上人,她怎麼能成為人人不齒的稀溜蛋。「我們去,」她發恨地向鐵紅喊道,「我們就不要強隊長的陰謀得逞!」
沙學麗「媽呀」一聲,身子就向下滑,是朱小娟拽住了她,才沒有讓她在強冠傑面前大出洋相。
「唱什麼呢,什麼都唱完了。」想了半天,用近乎念白似地沙嗓子唱:「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裡邊……就唱兩句吧。」男兵忍住笑,指著徐文雅道:「你。」徐文雅也蔫了,好不容易想起一首兒歌,唱道:「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出來了,鳥兒忙梳妝……行了吧。」沙學麗唱道:「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徐文雅唱道:「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教導員講課時,只有沙學麗顯得不老實,腦袋總是不安分地扭動,左顧右盼打量著各色人等,但最後那一聲「有」字,她尖著嗓子比誰都叫得起勁,叫完卻又蒙住嘴悄悄笑,在地方上,好久沒有聽過這種政治大報告了,總覺得像是一個好玩的遊戲似的。
大會議室里,男女兵們在收看電視,一個男兵在選擇著頻道,座位上的男兵七嘴八舌給他當參謀:「看成龍的功夫片,看功夫片……」鐵紅的位置很好,坐在正中間,聞言反對道:「不行,看時裝表演,外國的時裝表演。」一些女兵附和道:「對,時裝!」掌握電視的男兵道:「好,就照顧兵小姐們的要求——」
隊伍走到營房前的空坪上,值班排長將新兵和老兵分別集合站好,掌聲中,先由羅雁宣布了分班名單,然後是強冠傑和教導員講話。新兵們才發覺,那個從她們一進營門就沒有露過笑臉的男人,就是這一方天地里的最高軍事長官,就是現在講話,一二三四五六滴水不漏都說到了,仍是一派秋風黑臉:「最後,」強冠傑中氣十足地講道,「我再次強調,新戰士來到特警隊,就再不要想到各自的性別,在軍隊里,只有戰士和幹部,沒有男人和女人,女兵的什麼化妝品、什麼花衣裳,統統收起來,處理掉。最後,誰有傳呼機,甚至手機的,趕快交給管理員,由管理員代你們保管。」
一直靜默的徐文雅突然發言了,「班長罵得對,」她盯著沙學麗,氣質上有一股鎮住對方的力量,「未必一定要在以後的戰鬥行動中因為時間拖拉掉了隊,被黑社會的匪徒抓去殺了侮辱了,你才後悔當初沒聽班長的嚴格管理,常話說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馬,花盆裡養不出萬年松,流得一身汗,換來今後甜,都是很有哲理的。」耿菊花醒過神,囁囁著接道:「就是,我在家裡跟著我爸爸練吹管的時候,不管冬春都練,嘴唇吹腫了,水都不能喝,才練出來的。」鐵紅一看風向朝著朱小娟這方有利,趕緊表態道:「就是就是,反正到了部隊,不練也得練,練也得練。」
男戰士們臉露笑容。王川江低聲道:「這是個妖精,現在笑著進來,說不定以後哭著出去。」陳順娃憨憨地撓腦袋,眼睛找著耿菊花:「只有我那個女老鄉能行,她以後比她們都能幹。」
只有朱小娟嘴角一牽,牽出一縷不易為人察覺的笑紋。
戰士們全笑起來,一看班長,又趕緊捂著嘴。
