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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儘管心底對鍾懷國的草木皆兵不以為然,但做事滴水不漏的汪洋,第二天立刻把處理情況寫成公函,派專人送進七星谷,送到大功團,送給鍾懷國。
「政委,團長給我三天假回家,要我順便去看看傷員。我特地來向你告辭。」
「魔鬼谷陣地修了八年,先後有三十三位烈士倒在那裡。還有,見到鍾副政委,請代我問候。他是工程兵師的老師長,後來也當過我的師長。」
「林工,上車吧,一路保重。到了那兒,最好能給我來個電話——報平安。」
這時,兩人同時看到鄭浩和洪東國正走過來,都趕緊把身體往後退去。兩人迅速把距離拉遠了。
「好!你帶領他們,全部撤離。」
西裝革履的漢江市常務副市長汪洋,一米八多的魁梧身軀陷坐在大轉椅里,正面無表情地聽取秘書彙報。猛然見神兵天降,他一愣,旋即笑容滿面跨上前來,向鍾懷國行個標準的軍禮,又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語調激動,「首長,今天刮的什麼風,居然把您給送來了?小汪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小姜,快倒茶。」
「你們歲數都不小了,該要個孩子了。順便去醫院看看兩個傷兵,千萬別讓他們落下什麼毛病。」說著,朝團部領導宿舍活動板房走去。
王小柱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誰讓咱們切口不順呢。」
林丹雁猛然把臉趴到樹榦上,劇烈地抽噎起來。
孫丙乾適度地埋怨幾句,轉而問女助手,「白虹,美國黃石國家公園保護區,每年的旅遊收入是多少來著?」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彼此聽得見對方急迫粗重的呼吸聲。
石萬山驚異地看著老首長,滿臉的問號。
「謝謝!那邊還在僵持,你快讓那邊公司的人撤回來,馬上撤。」鍾懷國的聲音從走廊飄過來。
「裝什麼大尾巴狼啊,你?非要我明說?」林丹雁白他一眼。
「那就請代為感謝我的恩人,說我經常想念她。你呢,這些年,你問起過我嗎?」
汪洋舉起酒杯,一仰脖子,一杯茅台咕嚕下肚,「孫總,實在對不起。我自罰一杯。確實有一份軍隊永久性徵用的文件,以前我們忽略了。希望貴公司不要因為此事而誤解我們漢江市政府的誠信度。」
「第六感覺。男人跟女人,能有多複雜?你們男人對哪個女人感了興趣,不用觀察,我一鼻子就能聞出來!」朱彩雲得意地笑。聽到敲門聲,她立刻跑去開門。
戰士們迅速跳下車,在張中原的口令指揮下,排著整齊的隊列,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喊著「一、二、三、四!」進到燈光昏黃的主坑道里。冷寂多時的魔鬼谷主坑道一下子熱火朝天起來。兩個戰士端著冒著火花的電焊槍,焊封裏面的兩扇大門,齊東平指揮著幾個戰士,觀察挑選好一些路段地點,然後認真仔細地布置炸藥。
「比得上小燕子了。」
「首長,您來起爆吧?」石萬山做個「請」的手勢。
中年男人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傻大兵,都什麼年代了,還口口聲聲戰略安全,經濟建設呢?這是市政府與外商簽訂的合同,政府還要不要講誠信?」
方子明詭秘地一笑,「鄭監軍的皮鞋亮得很,還喜歡戴白手套。聽說……」
鄭浩看著石萬山,對方也看著他。沉默是金。
石萬山莫名其妙,上下左右打量自己一番,覺得衣著並沒有搞出什麼笑料,便氣惱地看著她。
林丹雁欽敬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汪市長,你是漢江老百姓的父母官,你說,我們開發山區,為老百姓造福,何錯之有呀!說不好聽點,就目前這種投資環境,漢江市一百年也富不起來。七星谷要是建成一個核導彈陣地,二百年也富不起來。」黃白虹似嬌似嗔。
「萬山,你這條命,是鐵柱救的吧?」鍾懷國問。
鄭浩送上柔情的笑臉。
「小汪,我還是那句老話。」鍾懷國一邊起身,一邊語重心長,「這個世界上不都是君子國,千萬不要讓敵特分子鑽了我們的空子。這方面出了事,那就比天還大。打攪了,我們告辭了!」抬腿就往外走,石萬山早已把門打開了。
汪洋站起來,「熱烈歡迎!來,孫總,許總,黃小姐,為合作成功,乾杯!」
「是。」
「嘴巴還是那麼厲害,得理不得理都不饒人。」
「在首長面前,我這算什麼官啊?就算這些年取得了一點小成績,那也得歸功於首長您多年的栽培和提攜啊。」汪洋拿過鍾懷國的杯子,到飲水機前續茶,「首長,今天親自登門,有什麼重要指示?」
兩個戰士抬著一條橫幅走過來,橫幅上「世紀龍龍頭工程復工典禮」的字樣墨汁未乾,兩人小心翼翼地舉著,在偽裝架上左比右划。
張中原駐足回首,趕緊跑到石萬山跟前。
