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快別說這些了,你是媽的親女兒。」
鄭秀竹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嗚咽著:「媽,我們去部隊看看吧!看看有沒有我哥的消息?」
姜喜子戴上耳機一邊聽著聲吶回波,一邊做著記錄,嘴裏還不忘嚷著:「快划快划。」
于季東低下頭痛苦地抓了一把蓬亂的頭髮。
「他同意了!」
「小妹,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于季東搖了搖頭。
「你不想離開部隊也可以,中南也有部隊,你爸爸負責市裡的軍民共建,也有很多熟人,我們只是想讓你離家近點。」
炊事班長討價還價:「半杯!」
「出什麼事兒了?」梅杏兒拉住一個醫生問。
「梅醫生,院長沒說讓你去!」
鄭遠海瞪他一眼:「快划吧你!」
姜喜子好半天勉強睜開眼:「老排,我沒事兒!」他恍惚記得大浪把救生艇掀翻的那一刻,鄭遠海一手抓住艇,一手拚命拽住他,最後乾脆用繩子把自己綁在了他身上。至於風浪什麼時候停的,他又是怎麼回到了救生艇上,幾乎沒有任何記憶。
梅杏兒苦笑了一下:「沒有,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痛苦的!」
「小妹,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就跟掉進了萬丈深淵一樣,始終不見底……」
許欣芳回過頭來:「孩子,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是,許欣芳表現得異常堅強,聽到兒子失蹤至今未歸的消息后,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回到家中還在不住地勸慰女兒:「孩子,別哭。要像你哥哥一樣,學會堅強,啊!」
「我知道,你們還想讓我回中南。」
「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二人從中午一直測到天黑,其間陳建軍幾次通過電台追問情況,並一再叮囑要他們絕對注意安全。又過了六個小時,二人終於順利通過了八號海域,正當姜喜子振臂歡呼勝利的時候,鄭遠海卻沉默了。原來,他們探測的航道最淺的地方只有七米,七米的水深對於吃水線在六米五左右的軍艦是可以勉強通過的,而他們上次追蹤的不明潛艇卻是從水下逃走的。難道在這亂礁石下有可供潛艇通過的水下暗道?
鄭遠海望著滿天星斗:「喜子,你看星星離我們多近啊,好像伸手就能摘下來。」
姜喜子卻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昏迷過去……
第三診室內,梅杏兒正低頭寫著病歷,鄭遠海進來坐到她對面。
謝庭群面色沮喪地搖了搖頭,鄭秀竹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
陳建軍平靜了一下語氣勸道:「遠海,放棄這個想法吧!搞不好會出大事故的。」
鄭遠海向魯淮成遞交了關於探測八號海域的報告。魯淮成徵詢測繪部門意見,得到的答覆是報告具有一定可行性,用小艇帶上測量設備,有可能揭開八號海域的廬山真面目。魯淮成找到王宏業商量,決定派鄭遠海去完成這項任務。王宏業驚訝地看著他,在他看來,鄭遠海在他魯淮成眼中的價值不啻於一艘先進的軍艦,怎麼會讓他去冒這個險?況且探測航道也不是我們作戰部隊的任務。魯淮成接下來的話更讓他驚訝了,鄭遠海是鄭冀的兒子,當年我們為探測八號海域付出過慘重的代價,鄭冀死了,這個任務應該鄭遠海來完成。
鄭遠海爭辯道:「如果打通這條航道對未來海戰意義重大,要想突破第一島鏈,我們傳統的近海防禦觀念必須改變!在沒有強大海上後勤保障和航母突擊能力的今天,八號海域是我們走向大洋的唯一捷徑。」
「思婷姐!」
鄭遠海激動地大喊:「對,是軍艦,是我們的軍艦,他們來救我們了,他們來救我們了!」
陳建軍笑了,伸出一個手指頭:「就一杯?」
小娜看了下表:「這才剛九點,怎麼晚了?」
也不知劃了多久,鄭遠海突然問姜喜子:「你還能知道哪邊是北嗎?」
「啊?」梅杏兒驚呆了,喃喃自語,「鄭大哥……」
姜喜子茫然地四下看著。

