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淮成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情地轉身走了。

魯淮成道：「陳建軍已經向我保證了，他寫的都是事實，希望對你們的調查能有所幫助。」

鄭遠海搖了搖頭：「我沒興趣。」

「不管怎麼說，這個責任應該我來負。」

而鄭遠海被甩下后立即做出判斷，不明潛艇要想逃出我領海，一定還會走八號海域，便駕艦提前趕往八號海域，但由於航速慢還是落在了不明潛艇的後面。

鄭遠海目光中閃著堅定：「不，我不後悔，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我一樣還會去，我不能愧對我艦上掛的國旗和我身上穿的軍裝。」

陳建軍道：「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對你而言，事情真的沒你想象得那麼嚴重。」

陳建軍沒有理會他，接著問道：「你說……像我這樣當了二十多年兵什麼謀生手段也不會的人，要是脫下軍裝到社會上能幹什麼？」

鄭遠海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遺憾！男人，對做過的事就不能後悔，何況軍人這種職業，在戰場上也沒有讓你後悔的機會。接受軍法審判並不可怕，但心裏確實很遺憾，從我父親就開始延續的夢想，到我這裏又一次破滅了……」

鄭遠海問：「于季東現在怎麼樣？」

「是！」中尉敬禮，帶著兩名糾察戰士走了。

陳建軍感慨地道：「我父母都是軍人，我打十四歲就離開了學校，整天和一幫社會小青年胡混。父親恨鐵不成鋼，對我沒法子了，就一怒之下把我送到了部隊。當戰士的時候我嫌苦，整天往家跑，父親就罵我，說我這輩子要能出息了，連公雞都會下蛋了。」端起酒杯仰頭喝掉，接著說道：「我記著他這句話了，玩了命地干工作，最後終於提幹了。漸漸地我長大了，懂事了，這時候覺得當軍人真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男人的職業。可是我的文化太低了，自從你來了我就感覺到了威脅，我唯一能和你抗衡的，就是經驗……」搖了搖頭他接著說，「我也明白，靠經驗，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的發展了，所以今天我輸給你，我服，心服口服……」

魯淮成停了一會兒問道：「遠海，你後悔嗎？」

此時，陳建軍心裏忐忑起來，本想在演習中拿下頭功，沒想到碰上的卻是不明潛艇。自己缺乏判斷，如果不是鄭遠海及時開炮阻止，自己很可能已經和不明潛艇擦槍走火了，自己發動的是模擬攻擊，而不明潛艇很可能誤會還以實彈報復，如果是那樣，不但頭功沒拿到還棋輸一著，越想越覺得窩囊。

「他是個很優秀的軍人，很有發展前途的艦長，能不能網開一面？」

謝庭群不解地看著他：「怎麼啦？」

「能！用我軍人的忠誠和黨性保證！」

「你們……」

鄭遠海不解地笑道：「你幹嗎這麼悲觀呀？你又不用脫軍裝，你很快就是中國海軍唯一旗艦艦長了。」

不明潛艇受驚逃竄。

眾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588艦觸礁進水。

謝庭群關上辦公室的門，回身道：「這事兒……不……不怨首長。」

「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明天的大會你可以不去。」

陳建軍回到艦上，沈政委和劉幹事正在那兒等他，沈政委見他來了，招呼道：「艦長你回來了，支隊組織科的劉幹事等了你很久了。」

魯淮成手裡拿著那份報告，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半晌把報告放下：「艦隊把你的報告轉給了基地，是你親自寫的嗎？」

陳建軍沉默了半晌道：「爸，這事兒也不能全怪鄭遠海，實在是事出有因，換成我當時也會那麼做的。鄭遠海年輕、有才華，不能就這樣毀了他的前途，爸，您……跟調查組說說，能不能從輕處理？」

