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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奇譚 六道

都市奇譚

六道

何勇聞聲抬頭,見是楊雄,竟哆嗦了一下。「我的……我新買的。」
楊雄靠著車輪坐了一會兒,感覺頭腦中的混沌和模糊漸漸消散了,視野也逐漸清晰起來,他摸索著把槍插回槍套,手撐著地站起來。他察看了一下衣兜里的物品,右側口袋裡屬於他自己的錢包和鑰匙都在,方才側卧著被壓在身下,那兩個人沒有搜這邊的口袋,但左邊衣兜里從小偷那繳獲的錢包和手機都不見了。兩個人的樣子他沒有看清,但做警察六年多,親手送進監獄的人也不少,說不定就是剛從裏面放出來的,前來找他「敘舊」。
門童局促不安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猶猶豫豫地走了。
最近市裡接連發生兩起持槍殺人案,一個月內有三人遭槍擊致死,涉槍的就是大案,再加上死了三個人,省公安廳已經下達了限期破案的死命令。任務一層層地壓下來,幾位局領導整天黑著臉,公安局大樓里的空氣彷彿受了潮的水泥,都已經板結住了。
當警察第六個年頭,這樣的緊張忙碌他還是頭一次碰到。
楊雄開著局裡白色的切諾基趕過去,因為穿著便裝,開始時那些人對他的身份還將信將疑,當然也不能怪那些人眼拙,楊雄長了副兇橫的模樣,胡楂兒把下巴連同鬢角都染成了青色,看上去殺氣極重,很像警匪片里的反角,如果不|穿警服,不認識他的人都會詫異他居然是個警察。楊雄對此也無能為力,影視劇給人們造成了太多錯覺,人們總認為警察都應該濃眉大眼,長一張高大全的面孔。
院子里住了六七個同夥,下午的遭遇小眼已經搶先幫他廣播出去了,還順便宣傳了一下自己的仗義,他把那輛切諾基的慘狀描述得極為嚴重,好像他不是用鑰匙划花了它,而是把它砸成了一堆廢鐵,因此當灰狗一進院門,所有人都鬨笑起來。
胡四婁靠在已經褪了色的人造革沙發上,面色陰沉,手中的一根煙被他在手指間反覆揉搓,幾乎快要碎了。他旁邊的茶几上放著他剛拿回來的錢包,還有那部黑色的諾基亞手機,也是從那人口袋裡搜出來的。
他照向腳下,一行凌亂的腳印從車門下延伸向樹林外,他跟著腳印又回歸了那條泥淖的土路。

尾聲

那輛捷達已經駛出了四五十米遠,路面上光線暗淡,他吃不準是不是他的車,他手忙腳亂地掉了個頭,朝那輛車追上去。
他掙扎著撐起胳膊,可說什麼也爬不起來,就像魘在了一場夢裡。
何勇略顯尷尬:「警察的眼睛就是毒,我還真有事求你,咱找個地方邊吃邊說。」
存錢的前後,他捎帶手幹了兩票小活,先是在一個穿皮夾克的精壯男人身上割了個錢包,錢包就裝在夾克的內懷口袋裡,那個傢伙一直心不在焉的,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人,因此得手很容易。出門時,走在他前面的是個拎著黑帆布包的白胖男人,在擦著他肩膀走過的一剎那,他捎帶著把手伸進他的西裝口袋,收穫了一個手機和一張百元鈔票。
看來那筆錢藏在工地已經不安全,需要馬上取出來。他和許虎也不能再繼續逗留了。