4

秦思婷極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沒事我先去忙了。」
「怎麼了?」姜喜子不解地看著他。
小娜瞪他一眼走向一邊。
姜喜子目光中突然閃過一絲光彩,他彷彿朦朦朧朧看見遠處一艘軍艦朝他們開來:「軍艦,我好像看到了軍艦。」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來管。」
炊事班長一臉微笑地看著他,就是站著不動。
梅杏兒心裏升起一陣同病相憐的感覺,她自己又何嘗不痛苦呢?想到這兒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一大溜車就是出事兒啦?你這個軍事發燒友是不是太敏感了?」
鄭遠海的心裏剎那間被感動佔據,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見陳建軍轉身要向外走,猛地回頭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轉身出去從外面鎖上艙門,大步走了。
鄭遠海和姜喜子駕駛救生艇駛入八號海域深處,正前行間,電台中傳來陳建軍的聲音:「鄭遠海,你膽子太大了,竟敢把我鎖在屋裡,你要能平安回來,這事就算了,否則,我饒不了你。」
許欣芳給read.99csw.com她擦著眼淚:「有啥話你就跟媽說,千萬別瞞著媽啊?」
「我……」鄭遠海還是沒能把話說出來,無奈地搖了搖頭。
鄭遠海抬頭看著天:「上半夜還滿天的星星,現在怎麼都沒了?」
「哦,來了!」秦思婷回到屋裡拿起聽筒:「喂……」見電話里的人不開口,她追問著:「喂,是遠海嗎?」
姜喜子無力地點點頭,停了好一會兒又道:「老排,那天你幹嗎不讓我往回划啊?要不我們興許已經回到船上了。」

1

「你呢?」鄭遠海反問。
「遠海怎麼了?」眾人驚詫地回頭,許欣芳一臉疑惑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7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鄭秀竹轉到她面前蹲下:「沒有,媽!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想哭!」
梅杏兒沉默了一會兒道:「思婷姐昨天探家了。」
電話的另一端,陰影堆在了于季東的臉上,他極度失望地放下電話。
梅杏兒有些絕望了,她獨自來到海邊,久久地注視著大海。她有過在海中遇險掙扎的經歷,風浪的力量足以把人求生的本能和意志撕得粉碎。她是醫生,更懂得在白天這種強日光下,沒有淡水人的生理極限很難熬過四十八小時。梅杏兒不敢再想下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流了下來……
于季東接著又道:「其實我早就有感覺,她喜歡遠海,可我沒想到我那麼努力的付出卻絲毫也打動不了她……」
鄭秀竹努力地點點頭,把她摟在懷裡:「你是媽的好女兒!」
姜喜子也跟著抬起頭看天:「壞了,會不會有暴風雨啊?」向鄭遠海大聲說,「你不是研究生嗎?你不是留學生嗎?你應該知道我們往哪兒划呀?」