魯淮成又道：「有件事，我必須如實告訴你，工作組組長讓我去找艦隊首長為你求情，我沒去。」

「是我！」話說出去了，謝庭群反倒顯得平靜了，他心裏一直認為這是在幫陳建軍。

陳建軍抬起頭看著他：「不，我應該恭喜你，鄭艦長！旗艦艦長！」

陳敬國拍桌子怒道：「不是他的責任是誰的責任？難道是你的責任？」

鄭遠海苦笑著：「今天再談這些，顯然已經不合時宜了。」

謝庭群訕笑著：「我怎麼敢呢？」

魯淮成突然轉身大吼：「你想什麼呢？既然這麼不願意離開部隊為什麼還那麼魯莽？你是艦長，不是普通艦員，你手心裏攥著的是兩百多名官兵的生命，你把這一切都當兒戲了是不是？你不想離開部隊，我就想讓你離開嗎？海軍培養一個艦長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知道嗎？多少人為你付出多少心血你算得清嗎？走到今天你把所有人對你的希望付出的辛苦全部化為了泡影，你對得起誰？你讓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父親交代？」

鄭遠海道：「其實適合轉業軍人的職業還是很多的。」

從談話開始到現在，魯淮成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但目光已經由開始的惋惜怨憤變成了賞識。

「說的都是事實？」ｒeａd.99ｃsｗ•ｃｏm

「艦隊三個首長去開會，就帶了一個秘書，我留下了。」

陳建軍痛苦地閉上眼睛，一切都在眼前消失，就連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動。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落水者，身邊連一根稻草都沒有，正在被無情的大海吞噬，求生已然無望。

「我沒法冷靜，這還不是大事兒？」陳建軍喊著。

自打鄭秀竹出了車禍以後，南克江不離不棄，只要一有空便來醫院守在鄭秀竹的病床前，這讓鄭遠海內心十分感動。

過了一會兒，魯淮成緩和語氣道：「算了，想開點吧！人的一生什麼事都可能碰上，特別是我們這些干海軍的，真就像一葉小舟漂在大海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暴風雨，什麼時候能碰上暗礁。」

「唉！我終於沒能守住自己的理想……」

陳建軍答道：「我想好了。」聲音雖顯平靜，卻像走向戰場的勇士，自絕後路慷慨赴死。

陳建軍接過來看了一眼，向劉幹事道：「替我向支隊領導表示感謝。」撕掉報告轉身出去了。沈政委和劉幹事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事。

「調查已經結束了，這裏面雖然措辭強烈，也沒什麼新東西，我們開會分析研究了鄭遠海造成事故的前因後果，夠不上刑事責任！他面對的是當時對我領海有企圖的外軍潛艇，這應該被算做戰時狀態！我們決定對他免予刑事處罰，給予按戰士複員處理。」

陳建軍疑惑地看著他：「你……」

鄭遠海苦笑了一下：「自打艦隊工作組進來，我意識到我的軍旅生涯結束了。」

「是！」

魯淮成點了點頭：「他入伍就是大學生，有思想、有抱負、熱愛海軍、現代意識強烈，讀過研、留過學……」搖了搖頭，「在他身上凝結的是幾代人的期望和心血，這一切都將付諸東流了。」

「誰的命令？」魯淮成又問。

馬一凡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臭嘴，我忘……忘了你和梅杏兒……」

謝庭群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在屋裡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陳建軍的話不時縈繞在耳邊。心想，你陳建軍不敢面對，我謝庭群就敢面對嗎？他是你父親你都不敢說，我說出去……萬一老頭子急眼了，我謝庭群的下場也不會比你好哪兒去。再說你犯了這麼大的錯，老頭子會不受牽連嗎？他下去，我的前途不也就完了嗎？還有競爭艦長的事是我告訴你的，萬一追查起來……