16.何勇

他需要弄清張君子那兩通電話都打給誰,尤其是后一個,他所威脅的那個人是誰。
胡四婁盯著電視屏幕,飯店停車場里的那個男人和那把槍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哪有,我剛從西山檀香寺燒香回來,」何勇依舊坐在駕駛室里,局促不安地盯著楊雄的後背說,「兄弟我不開黑車,我……信佛了。」
他不惜打傷一個警察,逃離醫院,顯然某一件事令他陷入了瘋狂,那麼他接下來干出什麼都不奇怪。
胡四婁腦子裡飛快運轉,看樣子這三個人不像跟蹤他們那伙人裏面的,從眼前的情形判斷,很像是兩個男人綁架了這個女的,然後等她的家人來交納贖金。
他們來自東北,殺人是他們的職業。他們在全國遊走,多年的朝夕相處令他們默契得如同一個人,實際上那些僱主也都認為他們是一個人,不過做這一行,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更方便些。
他無暇顧及這些人,解鎖上了車。
他躲在公廁里清點了一下戰利品,手機是一部諾基亞的新款,估計能賣個一千塊錢。那張百元鈔票對摺著,他展開來,發現水印的部位潦草地寫著個手機號碼。他滿懷期待地打開那個帶有虎頭花紋的闊大錢包,稍稍有些失望,裏面只躺著五張一百元的鈔票,除此別無他物。他把那張寫著手機號的鈔票捋平放進錢包,同原來的五百元放在一起,然後把錢包和手機揣進夾克口袋,慢悠悠地走出公廁。
許虎既好氣又好笑,他想不通這個人打電話過來是什麼意思,興師問罪嗎?似乎又不像。想到剛才差一點被這王八蛋一槍打死,許虎的怒火再度燃燒。
他注意到腳邊的帆布包,踢了一腳,飄輕。走過去撿起來,水淋淋地拉開拉鏈,等他看清裏面裝的東西,在無邊的黑夜裡,他像是給強光晃了眼。
接近衚衕口時,楊雄已經趕上了他,一伸手薅住他的脖領子,猛地往後一拽,可就在衣領被抓住的一瞬,小偷極靈巧地一扭身子,便已從那件灰夾克衫里滑脫出來,楊雄使盡全力卻拉了一個空,登時失去了平衡,踉蹌著摔出去,等他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小賊早已不見蹤影。楊雄肺都快氣炸了,揚起手裡那件夾克衫猛地摜在地上,不想從夾克口袋裡滾出兩團黑乎乎的東西,楊雄走過去撿起來,是一個錢包和一部手機,他猜測是那小賊的贓物,打開錢包,裏面只有六張百元鈔票。再打開手機,通訊錄卻是空的,一個號碼都沒有儲存,他關了機,把手機和錢包揣進口袋,返身走回街上,那輛938路公交車已經開走了,但局裡的車卻被劃得亂七八糟,車身上滿是凌亂的道子,一個在等車的女孩告訴他,是一個染著紅頭髮的男孩乾的。楊雄立刻明白了,車上還有小偷的同夥,自己去追賊,結果被人放火燒了老巢。他殺人的心都有。
傍晚七點多,正是飯店生意火爆的時段,包間全都滿了,兩人就在一樓大廳里找了張桌子,要了個火鍋。何勇這才說了他要請託楊雄的事:昨天晚上何勇的捷達丟了,就停在樓下,也怪他自己不小心,忘了拔鑰匙,結果早上起來車就不見了。何勇恨得咬牙切齒,說偷車的孫子最好別讓他逮著,否則他們的生命將到此為止。
胡四婁立刻停下動作,一動不動地豎起耳朵聽,但除了沉悶單調的雨聲什麼都沒有。
楊雄注意到他又瞄了眼牆上的石英鍾,楊雄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九點四十八分,秒針精神抖擻地走著,抑揚頓挫。
對此,警官楊雄在內部會議上這樣分析:「我認為張君子是幕後真兇,正是他僱用槍手殺掉了妻子聶汶玲,很可能他在儲蓄所門前被搶走的二十萬就是付給殺手的傭金,錢被搶只是他的障眼法,他假裝錢被搶走,人被打昏,一方面掩飾他這筆錢的去向,另一方面也為了在殺手殺聶汶玲時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他看到這個男人哆嗦了一下,像是被燙著了,隨即把目光從他的眼睛上閃開了。楊雄心裏一動,警察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一定有問題,他心想:那我就更加有必要和你談一談了。
這有些出乎胡四婁的意料。
貓不僅活著,還生龍活虎地蹲在窗台上舔爪子。不出楊雄所料,魚缸里的金魚少了三條。
在出租屋蟄伏了一周后,胡四婁決定出來干一票,搞到錢早點實施自己的復興大計,他們打算找只肥羊,在儲蓄所門前打一次伏擊,為此,他們精心作了準備。首先是車,昨晚他們摸進附近的一個小區偷了輛黑色捷達轎車。然後是退路,他們已經在儲蓄所附近踩好了點,選好了下手後撤離的路線。再有就是得手后藏錢的地點,人生地不熟,錢帶在身邊肯定不安全,他們已經在郊外選好了一個地方藏錢,如果這次行動成功,避過風頭后,他們準備直奔北方某邊境城市去買槍。
「剛才那兩個小子綁架了你是吧,」他微笑著說,「那我打聽一下,到底有沒有人來贖你呀?」
何勇瞪著眼望著楊雄,嚷嚷道:「大哥你這是在打我臉呢。」
楊雄等了兩分鐘,見他還沒有要撂電話的意思,實在不耐煩,於是推門進去,打算叫他一下,可就在他走到男人身後時,他聽到了一個讓他感到詫異的詞。
「他打電話來幹什麼?都說什麼了?」他拿起那部手機調出呼入號碼,有兩個號,頭一個是7位的座機號碼,第二個仍舊是隱藏號碼。
就在他走下台階時,忽然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一種不祥的感覺驀地從他心頭升騰起來,他正要轉身,後腦上已遭到了沉重一擊,在意識即將消弭的一刻,他感到抓著帆布包的手被一股力狠拽了一下,然後便突地輕了,接著,那陣腳步聲就紛亂而迅捷地跑出了他的意識邊緣。
小護士左看右看,露出一副非主流的表情:「剛才好像還在的,他走不遠,你自己去找吧,要不就坐床上等著。」
女人一動不動,已經昏厥。
偷車賊是不是進了這工地?何勇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正猶豫是不是要進去,這時聽到了門裡的腳步聲。
出了飯店的門,天色已完全黑透,何勇攥著楊雄的手誠摯地搖了半天,楊雄提出開車送他,被他熱情地拒絕了,他說暫時先不回家,要到一個朋友那裡借車,事先已經打過招呼了,楊雄於是不再強求,把他送上計程車,自己拐到後院的停車場拿車。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路上告訴你。」
喂完貓,楊雄眯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七點多,他沖了個冷水澡,鎖門下樓。
半個月前,他們還在千里之外的鞍西市。在同二馬路那伙人的火拚中,胡四婁可以說是一敗塗地,當對方亮出那兩把黑黝黝的手槍時,他就知道完蛋了,他的人被當場撂倒了三個,他帶著許虎趁亂逃脫,輾轉來到了北城這座寒冷陌生的北方城市。
「好啊。」張一一槍柄擊在聶汶玲耳根處,胖女人頓時癱軟下去。張一低頭看著她,「你先說。」
他有點慌,如果找不到那個電話號碼,聯繫不到殺手,或許真會有大麻煩。
他聽到一個男聲在電話里急促地說:「朋友,我跟你說,你手裡拿的電話是我的,不過你別掛,我不是跟你要這個電話……」
何勇緩慢後退,突然轉過身失魂落魄地跑起來,他穿過坑窪不平的空地,擠過鐵門,被他打倒的那兩個人仍舊一動不動地倒卧在泥水裡,他跨過他們的身體,衝上了那條被雨水浸泡得像雪花膏一樣陷腳的泥土路,朝著不知道是哪裡的方向,一直跑下去。
張二撥了個號碼,不一會兒又把電話放下了:「沒開機。」他問張一怎麼辦。
楊雄玩味了一下這句話,很露骨的恐嚇,不知道電話那端是誰。
胡四婁猜測,兩人應該是約了對方拿錢來贖人,結果沒來,按照專業經驗,現在肯定是要給肉票的家人打電話下最後通牒了。他和許虎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動了對方被牽扯進去,對方手裡有槍,發現有目擊者說不定就會滅口。他抹了把流到眼睛里的雨水,心說北城的水的確很深,一下午就碰到兩撥帶槍的,混黑道的有,綁票的也有,就自己沒有。