9

「執行命令!」陳建軍態度堅決,語氣不容置疑。
寂靜的大海上,救生艇像一片樹葉一樣隨波漂流。二人不知何時睡著了,等鄭遠海再次睜開眼時,熾烈的太陽又一次光顧到他們頭頂。
又一個夜晚來臨了,沒有了太陽光的炙烤,二人的感覺好像好了很多。
鄭遠海又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許欣芳笑了:「傻孩子,你們都這麼大了,媽能不老嗎?」
于季東嘆氣搖頭:「你回去告訴他,我于季東不可能再和他做朋友了。」
姜喜子不說話卻越發奮力划槳。
梅杏兒看著他:「鄭大哥知道嗎?」
梅杏兒卻點了點頭:「好吧!」
梅杏兒看著他痛苦萬分的樣子,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好。
姜喜子聽見壺裡有水聲勉強笑了一下。
馬一凡安慰著她:「竹子,你別……別著急,部隊還在……加……加緊搜救。」
自打上次鄭遠海醉酒去找梅杏兒被秦思婷撞見后,秦思婷總在有意無意地躲著梅杏兒,偶爾碰面,也難掩臉上尷尬的神情。這讓梅杏兒心裏很難受,甚至有些內疚。當她下定決心找秦思婷解釋時才得知,秦思婷已於頭一天請假探家了。
「媽,我不想離開部隊。」
梅杏兒急忙解釋著:「你別誤會鄭大哥,他……他的為人你清楚,這和朋友是兩回事。」
186艦上,陳建軍得知鄭遠海他們已經完成探測開始返航,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才想起自己焦慮了一天水米未進,來到了餐廳見炊事班長已經做好了飯菜等著他。
于季東苦笑了一下:「這道理其實我都懂,可就是輪到自己頭上了心裏難受。」
梅杏兒在直升機上等待著。
秦思婷坐下,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笑著道:「媽,你今天怎麼這麼嚴肅啊?」
于季東嚷著:「我沒說讓他還錢,我也沒打算讓他還。」
「喜子,千萬別瞎想,我們會活著回去的。」
馬一凡轉向鄭秀竹道:「鄭……鄭副經理,你手下越……越來越不服管了啊!」
「剛才一……一大溜車進去了!」
鄭秀竹看著她灰白的髮絲:「媽,這幾年你明顯見老了。」
于季東抬起頭:「謝謝你能理解我!」
姜喜子無力地抬起手指著:「我看到了……軍艦,是幻覺嗎?」
「嗯!」鄭秀竹擦著眼淚!
鄭遠海和姜喜子失蹤的第三天清晨,風終於停了。基地派出的六架艦載直升機在出事海域上空搜尋了一整天,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只好於天黑前返航。
「嗯!我不睡!」姜喜子氣息微弱,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8

太平洋酒吧。
鄭遠海心裏一沉,他想起了從小老人們講過人死之前會出現迴光返照的事。
「有啤酒嗎?」陳建軍拿起筷子問。
鄭遠海沒有說話,拿出一束潔白的花束輕輕地放入海中,心中默默地念著:高阿姨,我來看您了,您放心,我一定會完成你們當年的壯舉,征服八號海域。
鄭遠海read.99csw.com搖了搖頭:「當時我們已經迷失方向了,海太大了,一槳差一毫米,就會離我們的軍艦相差成百上千公里。」
鄭遠海接道:「我現在……最想見的就是我媽了。」
「有星星就能辨別方向,笨蛋!」
「你留下,我去!」
姜喜子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地蜷縮在救生艇一角。
「媽,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那麼多不幸和困難你都挺過來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希望你都能像以前一樣堅強。」鄭秀竹的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下來,滴到許欣芳身上。
「一凡哥,你看什麼呢?」