可惜她們的願望落了空。第二天吃早飯前,兵們按例排在食堂前唱軍歌,歌聲一止,強冠傑面無表情地跨上台階講話:「明天是星期天,根據我隊的慣例,本周訓練科目沒達優良的,全部加班補訓,直到合格。一區隊一班的不準放假,科目:單兵戰術。」隊伍里的女兵有一陣嚶嚶聲,有人用埋怨的目光瞅沙學麗和鐵紅。沙學麗腦子空了一樣愣在原地,鐵紅卻自顧自地悲哀:「媽媽……」
羅雁走進一班宿舍,她不放心朱小娟的脾氣,。就是想來看看,副班長立即給她讓座。朱小娟看羅雁一眼,降低了剛才正在吼著的音量,憋著氣道:「說話呀,平時嘰嘰喳喳的,現在要你們說,都啞巴了?嘴巴長起來不是專門為了吃飯和打哈欠用的。」沙學麗知道朱小娟是對自己有氣,她心裏非常不滿意,在家裡她是一呼十應,到這裏,反而成了別人的奴婢,她脖子一梗道:「說就說,當兵是要練,可也用不著一天到晚搞集合,剛睡著,就吹起來了,身體弄垮了,還怎麼當特警隊員,是不是?這不是訓練,這是違反科學的野蠻,是專門整人害人!」
教導員一笑:「強隊長講得好,我補充。」他指著牆上的兩張圖片資料道:「還是以去年發生的震驚世界的秘魯人質事件為例,在多國斡旋和談判無效后,還是依靠秘魯自己的突擊隊,在4月22日下午,向被恐怖分子佔領達126天之久的日本駐秘魯大使館,發起精心策劃數月之久的突然進攻,經過37分鐘的戰鬥,被困在使館內的72名人質,除一人不幸身亡外全部獲救,而突擊部隊只有兩名軍人陣亡,14名恐怖分子全被打死,至此,拉丁美洲有史以來歷時最長的一次人質危機終於結束,而解救人質的行動受到了全世界各國政府的普遍支持和讚揚。因此無數事實證明,建立一支裝備精良、具有超人素質的特種部隊,往往可以起到一個國家、甚至數個國家的武力、軍力都不能起到的作用。1976年6月27日,以色列突擊隊遠程奔襲四千公里,以最終僅犧牲一名隊員的代價,打死全部恐怖分子,在非洲烏干達的恩得培國際機場上,救出兩百多名本國人質,這次成功震撼了全世界,以色列國家的威望,也因這次漂亮的超國界反劫機行動勝利而得到大大的提高。」
徐文雅站出來,很精神地敬個軍禮,儀態大方,語氣很有分寸,說道:「我叫徐文雅,入伍前在浙江讀大學。我的愛好:各種世界名著和計算機。我的願望:讓特警隊把我百鍊成鋼。」
「我怕把你——」
強冠傑在場邊卡著跑表催命般大喊:「還有5圈,各班加油!」沙學麗翻著白眼,向著身邊的兵打胡亂說:「哎喲。我的腰跑斷了。」鐵紅咬著牙,在朱小娟身後跑著道:「我……也是,我的胸膛像要爆炸一樣。」只有耿菊花表現不錯,山裡的生活使她能應付目前的訓練。徐文雅靠毅力堅持,一步不拉地跟著。
與耿菊花結對的正好是陳順娃。砰地一下,耿菊花被摔倒,陳順娃一拳擊到離她臉半寸處的上方,夏然而止。陳順娃拉她起來時趁勢小聲關懷道:「痛不痛?」耿菊花咬牙搖頭道;「再來,你再摔重一點。」
「不怕。」陳順娃佩服地道:「準備——」然後大吼一聲,耿菊花又被重重地摔倒。
星期一的訓練課目是在訓練館,女兵一班恰好與男兵九班配對在墊子上進行挾頭頂摔的擒敵基本功訓練。
操場旁邊的草坪訓練區,男兵們在練基本功,有的在兇猛地打沙袋,有的在打千層紙,還有兩手輪換著懸空抓小口水罐的,兩臂夾著兩個沙袋練習走梅花樁的,各種方法,令人目不暇接。王川江在指導陳順娃用頭往磚牆上旋轉頂推,謂之練頭功。不時吼道:「再轉一圈,把氣憋住,氣不要漏了。好。」陳順娃起身,撫著頭頂,喘著大氣,眼光卻不由自主地去看操場上訓練的耿菊花,臉上露著佩服的笑意。