14.胡四婁、許虎、張二

胡四婁把胖女人一推,隨即躍出門去,同樣撒腿就跑。
「你不是要談嗎,怎麼又不說話?」張一挽起衣袖招呼弟弟,「搭把手,把這胖娘們抬到車上去,再找點什麼把她嘴堵上,免得一會兒她醒過來瞎叫喚。」
胡四婁思索了片刻,回撥了那個座機號碼,聽裏面說了兩句話后就放下了電話。
「我知道是你。電話是你的嗎?錢包都他媽是偷的,電話肯定也不是好來的。」許虎揶揄道,「剛才爽不爽?那一榔頭沒削死你真算你走運。」
他喊了幾聲護士,沒人理他,只好自己下了床,扶著牆壁一點點下了樓,在一樓大廳西側的小超市裡他九_九_藏_書找到了這部公用電話,好像等了足有一百年那麼久,他終於聽到有人接起了電話。
胡四婁知道再不照著他的話做,那把槍很可能會響。
兩人攀上圍牆,不管不顧地跳下,摸著黑朝一個方向沒命地跑去。北城的確是個可怕的城市,這裏似乎每個人都有一支槍,錢既然找不回來,命就不能再丟在這裏了,他們決定馬上離開,哪怕是步行。
楊雄跟著望過去,等發現房門那邊根本沒人時為時已晚,張君子手裡的煙灰缸已經結結實實地拍在他後腦上。
他殺了她。
櫃檯一端的電視機屏幕上,長相平庸的女播音員正在播報著本市晚間新聞。
手機再次不屈不撓地響起。許虎看也不看就抓起來,他沒有注意到屏幕上顯示的已經是另一個號碼。
牆紙脫落的一居室里燈光昏黃,許虎無精打采地倚在床頭的被子上,那把榔頭扔在床腳邊,上面還沾著一點楊雄的血跡和幾根頭髮。
何勇頭昏腦漲地爬起來,手裡還握著那槍,槍身散發出一股火藥的味道。剛才好像是走火了,但顯然沒有打到那兩個歹徒,他們從自己身邊跑出去,比草叢裡跳出來的野兔子還快。
護士頭也沒回:「記住十二點前讓你家人來交錢,一共三千八百八。」她把床頭柜上的杯子和幾個藥瓶叮叮噹噹地收進托盤,只留下一個玻璃煙灰缸在上面,出門走了。
「我最擔心的就是那個殺手,他們那些人沒有人性的,也不知道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好在他不知道我們住哪,上回去家樂福超市送定金時,我特意戴了口罩,我估計……」
「你在場是吧,我一想就是這樣,其實……我不是說你,不是自己的東西不應該拿的。」
看來真是了,這地方人真不行。許虎暗暗發笑,他決定調戲一下這個傻子,反正一個人待著挺無聊。
「賊贓。」楊雄接過錢包揣回口袋,「還有一個手機,忘了上交了。」
「你猜呢。」張一的聲音仍舊不大。
楊雄吃力地把手伸進里懷,掏出警官證朝他晃晃:「警察。」
胡四婁藉著這微弱的光終於看清,一共是三個人,兩個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一個穿著睡裙的胖女人,女人嘴裏塞著東西,被其中一個男人用一把槍指著頭,一搖一晃地朝樓洞口走過來,邊走邊抽噎著。
「朋友,」那人小心翼翼地說,「我打這個電話不是想跟你要回手機,手機你拿著用吧,咱交個朋友,我就想問下跟手機一起,你有沒有看到張一百塊錢?你別誤會,我也不是跟你要那錢,錢你拿去喝茶,只是這錢上面我記了個手機號碼,這個號是我一個朋友的,對我蠻重要,麻煩你幫我讀一下好不好?」
「哥,出什麼事了?」許虎有些慌。
「那你的事還是不急,不急就放一放,先跟我這做完筆錄再說。」
是可以,這小子看起來已經被打服了,現在他要跟自己商量了,他的態度令許虎很受用。
張君子的鬢角沁出汗來,他又瞅了眼那鍾,秒針眼看著又多走出半圈,馬上就八點三十六分了。
「剛才在飯店停車場被咱修理的那小子,這電話不就是他的嗎?」
下午四時三刻,當楊雄得到六道口工商銀行儲蓄所發生搶劫案的消息時,他正在城南的大華商貿公司,這家公司的老闆劉樹人已經三天不見人影,家裡人也不知他的去向,所以聯合報了警。
「好吧,那就去路口的川樂園,用不著你請,我來請你。」
快到一個路口時,前方亮起了紅燈,他急踩剎車,但切諾基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直直朝一輛等燈的小貨車衝去,他猛打方向盤,車身在隔離墩上擦出一串火星,掉轉方向扎向隔道一輛滿載鋼筋的卡車,鋼筋束像是無數根標槍,在車斗里嚴陣以待,泛著烏黑的冷光,擋風玻璃破碎那一瞬,張君子知道這十幾分鐘的路程自己趕不完了。
許虎忽然碰碰他的胳膊:「好像有車聲。」
張二把手機從耳邊慢慢拿下來,慢得就像連帶著撕下了那隻耳朵。
滿滿一包錢,滿滿一包,全是一百的。
兩人繞到一棟樓前,在牆根下撥開浮土,取出一個昨晚埋下的編織袋,取出兩套衣服各自換好,脫衣服時,胡四婁忽然停頓了一下,許虎扭臉望去,見他脫了一半的皮夾克的左胸部位赫然橫亘著一道足有二十公分的口子。
電話里張君子語速飛快地解釋:「我也不想的呀,搶劫這種事誰能預料得到?你不要光顧著罵我,我都腦震蕩了,你趕緊來醫院交錢,要不人家要把我搬到走廊上去的。」
他記得自己答應那個殺手八點半前把剩餘的二十萬送到東郊工地,可現在時間已經過了,他卻兩手空空地躺在醫院里。
下午四點十五分,灰狗走進了六道口工商銀行儲蓄所,當然,他是以一名客戶的身份光顧那裡的。每隔幾天,他就會把手裡的現金存進銀行卡,他已經計劃了很多年,等攢到五萬塊錢就去開一家小賣部。
胡四婁看到他背後鼓出一團,應該是個包。