鄭遠海抬頭看著他。

「爸，你們會怎麼處理鄭遠海？」

陳建軍如夢初醒，通過電台要通了鄭遠海的電話：「我的意思八號海域遍布暗礁，為了安全起見，你……最好不要追了。」

「他們都是我爸爸的老部下，多多少少會有感情因素，這樣對鄭遠海不公平。雖然我爸爸是艦隊副司令，但我了解他，相信他會公平處理的。」

「好吧！既然你寫了，艦隊又轉到了基地，我也只好把他交給調查組了。」

艦艇觸礁屬於重大責任事故，對當事責任人輕者紀律處分，重者要負刑事責任。陳敬國回到家中還憤然于胸，東江基地是他的老根據地，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這個艦隊副司令員可謂痛心疾首。

「我一直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脫下軍裝回到地方，也一定是好樣的。」

門外，出現了兩名持槍的糾察，一臉嚴肅地站在那兒。

「當兵這些年，我懂得了很多道理，學會了很多東西，獲益匪淺，您放心，回到地方，我一樣會幹好的。」

馬一凡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臭嘴，怎……怎麼能判刑呢！你一定會逢……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最多也就是勞……教。」又打了下自己的嘴，少頃見鄭遠海不出聲又道，「別……別老愁眉苦臉的，大……大不了兵不當了，咱倆一……一起經商，我現在啊積累了很……很多經驗。」

謝庭群心裏一驚。

「是！」陳建軍不亢不卑地大聲答道。

陳建軍急了，大喊著：「我寧肯自己出事，也不能叫588艦沉了。」一把推開輪舵兵親自駕艦衝進八號海域。

陳建軍目光逼視著他：「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見他不出聲突然怒吼：「告訴我，是誰？」

「陳艦長？」謝庭群驚訝地看著他。

鄭遠海從艦上下來，便來醫院了，此刻，他坐在鄭秀竹的病床前，默默地看著表情安詳的妹妹，半晌輕聲道：「小妹，哥又出事兒了，我現在最擔心以後沒人照顧你了。」

「陳艦長，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地出入我領海，不但明目張胆侵犯我領海主權，還挑明了是在挑戰我們海軍的尊嚴，決不能坐視不管！」

夜幕低垂，微風輕送，海浪輕舔著沙灘發出嘩嘩聲響，魯淮成一動不動地面海而立，從背後望去像一座迎風站立的雕像。

劉幹事說道：「陳艦長，這次您不顧危險果斷率艦救援588艦，避免了一次重大沉船事故，魯司令員責成支隊首長給您報請二等功。」

「這隻是你當時的一閃念對吧？何況你也根本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謝庭群不知九*九*藏*書所以然地傻在那兒，陳建軍瞪了他一眼，抓起衣服轉身出門。

謝庭群莫名其妙地嘟囔著：「沖我發什麼火啊！遠海也是我好朋友，他出事兒我心情還不好呢！」

陳建軍又道：「遠海，太危險了，你應該考慮清楚……」

鄭遠海在電話中卻道：「八號海域暗礁下的暗道我們已經搞清楚了，不明潛艇進入水道一定會把速度降下來。況且依據我上次探測的數據，八號海域我們是能夠闖過去的，我有把握抓住它。」

夜深了，回港的軍艦像一座座鋼鐵堡壘整齊地排列在碼頭上，碼頭的路燈下，出現了陳建軍被燈光映射變形的身影，他心情沉重地走到186艦前停住了腳步，望著燈光下閃著幽暗銀灰色的巨大艦軀，心中感慨萬千。他從十四歲穿上軍裝到今天，整整二十二年了。在這二十二年的軍旅歲月中，他流過血，流過汗，也流過淚。有成功也有失敗，有歡笑也有痛苦。有過豪情滿懷壯志飛揚，也有挫折困頓失落沮喪。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的旗艦艦長夢。可當父親告訴他夢想就要實現的時候，這消息非但沒有給他帶來欣喜，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幾天來，海上發生的一切像放電影般在腦海里不停地閃現，甚至夢中還在時常回放，令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內疚自責抽打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事故真相拷問著他的良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難道我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告別軍艦、告別大海、告別軍旅生涯嗎？