2

梅杏兒點點頭:「好吧!我會去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喜子在鄭遠海懷中微微睜開眼:「老排……」鄭遠海一陣驚喜,激動地抱緊他,說道:「喜子,你沒事了,喜子!」
「別,你千萬別這麼想,畢竟你們是這些年的兄弟了。」梅杏兒勸著。
梅杏兒掙扎著:「你喝多了!」
秦思婷臉上一喜,瞬間又掠過一絲憂傷,她猶豫著。
一提到鄭遠海,于季東語氣突然變得憤怒:「遠海奪走了我的愛,我不能原諒他。」
鄭遠海笑了,對姜喜子道:「要是回不去,你想找我算賬,得找得著啊!」
鄭遠海拍打著他的臉:「喜子,你醒醒,你醒醒……」
馬一凡正趴在窗前向基地方向張望著,鄭秀竹打外面進來。
「是嗎?」姜喜子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接道,「我還想見我的老師、同學……」
「鄭大哥母親剛剛出院,他沒有那麼多錢,先還你這些。」
「于大哥,你一定要拿著。」
原來,鄭遠海和姜喜子返航心切,撞在了一處暗礁上艇翻落水。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倒扣的救生艇翻了過來,卻驚訝地發現不但羅盤電台和部分便攜測量設備落入了海中,就連螺旋槳也撞沒了,幸好記錄測量數據的資料被他用塑料袋裹好揣入了懷中。二人只好操起槳划艇。
陳建軍轉身看著他,半晌道:「失去我,你一樣能當艦長;失去你,好多事情我做不了。」
然而,鄭遠海向陳建軍彙報此事時卻遭到了他強烈的反對:「鄭遠海,你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嗎?冒險,拿生命開玩笑!」
「我爸、我媽、我奶奶、我爺爺,我小時候淘氣,他們都恨鐵不成鋼,送我當兵走的時候,我爸爸說,你這輩子要能出息了太陽就會打西邊出來……不幸被他言中了,我想出息,也沒機會了……」
秦母沉想了想說:「好吧!我希望你能考慮我們的意見。」
馬一凡催促道:「趕緊布……布置會場,開……開董事會。」
于季東半晌把頭抬起來,沮喪的眼神看著她:「說了你也許不信,我于季東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女孩子。第一次見她,我就覺得她與眾不同,就喜歡她。後來我出了車禍,她嘴對嘴的給我做人工呼吸,一下子就把我的心吸走了。這麼多年了,憑我于季東的財富、地位,什麼樣的女孩子找不到,可我從來沒動過心思……可她,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炊事班長小聲提醒他:「艦長,有規定,航海期間嚴禁喝酒。」