11.楊雄、張君子、聶汶玲

「你不要這麼激動,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張君子很不滿。
「我問你,」胡四婁一字一頓,「你是怎麼知道那二十萬的?是誰告訴你的?你還知道些什麼?」
對方沒聽出來他語氣里的戲謔,一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見兩個人都倒在黑暗裡不動了,何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胸中鬱結了一天一夜的怨氣隨著這一吐完全消散,他感覺到遍體通泰,彷彿不是被雨澆了半天,而是剛剛蒸透了桑拿出來。
男人苦口婆心地解釋:「我騙你幹什麼,真是槍,不鏽鋼的。你把她放開。」
「呀,我想起來啦,不在我這裏了。」
十幾裡外的東郊,一身迷彩花紋的獵豹越野車停在廢棄的建築工地外,車燈沒有開,車身被一團密不透風的黑暗包裹著。張一和張二坐在車裡,警惕地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正值晚高峰,車廂里擠得滿滿當當的,灰狗慢慢擠到後門旁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身邊,車到了一站,藉著上下車人流的擁擠,他迅速拉開女人的挎包,探手進去,就在這時,女人不知是出於直覺還是有人暗中提醒,竟低頭看了一眼,頃刻間她那足可媲美女高音的驚叫就響徹了整個車廂,車廂中頓時騷亂起來,有人大叫,關門關門。
楊雄跟在後面看得真切,他的第一反應,這人應該是個小偷,幹活時失了手,他踩了腳剎車,不等車停穩便撞開車門攆過去了。
這種事只能自己解決。
何勇剛拐下公路上了土路,花冠就熄了火。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捷達車,連同坐在裏面的偷車賊在他視野里消失了,他的表情看起來像要吃人。

3.灰狗、小眼

一個穿著紅色呢絨制服,打扮得像個法國騎兵的門童小跑著過來,等他看到楊雄手裡的槍,一個急剎車定在原處。
「啊?」對方顯得很茫然,「我沒牛……我覺得我態度還可以呀?」
說起來,最近聶汶玲有一件煩心事,不久前她和劉樹人掰了,劉樹人的公司叫大華商貿,兩人不僅是同行,也曾是合作夥伴,還曾是那個。但掰了以後就是敵人,更重要的,原來作為親密戰友共同做過的一些事,在敵人手裡也就變成了把柄和定時炸彈。成了敵人,劉樹人也就不再笑容可掬,近兩個月已經找她拿了三回錢。成了敵人,聶汶玲自然不甘心被他在案板上隨意削來剁去。聶汶玲是個女人,可也不是普通的女人,於是她決定讓劉樹人消失。她通過道上人聯繫了個殺手,然後就把這件事交給了張君子,今天張君子從她手中拿走了張五十萬的銀行卡,說是去結清付給殺手的餘款,結果從下午起便同她失去了聯繫,直到剛剛打來電話,說那筆應該付給殺手的錢竟讓人給搶了,他自己也被打傷進了醫院,更可笑的是,連手機和殺手的聯繫方式也稀里糊塗地搞丟了,他只能在醫院的超市裡用公用電話灰溜溜地打給她。
男人猝不及防倉促後退,絆在門口的一堆磚塊上直直向後倒去,恰好躲過了許虎這一擊。
他們雖是親兄弟,在外表上卻不比街上隨便兩個陌生人要更像多少,張一稍微壯實一些,張二則顯得有些單薄,蒼白的瘦臉上一雙微微鼓凸的眼睛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他看上去不如哥哥肌肉發達,但殺人這種事只需要扣動扳機而已,對體力的要求其實並不是很高。兩人穿著幾乎相同款式的黑色西服,相較電影里的殺手,他們更像房產中介公司的職員。
楊雄說:「我待會兒還有任務,剛接了領導安排的活兒,得去趟中心醫院。改天吧。」
工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嘩嘩的雨聲響徹天地。
就像一個遭遇了發動機熄火卻又安全駕駛飛機返回地面的飛行員,張君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事情雖然有點糟,但還沒糟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8.張君子

12.聶汶玲、張君子、張一、張二

張君子一聲不吭地聽著。在他們僅有的兩三次通話中,他都儘可能地不說話,在雇兇殺人這種事上,謹慎些自然沒壞處。
張君子從櫃檯上拔了根碳素筆打算記在手背上,但皮膚上的汗液阻礙了墨水的黏著,他乾脆從包里撿出一紮錢,把號碼寫在最上面的一張百元鈔票上。掛斷電話,他把這張鈔票抽出來,對摺了一下,連同手機一同塞進休閑西裝的口袋,再把其餘的錢丟進帆布包,拉上拉鏈,提在手中向門口走去。