羅雁伴著朱小娟走進宿舍區左邊的綠化帶,天上沒有月亮,花草灌木在混飩的夜色里就像高低不平的山巒。羅雁不知該怎麼說朱小娟,都是一年的兵,論起軍事技術來,朱小娟還是全隊女兵的尖子,可作為區隊長,不說也不行,她停住腳,嘆道:「還是注意一下方法,畢竟她們是新兵。我們剛來時,說不定有的方面不及她們呢。」哪知朱小娟冷笑一聲道:「部隊里,沒那麼多兒女情長。」頓了頓又道:「算了不說了,我就這個樣子,你回去睡吧。」
過了剪髮關,新兵們吃了抄手,高高興興地進入兵營里第一個夢鄉,誰知半夜剛過,一陣急促的哨音劃破夜空,一班宿舍里,朱小娟一翻身就跳下地大喊:「快,快起來,全副武裝緊急集合!」徐文雅緊跟著跳下地,快速打著背包,看來她是作了充分準備的,參軍前似乎就練過這一招。
強冠傑領頭走著,也不看她,問道:「回去還好吧?」羅雁欲言又止道:「還好。」強冠傑道:「還好就好。」他從教導員那裡得知羅雁與吳明義有些小摩擦,他見過吳明義,他們結婚時請他去了的,他原來就看不慣吳明義眼裡的某種眼神,那是一種官場里歷練出來的市儈氣。
朱小娟快速向周圍掃視一眼,忽然輕鬆了。沙學麗問得好,她想,我得正面給新兵們一個回答。她語調平靜地說道:「好,你們新來的,也該知道知道你們隊長的經歷了。」鐵紅趕緊從床上爬起身說道:「班長你快講講吧。」徐文雅、耿菊花等兵們都圍了過來。
教導員說話了:「隊長是對的。瞬息萬變的情況是不等人的,那些犯罪分子也不會等新兵們按部就班地訓練好了才出來作案。我同意隊長的意見。」教導員就是這樣,雖說慈眉善目,但在大方向上,從來都是軍事主官的堅強後盾。強冠傑滿意地瞟教導員一眼,又道:「對女兵的仁慈就是對女兵的犯罪!對女兵的殘酷才是對她們最大的關心。」他把視線一下轉到羅雁的臉上:「你說呢?」羅雁只好說:「隊長說得正確。」朱小娟暗自點頭,眼裡含著對強冠傑深沉的好感。教導員問朱小娟:「那兩個兵吃飯了嗎?」
沙學麗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端臉盆,她的胯部被反覆演練「持槍」動作的槍托打腫了,兩個手掌心也被槍身磨出一串串水泡,一碰就疼得鑽心。沒當兵以前,誰能想到嬌嫩的姑娘會遭遇這些,可是後悔沒有用,遇到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強隊長,誰想在他面前耍花花腸子那是白日做夢。沙學麗呻|吟著端起臉盆,想起了什麼說道:「我拿件內衣。」回頭看見床鋪,蝎子蜇了一樣叫起來;「誰在我床上弄這麼多髒東西https://read.99csw.com?誰存心整我啊!」她累暈了頭,忘了就是自己躺下的泥印。
一個鐘頭后,緊急集合的尖厲哨音再次劃破營區黑暗的夜空,一班的宿舍里又是一陣無聲的忙亂,只聽鐵紅在黑暗中嘆息道:「天呀怎麼又來了……」只有沙學麗的床上不見動靜,朱小娟心急火燎地一把掀開了她的被子,沙學麗正對著手機在與南國的母親通話,哭成一個淚人兒。
陳順娃還在看著耿菊花的背影,王川江用敲槌敲了一下他的頭:「你娃是不是有活思想了?敲到哪個點子上去了?」陳順娃不好意思趕緊收回視線,使勁打起鑼來。
「嘩啦」一響,兵們坐得整齊化一,乾淨利落。
王川江端著臉盆過來,見狀一敲陳順娃的頭道:「你娃,發展到地下聯絡了嗎?」他對陳順娃的心思當然明白,不過陳順娃是個好兵,訓練刻苦,公差勤務搶著干,他不想為難他,有些事,特別是男女之間的事,只要不出大問題,睜一眼閉一眼就行,現在是九十年代,不能拿八十年代的眼光要求人。陳順娃躲著班長的眼光,不好意思道:「沒有班長,是她先找我說話。」王川江心裏發笑道,「那她說什麼?」陳順娃現編現說道:「她、她問我們家的土地一畝收幾百斤包穀。」
