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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羅小烈走過來,在徐文雅身邊彎腰搬動一塊杠鈴片,眼光有些躲閃。忽然,一張紙條迅速而隱秘地塞進徐文雅手中。徐文雅不動聲色,一把攥緊,等羅小烈一轉身,她就想扔掉。這是不行的,她想,強隊長晚點名提出來后,她就時刻提醒自己要注意一言一行。她是為重新書寫曾出過叛徒的家族史而來的,她目光高潔,心意遠大,她不會為了與一個男兵的私人小感情而拖累了前進的腳步。
晚飯後,吃了飯的兵三三兩兩走出食堂,羅小烈做出不經意的樣子尾隨在徐文雅身後。徐文雅沒回頭,僅憑第六感覺就知道身後的男兵是誰,她眼看前方,輕輕說一句道:「不要再私下來往,免得給隊領導添麻煩。」羅小烈小聲道:「可我們不過是研究戰術動作呀。」徐文雅的眼睛還是不看他,硬著心腸道:「那就更應該公開來往,遵守隊里紀律。」話完,往一邊閃開。
樹林里,狼叫聲在天宇間迴旋,此伏彼起,磣入毛骨。到強冠傑終於喊停時,女兵們已聲音嘶啞,累得喘不過氣來了。強冠傑在集合好的隊伍前沉著臉道:「今天,總的還可以,可以吃早飯了。」
沙學麗凝視著返身離開的強冠傑的背影,眼裡是一種既迷惘又欽佩的光芒。
累得要死的兵們艱難地蠕動掙扎著,像一條條從海水中被拋上岸的軟體動物。鐵紅嗵地軟在地上,實在起不來了。強冠傑跑上去住她頭前一蹲,打雷一樣大吼道:「起來,趕快!趕快!不然再叫你做一百!」鐵紅掙扎著繼續做,只聽嗵地一響,旁邊的沙學麗又倒了。強冠傑轉頭向沙學而大吼:「別給我裝,起來!」沙學麗嘴角流著白沫道:「隊長,我……我們是女的啊。」
「好,」強冠傑臉上一直風平浪靜,不知他葫蘆里要賣什麼葯,「這段時間,訓練強度大,有的同志覺得受不了了,心理不平衡了。這沒什麼,日本松下公司專門設計了出氣室,有氣的員工可以到出氣室去把裏面的東西,砸個稀巴爛。今天,我也來當大家的出氣筒,看到沒有,這些木板,都用來打我。聽口令,一人一根,拿在手裡,按報數的順序,向我身上打,打斷一根換一個人。」
其實說這種話是冤枉了強冠傑,此時他與教導員坐在操場邊的石階上,正在關心和討論著他的女兵,只是他的關心是站在另一個高度。
強冠傑幾大步跨到沙學麗身邊蹲下,貼著她耳朵吼道:「不,你們是兵,不是女人!我這裏沒有男女,起來,快做!」
強冠傑看看天上毒辣的太陽,命令道:「全體,原地休息十分鐘!」
鐵紅不知在樂什麼,獨自坐在小馬紮上哼歌兒,很愜意地模樣,忽然扭頭問沙學麗道:「哎,教導員布置的找雷鋒,你有沒有線索呢?」沙學麗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瞟一眼鐵紅道:「誰是雷鋒你心裏不是有數嘛。」隨後向悶著頭髮呆的徐文雅道:「你臉色不好,病了?」徐文雅清醒過來,趕緊應付地笑笑,說道:「沒有。謝謝。」抓起枕邊的一本書就讀,突然又撐起身,疑惑地道:「你們剛才說什麼?好像我聽說鐵紅知道那個給耿菊花家寄錢的雷鋒?」
「徐文雅報告了,」朱小娟道:「說是你知道誰給耿菊花寄的錢,你說出來。」鐵紅道:「我……我不知道怎麼說。」
強冠傑破天荒說了這麼長的話,還是意猶未盡,直視著教導員的雙眼又道:「你知不知道面對外軍首腦對那個訓練場的讚歎,我們那個陸戰旅的頭兒是怎麼說的嗎?」教導員道:「我知道,他們說,雖然這個訓練場的殘酷度和標準度是世界一流的,但我們不滿足,我們還要增加其難度。」強冠傑興奮地一拍大腿道:「哈,這不就得了!」
鐵紅癟癟嘴,無聲地笑了一下。在班裡,徐文雅是一年兵里的佼佼者,訓練、內務、作風、軍紀樣樣走在她們四個前頭,鐵紅既然交了入黨申請書,既然想在全隊的同年兵里拔得頭籌,以博得父親最為看重的黨票,那麼從隊長教導員眼中打掉一些徐文雅的好印像,看來也不是沒有必要。但這算不算小人,算不算卑鄙?