忙活一陣后,石萬山陪鍾懷國去祭奠當年犧牲的戰友,他沒想到在魔鬼谷里又會遇到林丹雁。石萬山幾乎忘了,林丹雁與魔鬼谷陣地有著命定的關係。
林丹雁努力想讓表情嚴肅起來。
春日的太陽,給山谷峰巒上的密林投射下一片片斑駁,幾隻布谷鳥,遠遠近近地,一會兒叫過來,一會兒飛過去,給山林平添生機和趣味。
排長義正詞嚴,「憑什麼?為了國家的戰略安全!」
「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你說誰啊?」
洪東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李和平嚇了一跳,「夠了!李和平,我警告你,你再胡說八道,以軍紀論處!」
洪東國一邊走一邊跟石萬山咬耳朵,「老石,師幹部科發來傳真,說給咱們分來一個心理醫生。」
「越說越成了掛在牆上的狗皮,不像畫(話)!」一向笑眯眯的洪東國板起了臉。
張中原立在門外,「嫂子,政委呢?」
「帶上了。你連他會抽煙喝酒都清楚?」
林丹雁眉毛往上挑了挑,「鄭總指揮也去魔鬼谷嗎?」
朱彩雲把小鏡子往窗台上一拍,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提高聲音,「洪東國,我可是來辦公事的。你別自個兒在那臭美!」
齊東平拉拉方子明衣袖,「別發牢騷怪論了。哎,請教一下我的狗頭軍師,上面對咱們團是不是不放心了?」
呼啦啦一片響聲,雙方來賓全站起身,杯盞相碰。燈紅映著酒綠,如幻如夢。
戰士們的腳步零亂起來,一個又一個開始扭頭看,有的在學著林丹雁跑步的樣子,議論不絕於耳,「跟大明星似的,嘖嘖!」
「是的。」
「小鬼,別把這門和裡邊炸壞了。」鍾懷國慈愛地吩咐。
「是嗎?我可不敢把我們堂堂的技術總監當成冤家。」
片刻,鄭浩四處環顧一番,笑笑,「老石,這裏該復工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都撤下來了吧?」石萬山問張中原。
兩個戰士漲九-九-藏-書紅著臉,趕緊扯著橫幅進到偽裝網裡面。
齊東平大聲喊道,「聽好,全體—撤離!」
秘書應承著,沏好兩杯茶,退了出去,反手輕輕把門給掩上。
「小燕子算什麼?大牛眼傻愣愣的。你看她的眼睛,如夢似幻,內容太豐富了!」
外形完全是斜拉玻璃幕牆的漢江大飯店,富麗堂皇地坐落在繁華商業區,是漢江市最豪華、規格最高的四星級酒店。三杯茅台下肚,汪洋把事情的因果講了出來,同時,道歉和許願的話也沒少說。
鍾懷國上前細察,露出滿意的神情,「小夥子,好樣的!多撒點松子。」
林丹雁遲疑一下,「好的,謝謝鄭總指揮關懷。再見。」
「沒有啊。」
「石團長,你說呢?」林丹雁轉頭看石萬山,把球踢了過去,心頭湧起惡作劇的快|感。
「一個半月。否則,就讓二營和你們對調。」
汪洋熱情握手,轉而雙手扶住鍾懷國肩膀,親熱地把他按進會客沙發,「老首長,有事您儘管吩咐,您的老部下隨時效勞。您要稱呼我什麼市長,就是在罵我,一定是我哪兒做得不好了,惹我的老首長、大恩人生氣了,您得直接給我指出來,我,我誠惶誠恐啊。」
「謝謝首長,謹遵教誨!」汪洋回以半認真半調侃的態度。
「妹妹面前,我不敢說假話。我是想當將軍,將軍是當兵的都夢想修成的正果嘛。不過,我從不吃後悔葯。」
「三、三個月吧。」
石萬山猶豫片刻,默默地走到不遠處的樹叢前,仰面朝天,眼睛通紅。
石萬山指著林丹雁,向鍾懷國介紹,「小林是博士,是咱們工程設計院的副總工程師,七星谷陣地的主要設計者。現在是我們的技術總監。」
「哦,我是說,咱們這清一色的『男人國』,來女的不方便。林工在這兒也不會久留。老洪,你能不能跟他們要求要求,換個男的過來?」
齊東平一轉紅色的把手,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洞口被封住了。
終於,林丹雁抽噎著抹乾滿臉淚水,轉過身來,看見大山一樣堅韌的石萬山。兩人對視,眼睛里都有亮光閃爍,情不自禁互相朝對方走去,不約而同地駐足。天與地都那麼的寧靜,他們能聽得見彼此狂亂的心跳。
張中原迎上來,向鍾懷國「啪」地行軍禮,「報告首長,一切準備就緒!」
洪東國白他一眼,「你小子別不服氣,可以競爭嘛。酸溜溜的幹什麼?這種腔調,我就不愛聽。別一口一個參座,不好。」
石萬山下意識地皺眉,嘀咕起來,「又來個女的,嫌麻煩不夠咋的。」
「那,你得保證我言者無罪。」顯然,在洪東國面前,李和平撒嬌慣了。
一行人往洞外撤去。
「她沒化妝呢!」
石萬山略微有些詫異,最終還是承認,「是有這麼一種考慮。」
「談不上什麼指示,是想給你一個忠告。」鍾懷國端起茶杯,呷一口茶,「上午,魔鬼谷的陣地才封存,下午就有一群民工,開著十來輛推土機、翻斗車、挖掘機到魔鬼谷,說要把那兒開發成生態旅遊區。戰士們攔阻時,他們振振有詞,說是公司跟市政府簽了合同,還反問戰士們,知道這個項目是誰批准的嗎?漢江市常務副市長!」
切諾基揚起一路塵土遠去,鄭浩端立原地,一直向汽車揮手,目送著汽車身影徹底消失后,才失落地離開。