「我們不唱那些,我叫你受受傳統教育。」徐文雅開口一唱,是地道的美聲風格:「紅日照遍了東方,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
羅雁從暗處返身回來,強冠傑已消失在遠處。羅雁向兩個女兵伸出手去,手上握著兩聽什麼東西。
強冠傑勃然大怒道:「五分二十七秒,你們好樣的呀,超過了整整兩分二十七秒。」他狠狠盯了一眼著裝奇特的沙學麗和鐵紅,提高聲音道:「哦們特警部隊的任務是什麼?是處置突發事件,捕殲犯罪分子,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軍事過硬,行動迅速。晚了一秒鐘,一個人質就可能被槍殺,一輛汽車就可能被引爆,一家銀行就可能被搶劫,一個罪犯就可能、啊,從你的鼻子底下跑掉!超時兩分二十七秒,你們一班好意思啊,這可是我們特警隊建隊以來的最驚人的成績,你們幹什麼來了?吃飯來了,享福來了?地方上,時間就是金錢,我們這兒,時間就是生命!你們丟掉了寶貴的兩分二十七秒,你們就是丟掉了自己和別人的腦袋!一班長。」
「星期天,你哄外行差不多。一天到晚地盼,盼回來了就走,你還是不是我太太,你說。」羅雁嘴張了張,只能道:「是又怎樣樣?」吳明義道:「那你總得履行一下太太的義務呀。」
鐵紅一步跨到隊列前,神情上是向大家討好的樣子,說道,「各位戰友,我叫鐵紅,就是本市人,我比沙學麗矮一厘米,我喜歡粉紅色,我更喜歡大家都對我好,我也會對大家好。」甜甜地一笑,歸入隊列。該耿菊花了,她就排在鐵紅身邊,但她被嚇住了,從小到大,她從沒在這麼多人面前正經講過話,她畏縮著,是徐文雅輕聲鼓勵了一句,把她推了出去。「我……我……」她結巴著說道:「我從山區來,第一次見到大世面,我就希望好好乾,請領導們一不滿意,你們就罵我。打我也可以。」就此戛然而止,慌裡慌張地鞠了一躬,就往回跑。朱小娟嚴厲地喝道:「你的名字!」耿菊花又慌裡慌張地跑出來說;「我叫耿菊花。」又鞠一躬,跑回隊列。
兩人不吭氣,沙學麗的腦袋仰到天上。朱小娟嚴厲地說道:「我數三下,再不說話,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一、二——」鐵紅轉著眼珠,父親的話語瞬時間在耳畔響起,是的,不能因小失大,一開始就必須給領導好印象。她的臉一下就變得阿諛,說道:「班長說得太對了,我讓,我睡那邊那個床。」朱小娟狠狠挖了一眼沙學麗,沙學麗無所謂地仰起頭。
而操場上,強冠傑喊著口令,在隊列前領著女兵做馬步推磚素質練習,女兵們一個個汗流浹背,人人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沙學麗率先堅持不下來,垂下兩臂,出氣像拉風箱。緊跟著鐵紅和另兩名新兵也軟了下來。但徐文雅和耿菊花拚命堅持著。
掌聲立刻響成一片。
老兵都上前勸沙學麗道:「沙學麗你快少說兩句……」耿菊花嚇得小腿籟籟發抖,鐵紅卻笑嘻嘻地觀戰,唯恐天下不亂。羅雁急白了臉勸道:「沙學麗你不要哭,你們班長還不是為了你好。」沙學而哇哇抹著眼淚道:「我不要她為我好,我天遠地遠跑來這裏不是來受她的鳥氣的!」