第二天,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間,同樣兩個人,只是與教導員呆在值班室的人換成了鐵紅。教導員和藹地問她道:「寄了錢,郵局都會給收據的,你怎麼會沒有呢?」鐵紅控制著慌亂,先前通訊員說教導員要她單獨到值班室去,她就估計到是為做雷鋒的事,她是準備著大受表揚的,沒想到教導員要看她的收據,她一下著了忙。「我……」鐵紅結巴道:「我……我可能搞丟了吧。」教導員道:「那我們也可以去郵局查,為你負責,讓這個表揚你得的心裏踏實。」鐵紅覺得血液上了臉,連脖子根都在發燒,趕緊說道:「這這,那……那我不要表揚……」
女兵們喘著大氣的臉上露出慶幸的笑容。
強冠傑站住,抹一把汗摔在地上。鐵紅很躊躇,但迎著強冠傑探究的目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我不知該不該說。」鐵紅道。強冠傑有點奇怪道:「該保密的我保密,該說的你就說。」
強冠傑皺起了眉頭,他看天上,炎陽如碩大的火盆扣在沒有一絲雲彩的天字上,再打量機腹下的女兵,一個個東倒西歪,用軍帽扇著涼風。他回想著先前鐵紅吊在機艙門下的樣子,再想到沙學麗對著吉普車後視鏡捏|弄眉毛的畫面,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意,正好教導員從操場邊走過,他快步趕去,把他拉進一棵大樹的樹蔭下。
女兵們聽著強冠傑的講話,表情從緊張轉到驚奇,當聽說真要她們操起木板打強冠傑的時候,一個個臉上甚至出現了害怕的表情。
朱小娟把這個消息反映到教導員那裡時,教導員感到問題非常棘手,這個案子明明是他和強冠傑共同「犯」的,怎麼憑空跳出一班的鐵紅。教導員在值班室里來回踱了兩個圈,手托著下巴問朱小娟道:「她真的肯定是她?」
傍晚例行的晚點名結束后,強冠傑走到隊列前講話:「同志九_九_藏_書們,新兵入伍已經一年了,同志們都有進步,有的還在執行勤務中立功受獎。但我們不能放鬆,不能驕傲,絲毫也不能驕傲。我覺得,現在有的人就有些回潮。女兵,你們床下的玩具狗熊還有沒有啊?還悄悄買沒買花衣裳啊?還有沒有人不是星期天也在臉上抹紅抹粉啊?女兵的六個班長,你們說說看,有沒有?」
「不,」強冠傑的思緒又回到現實道:「你還是心痛那些女兵。老李啊,我那天看一則通訊,報道我們國家第一支海軍陸戰旅的事迹,幾年來,他們已幾十次為軍委和陸海空總部的首長彙報表演,多次參加重大軍事演習,他們的名字享譽中外,那個最喜歡挑剔別國軍隊和最捨不得表揚別國軍隊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司令。四星上將凱利將軍,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個星球上,啊,竟有一支海軍陸戰隊的訓練素質敢與他的海上魔鬼部隊相匹敵,我們中國海軍陸戰隊員也許武器裝備不是世界一流的,但那獵豹猛虎般的士氣、勇敢頑強的作風和罕見的耐力、體能和生存能力,啊,卻是一流的!參觀完這隻部隊后,凱利心悅誠服地豎起大拇指,連說了三個『Very Good!』可你知道那個陸戰旅是怎樣訓練成這樣的嗎?」
強冠傑一迭聲催她爬起來,鐵紅抹一把痛出的眼淚,歪歪倒倒撐起身。
強冠傑不回頭,只埋著頭命令:「打啊!打!」
「這個,更不好說。」朱小娟不喜歡這種拖拉場面:「鐵紅,我命令你說:是你,還是不是你?!」
沙學麗道:「等等,要變男人你去變啊。嗨,嗨鐵紅,還是接著先前的說,你想當女人還是當男人?」鐵紅苦笑了一聲,說:「當然是我本身的樣子。」沙學麗道:「那剛才叫你明確表態呢:把強隊長給你,你要還是不要?」鐵紅尷尬地說:「我覺得私下議論隊長不好。」
轉過兩座營房相夾的拐角,衛兵的視線看不見的時候,羅小烈悄悄向徐文雅做了個親熱的「再見」的手勢,沒想到卻被前邊路過的鐵紅看在眼裡,鐵紅好奇地趕緊隱在食堂的牆壁后,使勁盯著羅小烈的背影,直到他走進男兵寢室。
鐵紅正在揉胳膊,聽到強冠傑喊,趕緊去阻截一個男兵手裡腳下的球,男兵虛晃一槍,做出一副拔腳怒射的模樣,鐵紅趕緊閃身讓開,把屁股對著對方。
沙學麗的心裏一直波翻浪涌,無法平靜,這是個什麼樣的隊長,這是個什麼的男人,與她過去在家裡交往過的所謂上流層次的男人不可同日而語。她突然一挺胸道:「報告隊長,能不能請你把背上的衣服撩起來,」她的語言里包含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關切,「讓我們看看,你那裡怎麼樣了。」