林丹雁的目光追隨著他。
笑夠了,林丹雁直起身子,擦著笑得溢出來的淚水,「石萬山,這次進山,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想到了一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女的,很年輕。」
「林工,等等。老石,老洪,咱們都走吧。」鄭浩說。
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石壁被炸出近三米深的洞口。
「先聲明一下,本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石大團長最不願見到的人,所以絕不會主動請命當你的技術總監。事先,我根本不知道你還深藏在大山裡卧薪嘗膽韜光養晦,以為早就高陞去了。可是,沒辦法啊,誰讓我也是軍人呢?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上級既然分配我來這兒,本人就只能給你心頭添堵了。請原諒。」
戰士們如脫兔般,迅速跑向安全區。
鍾懷國打量著她,「林丹陽是你什麼人?」
「後來,我去找兩位救命恩人的親人,只見到了與爺爺相依為命的丹雁,那時才十來歲。到了連長的村子里,才知道他愛人已經病故,四歲的兒子也被人收養了,」石萬山把手腕上的手錶亮給鍾懷國看,聲音低沉,「我一直戴著連長這塊上海牌手錶,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他兒子,親手交給他。」
「既然得理,幹嗎要饒人?我嘴巴再厲害,也不過是只紙老虎,人家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才叫高呢!我,小兒科,慚愧!」
「讓懂專業的年輕人做吧。」
一小時后,鍾懷國與石萬山出了漢江市政府大樓的電梯,穿過長長的走廊,徑直往最裡間的六○一房而去。兩個戎裝整齊步履鏗鏘的高大軍人,突然出現在走廊,使得各辦公室里的人幾乎全都探出頭來,向他們行注目禮。
「是!」齊東平的回答乾脆響亮。
林丹雁繃緊著臉,神情冷漠得近乎冷峻地盯著他,又感到有點過頭,想柔和表情,眼角眉梢卻爬上嘲諷。石萬山則眼睛里有柔情,有傷痛,更有堅毅和克制。
所幸,在這與世隔絕的大山裡,遇到了女工程師林丹雁。是的,他還不了解她,也根本不知道她是否還小姑獨處,但他一見她,就眼睛發亮,就湧上柔情,就有那種人們所說的「感覺」,這在自己是久違的啊。她漂亮,有風韻,氣質高雅,渾身散發著成熟的魅力,同時又有智慧,有事業追求,甚至還能對自己的仕途助上一臂之力,這樣的女人,正是自己心中幻想過希冀過無數次的命運女神。也許,這就是上蒼對我鄭浩的眷顧和恩賜?人不可能擁有一切,如果能有幸與她結為伴侶——也許我太貪了?鄭浩有些不自信地不敢奢望——或者,哪怕只能有緣與她在此共度一段美好時光,那我也心滿意足了。至於怎樣對付石萬山,日後再說吧。
「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不過我去過多次了。給你哥哥帶了什麼祭品?」
「老石,你嘀咕什麼呢?」洪東國似乎聽清了,又沒聽明白。
「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高亢嘹亮的歌聲中,卡車七拐八彎爬上了一片開闊地,一道寬大的石階出現在大家眼前,魔鬼谷陣地到了。
「小聲點。你的眼可真尖。」
「沒有。大學畢業后,我分到了英雄團,不過只呆三個月就調到師部了。我的歷史,以後咱們慢慢聊吧。」鄭浩浮現九-九-藏-書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轉到駕駛室旁,認真叮囑司機,「小田,二百多公里,一多半是山路,小心點開。」
「好啊。你早該回家了,我正想到這事呢,又讓他石萬山搶前頭去了。」
「毛主席說過,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一個小小的團參謀,怎麼敢跟一個師副參謀長較量?而且,」四下張望一番,確信沒有旁人,嘴巴貼近洪東國的耳朵,「人家把七星谷這隻最大的桃子摘走後,馬上就會成為師里的參座,噢,參謀長。」
團部領導宿舍的活動板房中,一間整潔雅緻的卧室里,洪東國的妻子朱彩雲站在窗前,拿著小鏡子開始簡單化妝。朱彩雲三十五六歲,額頭臉頰都飽滿豐潤,長一副人們常說的「旺夫相」;她留齊耳短髮,說話走路風風火火,一看就是個幹練、潑辣、能幹的女人。
「你去找他們的家人,是出於感激,我去找,是出於愧疚。」鍾懷國走到魏鐵柱的墓碑前,深深一鞠躬,「鐵柱,在這裏看你最後一眼時,我對你說過,我鍾懷國不但要把你兒子撫養成人,還要把他培養成國家的棟樑之才。今天,我特意到這裏來,就是來告訴你,你兒子正在清華大學讀研究生,馬上畢業。我想讓他子承父業,鐵柱,你肯定會贊成的,對嗎?」