18.胡四婁、許虎、張一、張二

楊雄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
錢、手機,全都沒了。張君子有點發矇。
張二把手機丟進儀錶盤旁的凹槽:「罵我,挑明那筆錢不給了。」
楊雄已經忙得三天沒回家了,他擔心家裡的貓已經餓死了,如果貓沒有餓死,那麼魚缸里的金魚則命運堪憂。他邊開車邊想,晚上說什麼也得回去一趟。
不知道打警察會是什麼後果,張君子邊往外走邊想,可他別無選擇,他總不能跟警察交底,說自己雇兇殺了人,因為沒有及時給殺手送傭金,老婆被殺手綁了。行嗎?
「不用明天,你現在就好好想,你去銀行取錢都誰知道,還有你這錢準備用來做什麼?」
「他說是一個朋友的。」
東北人的聲音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我們醜話撂在前,要是到時我見不到錢,後果你肯定知道。」他放慢了語速,「我這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子彈。」
下午三點剛過,胡四婁便帶著許虎走進了六道口工商銀行儲蓄所,在靠近角落的塑料座椅上坐下。
停了停,他又道:「你們是不是監視我們來著,跟我們玩貓抓老鼠的遊戲?」
經過白廟大街的路口時,他看到遠處圍了一群人,一輛裝滿鋼筋的卡車橫在路中間,車廂側後方插著輛嚴重變形的白色SUV,前輪懸空,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吃得差不多時,楊雄看看表,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招呼服務員埋單。他伸手掏錢包,不想拿出來的卻是下午在衚衕口繳獲的那個,正要揣回去,被何勇一把搶過去,轉身手忙腳亂地在椅背的外套里摸自己的錢包,嘴裏嘟囔著:「你這是幹什麼,說了我請。」楊雄不急不慌地從另一側口袋裡掏出個小一號的錢包,捻出兩張百元鈔票遞給服務員。
醫院超市裡,楊雄一手捂著頭,一手在鍵盤上按技術中隊的電話。
他走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拽起來。
張二把這句話理解成了一句挑釁,再次冷笑起來。「我不光有槍,還有子彈,子彈你要不要?」
他像藏獒一樣追著新鮮的車轍跑了幾里路,車轍偏離了泥土路,拐進了路邊一片黑乎乎的樹林,他走進去,發現他的捷達停在樹林里,但裏面沒人。
「怎麼了,哥?」
年輕人的身體立刻鬆弛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跨了一步,像是問客人對他的服務是否滿意那樣問楊雄:「先生……哦不,警察……要不要報警啊?」
「市公安局九_九_藏_書的。」楊雄亮出證件,「想跟你談談。」
胡四婁總結經驗教訓,主要是傢伙不夠硬,幸好自己這條命還在,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暗自發誓,半年之內殺回去,重新拉起一班人馬,但最關鍵的,是要搞到槍。
這時切諾基已經開出去二十多米遠,小眼一馬當先,領著其他人衝到路邊攔下兩輛計程車,灰狗遲疑了一下,還是上了車。他有點緊張。
胖女人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挺直了身體,然後一下子就鬆了。她靜止下來,何勇感到她滑膩溫暖的胳膊瞬間涼了下來。
「他說什麼?」張一問。
「你家的房子挺大,就是老婆差點。」
楊雄推開車門下了車,邊鎖車邊不回頭地問:「還開黑車呢?我還沒見過有開著奧迪拉黑活兒的。」
張二扭頭看了眼張一:「我們是一起的,有什麼話跟我說吧。」
在男人跌倒的一瞬間,槍響了。原來他真的有槍。
他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像是從爐火中赤手撿出熱紅薯,手一滑沒有拿住,手機掉到水窪里,鈴音戛然而止。
「怎麼就不砸死你呢,砸死你我再獎勵那個搶劫犯二十萬。」聶汶玲恨恨地罵道。
何勇覺得腦子不夠用了,這兩個傢伙既然有滿滿一袋子錢,為什麼不去買一輛賓士或寶馬,幹嗎要偷一個可憐的黑車司機的二手捷達?
灰狗是個小偷,他十二歲入道,到今年整整六年。
胡四婁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還」。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些。
「我沒有被拘留吧?我還有人身自由吧?我跟你說多少遍了我沒什麼好說的,我還有事,你趕緊給我離開。」
他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許虎,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起身出了門。兩三分鐘后,銀行的玻璃門被推開了,先是走出一個黑瘦的年輕人,三步並作兩步躥下台階,接著,他們的獵物——那個富態而白皙的中年男人出現了,他手裡的黑帆布包沉甸甸地墜著,像頭吃飽喝足的小獸。
小眼盯著眼前的車看了一會兒,忽然邪邪地笑了。
手機響起來,張二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張君子的號碼。他接起電話,語氣生硬地問:「你還有什麼事?」
他正要說許虎聽錯了,一聲咳嗽清楚地傳到他耳里,他立刻拉著許虎蹲下來。他搜索著聲音的位置,就在工地大門的方向,接著是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彷彿還夾雜著女人的哽咽。那扇傾斜的門咯吱一聲響,顯然縫隙被人推得更大,隨後有人擠進來,聽起來不止一個人。胡四婁瞪大眼睛朝那邊看,但夜色太黑,什麼都看不到。
何勇不由分說拉開後車門,一步跨進來坐在了後排,車身頓時下沉了一截。
他看著這些影影綽綽的人民幣,彷彿被某種魔法給定住了,好半天終於掙脫出來,他彎下腰,開始逐一在兩人的口袋裡摸起來,尋找他的車鑰匙,在其中一個人的西裝口袋裡,他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帶著金屬的涼意。