教導員笑一笑,也不點破她,只說:「爭取入黨很好,做好人好事,幫助戰友,這都是實際行動,但這也都是外部的東西,入黨主要是思想上入,明白到黨的隊伍里來幹什麼,像現在社會上有些單位有些地方那樣,是出人頭地好向上爬或者好有了權能掙大錢?還是人黨是為人民服務,為人民吃苦,為人民犧牲流血沖在前頭。如果目標瞄偏了,就像你們的射擊訓練,那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
「我們這個行業對女兵最基本的一條,就是忘記自己是女人。」教導員盯他一眼,慢慢道:「不過呢,性別還是客觀存在的。」
鐵紅、耿菊花、徐文雅輪換著向強冠傑打,手起板落,強冠傑像一尊鐵塔,嘴裏大聲吼著,承受著擊打的分量。沙學麗又跳了進來,與兩個女兵同時向強冠傑背上擊去。強冠傑的腳下,是一堆打成兩截的木板碎片,他的肩上,是散亂的木屑,他大口喘著氣,女兵們更是累得氣喘吁吁。到最後一塊木板打完,強冠傑一抖身上的木屑,發出集合的口令。
沒有一個人吭聲,但臉上都是一種欣慰,一種振奮。
「……是。」
鐵紅和耿菊花對叫,臉相一個比一個丑。
強冠傑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第二個,接著上。」一個女兵揮起木板,木板在強冠傑肩上斷為兩截……又一個女兵揮起木板,吼叫著擊向強冠傑的肩背……
只聽一個女兵道:「聽說他一直是單身哩。」鐵紅的聲音:「但至少該處過女朋友吧?」沙學麗的聲音直言不諱:「屁!他那個樣子,白送給女人都不會要。我就不要。鐵紅你呢?」女兵們彷彿破涕為笑道:「鐵紅肯定會要,人家正在爭取入黨哎!」鐵紅急得大喊道:「不準說我,不準亂開玩笑!」沙學麗的聲音更來勁:「快說快說,偏要你回答,把隊長給你你要不要?」只聽徐文雅終於插言譴責道:「說的什麼呀!這種訓練,外軍也是一樣,難道我們還不如外國人?」沙學麗說:「哪些外軍?」
四十五分鐘結束,沙學麗和鐵紅所在的藍方以2比3輸給紅方,強冠傑毫不留情,當場命令藍方趴在地上做俯卧撐,他親自數數:「二八,二九、三十……」
沙學麗的眼睛一瞬時充了血,一年來吃的苦,受的氣,被這個隊長不當成人的喝斥怒罵所帶來的委屈,洪波巨浪般湧上心頭,她突然尖厲地大喝一聲:「呀!!」跳起腳,泰山壓頂一般向強冠傑的肩背打去,木板擊到肉體上的敦實聲增加著她復讎的快|感,她再一次高高躍起,狠狠打在強冠傑肩上。這一下,木板啪地斷了。
然而這可是教導員曾強調過的隊里的一件大事,第二天在盥洗台,徐文雅把這個重大消息彙報給班長。早飯後的間隙,朱小娟叫住鐵紅,與她在綠化地里走動,談起這個話題。
強冠傑在場外大喊:「鐵紅你上!劉兵,你就對著鐵紅踢,看她還怕不怕球。踢呀!」男兵在強冠傑督促下,果真瞄著鐵紅就是一腳,皮球像炮彈一樣呼嘯而過,鐵紅肩上挨個正著,應聲倒地。
月光照著朱小娟剛毅的臉,她就那樣不說不動地位立在那裡。
「就這樣吧,」教導員站起身道:「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準,只要又出成績又不會增加傷病,我心服九*九*藏*書口服。」強冠傑道:「那你看著吧。」
「是。」朱小娟眼梢一跳道:「是別人?」鐵紅猶豫不定,心跳得自己都覺得像打雷,說道:「這個……我……」一直不看身邊戰士的朱小娟抬頭注視她了:「那就是你了?」
「都不動?」強冠傑問道,「那我就點名了。沙學麗。從你開始。出列,拿傢伙。預備——打!」他深吸氣,憋住,雙手交握于小腹,聳肩含頭,等著木板落下。沙學麗看著手中的木板,心潮起伏,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兩個兵趕緊縮頭從鐵樁一樣的朱小娟面前溜過,沙學麗有點后怕似地向鐵紅一伸舌頭,待走過拐角,沙學麗一回頭,朱小娟還像鐵樁一樣立在那裡。
聽著沙學麗凄切的音調,幾個女兵突然忍不住一起大放悲聲,連徐文雅的眼圈都紅了。鐵紅哭道:「太狠了,太累了,強隊長是男的,他就不知道我們不如他嗎?」沙學麗噎得喘不上氣,哭道:「他知道也當不知道,他哪裡會為我們著想啊。」