「一百五十億美元!漢江少陽山魔鬼谷地區的風景,一點也不比黃石差,可惜呀。」孫丙乾輕輕搖頭,彷彿自言自語。
「地級市的常務副市長,官不算小了。」
石萬山,便是這導彈工程兵師第一團威名赫赫的掌門人。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良久,林丹雁勉力一笑,「石團長,請放心,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只是你工作上的合作夥伴,只想與你一起把七星谷陣地建好。」
鍾懷國挺挺腰板,嚴肅認真地回敬一個標準的軍禮。
洪東國躲閃著妻子狠狠的目光,「團里規定家屬每年只能來營區一次,最多只能住一個半月,咱們半個月就見一次,我覺得有些難為情……」
「好,我帶一營儘快過去。」石萬山在電話里表態。
「萬山,你叫他們抓緊點干,我們爭取傍晚時能去看魏連長他們。一晃,他們離開都二十二年了。」鍾懷國臉色凝重起來。
鄭浩眼神閃爍了幾下,隨即送上笑臉,「兩位聊天呢,打攪了。林工,什麼時候可以復工?」
「首長好不容易光臨一回,就這麼走了怎麼行?至少也得讓我儘儘地主之誼啊!否則,我在老戰友中,不成千夫所指了?」汪洋真急了,恨不得把鍾懷國拖回來。
「當然知道。二十二年前,魔鬼谷陣地快修成時,出現了大塌方,魏鐵柱、林丹陽等十八位官兵壯烈犧牲。明天是他們的祭日。你哥會抽煙,會喝酒,別忘了給他帶。」
「走開,你走開!」幾近歇斯底里。
一位六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人走進坑道,一邊四面環顧,一邊認真聽取石萬山不時指指點點的解說。風雨歲月,染白了老人的鬢髮,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但犀利睿智的目光,硬朗挺直的身姿,仍透射出他職業軍人的英氣。這位既威嚴又和藹可親的老人叫鍾懷國,是一個老導彈工程兵,現在是二炮離休副政委。
「三十三枝?」
鄭浩、洪東國、林丹雁盯著戴紅頭盔的一群戰士,戰士們正緊張有序地往幾十個石洞中裝炸藥,坑道上面標示出石洞口的精確位置。
洪東國走出門來,「中原,一大早的,什麼事?」
「也許你很快就能見到他。」鍾懷國的表情意味深長。
一營的工程兵裝滿整整三卡車,沿著纏山繞水的公路,往黑黝黝的山谷里開去。長長的導彈運輸車隊行駛過來,卡車臨時讓靠到路旁,工程兵們羡慕地向車隊行注目禮。車隊過去后,卡車裡熱鬧嘰喳起來。
「中原,怎麼鬱鬱寡歡的?」
「鄭總指揮交代過……」
「那時候,我長年累月在導彈陣地,沒有時間管他,怕他學壞,把他託付給了我妹妹妹夫。當時就是他們去領養他的,也是他們把他帶大的。」
「那也不行,要比劃也得上裡邊去。七星谷上空,每天有多少顆衛星飛來飛去,你們不知道嗎?最先進的衛星攝影機,最精確的分辨直徑是多少,你們知道嗎?還不到十厘米!」石萬山態度溫和了些。
包工頭和民工被將軍的不怒自威震懾住,都不由自主地退到一邊。
復工儀式安排在上午十點進行。
血色黃昏時分,一身白衣素裝的林丹雁,出現在魔鬼谷烈士陵園。在這被淡淡山霧籠罩的山坡上,松柏森森芳草萋萋,水泥砌造的三十三座青冢,沿著山脊延綿而上,排列有序;黑色大理石雕就的三十三塊墓碑,錯落有致,巍然聳立。三十三名魔鬼谷導彈陣地的英烈就靜卧在這片山林,長眠在這座寂靜肅穆的陵園裡,晝夜傾聽著松濤聲聲嗚咽的悲壯輓歌,永遠眺望著心魂牽縈的太空長城。
「丹雁……」聲音顫抖,痛切。
石萬山走到起爆器前,伸出手,剛要按鈕,突然想起眼前還有個級別比自己高的「前指總指揮」,立即悻悻然縮回手,喊道,「鄭總指揮,你來吧。」
「你哥是大功團的名人,立過八次功,不過也挨過五次處分。有四次處分與喝酒有關,對吧?哦,那時你還小,可能還不如我清楚呢。」把馬蹄蓮遞給她,「這三十三枝馬蹄蓮,請代我送給魔鬼谷的烈士吧。」
「是!」異口同聲,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吐舌頭做鬼臉。
洪東國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在七星谷,化什麼妝啊?」
山體滑坡傾瀉下來的泥石被清理后,一個平坦的小廣場初露端倪。站在小廣場往上看,山體被切出一個斷面,近三十平方米大小的斷面前,搭建了一個架子,架子上布滿了偽裝網。
鍾懷國安慰地拍拍他肩膀,「都過去了,不提它了。」
「都說前一個回合鄭浩是撿了你的便宜,你怎麼看?」
跑完步回到房間,看到盛在盆里的洗臉水,擠好了牙膏的牙刷,擺放整齊的所有生活用品,林丹雁眉頭皺了起來,走到門口,朝外面喊,「小劉,你過來。」
「什麼意思?給我說明白,別曲里拐彎的。」
石萬山岩石般立在了面前。
林丹雁白他一眼,突然大笑起來,直笑得彎下腰去,捂著腹部哎喲哎喲地叫喚。
林丹雁驚訝,「你知道我哥哥?」
「鍾懷國,你哥哥的師長。」
「我成天呆在深山老林里,找誰問啊?」
「這才是石萬山。聽說你們師謝參謀長很快就要高陞了,調你任副參謀長,是考慮讓你下一步接他的班。」