砰——槍聲雖不大但很清脆,像放鞭炮一樣。
他繼續跑。他殺了人,現在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家。
張君子盯著他手上的車鑰匙,像是被催眠了,停了幾秒才說:「我不用你送。」
灰狗回到他們租住的小院時天還沒黑,他光著膀子,顯得很狼狽。
他戀戀不捨地把帆布包丟過去,一條人影立刻蹲下去,拉鏈嘩地被拉開,隨之響起鈔票被手指捻動的嚓嚓聲,片刻,那人站起身:「沒問題。」
他把手機甩到一邊,心情徹底舒暢起來,羞辱了對方一頓,剛才的一槍之仇基本算是報了。
何勇用手電筒往駕駛室里照,鑰匙不在上面。
說完她的臉在門縫裡消失了,門砰地關上了。
「你幫我查查這兩個號的主人都是誰。」
一個男人的聲音,帶有明顯的東北口音:「大哥,雨這麼大,他不會不來贖他老婆吧?」
「扔過來。」那人加重了語氣。
跑過一個魚塘時,他猛然發現手裡還提著那支槍,他像甩開一條蛇那樣丟開它,槍在黑夜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被雨水淋濕的池塘,濺起一聲輕響。
「沒想到那逼人會有槍。」許虎憤憤不平地說,「早知道我就直接把他砸死了,然後搶他的槍,媽的,後悔死了。」
胡四婁把帆布包抱在胸前,許虎在他身後攥著榔頭,手微微發抖。
「用不著那麼費事。」他說,「這車的剎車一看就有問題,我得幫他修修,免得出危險。」
胡四婁的匕首在女人脖頸上貼得更緊,女人嗚咽著,散發出的熱氣和香水味讓他噁心。
他終於知道他的來路了。
「你估計自己肯定死不了,對吧?」張一突然插話了。
胡四婁說:「有沒有槍怎麼地?別他媽廢話,把包放下。」
張一沉默了片刻:「再等十分鐘,我不信他有膽賴賬。」
手電筒的光芒消失了,濕漉漉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迅速遠去,鐵門響了幾聲。
楊雄艱難地翻過身,朝那四條狂奔的大腿開了兩槍,沒有打中,兩條身影迅速穿過大門,消失得無蹤。
「先去飯店停車場把捷達拿出來,然後到工地取錢,拿到錢立刻離開北城,越快越好。」
他竟有些悲憤起來。
男人畏縮地向後退去,胡四婁頓時生出了信心,他斷定這個人是在虛張聲勢,他根本就沒有槍,他手裡拿的也許只是從外面撿到的一段塑料管。
「有任務也得先讓人吃飯,先吃飯,吃完了再去,保證誤不了你的事。」
何勇連忙後退一步,靠在門根處,手裡攥著扳手,兩眼死盯著鐵門中間的空隙。
張君子不吭聲了,他乾乾地咽了口吐沫,喉嚨里咕嚕一響。
楊雄收起電話就往回趕,正值晚高峰時段,路上幾乎被車輛塞滿,他的切諾基跟在一輛938路公交車後走走停停。公交車緩慢地進了站,車門剛一打開,一個黑瘦的年輕人就突然躥下車,沒命地朝路邊衝去。
她正準備訓斥他們幾句,突然她的表情僵住了,手機從她手裡滑落,掉在門前的台階上。
他噼里啪啦地罵過去:「別他媽再打了,你沒聽出來老子在調理你啊?你要的錢老子這裏沒有,不就有把破雞|巴槍嘛,有槍就牛逼啊,老子有榔頭,再打當心老子敲死你。」
二十分鐘后,房屋和人煙漸漸稀少,胡四婁示意許虎停車。
楊雄皺起了眉頭:「聶汶玲?」
「老闆,已經搞定了,屍體也絕不會被發現。今晚八點半以前,你把剩下的二十萬送到東郊自來水廠旁邊的工地,最左邊那棟樓里有個鐵桶,你把錢放桶里后離開,現在是四點半,四個小時夠了吧?」
笑過,他問弟弟:「那天你開車跟的,他住的小區叫什麼庄來著?」
「贖金帶來了?」胡四婁問。
胡四婁淡淡說道:「剛才是咱們運氣好,那幾槍沒打中,榔頭到什麼時候也比不了槍。」
他意識到自己和許虎落入了人家設置好的圈套,很可能從他們踏入北城的第一天起就被本地的幫派盯上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眼睛里,他終於想通自己的錢包為什麼會落在對方手中,然後又像是巧合般出現在他眼前,這根本就是一次經過精心策劃的警告和戲弄,意在告訴他們,他們可以隨意取走他們身上的任何東西,包括他們兩個人的性命。那張寫有手機號的紙幣,應該也是這場貓鼠遊戲的一部分,是他們故意放在錢包里的,見他遲遲沒有發現,遊戲無法繼續進行下去,於是打來電話予以提示,現在他按照這個電話打過去,對方玩膩了,終於亮出了底牌:他們就是想要那二十萬。
攻擊隨即展開——
一個拉著臉的女護士端著個白色托盤進來,見他醒了,甩過來一句:「打電話讓你家人過來交錢,我們這床位緊張得很,過了十二點再交不上錢你就搬走廊上去。」
他放下車窗打招呼:「這誰的車?」
「我知道你們是誰了,我們可以談談。」
他架著胖女人一步步往前逼近。
「老鼠如果聰明,就不會跟貓逗悶子,看表,你們時間可不多了。」
一把槍頂在她的左眼上,她甚至都沒看清它是怎麼出現的。她臉上的彪悍與蠻橫一瞬間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得近乎獃滯的神情。
胡四婁把手機往茶几上一丟,抱肩靠在沙發上不再說話。牆上石英鍾的指針指向晚上八點四十分,他起身摸過煙盒,發現已經空了,於是起身拿起錢包下了樓。
「那拜託你跟那位朋友解釋一下,剛才的事純屬誤會,我兄弟年紀小,不太會說話,你也別往心裏去。」
胡四婁身體強壯,穿著件亮光早就被磨盡的黑色皮夾克,頭上戴著頂暗紅色的棒球帽,那是為了遮蓋他的光頭上那道顯眼的傷疤,帽檐下他那有點扁三角形的眼睛微微眯縫著,目光從覆在臉上的陰影里射出,不動聲色地游弋在大廳里走動的每個人身上。坐在他身邊的許虎不到二十歲,一臉囂張而茫然的神情,他的坐姿有些奇怪,那是因為他后腰的皮帶上正別著把榔頭。其他人都用刀,他卻喜歡用榔頭。
說心裡話,他對那個女人的生死其實並不太關心,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孩子。這幾個月來他一直想象著小生命降生那一刻的情景,現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支槍,頂在聶汶玲的肚子上,槍響了,血洞里出現了胎兒血肉模糊的小臉,他未曾謀面的孩子。
另一個聲音道:「既然你把剩下的錢帶來了,那我們也遵守承諾,放過你老婆,等我們離開半個鐘頭以後你們再走,聽到沒有?」