強冠傑半天沒等到動靜,回身一把抓過沙學麗手裡的木板,掂一掂,丟到一邊,也不看沙學而,只向朱小娟道:「一班長,選根最大的給這個兵。」朱小娟臉上的肌肉抽|動著,狠狠剜了沙學麗一眼,彷彿如果沒有強冠傑在場,她立刻會直接向沙學麗劈頭蓋腦地打來。她重新遞上一根,強冠傑掂了掂,滿意地點點頭,交給沙學而道:「預備——打!」沙學麗舉過頭頂,還是不敢使勁落下。
鐵紅裝作神秘地道:「噓,暫時保密。」
強冠傑巡視著男女戰士,在不經意地一瞥中,忽然看見沙學麗傍著飛機旁的越野吉普車,對著車頭的後視鏡,在專註地用指頭捏|弄著細長的眉毛,鐵紅一邊揉著弄痛的胳膊和小腹,一邊伸頸神往地看著,嘴裏似乎還在噴噴稱讚。
「用勁!用出吃奶的勁!要野,野得比真狼還凶,嗚啊!——」沙學麗潑出命來大叫:「嗚啊!——」
教導員淺淺地一笑,不再爭什麼。
散了架的鐵紅耷著雙肩蜷坐在牆角,獃獃地看著沙學麗,慢慢意識到了什麼地方不對頭,有氣無力地提醒道:「沙學麗,你的床單髒了。」沙學麗木木地半天反應過來,砰地一下彈起身體,看著被自己骯髒的作訓服壓出一個骯髒跡印的床單,呆了一會兒,毫無表情地搖搖頭:「人都要死了,還顧得上它么。」砰地一下又倒在鋪上,眼淚不知怎麼流了出來,呻|吟道:「我死後,你們把我的骨灰埋在這裏,我不要我的媽媽看到。媽媽呀,你聽見嗎,我是累死的呀……」
可是晚上的班務會上,朱小娟卻黑著臉把女兵們罵了個狗血噴頭:「這就是我的了不起的大兵,哭鼻子大兵,讓強隊長親自給你們揩鼻涕的大兵!」她臉色冷得似能敲下冰來,凌厲的眼鋒似乎要把沙學麗看穿,讓她不敢仰視,「平時說男人女人的事很有勁,特別是議論誰敢不敢嫁給強隊長。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們有什麼了不起,想嫁給誰就嫁給誰啊?就你們這訓練水平,人家能看上你那是瞎了眼!與其有做白日夢的時間,不如多來想想訓練。有什麼好的建議,有什麼改進的動作,特別是一對一,一對二的對練,誰能想出精彩的套路,隨時可以報告給我,或者給區隊長、副隊長、強隊長和教導員。」
羅小烈還想跟著她說幾句話,一錯眼看到強冠傑從食堂出來,只好怏怏地止步。但他那種極度沮喪的神氣,還是被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的徐文雅看在眼裡。
女兵們張嘴喊叫,除了耿菊花和徐文雅認真,其他的剛一張嘴,看到對方的嘴臉,就忍不住想笑。強冠傑大喝道:「停!誰再笑,馬上給我做五百個俯卧撐,再笑再做一千個。開始,叫!」
「關於訓練的科學性,我收集了一些兵的反映,」教導員聽強冠傑說完,邊用一根小草棍在地上亂塗抹著誰也看不明白的符號,邊闡明自己的看法道,「比如吃了飯立刻五公里越野,會不會跑成胃下垂呀;比如這個學狼叫,是不是太脫離訓練大綱啊,等等。老強,你看是不是考慮一下,如果一味超強度地搞,我怕有的女兵——」
強冠傑一收嘴:「好,就這樣。現在,你們互相對著嗥叫,准比誰有野性,誰把對方叫得嚇倒,誰就回營吃早飯。全體都有,預備——叫!」
強冠傑呼地站起來道:「到一班去。」他止住要跟他一起行動的教導員,口氣輕鬆地道:「教導員你休息,她們的思想工作我包了。」
羅小烈只是嘿嘿地笑,不說不,也不說是。
天剛現曙,強冠傑已帶領十幾個一年女兵跑步來到距營房八公里的河灘地,這裏距城市邊緣已經很遠,收進眼底的是一眼望不到天邊的鵝卵石地,蘆花瑟瑟,秋雁聲聲,一縷縷清晨的水蒸氣瀰漫在水面上。
「不,」強冠傑擺擺手道:「不只是嚴格,是嚴酷。在那片臨海的訓練場上,我只舉一個例子,訓練匍匐前進的低樁鐵絲網,五十厘米高,二十米長,跟我們這兒一樣嗎?不一樣,我們的鐵絲網下鋪的是普通泥巴,而他們下面鋪的是碎石子,每在下面爬一回,戰士的雙肘雙膝沒有不磨出鮮血來的,可是一切從實戰出發,從戰爭的嚴酷出發,他們的兵硬就訓練出了成績,他們的戰術技術硬就贏得了外軍衷心的稱讚。老李哎,那些外軍首腦並不以他們的嚴酷為恥呢,反而發自內心地稱讚,說這個陸戰旅的訓練場,其殘酷度和標準度,都是世界一流的。你看你看,殘酷度!這都是有級別的,這個級別弄低了,人家反而會小看你。看來想要打破極限、超越極限的不只是國家女子中長跑運動隊,包括中外的軍事家們都是一致的,只要在這個極限下出了成績,只要在這個極限下把人百鍊成鋼,這就是科學,啊,就是合理。運動員的訓練和比賽,那就是人類一次次地向自己的體能極限的衝刺,並且一次次的超越。而我們當兵的訓練,也應該是衝刺極限,而不是被極限所嚇住,是不是?何況read.99csw.com現在的訓練大綱是針對整個部隊的訓練而言的,但特警隊是一隻特種部隊,不能局限在普通訓練大綱內,還應該摸索出一套適應特種部隊的強化訓練法,這也是為部隊建設作貢獻,也是我們當這個特警隊領導的責任。老李哎,只有這樣,才能使我們的隊伍在處置突發事件時,處於有利地位,才能不光讓我們的民族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而且讓我們的武警也自立於世界警察部隊之林啊!老李——」他突然深沉地呼了一聲。