石萬山頓時黑下臉,呵斥兩個比劃著橫read.99csw.com幅的戰士,「幹什麼?趕快收起來!」
「還是毛主席說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政委,一山容不得二虎啊!」上尉依然不知輕重。
林丹雁學著日本女人的招式,深深一鞠躬。
物以稀為貴。坐在大功團團長的位置上,等於搭上了通往將軍之路的特快列車。一年前,石萬山就是工程兵師參謀長的強勁候選人。現任參謀長在國防大學進修,師里決定把已當了三年大功團團長的石萬山調到師里當副參謀長,過渡一下,然後接參謀長的班。可當徵求他本人意見時,組織得到的答覆是「暫時不想動」。石萬山不想當副職,再說,參謀長從國防大學回來后能否升遷,也還是個未知數呢。一來二去的,副參謀長成了鄭浩。但石萬山並不擔憂鄭浩將近水樓台而直接升任參謀長,他有自己的小算盤:只要把龍頭工程順利修好,那麼,DF-88導彈進入七星谷之時,便是他石萬山入主工程兵師司令部之日。
林丹雁儘管初來乍到,又是局外人,卻已經聽到了關於石萬山和鄭浩緊張關係的多個版本。人有親疏之分,感情也非一成不變。幾天下來,她對石萬山的感情再次發生了重大變化,她猶豫再三,終於決定主動向石萬山伸出「橄欖枝」。
鄭浩高聲說,「不!你是指揮長,復工的第一炮應該由你來放。」
「哦,您就是鍾副政委。首長,鄭浩同志上午托我向您問候。」
石萬山把張中原拉到一邊,「山體滑坡,耽誤整整半個月工期,你準備用多久把損失給奪回來?」
說罷又哈哈大笑起來。
石萬山十分驚訝,「首長,這麼多年來,我經常去您家,從來沒見到過……」
張中原臉上閃過一絲憂鬱,「說幾回了,人家不願意。」
石萬山、洪東國、鄭浩、林丹雁穿著迷彩服一起走過來,三位男士戴著白色的頭盔,林丹雁戴著藍色的頭盔,三白一藍閃爍在明媚的陽光下,很有美感。走著走著,四個人分化成兩個小陣營,石萬山與洪東國捉對,鄭浩與林丹雁成雙。
「男的女的?」
朱彩雲揪住丈夫的耳朵,嬌嗔道,「我又不是偷人養漢,幹嗎要鬼鬼祟祟的?行,半年來一次,沒問題,以後我公事來這裏,也學大禹過家門而不入……」看見跑步回來的林丹雁從窗前閃過,用嘴巴努努外面,壓低聲音問,「小林結婚了沒有?」
兩人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囁嚅著解釋,「我們只是先比劃一下尺寸,馬上就掛裏面去……」
林丹雁莊重地走到一座又一座墳塋前,對著每座墓碑都深深地三鞠躬,然後輕輕地放下一朵馬蹄蓮。前排正中的墓碑上,鐫刻著「林丹陽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樣,林丹雁回到這裏,輕輕拂去墓碑上的落葉和塵土,仔細拔除青冢上的苦蒿野草,跪在墓碑前,拆開香煙,抖著雙手點燃一支。「哥哥,我又來看你了,你愛抽煙,愛喝酒,我都帶來了……」
師首長走後,鄭浩躊躇滿志了幾天,就開始感到沮喪和苦惱。石萬山不是個吃素的主,這一點他心理上早有準備,可他沒想到對方能把大功團經營得幾乎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自己呆在這兒,就像一滴掉在水桶里的汽油,根本溶不進去。
「首長放心。您知道,這個陣地,大功團修了整整八年,犧牲了三十三個前輩,面對它,我們絕不敢亂來。」石萬山神色莊重。
鄭浩手捧一束馬蹄蓮,一路走著想著,走到廣場上停放的迷彩切諾基旁,駐足張望,立刻情不自禁地綻開了笑容。不遠處,林丹雁拎著一個大紙兜,踩著彈性的步子優雅地走了過來。
「冒頂時,是丹陽班長拉我一把、魏鐵柱連長再推我一把,才把我給救了,他們兩個卻……」歉疚、悲傷、緬懷一齊湧上心頭,石萬山面容悲戚。
「當時我就要求了,他們說沒有男的。來個女的也好,可以跟林工做個伴兒。心理醫生這個職業,女的一般比男的做得好。」
「哎,中原,你還是讓小高隨軍吧,長期分居,不利於夫妻感情啊。」朱彩雲露出探究性的表情。
他驚訝地看著她。
「謝謝。」鍾懷國探究地看她一眼,掉頭問石萬山,「鄭浩給我打過電話,說要到你這兒擔任師前指總指揮,已經走馬上任了是吧?」
石萬山無奈地搖頭,「別誤解你嫂子,她經常問起你。」
「我還有話,對待工作,我從來都鐵面無私。」
「這是給你長臉。咱好歹也是團政委夫人,大小也是團部大本營服務公司經理,如果黃臉婆一個,你的兵不定會怎麼議論。現在的小年青,都不是省油的燈。」依然對著小鏡子左照右看。
張中原厲聲呵斥,「都嘴巴痒痒了嗎?給我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反覆唱!」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幾眼,不情願地開口,「我們手裡有與市政府簽署的開發合同,要把魔鬼谷建成生態旅遊區,造福于當地人民。你們憑什麼攔阻?」
「你去吧,我跟他說。」林丹雁沉下臉,轉身進屋。她一翻台曆,知道今天是復工的日子,趕忙收拾起來。