7.胡四婁、許虎

張一把手機換到另一隻手上:「現在是九點半,你聽好,我給你一個鐘頭,只要你在十點三十分以前把錢放進那個桶里,前面的不愉快咱一筆勾銷,我就當你記性不好給忘了,可是——」他聲音陰森起來,「如果十點三十分零一秒時那個桶還是空的,你就不用來了,那筆錢就算我送你老婆的喪葬費,你老婆好像懷孕了,不知道這二十萬夠不夠你兒子那份。」
楊雄亮出警官證,指指張君子的病床:「公安局的,這床上的病人去哪兒了?」
何勇無聲地貼上去,使足了力一扳手下去,先出來那人哼也沒哼就倒下了,鐵門反彈回去,把第二個人夾在中間,那人一驚,抬起頭這才看到何勇,急忙把手伸向懷裡,何勇的扳手已經到了,他左右開弓對著那顆腦袋連抽了四下,那人軟綿綿地倒下了。
客廳里響起了開門聲,胡四婁閃身進來,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然後盯著許虎問:「你跟誰說話呢?」
他面頰上的肌肉像通電般抽搐著,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敢這樣跟他說話,如果是面對面,他絕對會讓他在一秒鐘內變成一具屍體。
胡四婁盯著他的手,可實在看不清,他將信將疑:「你說是槍我他媽就信啊,你們北城哪那麼多槍,碰見一個就有,碰見一個就有。」
「沒來,要不要殺了這個女人?」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前面出現了一個工地,殘破的鐵門緊閉,但中間的縫隙勉強能擠進一個人。
他們在暴雨閃電中走了一夜,終於走出了北城市地界,太陽升起時雨終於停了,兩人像是被抽空了身體,頹然倒在路邊,在泥水中昏昏睡去。胡四婁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被一群人持槍追趕,他沒命地跑,但怎麼也跑不出他們的射程。
楊雄拍了拍他的肩,他木木地回過頭來,臉色煞白,就像個即將被陽光曬化的雪人。
他抱著電話說起來,這次他轉了個方向,背對著楊雄,病號服穿在他身上有點小,緊繃在後背上。
「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想通過你找你的另一位朋友,剛才我兄弟跟他鬧了點不愉快。」
男人抬手舉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顫聲道:「別動,我可有,我這……可是真的。」
手機屏幕的熒光亮了幾秒鐘后暗了下去,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我那個手機,還有記號碼的那張錢也不知道給哪個龜兒子撿走了,我打電話跟他商量,他不僅不幫忙,竟然還罵我,現在的人心真是一天比一天壞掉了,這社會真是沒救了。」
何勇咧著嘴,小心地賠著笑:「算是吧,小財,https://read.99csw.com一筆小財。」他眼神閃爍,似乎不敢正眼看楊雄的臉。
「你要不賞臉我就不下去了。」何勇很舒適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忘記了剛才還是一臉苦相,「要說你們公安局的車就是好,椅子比捷達軟乎多了。」
頭上的繃帶鬆脫了,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他乾脆將紗布和繃帶一把扯掉,扔出車窗。
他轉身下樓,快步走回那家小店,跟店主換回了那張鈔票,鈔票上果然寫著個手機號碼。出了門,他迫不及待地撥通了這個電話。
天空中頻頻亮起閃電,但雷聲遲遲沒有到來。幾個雨點砸在擋風玻璃上,被拉得細長,隨即就被更多更密的雨滴覆蓋住了。
殺手!他聽到男人說。
趕回局裡,已經是下午六點多,會議室里坐滿了人,于隊把案發的情況約略介紹了一下:歹徒初步認定為兩人,受害人後腦遭鈍器擊打后陷入昏迷,已經送市中心醫院搶救了。他身上沒帶任何證件,取款那張銀行卡的開戶名為聶汶玲,是個女人,因為開戶時填寫的地址不夠詳細,暫時也找不到這個人,受害人的身份也只能等他醒來后再進行確認。在這起案件中暫時沒有發現使用槍械的跡象,所以還不能斷定跟幾起槍擊案是否有關聯。儲蓄所雖然裝有攝像頭,但由於設備老舊,成像質量太差,根本無法提取到清晰的圖像。
「我叫何勇。」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儀錶盤上的電子鐘已是九點五十七分,距離期限只剩下半個小時,他的心緊縮了一下。
對方冷笑。
看來不光是偷車那麼簡單了,這是一個,他回想著新聞里的說法,「涉槍涉黑的暴力犯罪團伙」。沒錯,他們還會有什麼其他的罪惡?
又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笨蛋,當然,對於這種情況他們早就準備了應對的方法,一周前對方去家樂福交定金那次,那個人雖然用口罩把那張臉捂得嚴嚴實實,但他忘了他那輛寶馬車跟起來並不算什麼難事。他們得到了他的住址,沒別的意思,就是要防備今天這種事發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碰碰運氣,打自己那部手機試試,如果能找到撿到它們的人,或許還能找回那個號碼。
他的邀請令楊雄頗感意外,本來也不熟,怎麼突然跑來請他吃飯?轉念一想,明白了,何勇一定是有事求他,看來今天也並不是偶遇,而是看到他的車進來,特意過來找他的。
這個男人除了吃軟飯,拿著她的錢花天酒地,實在沒有一點用處,這樣簡單的一件事,他居然也辦出了紕漏。

21.何勇、聶汶玲

想到這,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發動汽車,將油門踩到底,切諾基號叫著沖了出去。
胡四婁之所以選擇這家銀行,是因為這裏地處老城區,周圍衚衕如蛛絲般密布,事畢后利於脫身。