3

姜喜子邊划槳邊嚷著:「一槳一槳地划,測完整個航道還不把我累死啊?」
梅杏兒勉強笑著:「好看,真漂亮!」
「秀竹,你今天這是怎麼了?」許欣芳感覺女兒今天有點兒反常。
「怎麼樣?有消息嗎?」鄭秀竹焦急地問。
姜喜子舔著乾裂的嘴唇喃喃道:「老排,你還有水對嗎?你一定還有水,要不你背個空壺幹什麼?」
鄭遠海把水壺又背到了身上,無力地躺在艇上:「喜子,回去后我請你去一凡的酒吧喝啤酒,喝冰鎮啤酒,隨便喝,能喝多少喝多少,不算違反紀律……」見姜喜子一動不動,「喜子……喜子……」爬過去用力拍著他,「喜子,你醒醒,你醒醒……」
鄭遠海大喊:「大海還管你什麼學歷呀?就是博士后也沒用啊!」
陳建軍怒不可遏:「那你還告訴我幹什麼?」轉身摔門而去。氣歸氣,命令下來了,他作為艦長必須無條件執行,軍艦駛到八號海域入口,陳建軍下令停船,轉身回到自己的艦長室,穿上了救生衣。正在這時鄭遠海推門進來,見此情況,忙問:「艦長,你要幹嗎?」
「艦長,太危險了……」
姜喜子睜開眼睛:「其實天上的星星跟世間的人一樣,有些人有名、有錢,他們就是那些最亮的星星,總在人們關注的視線里。我們這些當兵的,就是那些最暗最不起眼的星星,根本不被人注意……」
等待,令人焦慮難耐的等待。
于季東抬頭道:「梅杏兒,你還小,不懂,如果人一生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那將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秦思婷指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看嗎?」
鄭遠海明白她話的意思,半晌點點頭:「九*九*藏*書好吧!等你不當班的時候我再來找你。」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住腳步,「對了,我還有件事想求你,季東在秦思婷那兒遭到了打擊,也不理我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你……能不能幫我去安慰安慰他?」不待梅杏兒說話又道,「他一直把你當妹妹,也許你的話他能聽。」
「小婷,你電話!」秦母催促著。
「你不能睡,聽見嗎?你不能睡……」鄭遠海大喊著。
「沒人看見,破破例?」陳建軍以討好的口吻商量著。
「于大哥,你真的不能怪他,就是他讓我來看你的!他心裏也很難受,他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姜喜子動了動乾裂的嘴唇:「你壺裡真有水嗎?叫我看看,我不喝。」
秦思婷倒比他顯得沉穩大度:「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我們是好戰友、好朋友,有什麼事儘管說?」她故意把朋友戰友幾個字咬得很重。
秦思婷笑了:「我媽都拿你當親閨女了,我不對你好也不行了。」
梅杏兒習慣性地問了一句:「你哪兒不舒服啊?」抬起頭時才發現鄭遠海正在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她。
「唉!看來真是縣官不如現管啊!好,半杯就半杯。」
「思婷,我和你爸爸就你這一個女兒,從小到大拿你當掌上明珠,總有一天,我和你爸爸都會老的,既然你不想和于季東結婚,我們不希望將來你和我們住在兩個城市,你爸爸最多再有一兩年就要退下來了,趁他還在,有些老關係還可以利用,這時候回來還能安排個理想的單位。」
鄭遠海沉默半晌,終於說道:「對,我還有水,還有半壺水,但現在不能喝,我們要留到最關鍵的時刻,好嗎?」
而此時的鄭遠海和姜喜子已經漂流到了距八號海域兩百海裡外的地方,救生艇在海上隨波逐流,熾烈的太陽毫不吝嗇地把能量傾瀉在海面上,像要把大海蒸發了一般,鄭遠海覺得海水都被煮沸了,救生艇也被曬得燙手。此時,嚴重脫水的姜喜子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鄭遠海費儘力氣爬到他身邊,翕動著乾裂的嘴唇呼喚著:「喜子,喜子,你醒醒……」
許欣芳走到牆上掛的鄭冀照片前,凝視著他喃喃說道:「鄭冀,你兒子是好樣的,他沒給你丟臉,你一定要保佑他回來,一定要保佑他回來……」
魯淮成在作戰值班室等待著。
鄭遠海一聽就急了:「這怎麼行?你是艦長,沒有權力離開你的軍艦。」
「186艦的副艦長和一個戰士在八號海域失蹤了。」
梅杏兒不自覺地躲閃著他的目光:「鄭大哥,我在上班,咱們不談這些行嗎?」她心裏有些抑制不住的慌張,昨天晚上他醉酒後的唐突令她和秦思婷雙雙難堪,幾乎一夜未眠。早上出門時碰見秦思婷,同樣她的眼睛也是紅的,肯定也是一宿沒合眼。二人只是尷尬地笑了笑,並沒有說一句話,秦思婷故意拖延了一下時間,沒和她一起上班,這是多年來她們第一次疏遠。
天快亮的時候,雨終於下來了,姜喜子仰起頭貪婪地喝著,他覺得這是他長這麼大喝過的最甜的水了。他很奇怪鄭遠海為什麼不喝,直愣愣地盯著遠處看,順著他的目光看時,姜喜子驚呆了,遠處,大浪滾滾而來……
于季東把頭埋進膝蓋:「小妹,我……是不是太沒出息了?」
臨近中午時分,魯淮成根據事發后海浪和洋流的方向做出判斷,再次下令擴大搜索範圍。
梅杏兒喃喃道:「這事兒也不能怪鄭大哥,誰也不能怪。」
梅杏兒突然大喊:「我一定要去。」
鄭遠海接道:「亮也好,暗也好,他們同樣點綴著美麗的夜空……」
梅杏兒感覺他的每句話都像在說自己,口中喃喃自語:「我懂,我都懂……」
傍晚,鄭秀竹回到家中,儘管她在母親許欣芳面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可還是掩藏不住內心那份焦灼與不安。
「媽……」鄭秀竹一下子撲進她的懷中,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絕望,失聲痛哭。
「思婷!」鄭遠海叫住她,「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艦艇的搜索範圍擴大到了八號以外海區,探照燈在海面上掃來掃去,一直到天亮,依然一無所獲。
「誰啊?」梅杏兒跑過去開門,只見醉酒的鄭遠海倚靠在門邊的牆上,梅杏兒反身關上門,輕聲道,「鄭大哥,你喝酒了?」
秦思婷突然從背後又拿出一件:「來試試?」
秦母嘆了口氣說:「你這次回來,情緒明顯低落,媽不想問你為什麼,但有個問題我和你爸商量過了,今天想正式和你談一次。」
小娜推門進來,馬一凡沖她嚷著:「你……你咋才來?」
「我不在乎錢,我于季東有的是錢,也沒打算讓他還我錢。」停了一下又道,「我只是難過,我誠心誠意待他,他卻成了我的情敵。」