馬一凡問：「這回嚴……嚴重嗎？」

陳建軍笑了一下：「不說這些了，遠海，你是英雄，和你相比，我太渺小了。來，今天大哥敬你！」又舉起杯來。

鄭遠海苦笑了一下：「陳艦長，你喝多了？」

魯淮成嘆息道：「唉！和他父親一樣，同樣是在八號海域，同樣是按戰士處理複員，歷史往往驚人地相似啊！」

鄭遠海沉默下來。

「是！」陳建軍響亮地回答。

「你是不是給陳建軍出過不少主意啊？」陳敬國又問。

鄭遠海沉默了一下道：「魯叔叔，您能不能……再去幫我說說，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只是……別讓我脫軍裝……」

魯淮成想了想說：「你們回去吧！把他交給我。」

鄭遠海轉身制止他：「克江，我妹妹就拜託給你了！」說完轉身跟著他們走了。

陳建軍嘆氣搖頭道：「不行了，現在連個公司小職員都要有大學文化，當海軍我還可以勉強憑經驗混混日子，回到地方還不像魚給扔到了陸地上，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這還用問嗎？按軍法嚴辦！」

中尉打斷他道：「對不起首長，我們也是在執行命令。」

鄭遠海拍了拍南克江的肩頭：「謝謝你兄弟。」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

陳建軍抬起頭來：「爸，事故處理意見定下來了嗎？」

「你是男人，還用我安慰嗎？來，我敬你！」

陳建軍突然火了，站起身怒吼：「閉嘴！你會說話嗎？不會說把嘴閉上。」

謝庭群從地上爬起來，抹著嘴角的血，臉上掛著一絲莫名其妙的冷笑。

南克江極不自然地笑笑：「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都會照顧好秀竹的。」

陳建軍向魯淮成敬了個軍禮，轉身大步離去，腳步聲在走廊的地磚上響起，踏出悲壯的節奏。

陳建軍試探著問：「如果換成我？結果會怎麼樣？」

「上級還沒有拿出調查結論，結論出來后，按軍法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陳敬國好像覺察出什麼，扭頭盯著他道，「你不是要給他求情吧？」

陳敬國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陳建軍闖了進來。

沈政委和副長建議他通知072潛艇和588艦趕過來對不明潛艇實施合圍搜捕，陳建軍覺得自己只有獨立抓住不明潛艇才可以拔得頭籌將功補過，才有希望實現自己的旗艦艦長夢。想到這兒他拒絕了沈政委和副長的建議，決定獨立捕獲不明潛艇。

陳建軍二話沒說轉身向外走，謝庭群一把拉住他：「哎，怎麼了？什麼事兒生這麼大氣啊？」

「我明明寫了報告，事故是我的責任，是我陳建軍的責任，怎麼還處理鄭遠海？是不是看我爸爸是副司令員？謝秘書，你告訴我，這事兒是不是我爸爸搞的鬼？」

陳建軍搖了搖頭：「不，遠遠沒有結束，也只是剛剛點上了一個逗號。」嘆了口氣道，「其實人啊！往往只盯著別人身上的毛病，卻很少看到自己身上的缺點，今天我看見了，我承認，在和你的競爭中，我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整整一夜未眠，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陳建軍終於下定決心……

陳建軍聞聽消息心一下涼了，半天才緩過神兒來，急忙指揮軍艦進入八號海域救援588艦。

南克江急了：「誰用你們保護了？你們這明明是要……read.99csw.com」

鄭遠海心情沉重地上前向魯淮成敬禮：「司令員！」

「錯是我犯的，就應該我來承擔，不能叫別人無辜代我受過。」

陳建軍觸電一般愣在那兒，陳敬國又道：「作為一個艦長，造成如此嚴重的事故，你還為他開脫，還有沒有點原則立場？」

「哼！」陳敬國冷冷地道，「兔死狐悲是不是？虧你還是個軍人！」

陳敬國突然話鋒一轉又說道：「小謝，最近我可是聽有人反映說你打過一些不該打的電話，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祝福他們，真心的！」鄭遠海端起杯和馬一凡碰了一下。