「比如美國的西點軍校,我看過寫那裡的一本書,不說比強隊長厲害兩倍,至少也超出一倍,老兵和軍士長還用大頭針往新兵肉里扎呢。但是奇怪,我就喜歡嚴厲,你不習慣嚴厲你就回去當老百姓啊。我為二戰中的巴頓將軍叫好,如果不是他對部下的嚴厲甚至嚴酷要求,我想他不會成為常勝將軍,不會進入名將之花的歷史序列。嚴師出高徒這句話,是我們中國人的祖先總結的,我想祖先們不是打胡亂說。」
一架退役中型運輸機機體周圍,特警隊在進行反劫機演練,操場上,隊員們頭頂烈日,隨著強冠傑的口令,神速地從幾個方向或搭人梯翻上機翼,或利用器械沖入安全門,激烈的吼叫嘶喊中,大部分戰士成功地完成了一道道戰術動作。
「好,」強冠傑虎著臉,提高了聲音道:「這說明什麼問題?說明有的人把練為戰當做一句玩笑,不是當做實際的要求,以為我們這兒練兵,不過是為了表演,是練為看。我說啊,即使是表演,你這樣也表演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他眼光冷峻地從沙學麗等兵的頭頂一掃而過,說道:「從今天起,新兵增加輔助訓練科目,我就要看看,是你的化妝品硬還是我的訓練硬!」
耿菊花試著張嘴學道:「嗚啊——」女兵們嘻嘻發笑。
沙學麗的嘴唇哆嗦著,不明白事情究竟何以發展成這樣,強隊長的凶酷在她的印象已經煙消雲散,而另外一種男性的博大和崇高,沒來由地佔領了年輕多感的心胸。她在強冠傑一連聲的催促下,猶豫地舉起木板向隊長的肩背打去,她用的勁很小,像是在撫摸一個人,她覺得她一點不能向這個厚實的男隊長下手。
鐵紅低頭不語。
這事不能耽擱,黃昏全隊晚點名時,強冠傑針對這個問題十分嚴峻地講開了,「上級三令五申,」他說道:「啊,部隊也有鐵的條令,戰士期間,不準談戀愛,不只不談,連想一下的苗頭都不準有。可我們有的兵,平常表現還不錯的,居然也——而且一看見衛兵就分開了。這個性質我不給他們定,響鼓不用重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越是優秀,就越是應該有自覺性,兵嘛,來保衛祖國的,不是來逛婚姻介紹所的,如果連士兵都拖兒帶女起來了,就無法維持正常的紀律,一沒有紀律,一個軍隊就完了,軍隊一完,一個國家也註定完蛋。今天我不在這兒點名了,我給你們留一個小面子,你們自己把這個事情給我私下解決了,如果還有下一次,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女兵還是顯得柔弱,」強冠傑張口就道:「強化訓練了這麼久,還是忘不了自己的性別。」教導員笑道:「這是天性。」
「好,你叫來聽聽。」
鐵紅心裏空空地到操場邊漫步,恰好碰見強隊長與一夥大呼小叫的男兵連一隻往這邊滾來的足球,強冠傑汗流浹背地,經過鐵紅身邊時,鐵紅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就叫了一聲隊長。
晚上徐文雅倚在床頭上記日記,說不清因為什麼,心裏總是若有所失,她想捕捉到使她精神不能集中的原因,可就是抓不住。是因為羅小烈那種極度的沮喪嗎?笑話,我徐文雅難道會陷入感情的泥潭?那麼就不是為這個,可又是為哪個呢?說不清。
強冠傑板著臉道:「哦們是全訓單位,而且是特警!你的說法?我們國家女子中長跑隊的教頭馬俊仁,就他敢於加大運動量,敢於超極限,他那個東西科不科學?要讓常人看來就不科學,弄到高原上去,天天跑馬拉松,他騎著摩托車追在女隊員屁股後面攆,誰摔倒了就用腳把誰踢起來,這是什麼?是嚴酷,更是殘酷,對他的爭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國內教練圈內罵他的人多了,甚至說他法西斯。可結果怎麼樣,他的女隊員在國際國內的大賽上連破1500、3000米三項世界紀錄,這是什麼,這是中國體育史上劃時代的大突破!是十幾億中國人做了多少年的體育強國夢終於在一個領域中的實現!」他神往地眯縫著雙眼,崇敬的眼光極目于晚霞輝映的深處:「呵,在全世界幾十億眼睛中升中國國旗,奏中國國歌,想想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國際級氣概,又是什麼分量的國家級榮譽,每一個中國人只要一想起來,就會激動得睡不著覺!」