全體男兵在王川江的率領下,成二人對練隊形排開,一聲「流水作業」令下,呼喝聲此伏彼起,一個個男兵被先後摔倒在墊子上。強冠傑滿意地點頭道:「好,女兵們上。」
誰知還沒喘勻氣,強冠傑的大嗓門響了:「全體——集合。立正!」女兵們遵令站好。沙學麗和鐵紅動作遲緩,是朱小娟一手一個把她們挾著進隊的。強冠傑道:「現在,進行馬步推磚訓練,一次五百下,三次,每次中間休息兩分鐘。馬步推磚完了是蛙跳,也是三組,每組兩百下,再接著是踢踹動作五百下。」
羅雁道:「隊長,她們的嗓子……」強冠傑手一壓,止住了羅雁的話,說道;「訓練時,像鬥狠吵架那樣有氣魄就好了,你們面前就沒有克服不了的障礙,你們就會是一個合格的女子特警隊員。一人再唱三首,就回去。」他轉身離開時,向羅雁做了個眼色。羅雁跟上去。
這一下就洋相百出了,一個男兵把沙學麗重重摔倒,沙學而扭歪了臉大叫「哎喲」,強冠傑在旁邊卻十分不滿地對她喊道:「掌握要領,要領!右腳斜跨,側身倒地,不要屁股硬夯!」徐文雅也被王川江摔倒了,她嘴裏痛得嘶地一聲,半晌說不出話。鐵紅身體轉向空中時,竟緊緊抱住男兵的腰掛在男兵身上,強冠傑跑上去一把拉下她道:「越怕的,越給我使勁摔!」
全體兵們打雷一樣吼:「有!!」
「不要緊張,」教導員笑道,「大家休息,都休息。」羅雁把麵條端到鐵紅面前說:「我喂你,還是你自己吃?」鐵紅掙紮起半身對著羅雁笑道:「謝謝區隊長,我自己吃。」羅雁道:「謝我幹啥,這是教導員和隊長一起親自給你們做的病號飯。吃吧。」鐵紅趕緊對兩個軍官甜甜地笑道:「謝謝隊長,謝謝教導員。」
羅雁的表情並無興奮,淡然地道:「叫你不要開車來,我不知道自己乘公交車嗎?」那男人是她的丈夫吳明義,像寵小孩一樣大度地笑道:「你是我的首長,我可不敢怠慢,也不願意怠慢。」他很紳士地伸手遮著車框,護著羅雁鑽進小車。
吳明義愣在原地,要說打架,恐怕一兩個平常男人不是女特警的對手。他聲調悲哀道:「小雁,你就這樣讓你的先生過一個……周末嗎?」羅雁說不出話,只是胸脯劇烈地起伏。丈夫試探著走上來,把她的手一隻一隻放平,見她沒有任何反應。忽然把她攔腰一抱,再次向床上走去。
耿菊花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說:「鞋子,誰把我的鞋子踢跑了。」她赤腳跑去拉燈,剛一拉開,就被副班長關掉,耳畔還響起雷霆火閃的訓誡:「要死呀,誰叫你緊急集合開燈的!」沙學麗睡得死,朱小娟一把掀開被子把她拖起來,沙學麗懵懵懂懂道:「啊,幹什麼?」朱小娟使勁操著她:「緊急集合!」混亂中,只聽沙學麗尖叫道:「這是我的。你穿我的褲子了!」原來她與鐵紅爭一條褲子,倆人一人穿了一條褲腿,又都不想退出來。朱小娟撿起另一條褲子,劈頭摔到鐵紅手臂上:「這才是你的!」
朱小娟聞聲進來,冷硬地道:「吵什麼吵,都去洗澡!」鐵紅討好地給朱小娟端過洗臉盆道:「班長你的盆。」朱小娟不在意道:「我等一會兒」鐵紅一轉眼又給她端來小馬扎,「那你先坐。」朱小娟看著鐵紅,鐵紅沒事人一般,親熱地問她遞上笑臉。朱小娟無奈地暗中搖搖頭,她不喜歡拍馬屁的兵,她從來就不認同這種風氣。
捱到中午,沙學麗和鐵紅請了病假,睡在宿舍里哼哼,不起來了。其他男兵和女兵在食堂吃飯,強冠傑和教導員把幾個女兵幹部招到食堂外階檐下,包括一班長朱小娟。強冠傑繃著臉,黑石頭一樣坐在石階上一動不動。
老兵們有的在拿臉盆和盥洗用具,有的在換拖鞋準備上浴室,不像新兵們如喪考妣的熊樣,新兵們傻獃獃地坐在床上地上,又佩服又無奈地呆看著。