5

「他知道了一定會還你錢的。」
謝庭群頹然嘆氣:「唉!遠海也是的,非冒這個險幹嗎?這要萬一真回不來……」
姜喜九*九*藏*書子勉強睜開眼,半晌道:「我不喝了,你留著關鍵時候喝吧!你要活著,把資料送回去……要不我就白死了。」
「這是何苦呢?愛情不是一廂情願的,也不是人人的愛情都能稱心如意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愛情真的是不能強求的。」
鄭遠海一下子把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口中喃喃道:「梅杏兒,別離開我……」
鄭遠海大喊:「不能睡,睡著就醒不過來了,喜子,喜子……」拿過水壺晃著,「喜子,你看,我們還有水,我們還有能活下去的淡水。」
秦思婷催促道:「幹嗎呢?直眉瞪眼的?快試試啊?」
「他要真拿我當大哥就不會和我爭。」
「你又給我買衣服?」
姜喜子不出聲了,拿起槳繼續划著,鄭遠海看了他一眼:「別劃了!」
于季東嘆了口氣坐在沙發上,半晌問道:「思婷,她……還好吧?」
梅杏兒語氣充滿了哀怨:「對,就這麼在半空懸著,上不來,下不去,這滋味不好受……」
就寢號已經吹響了,梅杏兒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手裡搖著那隻小撥浪鼓。門開了,秦思婷走進來:「喲,又玩你的撥浪鼓呢?」
「喜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姜喜子……」鄭遠海已經沒有力氣再喊了,他把姜喜子抱在懷中,眼裡含著淚,嚅動著乾裂的嘴唇講著,「有一個兵,離家的時候……告訴他媽媽,他的理想是要在部隊提干,她媽媽說不,我不要你有那麼高的理想,就要你平安回來,回來見到我就是你的理想,我要你堅守這個理想。後來在一次海戰中,他不慎落水了,沒有救生衣,沒有淡水食品,有的只是媽媽當初那句話,他堅守著這個理想,就這樣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終於被戰友們救起,他活著回來了,見到了媽媽……喜子,我們還沒看到旗艦呢,我們說好了一起到旗艦上當兵……你告訴過我要堅守理想,不放棄的,你不要放棄,我們一起堅守理想……」
然而半杯酒還沒等下肚,卻傳來了令他大為震驚的消息,鄭遠海姜喜子的救生艇與艦上無線電中斷,失去了聯繫。
于季東點點頭:「梅杏兒,在我心裏最痛苦的時候,你幾次來看我,謝謝你!」
「那是傳說,不是真的!」
鄭遠海調侃著:「不錯了,今天海況多好啊!沒風沒浪的,跟在公園湖裡划船遊玩有什麼兩樣啊?」
姜喜子嘟囔著:「唉!命苦啊!」
「你別怪思婷姐,也別怪鄭大哥,有些事情……」梅杏兒搖了搖頭,「是沒法說清楚的!」
于季東疑惑地看著她:「你這是幹什麼?」
「思婷姐,你為啥對我那麼好啊?」
然而對秦思婷他還是心有餘悸的,總覺得像欠了她什麼似的,結果卻是越怕碰上偏偏撞上,鄭遠海剛進醫院走廊恰好秦思婷從診室出來。
救生艇進入測量區域,鄭遠海熄滅發動機,表情變得肅穆莊嚴。
梅杏兒甩開他,反身跑進屋裡。鄭遠海追進門看見秦思婷愣了,秦思婷尷尬地向他笑了一下,從鄭遠海身邊奪門而去。
「你們去哪兒?」梅杏兒喊著。
「老排,你現在最想見的人是誰?」
二人只好坐在艇上等待救援,姜喜子晃了晃已經空了的水壺,繼而把目光轉向鄭遠海身上的水壺。鄭遠海卻把水壺背到了身後:「過一會兒要下雨就有水喝了。」
小娜嘟囔著:「就你們倆人還布置啥會場啊?」
「我已經向司令員彙報了。」
許欣芳輕輕搖了搖頭:「不,不要給部隊添麻煩,他們會全力救你哥哥的!」蒼老的臉上透著堅強……
鄭遠海安慰著他:「千萬別這麼想,你已經很出息了,三次立功,連續四年的優秀士兵,你是我們東江基地最優秀的戰士。」
于季東憤憤地道:「他忘恩負義,當初如果沒有我,他早就脫軍裝走人了,那次他駕船撞傷了漁民,人家纏住不放,是我用三萬塊錢幫他擺平的。」
「那怎麼辦啊?發動機的噪音會影響聲吶回波。」鄭遠海一邊對著羅盤和海圖調整著方向,一邊從耳機中仔細分辨著聲吶回波。
綠島咖啡廳內,梅杏兒心情難過地看著對面神情頹廢的于季東,安慰道:「于大哥,別難過了。」
鄭秀竹忍不住想笑。正在這時,謝庭群突然推門闖了進來:「秀竹,不好了,你哥在海上失蹤了。」鄭秀竹一聽便愣住了……