「是我們班的人寄的?」
女兵們哭喪著臉,回答時聲音全是嘶啞的:「清楚了!」
戰鬥足球開戰了,那是一場真正的混戰。王川江開初還用腳盤著球,看著一夥兵追上來,他抱著足球就跑,一個男兵橫斜里飛出,攔腰將他撞翻,耿菊花趁亂搶走了足球,抬腿就是一腳,傳給遠處的鐵紅。鐵紅抱住球,沒容她作下一個動作,幾個男女兵張牙舞爪地撲上來,她力不從心,瞬間被壓在底下,她在人堆下痛得手舞大叫,球被人搶走。羅小烈一腳把球踢向遠方的徐文雅,徐文雅抱住飛跑,沙學麗欲攔阻她,徐文雅野人一樣嚎叫著衝鋒,沙學麗反而嚇得避讓到一邊。
九月的一個周末下午,徐文雅和羅小烈休假回隊,一前一後走進特警隊大鐵門,其實在城裡他們都是在一起的,但在臨近衛兵的視線時,徐文雅還是與羅小烈分開了,裝作互不相干的模樣。徐文雅是應邀去羅小烈家裡做客的,這是兩個月來羅小烈悄悄地、不懈地要求的結果,他說他那個調皮的弟弟要親自給徐文雅道一聲歉,就是為這個原因徐文雅也該去他家走一趟。在一條小巷的工人家庭中,徐文雅見到了羅小義,https://read.99csw.com羅小義對她非常熱情,說他哥哥只要一回家休假就大講徐老兵的英武。徐文雅給羅母的印象也十分深刻,可想不到的是,在羅家吃午飯時羅母突然的一句「兩個人都當兵,以後有了娃娃誰來帶」,卻把徐文雅弄了個大紅臉。出來后,她一路上都在追問羅小烈事先給他母親講了些什麼,並反覆莊嚴聲明,他們只是戰友,絕對的戰友,別弄得神秘兮兮的大家不好受。
徐文雅環顧四周,到處都有訓練的戰友,她略一皺眉,藉著揩汗,將紙條塞進嘴裏吞了,她不想讀它,她猜想不過都是一些小孩子般的昏話。
「稍息。」強冠傑的臉上似乎有一道疼痛的陰影,但也可能只是女兵們心裏的估計。「好。」他說道,「你們也把我打夠了,你們的氣呢,也不知道出得怎麼樣了。出乾淨沒有?」女兵們臉上的烏雲一掃而光,齊聲道:「乾淨了!」強冠傑道:「今天只是開始,以後,你們只要累得發慌,苦得發慌,都可以在我身上出氣,打也可以,幾個人抓住我向地上摔也行,花樣由你們選,休息時間我保證隨叫隨到,決不當逃兵。」他的臉一緊,聲音猛地提高了:「但是,訓練時,你們一個也不準拉全隊的後腿,你們的各個科目都必須是優秀,你們是特警隊里的人,特警隊就是一個特,特殊的苦和累,練成特殊的優秀的兵。我的話完了,誰還有什麼?」
「笑什麼笑?!」強冠傑斷喝一聲道:「到時有你哭的時候!叫得還像,只是還不夠兇狠,狼味不足。全體,看我的。」他站到一個小坡上,憋一口氣,突然向天猛嗥:「哦啊!——」五官猙獰得變形,其聲狠辣兇殘,彷彿整個天空都充斥著野獸的厲叫。女兵全都聽呆了,鐵紅甚至驚得毛孔收縮,渾身打抖。
「你,」強冠傑指著耿菊花,「勉強及格。」轉指著鐵紅,「你,叫!」鐵紅叫,雖是使出了吃奶的勁,臉紅筋漲,但還是不及耿菊花。強冠傑向著鐵紅的耳根做示範,同樣震得鐵紅差點兒暈倒。鐵紅跟著叫,有點進步。強冠傑又轉到另外幾個女兵面前去示範了。
隨著鐵紅這聲提醒,朱小娟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們面前,她處在一棵樹冠的陰影里,像一截鐵樁,看不清她的表情。「要熄燈了,」朱小娟道:「回宿舍!」
「那……我剛才看見我們班的徐文雅和九班的羅小烈,他們一起從城裡回營房。」強冠傑的眼裡射出逼人的光道:「一起是什麼意思?」鐵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見他們很親密,可是一遇到衛兵就分開了。」
強冠傑放過她,又走到鐵紅和耿菊花面前:「叫給我看。」
教導員一笑道:「我理解你,可是……」
強冠傑在場邊來回跑著指揮,大吼沙學麗道:「下一個球你不給我把它攔住,我馬上就叫你做俯卧撐!……鐵紅,哎哎,球來了,快上去搶啊!」
門外的朱小娟瞥一眼強冠傑,隊長雖然永遠是冰冷的一張臉,但現在的眼裡似乎泛起了一絲讚許的笑意。
「你說的有道理,特殊的行業需要有特殊的心理素質嘛。」