張中原把心一橫,牙一咬,「四十天。」
整個下午,汪洋都在考慮怎樣向孫丙乾解釋,怎樣擺平這件事。
鍾懷國不再說話,轉過身,向碑林深深三鞠躬,把一束野花放到林丹陽的墓碑前,打開酒瓶,往他墳塋上潑灑,「丹陽是個捨得命的好兵,敢死隊總少不了他。就是愛喝酒,為這沒少挨批評。」又把一束野花放到旁邊魏鐵柱的墓碑前,再打開一個酒瓶,往墳塋上潑灑,「鐵柱是個護犢子的連長,也愛喝酒,同樣沒少挨罵。」
張中原嘆口氣,沒說話。
「陞官的快車道你都出讓了,你是想在這兒為你的一線工程兵生涯留個豹尾,對嗎?」
「是!」石萬山的回答響徹山谷,餘音在山窩裡久久回蕩。
「是。」
洪東國和顏悅色,「快點掛到偽裝網裡面去。你們呀,也不動動腦子,這可大意不得呀。」
汪洋追出幾步,沮喪地回頭,在辦公室踱一陣方步,轉幾個圈后,拿起電話,對秘書吩咐,「小姜,馬上給寰宇華夏投資有限公司的孫丙乾總裁打電話,請他們的人馬上撤出魔鬼谷,說我晚上宴請,見面詳談。」
「泥土太潮濕,再曬幾天有好處。磨刀誤不了砍柴工,請鄭總指揮放心。」
「謝謝理解,理解萬歲吧!我這點權力實在微不足道。」汪洋嘆息一聲,「不過,貴公司如果投資別的項目,我一定鼎力相助。不瞞你們說,漢江是欠發達地區,尤其需要資金。山區的老百姓,窮啊!」
大功團不是普通一團,它是中國戰略導彈部隊工程兵師第一團。曾經的中國九九藏書工程兵是一個龐大的兵種,有著大軍區的架子,擁有幾十萬兵馬。然而,隨著二十年前一場大裁軍的風暴刮過,隨著鐵道兵的全部轉業,幾十個師的工程兵立馬就只剩下一顆革命的種子,這就是現在碩果僅存的導彈工程兵師。
她凝視著鋪在地上的照片,照片上一個英武的青年軍官,孩童般純真地對她微笑。她的心抽搐了,視線模糊起來,然後,淚水在臉上恣意縱橫。她沉浸在對親人的緬懷和對往事的追憶中,以至紛沓而至的腳步聲到了跟前才聽到。她站起身來,抬起淚眼,首先看見的是石萬山無比憐惜的眼神,以及一個既威嚴又慈祥的老人詢問的目光。
石萬山痛心疾首地凝望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虧你說得出口。」
鍾懷國再次打量林丹雁,目光里充滿讚許,「看不出來。那時候要有幾個博士、碩士就好了,就不會有這麼大的傷亡了。值得欣慰的是,他們的子弟都成才了。萬山,技術上,你們要多聽博士工程師的。打造白領工兵隊伍,一靠技術,二靠人才。你們要多在這兩方面下工夫。」
「丹雁,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說句謝謝吧,它是由衷的。」
鍾懷國、石萬山一行下山時,正遇到魔鬼穀穀口發生兵民紛爭。一群工程兵戰士把十多輛推土機、挖掘機和翻斗車擋在路上,幾十個工人與戰士們吵鬧著,現場一片混亂。
勤務員小劉跑過來,低頭細聲,「林工……」
「知道您肯定要去,早就交代下去了。我還是去年開進七星谷時去過,快一年沒去看他們了,心裏很不安。首長,您上次是什麼時候去的?」
好像有人寫過這樣的詩句,你在窗前看風景,別人在窗前看你。對於鄭浩來說,此刻真是不幸言中,他多情送別的這一幕,被站在團部值班室窗口旁的洪東國和上尉參謀李和平盡收眼底。
「回答很實在,這就是你石萬山。我理解你。七星谷陣地,規模差不多是魔鬼谷陣地的五倍,工期又緊,做到零死亡確實很困難。不過,我還是要多說幾句,對於我們來說,導彈工程兵的生命是最寶貴的,我希望,七星谷陣地建成后,不要留下一塊烈士墓碑。」鍾懷國對石萬山殷殷囑咐。
誰知一場切口事故把事情搞得錯綜複雜了。
夕陽留下一抹殘紅,悄悄隱去,蒼穹暗淡下來,一片暮色蒼茫。林丹雁斜身倚靠在團部辦公區后粗壯的苦楝樹上,眼神迷濛地眺望著遠方。她約石萬山前來談一談,可從哪兒談,怎麼談,談什麼,她又好久找不到頭緒。聽到腳步聲,一回頭,看見石萬山虎虎生威地走過來,她頓時心頭小鹿亂撞,臉色漲得通紅,眼睛不知該朝哪兒看才好。她告誡自己,你務必平靜,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
汪洋聽著,不說話,臉上流露出不解和有些不以為然的神情。
「你可以罵我傻,但我既然是大兵,就要以維護國家戰略安全為己任!」
「不錯,石萬山沒忘本嘛。」鍾懷國轉而又對齊東平殷殷叮囑,「小鬼,你記著,保護好這個陣地,絕不是為大功團留個紀念品。這世界很不太平,中國要想不挨打,必須修導彈陣地,必須儘可能長久地保存好這些陣地。萬一將來需要用它,只要把這門割開,就行了。明白嗎?」
鄭浩擺手,「不不,我也沒什麼講的。在機關呆得久了,正要把形式主義的東西多去掉一些。基層更需要踏踏實實做事。」
「當然是我。這是在修工程。」
「汪市長言重了。國家安全,當然應該擺在第一位,這點覺悟,我這海外僑民還是有的。請放心,我馬上派人去魔鬼谷,妥善解決那兒的事情。」孫丙乾一笑,「好在,我們還沒在魔鬼谷投入太多。可惜的是,這麼說吧,如果能把少陽山生態旅遊的品牌做出來,漢江市能多出幾萬個就業崗位。」
一個排長站出來,「我就是這兒的領導,有話就對我說。」