「你也是，怎麼老……老出事兒啊？」

陳建軍神情沮喪地回到家，一個人喝起了悶酒，陳敬國下班回來見狀問道：「你怎麼又喝酒了？」

「在首長身邊工作，最忌諱的就是亂說話，亂出主意，搞不正當的關係走人情，如果他出了問題，我先拿你是問。」

謝庭群諾諾點頭：「我知道。」

「這麼說你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陳建軍點點頭：「你幫我直接交給艦隊黨委吧！」

「我有心理準備，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你……你小點聲。」謝庭群有些慌亂。

「他的妹妹還在病床上躺著呢！他跑不了。」

從陳敬國辦公室出來，好半天謝庭群的心還在亂跳個不停，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慶幸自己沒有冒失地把陳建軍的報告交上去。這時的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心裏念叨著，鄭遠海，只能是你倒霉了，誰讓你老爸不是領導呢！秀竹，對不起了……

陳建軍質問道：「那怨誰？你告訴我，是誰這麼乾的？」

「這事兒也不全是鄭遠海的責任……」

「可是……我們一定要請示上級領導同意。」

鄭遠海的護衛艦由於航速慢很快被遠遠甩在了後面，而陳建軍在追擊途中卻突然丟失了目標，不明潛艇消失在茫茫大海不見了。

組長同樣心情沉重地道：「司令，聽說……您為了培養鄭遠海付出了巨大心血……」

186艦已經悄悄接近了不明潛艇，就在陳建軍將要下達模擬攻擊命令的千鈞一髮之際，鄭遠海下令前主炮對準186艦和不明潛艇之間的空當兒開炮。炮彈在海中炸起了衝天水柱，陳建軍急忙下令停車，打開電台質問鄭遠海為何開炮，才得知他要模擬攻擊的並非南克江的072潛艇而是不明潛艇，不禁驚出一身汗。

馬一凡忙又道：「還……還有我呢？我不……結婚，就算你判刑了我也能照……顧她。」

鄭遠海回到住處，仔細整理了一下幾年來自己積累的學習資料，便來找陳建軍。陳建軍走下186艦，鄭遠海迎上前來把手中的一摞資料遞給他說：「這些資料都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你留著吧！當了指揮艦艦長興許用得上。還有，我上次探測的航道資料，希望你在適當的時機能駕艦征服八號海域。打通那條航道，對我們中國海軍來說，戰略意義太重大了。」

一名中尉走過來：「鄭艦長，我們奉命保護你的安全。」

太平洋酒吧內，馬一凡正陪心情鬱悶的鄭遠海喝酒。

二人把杯中的酒幹掉，陳建軍放下杯道：「後悔嗎？」

中尉立正答道：「首長，我們奉命帶鄭艦長去看守班。」

鄭遠海端起杯來：「來，這杯我敬你！」

「這麼做也都是為你好。」

兩個小時后，基地指揮室內，馬處長向魯淮成作了彙報：「186艦在艦長陳建軍的指揮下不顧危險，靠近了588艦，併為其提供了艦上裝備的新型堵漏材料，588艦堵漏成功，已經在186艦和072艇的護衛下返航。」

謝庭群猶豫了，半晌道：「你為什麼不直接交給你們基地首長？」

消息傳到基指，魯淮成說我們的養魚池裡不允許有鯊魚出現，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客氣，把它給我釣上來。