強冠傑不吭聲,眼睛看著遠處,嘴唇抿成繃緊的一線,說道:「那是在一般生活中,但只要上了訓練場和戰場,就沒有男人和女人之分。」
朱小娟不看班裡的戰士,率先報告說有,其他幾個女兵班長也報告有。
星期二在練功房訓練基本功,男女兵們使用各種現代化的健身器械各自進行身體素質鍛煉,到處是發達的肌肉,柔韌的腰肢,飽滿的胸脯,滾動的汗珠。徐文雅躺在綜合健身器上做腿部肌肉鍛煉,汗濕的圓領軍衫裹著她健美的胸部,呼氣時,一派波濤起伏,格外誘人。
朱小娟十分驚奇,在她的經驗里,這個愛向領導行點小恩小惠的女兵,不可能有悄悄給戰友家寄錢的壯舉。她眼梢一跳道:「好,這是你的光榮,也是我們全班的光榮,六百元錢不是小數,我一定彙報給教導員,這也是你以實際行動爭取入黨的表現,我先要在班務會上給予表揚。」鐵紅羞答答地道:「作為戰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喲喲喲,交了申請書的人硬是與群眾大不同。我就敢說,要是隊長現在走進我們寢室,我就敢上去扇他一個巴掌,問他:『你知道女人與男人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區別嗎?』」
沙學麗害怕地乾脆閉緊了眼睛,她覺得一個挾火帶雷的炸彈冒著濃煙扔進了狹小的宿舍,只要再過一秒鐘,整個屋子就要炸得遍地開花,她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好說?」
「是,是不太好說。」
強冠傑將隊伍立定散開,讓女兵面對面地排成相向的兩行,忽然問道:「聽過狼叫沒有?」沒有一個女兵答腔,只有耿菊花道:「報告隊長,我聽過。」
散會後,鐵紅伶俐地給朱小娟端上一杯開水,阿諛道:「班長看你熱的,你不要急,我們會改,你先喝口水。」
這是個悲傷的夜晚,女兵一班宿舍里,所有收操進門的兵都失去了元氣,沙學麗仰身倒在床上,雙腳互搓,把鞋子一隻一隻蹬下來,什麼潔癖,什麼衛生,隨著時間的流逝,早被扔進爪哇國。
足球滾到人群中間,一個男兵撲身將它壓住,耿菊花為搶球,朝男兵壓去。徐文雅狠狠去拉耿菊花,企圖為自己一方的男兵解圍。沙學麗在猶豫,強冠傑又在吼了:「沙學麗你是公主嗎,是小姐嗎?你給我上啊!」沙學麗尖叫一聲,瘋狂地撞向徐文雅,徐文雅被撞出一人多遠,倒在地上。沙學麗愣了,趕快去扶她,殊不料徐文雅順勢一腳把她絆倒在地,向身邊的足球追去。沙學麗痛得呲牙,心裏扇徐文雅耳光的念頭都有了。
疾步走來的強冠傑和朱小娟剛好就聽到沙學麗這句抱怨,朱小娟臉色一變,正要向屋裡發作,強冠傑反而平靜地拉住了她,示意她再聽聽。
幾十隻腳在踢騰,煙塵在操場上翻飛。耿菊花被撞飛,鐵紅在地下打滾,沙學麗壓在徐文雅身上,幾個人又交錯著壓在沙學麗身上,疊起了羅漢……
但強冠傑沒讓她們的高九*九*藏*書興持續,他又說道:「從現在起,連續半個月,每天早上必須到這裏來叫上三分鐘,直到你們一張嘴,內心就變成一隻真正的狼,而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叫耿菊花,叫沙學麗,那就是優秀。聽清楚沒有?!」
「叫!不難看不及格!」沙學而叫道:「嗚——」聲音總顯得溫柔抒情。強冠傑對著她的耳朵大叫:「嗚啊!——」沙學麗被震得全身發抖,跟著強冠傑學:「嗚啊!——」
沙學麗最煩這一套,她直蹬蹬地衝出屋外,她要散一散總是無法歸一的心。她在綠化的小徑上走著,一會兒聽到有人跟到她後面,她回頭一看,是鐵紅。鐵紅向她遞上笑臉道:「班長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不跟她一般見識。」沙學麗嗤鐵紅一下道:「我以為你是她的狗腿子呢,看你那副巴結相。」鐵紅笑道:「人家畢竟是班長,我們——」沙學麗一口打斷道:「班長有什麼了不起,她嫁不出去,嗬,就以為每個女人都嫁不出去了?我偏要說嫁給強隊長怎麼樣?我以後真地嫁給強隊長又怎麼樣?!」鐵紅臉色都青了:「啊呀我的祖先人,你小聲一點好不好!」
「是,我也沒想到。」朱小娟的眼光一直跟著教導員的身子在動。教導員出口氣,笑道:「現在的兵,想不到的點子真多。這個事我來處理,注意,你暫時為她保密,也不要在班務會上宣布,我還要核實。」