洪東國看看鄭浩,「老鄭,你講兩句?」
「汪洋,這是石萬山,現任大功團團長。」鍾懷國神色莊重,「汪大市長,我們有要事找你。」
朱彩雲眉毛剛畫到一半,停下動作,瞪丈夫一眼,「大星期六的,你什麼意思?毛病!」
七星谷大功團團部領導的宿舍是一排活動板房,建在一營營區的外圍高地上。石萬山、洪東國、鄭浩、林丹雁和其他團領導都住在這裏。
天塌不下來,日子就還得照舊過,工作也得照常進行。幾天後,師里來電話,說二十多年前大功團修建的魔鬼谷陣地已被批准退役,要大功團在那兒的發射部隊撤離后馬上封存;另外,老首長鍾副政委想去魔鬼谷看看,說順便想見見石萬山。
孫丙乾厲聲責備,「白虹,你胡說什麼!汪市長,國家利益至上,我能理解。」
「天黑了,我要回去了。各位再見。」林丹雁轉身就走。
「都撤了。」
站在半山腰一棵大樹下的石萬山,叉著腰看著齊東平這支小隊伍的洋相,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不由脫口罵道,「狗東西!」從樹枝上取下外套,朝營區走去,看見正在另一條路上躑躅獨行的張中原,大喊一聲,「張中原!」
「石萬山,七星谷陣地零傷亡已經做不到了,能不能做到零死亡?」鍾懷國的口氣嚴厲起來。
「黃小姐,實話實說,漢江目前還打不了生態旅遊這張牌。按規定,七星谷外圍五十公里範圍內,只能進行農、林業的生產。七星谷事關國家戰略安全,我一個小小地級市的副市長,確實無能為力。」
「那就抓緊要個孩子。女人生了孩子,想法就不一樣了。」朱彩雲面授機宜。
十幾個人喊著號令唱著歌朝工地走去。
「老婆,求你小聲點。你看,老石家屬一年才來一回,老鄭還是個單身……」
官場人事變動,歷來最為人們關注和議論,這是幾千年來的中國特色,即使在現代化的軍隊也不例外。師部派鄭浩前來擔任「監軍」的決定,立刻在大功團上下引起一場五級地震,破壞性雖然肉眼看不出,但誰都能感覺到。幾天來,官兵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都是以此為中心議題,態度也各不相同,絕大多數人為石萬山抱不平,認為鄭浩有乘人之危下山摘桃之嫌;當然也有人靜觀事態局勢,甚至還有個別人暗自竊喜。
「那就拜託了!對不起,我還得提個醒,太陽山地區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請你們在規劃與太陽山相鄰地區的經濟開發時,充分考慮這一點。」
「一百五十億美元。」
林丹雁嘴角浮起嘲諷的笑紋,「真是當仁不讓啊,你就不會謙虛一下給我看嗎?不過,也正是你這酷勁兒讓我……」趕緊捂住嘴巴,別過臉去。
read•99csw•com洪東國附和了幾句。
張中原命令,「齊東平,你來。」
「懂,」李和平壓低聲音,「政委,你知道,咱們師的歷任參謀長,軍旅生涯的終點站,最起碼也是個少將。不是有四個陣地成立了師前指嘛,他去西北英雄團,去西南先鋒團,去哪兒當前指總指揮都行啊,就是不能來咱大功團!團長把主持工作副參謀長的巧宗兒讓給了他,他不僅不感恩,還得寸進尺……」
「喲,還真有人物感啊,哎,彩雲,要不,你今天還是回漢江吧。」
方子明伸長脖子,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隊出神,直到它們不見蹤影。他嘆口氣,「瞧人家多牛B!狹路相逢,咱們導彈工程兵部隊就得給導彈發射部隊讓路!什麼導彈部隊是中國最現代化的軍隊,是中國軍隊的天之驕子,那都是說的人家導彈發射兵!咱們不過是成天挖土挑擔的山叟村夫,連個導彈都見不著……」
齊東平跑向張中原,「報告營長,炸藥裝好了。」
「明白!」
「是我哥哥。」她低下頭,把淚水擦乾,再抬起頭,「首長是……」
「少貧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懂嗎?」
張中原一時沒說話。
「兩個月。」
「哼,增廣賢文里就說過,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復工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
汪洋又要舉杯,被秘書小姜悄悄攔下。
「是。」李和平一下就蔫了,眼睛躲過洪東國往窗外瞥,正好看見鄭浩朝這邊走來。他冷笑一聲,低頭忙碌起來。
「對我真的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冷酷無情嗎?」終於,石萬山打破僵局。
鍾懷國聽了事情的原委,眉頭緊擰,語氣嚴厲地告誡包工頭,「我現在就去找你們的大領導。這裏仍然是軍事禁區,你們不得亂來,擅自闖入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把路給我讓開!」
「我都快五年沒來看他們了,真不應該啊。人上年紀了,不愛動了,又常年呆在北京,遠天遠地的,五年眨眼間就稀里糊塗地過去了,唉!」鍾懷國長嘆一聲,「他們犧牲時,絕大多數還沒滿二十歲,鬍子都沒長硬啊!直到現在,我這心裡頭,還硬生生地疼啊……」