「挺……挺好的，聽說和梅杏兒要結……婚了。」

陳建軍心情忐忑地回到家，一見父親就問：「爸，這事兒……會怎麼處理？」

陳敬國火道：「你當了二十多年兵了吧？難道不知道軍法無情的道理嗎？」

「你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謝庭群不相信地看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幾個小時過去了，平靜的大海上始終不見不明潛艇的影子。陳建軍臉上疑雲重重倍感蹊蹺，他堅信自己判斷是正確的，不明潛艇是柴電潛艇，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不上來換氣，百思不得其解，焦躁地來回踱步，突然他明白過來，這一定是E型改進潛艇，依靠蓄電池也能在水下續航十五海里。

「別傻了！」謝庭群勸著，「良心值幾個錢？為了當官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事兒現在還少嗎？何況你並不是有意去這麼做的，你有什麼良心不安的？」

鄭遠海咽下嘴裏的酒道：「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錯得讓我連辯解的理由都沒有，我們家兩代人的理想，到此終結了。」

出了醫院大門，迎面碰見魯淮成站在那兒。中尉急忙向魯淮成敬禮，魯淮成看了一眼鄭遠海，把目光轉問中尉：「怎麼回事兒？」

「你難道讓我直接交九九藏書給我爸爸嗎？我不想親口告訴他事故是由他兒子親手造成的。」陳建軍緩和了下語氣道，「庭群，我跟你說心裡話，我爸爸對我期望太高了，我不敢去面對他那雙眼睛。」

陳建軍愣愣地看著鄭遠海消失在視線內。

陳建軍回頭道：「你們艦隊怎麼能這麼干？」

謝庭群抱著一堆書進來：「陳艦長，恭喜你，你立了大功了！如果不是你救援及時，588艦非沉了不可。」

「有事快說，我最討厭吞吞吐吐的，不像個軍人的樣子。」陳敬國最近為588艦觸礁的事火氣很大。

魯淮成輕嘆一口氣：「不算最壞，只是按戰士複員。」

果然不出陳建軍所料，鄭遠海義無反顧駕艦追進八號海域。放下電話的他暗暗祈禱，但願鄭遠海能把不明潛艇抓住，平安返航。

「身上有了那麼大的污點，等你出來，也一樣得脫。」

果然，超視距雷達發現了目標，方向東南，距離十五海里，即將逃入八號海域。

鄭遠海把目光轉身大海：「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壞了，還不如判我兩年刑呢！興許還能保留這身軍裝。」

陳建軍冷汗下來了，貪功自傲，隱瞞軍情，如果此次圍捕失敗，他的責任大了，不但旗艦艦長當不上，軍裝恐怕也保不住了。

謝庭群漲紅了臉：「我想問一下對鄭遠海會怎麼處理？」

鄭遠海看了他一眼：「你在安慰我！」

謝庭群一聽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我當什麼大事兒呢？你冷靜點。」

陳建軍走後，魯淮成來到招待所，把報告交給艦隊調查組的組長，組長看完輕輕搖了搖頭：「措辭夠狠的。」苦笑了一下，「鄭遠海已經失去了和他競爭指揮艦艦長的資格，何必還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這是立功報告，劉幹事文筆不錯，你看看。」沈政委把立功報告遞給他。

鄭遠海疑惑地看著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魯淮成自語道：「陳建軍，你立了大功了。」

魯淮成走後，鄭遠海獃獃地望著大海久久不動，嘴裏喃喃自語著：「有一個兵，離家的時候，告訴他媽媽，他的理想是要在部隊提干……」這麼多年來，每當遇到挫折困難，他就會想起姜喜子當年給他講的這個故事，也激勵著他一路走到今天。

「一樣！天王老子也得按軍法嚴懲！」陳敬國態度堅決地吼著。

鄭遠海點點頭：「我理解，換了我也會這麼做。」

「要不……您去找找艦隊領導，看能不能從輕處理？」

魯淮成面色凝重，劉鐵鋼安慰他道：「好在186艦救護及時，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陳建軍低下頭，端起一杯酒喝了，陳敬國奇怪地看了看他：「你怎麼連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啊？」