「你的消息有什麼好的?」
吳明義一下撲上去,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抱住羅雁,強行著把她摟住。羅雁與他扭作一團,喊道:「放開我,讓我走!」吳明義賠著笑臉道:「求求你,我錯了還不行嗎?」
全體男女兵一齊回答道:「清楚了。」強冠傑道:「九班長,帶九班,集體示範一次。」
一股怒火竄出朱小娟胸臆,她一把奪過沙學麗的手機道:「你居然私藏這個,到隊長那裡去!」
沙學麗和鐵紅睡在各自的鋪位上呻|吟不起,這已是午飯以後。一些吃了飯的女兵回到宿舍,疲倦地歪靠在床腿和牆根邊,不說不動,什麼樣的姿勢都有。說實話,不只是她們女孩子,就是滿身鋼鐵的機器人,也經不起特警隊的超強度大負荷訓練。
傍晚,訓練結束的女兵們向宿舍區走去,她們一身稀泥,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地挪動著腳步。一班的幾個新兵一進屋門就歪倒在地上,誰也不想再動一下,沙學麗嫌自己身上臟,也不敢往自己鋪上躺,她倚著床腳呻|吟道:「哎喲,哪個來幫一把?」徐文雅忍著痛,捂著腰上去,握住沙學麗的手,一拉,沙學麗方能艱難地坐起。
羅雁不愛聽,剛結婚一年多,羅雁已覺得他們的婚姻出了什麼問題。吳明義在省政府某廳當辦公室副主任,年輕有為,官運看好。羅雁是在一次為公事與省府打交道時認識吳明義的,吳明義一見面就起勁追她,女子特警隊當時很紅,從國家到省市的電視都報道中央和軍委首長接見她們的消息,一時間,全國人民都知道武警序列里有一隻作風頑強、技術過硬的神奇女兵部隊,羅雁經不住吳明義無微不至的殷勤,加上已當了少尉軍官,女大當嫁,可以考慮人生大事了,於是倒向吳明義的懷抱。可是兩人真成了夫妻,才覺得有那麼多不般配。按吳明義的話說,女子特警隊的女人是看著好看,吃著硌牙,簡直弄不明白她們為什麼那麼缺少女人味。「都訓得與我們男人沒有區別了。」這是一次兩人親熱時他順嘴溜出的原話。羅雁與同年當兵的朱小娟及雷燕她們相比,還算脾氣最溫和的,然而與吳明義的期望相較,仍然沒法達標。
等其他新兵都自我介紹結束后,教導員最後總結,「好,」他說道,「大家都認識新戰友了,我們的老兵們要對她們多幫助,多關懷,讓他們儘快地成為特警隊的一名合格的兵員。現在,由各班班長帶領新戰士安排整理好內務,熟悉營區環境。晚上吃抄手,這是炊事班向新戰友們表示的歡迎。」沙學麗一舉手道:「報告教導員,什麼是抄手呀?」教導員道:「抄手是本地方言,上海叫餛飩,廣州叫雲吞,這裏嘛,就叫抄手。」他微笑著,把雙手放在胸前,「吃過抄手的想一想,包它的時候,是不是這樣才能包好?這叫不叫抄手呀?」
趁著班長教訓兩個新夥伴,耿菊花已在整理不靠窗的一個床鋪,她悄悄地在提包里掏呀掏的,左右一瞅,沒人看她,連忙把一個紙包扔到床底下。
沙學麗卻對穿著作訓服端著碗要往她的床沿坐下的朱小娟趕忙搖手道:「等等。」她撐起身,把床單的外緣折過來,才敢讓朱小娟坐,她是怕朱小娟沾著草泥的屁股弄髒了自己的被單。朱小娟皺皺眉,把麵條喂到她口邊,沙學麗不看她,搖頭道:「沒胃口。」
新兵們開心地大笑起來,更加覺得教導員是個很容易接近的長官。
突然人圈外響起一個人響亮的掌聲,兵們回頭一看,是強冠傑在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