「啊?」鄭秀竹擠到窗前,「出什麼事兒啦?」
「他怎麼說?」
「不……不對,今天和往常不……不一樣,半夜我還聽見救……救護車叫。」
就在救護人員登上直升機后,指揮部突然傳來消息,搜救海域有暴風雨,搜救被迫推遲,梅杏兒一下子蒙了。
陳建軍在軍艦上等待著。
「擴……擴大會議,你不也列……列席嗎?」
梅杏兒拉開車門上車。
「那怎麼能一樣啊?公園裡划船有女朋友相伴,小舟輕盪花前月下,這算什麼呀?哎,累死別忘給我評烈士啊!」
「是嗎?」鄭秀竹疑惑地向窗外張望著。
第二天鄭遠海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頭還有九-九-藏-書些暈乎乎的,他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個人竟然在於季東的辦公室喝了那麼多的酒。也許是因為于季東的誤解令他心情沉鬱,也許是身陷這樣一種複雜的情感關係而無力掙脫使然。反正是喝多了,還跑去找梅杏兒,又被秦思婷撞見,真是亂上添亂。他覺得自己應該去找梅杏兒,退縮逃避本不是他鄭遠海的風格,既然底牌已經掀開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勇敢衝鋒吧!
秦思婷心情寂寥放下電話,剛要起身向外走,母親喊住她:「小婷,你坐下,媽有事兒跟你說!」
而此時的鄭遠海、姜喜子也在等待著,他們在等待著天上下雨。出來時每人只帶了一軍用水壺水,喝進肚子里早被白天炎熱的氣溫蒸發得一乾二淨。鄭遠海的水壺好像還有些水,卻告訴姜喜子要留到最關鍵的時刻。
「梅杏兒,我……昨天晚上雖然喝多了,可我說的都是心裡話。」鄭遠海開口道。
姜喜子嘴唇動了動:「我好睏,我想睡。」
鄭遠海心情複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他能感覺到她走得很匆忙,逃也似的離去。
鄭遠海把壺摘下來,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你聽,有水。」
秦思婷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媽,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覆,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于季東急了:「鄭遠海他這是真不拿我當朋友啊?」
許欣芳疑惑地看著她,鄭秀竹故意臉上掛著笑容:「媽,你坐下,我給你捶捶背。」輕輕在她肩上捶著,「媽,我第一次喊你媽那年我五歲,你三十歲,對嗎?」
姜喜子無力地說:「小時候聽我奶奶講過,一個人就是一顆星,有流星飛過的時候,就預示著會有一個人要死了。」
秦母突然推開窗戶喊道:「小婷,你電話!」
梅杏兒接著說道:「于大哥,你公司還有那麼多事兒呢!不管結果怎樣,希望你能儘快好起來。」
「出……出事啦?」
姜喜子毫無反應,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
秦思婷看著他尷尬地笑了一下:「你找梅杏兒吧?她在三診室!」說完轉身就走。
姜喜子划著划著突然恍然大悟:「哎,不對呀,我是負責聲吶測量的,換過來換過來。」
「梅杏兒,我不讓你離開我……」
停了一會兒,于季東試探著問:「梅杏兒,明天是星期天,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散散心?」見梅杏兒沒有出聲,自嘲地笑了一下,「算了!」
「沒……沒有啊!」
中南市,秦思婷家的小院子里傳出小提琴聲,時而凄婉感人,時而悠揚動聽……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梅杏兒眼神顧忌地向門旁看著,努力想掙脫。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她。
天空中又一顆流星飛過。
「我媽媽給寄來的,一人一件,來試試。」
「我沒告訴他!」
梅杏兒沒有動,雙眼充滿感動地看著她。
眾人上了救護車就要發動離去。