鄭遠海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心想他平時挺能喝的，今天怎麼剛喝這麼幾杯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他又想起了病床上的鄭秀竹，那是他唯一愛過的人，雖然她不愛他，但他自始至終把她當作心裏最親的人。鄭遠海是她的哥哥，如果不說好像又對不起她……

「你沒有輸，我相信我當初的眼光，你鄭遠海是個人才，將來必成大器。」

謝庭群這才意識到陳建軍是真的生氣了，有些不安地道：「你幹嗎非要去承擔這個責任呢？」

陳建軍強壓住火氣：「我爸爸呢？」

陳建軍不得不打開電台呼叫588艦攔截不明潛艇，副長提醒他，讓588艦追進八號海域萬一出事，他就會承擔領導責任。

「不會這麼快，調查組的結論還沒出來。」陳敬國脫下帽子道，「不過有一件事已經決定了，你不是一直想當新指揮艦的艦長嗎？你們基地今天把報告打上去了，下周艦隊常委會就要討論了。」

副長提醒他道：「艦長，588觸礁了，我們不能再出事了。」

在營區外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飯館內，陳建軍看著一直沉默的鄭遠海笑了，端起酒杯道：「別悶悶不樂了，來，喝酒！」

猶豫再三，他決定先去探探陳敬國的態度，看看這件事到底嚴重到了何種程度。

「再晚就來不及了，一切後果我來承擔！戰場上只有冠軍，沒有亞軍；領海上只有我軍，沒有敵軍！」電話中鄭遠海的聲音鏗鏘回蕩，豪氣干雲。

中尉猶豫著。

陳建軍端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半晌喃喃道：「也就是說……軍旅生涯就此畫上句號了……」

鄭遠海一語雙關地：「我們的大海本來就不平靜，能不出事兒嗎？」

「艦隊工作組向我們軍務處長下的命令。」中尉答道。

陳敬國嚴肅地說：「這可不是小事兒，別說是他，就是我兒子犯了這樣的錯誤，也必須依法處理，絕不姑息。」

鄭遠海輕鬆地笑了一下：「脫軍裝按戰士處理複員，明天宣布。」

「別說了兄弟，慚愧呀！」陳建軍邊說邊把兩個杯子倒滿。

魯淮成鋒利的目光如刀似劍般射向他。要在平時他會害怕這種目光九_九_藏_書，但今天，坦蕩已經在體內化作了一種勇氣，一種精神。他陳建軍是男人，是軍人，站起來是一座山，倒下也是一道嶺，他已無畏無懼。

「我們……我們討論的都是工作上的事。」謝庭群有些慌張。

魯淮成好半天沒有說話，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過了一會兒終於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你考慮過嗎？這種措辭會影響調查組的結論，甚至可能會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鄭遠海彎下腰捧起一捧海水，低頭喝了一口，咽下，眼淚流了下來。他抬頭看著大海喃喃自語：「爸，我對不起你，沒能完成你的遺願。小時候看到海水那麼純凈碧藍，以為是甜的，後來我知道了它是苦的，今天，我更懂得了，海水遠比我想象的要苦得多，澀得多……」

鄭遠海低頭道：「魯叔叔，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培養。」

「人家早晚也會結婚的，不能照顧她一輩子，那樣對克江也不公平。」

陳建軍覺察到魯淮成說出這句話時語氣明顯變得惋惜，這就夠了，只要他的離去別人不是感覺快哉幸哉樂哉他就知足了。

陳建軍一下子愣了，回過味來，陳建軍突然憤怒地揮拳把謝庭群打翻在地：「謝庭群，你也配穿這身軍裝，你也配做軍人……」說完轉身走了。

南克江跟了出來：「你們……」

鄭遠海點點頭：「比上次嚴重多了。」喝了口酒又道，「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秀竹。」