「再給你說一遍,以後不要給我打洗臉水,不要給我擠牙膏,不要幫我收拾房間!我自己會做。」
雙方僵持一陣后,一個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從挖掘機駕駛艙跳下來,自稱包工頭,口口聲聲要與領導對話。
戰士們歡呼著衝過來。
「汪洋同志,有些錢能掙,有些錢不能掙,你曾經是導彈工程兵,應該知道魔鬼谷是個什麼地方。」鍾懷國瞥他一眼,提高聲音,「發展經濟,一定要考慮到國家的戰略安全!三十年前,魔鬼谷已經由軍隊永久徵用,當時,我參加了有關文件的起草工作。沒有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同時許可,任何人、任何單位不得開發軍事禁區的所有地上、地下資源。這些年,我們的機密被敵人搞去不少,教訓沉痛啊。漢江的戰略地位很特殊,敵人不會看不到這一點。你們簽署的那個合同是無效的,必須終止。」
「汪市長放心,環宇華夏投資漢江的決心沒有變。下一步,我們可以討論別的合作項目,比如收購漢江一些國有企業,效益是好還是不好,都行,只要條件談得攏。」孫丙乾端起酒杯,站起身,「以後還得請汪市長多關照,我先干為敬!」
「沒問過。」
方子明立即換上一副得意神情,「明擺著嘛。否則還用派個監軍嗎?」
石萬山按下紅色的按鈕。
「這種沒原則的話,可千萬說不得!」
齊東平呵斥,「嘴閑得發慌是不是?都看著正前方,我喊一遍,你們喊十遍。一、二、三、四——」戰士們做著各式各樣的鬼臉,大聲喊道,「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石萬山看看林丹陽的墳墓,走到魏鐵柱的墓碑前,蹲下身子,輕輕拂去墓碑上的落葉和塵土,仔細拔除著青冢上的苦蒿野草。
「都送上鮮花了,鄭副參座真是捷足先登,佔得先機呀!」李和平陰陽怪氣。
黃白虹先是一顰,繼而一笑,真是媚態十足風情萬種,「汪市長,我們在太陽山的生態旅遊項目,是不是也沒戲了?我們想開發的地方,在軍事禁區以外啊。」
「是!」
石萬山眼睛里掠過痛楚,「丹雁,五年來,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想請你原諒我當時的粗暴態度,想對你解釋……」
朱彩雲神秘兮兮,「鄭鑽石好像瞄上她了?」
「行行行,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今天我算是領教了。」中年男人不耐煩了,「不跟你們說了,把你們的大領導叫來吧,要不,我們堅決不走!」
清晨,一營營區內外熱火朝天,有的連隊戰士在廣場上出早操,各種口令此起彼伏;齊東平喊著「一、二、三、四」,領著十多個戰士沿著公路朝谷外跑。林丹雁穿著白色運動衣褲,向他們迎面跑來,往團部方向去。她跑步的姿勢很美,身體富有韻律,起伏的曲線非常性感。
「謝謝你沒有對我用外交辭令。哎呀,七星谷現在有一個石指揮長,一個鄭總指揮。作為技術總監,不知道我到底該向誰負責,真是個難題。」
「我們一定儘力。」這是遲緩片刻后的回答。
石萬山展顏,重重搗他一拳,「好!」又拉他回到「領導層」中。
林丹雁更為詫異,「你也在大功團當過兵?」
「三天干不完四天的活,還叫什麼大功團!喂,一營長,說話呀!」
「都寫在臉上啦,還『沒有啊』,以為我智商比你低嗎?復工后,給你三天假,回家陪你媳婦去。這一段用你用得太狠了。」
汪洋沉吟道,「都是窮的。首先,我要向首長做深刻檢討,自己的戰略安全意識放鬆了;也要請石團長原諒,因為我的工作不周,給你們帶去了麻煩,很抱歉。請首長和石團長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儘快妥善處理。」
「沒事的。」
「你放心,大功團決不會做豆腐渣工程。」
「這早都是公開的秘密了,你怕什麼?主持師司令部工作的副參謀長職位,你不稀罕,可你稀罕將軍銜,你留在一線是為了以戰功早日實現將軍夢!不過,石大團長運氣實在不好,事與願違啊,出師不利,開工兩個月就碰到山體滑坡,八個戰士受傷。以後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情況呢,七星谷或許將成為你的滑鐵盧也沒準。」
「不必了。現在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是你的冷酷無情拯救了我,是你的心狠手辣造就了我。如果幾年前不挨你石萬山當頭一棒,哪有今天的女博士林丹雁?哪有七星谷導彈陣地的主要設計者林丹雁?哪有你的技術總監林……」一泓清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林丹雁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