6

鄭遠海兩眼深情地看著她,突然雙手抱住她的肩頭:「梅杏兒……」
姜喜子又道:「這顆,沒有前一顆亮……一定是我了。」
鄭遠海笑了,二人調換了位置。
一名護士道:「去直升機場,天亮后參加搜索!」
鄭遠海抬頭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一艘軍艦正向他們開來。
梅杏兒睡到半夜突然醒了。自打決心和鄭遠海分手后,她常常會夢見沙礁島,夢見恐怖黑夜裡找不到鄭遠海了,醒來后淚濕枕巾。她聽見門診樓前一片嘈雜的聲響,拉開窗帘向外望去。門診樓前停著一輛救護車,幾個醫護人員正往車上裝著救護器材。出事了,一個閃念劃過腦海,梅杏兒急忙穿起軍裝下樓。
夜深了,鄭秀竹默默地站在窗前,心裏不停地禱告著,哥,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哥,你聽見了嗎?我和媽等你回來。
梅杏兒點點頭:「我理解,可是……現在是工作時間……」
與此同時,魯淮成正在基地作戰值班室,部署救援方案。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看星星?」姜喜子有些惱火。
「于大哥,千萬別這麼說,你以前幫我那麼多……」
天亮后,鄭秀竹急忙趕回酒吧等消息,她和謝庭群已約好,一有消息他會馬上來通知她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鄭秀竹坐立不寧,每一小時在她心裏都像漫長的一個世紀般難熬。馬一凡想勸她不要著急,卻越急越說不出話來,只好陪著她在屋裡走來走去。臨近中午時分,謝庭群終於來了。
「明年新艦就要列裝了,你的夢想就是要當中國海軍的旗艦艦長,這個時候,你不能去冒險。」
梅杏兒從銀行取出了自己一年多來積攢的一萬多塊錢,來到了于季東的辦公室。
梅杏兒繼續勸著:「于大哥,過去的都過去了,你別太往心裏去了,想開點,雖然說愛是自私的,可有的時候……友情也很重要……」
鄭遠海急了:「我叫你別劃了!」上前一把奪過槳扔在艇上。
鄭秀竹動情地說:「如果不是爸當年把我撿回來,我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