陳建軍找到了謝庭群，把一份588艦觸礁事實真相的報告交給了他，謝庭群看完后驚呆了。

謝庭群點點頭表示理解，陳建軍用信任的眼光看著他：「謝秘書，看在以前我當過你艦長的分上，這件事我拜託你了。」

陳建軍奉命來到魯淮成的辦公室，以一個標準的軍人姿態站在了他面前，既然暴風雨就要來了，那就索性讓它來得更猛烈些吧！此時的他反而坦然了。

陳建軍嘆了口氣說：「我是軍人，面對來犯者不能以國家利益和大局為重，卻心存自私，我……不配再穿這身軍裝了。」

鄭遠海來到他身邊，魯淮成心情沉重地道：「艦隊調查組明天就要宣布處理決定了。」

二人再次乾杯。

「你能向我保證嗎？」魯淮成的聲音冰冷堅硬。

「不，我去。」鄭遠海道，「這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次穿軍裝的機會了。」

鄭遠海心情沉重地說：「克江，我這次禍闖大了，以後……」

「遠海，你贏了，其實自打上次你出事後姜喜子要求上588艦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贏了。」陳建軍端起酒仰頭喝掉。

「開會？你怎麼沒去？」陳建軍皺了下眉頭問。

「是，我做夢都想當旗艦艦長，不枉穿一回海軍軍裝，也圓自己一個夢想，但我不能下半輩子都活在陰影里，讓自己忍受良心的折磨。」

「損失情況怎麼樣？」劉鐵鋼急忙問。

鄭遠海端起杯來，一聲不響地喝掉，細細品味著酒中的那一絲苦澀。

陳建軍、鄭遠海駕艦追蹤。

鄭遠海把頭低下，不再吭聲了。

謝庭群想了想卻道：「對不起，這我不能幫你轉交。」

謝庭群把報告還給他：「我勸你還是別交了，這有多嚴重你考慮過嗎？」不等陳建軍說話又道，「你那麼想當藍盾艦長，好不容易沒有了競爭對手，而且你們基地報告都打到艦隊了，這關鍵時刻你站出來承擔責任，太傻了吧？」

陳建軍驚呆了，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

南克江走了進來：「遠海，別難過，事已經出了，想開點。」又道，「我照看她，你回去休息一會兒吧！」

「已經構成了重大損壞裝備罪，鄭遠海承擔刑事責任是免不掉了。」陳敬國余怒未消，「今天打導彈，明天撞船，我早看出來，鄭遠海就是個禍根。」

陳建軍判斷此時不明潛艇一定是關掉了柴油機組，躲在了水下。

魯淮成又搖了搖頭，目光變得堅定：「不，軍法無情。當年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才換來了他的軍隊所向披靡，我們的軍隊要想在未來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也必須嚴肅軍法。」

「沒……沒事兒，不還有南……南克江嗎？」

「去北京開會了。」

「588艦損傷情況還無法斷定，五名幹部三名戰士負輕傷，兩名幹部、一名戰士重傷。186艦在向588艦輸送堵漏材料跳幫時還輕傷兩人。」

「不……不相信我？我跟于……于季東真學了不……不少本事。」

「艦長，當初你從機關食堂接我上艦的時候沒想到過今天的結局吧？不管怎麼說，我穿了一回軍裝，雖然英雄沒做成，但也算經歷過大風大浪了。謝謝你！請接受我最後一個軍禮吧！」鄭遠海抬手莊重地向陳建軍敬禮，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鄭遠海放下杯，用感激的目光看著他：「陳艦長，我到部隊這些年，你給了我很大關心、支持，我從你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東西，謝謝你！」

「不，是我輸了！」鄭遠海道。

「我不需要！」陳建軍吼著。

陳建軍邊給他倒酒邊說：「事情對你來講，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