隊列里,善於控制情緒的徐文雅,從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變化。羅小烈卻咬著嘴皮,臉色很不自然。我就不罷手,他心裏抵觸地想,我們又沒有真的怎麼樣。徐文雅的影子牢牢佔據著他多夢的腦際,他覺得只要隱蔽一點,隊里翻不起什麼大浪。
三分鐘不到,女兵一班列隊站在大操場東端的強冠傑面前,朱小娟冷著臉抱著一捆對抗訓練用的木板走來,扔到草地上。
教導員笑道:「你不用考我,我也留心著這些報道,他們是嚴格。」
女兵們又大叫。強冠傑一個個檢測著她們,走到沙學麗面前道:「不行,要像我這樣,嗚啊!——」沙學麗又想笑:「隊長這好難看喲。」
強冠傑一愣,隨即乾脆拒絕:「不行,我怎麼會有事?聽口令,解散!」女兵們興奮地叫一聲,散了。
戰士們一下鑽入機腹的陰影里,各自癱在原地。
強冠傑的平靜不見了,臉上恢復成一貫的冷硬,大吼道:「你不打?好,你會後悔的。我從來不給你們客氣,訓練時不客氣,懲罰時不客氣,誰給我講客氣,誰是自己吃虧。你們想想平時我對你們凶不凶?你們想不想也來凶一下我?想不想?不想我不勸,把木板交給我,看我把你打個夠!」沙學麗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強冠傑大喊道:「哪就打呀!來呀!」
「我就要改變她們的天性。到了特警隊,都是這部大機器上的一顆小螺絲,不應該有男女。遇到事情,罪犯能看見你是女兵,就少打你一拳頭、就捨不得向你開槍嗎?不,歷來的教訓是,女人一旦落到罪犯手裡,受到的威脅和折磨比男性更大。」
朱小娟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強冠傑一把沒拉住,她砰地推開門冷著臉闖進寢室,剛才還議論得風生水起的女兵們剎那間繃緊了臉鴉雀無聲。朱小娟虎視眈眈的臉上冷得似乎要讓屋子裡的空氣凍成冰。眼見沒有誰露胳膊露腿的,她對門外說道:「請進。」
朱小娟披著一身夕陽匆匆跑來,鼻翼呼扇著,像為什麼事生著氣。她報告兩位首長說,一班的幾個兵哭得趴了窩,連晚飯也不吃了。
第二個新增訓練科目叫作戰鬥體育足球,這是強冠傑的發明專利,下午,他把女兵一、三班和男兵九、十班集合到大操場,向他們講解道:「什麼叫戰鬥體育足球呢,簡單說,就是男女兵混合編隊,分為紅軍藍軍,有多少兵就上多少兵,比賽時,可以用腳踢,可以用手拋,可以抓住對方的進攻隊員往地上摔,可以猛撞,可以使絆子絆對方的腳,像美國的橄欖球。總之各種方法都可以,只要把球捅進對方的大門,同時阻止對方把球捅進自己的球門,你想怎麼踢就怎麼踢,想怎麼撒野就怎麼撒野,這裏沒有男女,每個隊要想自己不輸而又要贏對方,就要使出全身的野性來抗爭。我的規則是:輸了的一方,就是爬不起來了,每人也給我做一百個仰卧起坐。贏了的,我和教導員每人獎勵一瓶汽水。現在分隊。」
女兵們愣愣地,不知忍著脾氣的班長在對誰客氣,卻見一個魁梧的軍人一腳邁進來,不是別人,正是她們毫無顧忌地洗涮玩笑的對象強隊長。朱小娟大喝一聲:「立正!」全體女兵一眨眼從各自的位置彈起,以標準的動作啪地站好,緊張地注視著她們的隊長。特別是沙學麗,一旦強冠傑真的站在眼前,她的雙腿都開始哆嗦。
強冠傑的眼睛眯了起來:「哦?」
一班寢室里,幾個哭累了的女兵已停止了抽泣,沙學麗抬起頭道:「哭也是白哭,說也是白說,他根本就是一個冷血動物,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姐姐妹妹。」
教導員看定他。
只聽裏面的沙學麗評價道:「原來你是個小法西斯。」徐文雅道:「別以為我就很輕鬆,我也覺得苦,也累,甚至趴到地上時,想就此死了算了。可是,我們的班長她們,區隊長她們,出國的雷燕她們,她們怎麼受了下來?她們就不是女人了?她們這些女人都能在訓練場上向男人看齊、甚至超過男人,我們這些女人就不能?」
強冠傑把大家看了半天。眼光掃到沙學麗臉上。
鐵紅站在耿菊花和沙學麗肩上躍入機艙門時,卻兩次滑下,她胳膊吊在艙門下沿,雙腳亂踢。上面的耿菊花急了:「你用勁啊!」鐵紅快支持不住了,哭兮兮地道:「我的手要吊斷了哎。」強冠傑跑到她們身後大吼:「上面的,把她拉上去!」機內立刻伸下兩個男兵的手,也不管鐵紅的姿勢,忽地一下將她拖入,她的身體刮擦著艙門框,痛得毗牙咧嘴。
誰知強冠傑不輕不重地說一句道:「班長帶隊,到操場集合。」轉身出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