17.楊雄

胡四婁緊繃的身體鬆弛了下來,再看許虎,他的長發像是沾了水的臟拖布,一束束水嗒嗒地耷拉下來,他看上去有點發愣。
何勇剛想拐過去看熱鬧,忽然看到迎面開過去一輛黑色的捷達轎車,有點像他的那輛,何勇忙踩住剎車,把頭伸出車窗朝後看。
「我不做可不可以?我的錢被搶我願意,我不需要你們幫我破案,行不行?」他像是最後下了決心,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我要出去。」
「近期,我市發生多起槍案,已造成三人死亡,歹徒作案手段兇殘……嚴重擾亂了我市市民正常的生活秩序……省公安廳對本案高度重視,市委、市政府領導多次召開會議,要求公安幹警拿出拼搏、奉獻精神,早日將兇犯繩之以法,還人民群眾一個安定和諧的社會環境,希望廣大市民踴躍提供線索……」
楊雄點頭應承下來,散會後驅車趕到市中心醫院,但傷者還沒有蘇醒,楊雄在病床邊站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回家喂貓,晚上再過來。
張一笑起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他由衷地感到好笑。
胡四婁和許虎屏住呼吸,緊貼著濕漉漉的水泥牆,一動不動,三個人走進了距他們十來米遠的樓門,一束黃亮的光從樓門透出來,搖晃不定,接著是咣當一聲,像是一個鐵桶被踢飛出去。
楊雄在病床上坐下,肋骨雖說還有些疼,但比剛才已經輕了很多。
說是停車場,其實只是飯店樓后的一個大院,錯落停著幾十輛車,只亮著一盞燈,楊雄的切諾基停在深處,被籠罩在一片暗影中。他穿過兩排車間的空隙走過去,正要掏鑰匙,忽然聽到腦後傳來幾聲微弱的沙沙聲,他剛要轉身,卻慢了一步,不知什麼東西裹挾著風聲已經砸在他後腦上,他抓了一把車門但沒抓住,跌倒在地上,眼前的夜色一瞬間濃厚起來,鼻腔里流蕩起了金屬的味道,那些遠遠近近的車輪也顯得抽象起來,就像是在看三維立體畫。他隱約感到有兩條人影站在他身前,一隻粗壯有力的手伸進他的上衣口袋,取走了什麼,隨後一陣暴風驟雨般的踢打席捲了他的身體,他下意識蜷成一團,護住要害,迷迷糊糊中聽到有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在瘋狂地低吼:「X你媽,讓你偷、偷、偷……」
他掛了電話,微笑著拍了拍聶汶玲那張飽滿的胖臉。由於恐懼,那張臉看起來有些滑稽。

23.楊雄的陳述

一道手電筒的光柱搖晃了兩下后,準確地鎖定了胡四婁。胡四婁知道同手電筒搭檔的,一定還有一隻烏黑的槍管,因此蹲著也沒用了,反倒顯得狼狽。兩人慢慢站起來,胡四婁把帆布包悄悄往身後挪了挪,但那束光立刻跟上了那個包,然後回到他臉上。
「關於下午在銀行門口發生的事,你有什麼想法,或者懷疑,都可以跟我說。」
他盤算了一下時間,如果開快些,十幾分鐘差不多能到東郊,但問題是他這樣跑過去有什麼意義,對方要的是錢,銀行卡里還有30萬,但現在這個時間要一下子提這麼多錢也很難,他想起自己辦公室抽屜里有十幾萬現金,手上這個戒指也能值幾萬,都給他,差不多也夠了。

5.楊雄、何勇

另一個聲音更低沉些:「幾點了?」
楊雄把車停在川樂園門口,讓何勇先下車,然後把車拐進樓后的大院。
文/貓郎君

19.何勇、張一、張二

何勇連連擺手:「那哪行,」他真誠地說,「打死兄弟也不敢吃警察的請。」
兩人從身後撲向男人,分工明確,許虎負責解決人,胡四婁則負責搶包。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電光火石間,人倒地,包到手,兩人絲毫沒有停頓,一前一後朝路邊一條小衚衕猛衝過去。衚衕連接著城市的一條主幹道,他們飛快地穿過昏暗簡陋的衚衕,不到一分鐘,便已踏上了繁華的街頭,上了事先停在路邊的捷達車。許虎把車一路往城東開去,路上胡四婁清點了下包里的錢,一共是二十捆,差不多是二十萬的樣子,這個數字還是比較讓他滿意的。
走進小區門口那家專營煙酒茶的小商店,他要了包軟玉溪,打開錢包抽出張百元鈔票遞給店主,店主兩手捏著錢,謹慎地對著管燈照起來,胡四婁忽然注意到鈔票上似乎寫有一串數字,他正要細看,店主已經把錢收進錢箱,一五一十地找起錢來。
一條人影費力地擠出來,接著轉過身拉著鐵門,又一個人探出半個身子,把手裡的包先扔出來。
「我在醫院偶然聽到了他打給聶汶玲的電話,威脅要殺掉她,我認為他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要確認聶汶玲是否在家。小區監控錄像顯示,在他和聶汶玲通話時,殺手已經潛入了紫薇山莊。我也查了他昨晚打出去的兩個電話,前一個電話是打給一個陌生號碼的,而這部手機在東郊工地的現場被發現,應該就是殺手無意中遺落的,這是張君子雇兇殺妻的鐵證。」
女人終於緩過神來,她強作鎮定,拿出了談判的口氣。
白色的切諾基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扎眼,車速也不算快,因此計程車跟起來很從容,五分鐘后,切諾基在市中心醫院的正門前停下了,等小眼他們下了計程車靠過去,開車的男人已經進了醫院主樓,他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被盯上了。
他貼牆半蹲著,把帆布包放在膝蓋上,就在這時,他懷裡的電話忽然唱了起來,王菲的歌聲婉轉,胡四婁卻暗暗叫苦,忙昏了頭,竟然忘了關機。
錢包丟就丟了,沒什麼可擔心的,錢包里除了錢,他從不放任何與身份有關的物品。不過雖然不擔心,心疼還是有的,不是心疼錢包里的五百塊錢,心疼的是錢包本身。錢包是一個女人送他的,比一般的錢包要大上一圈,純牛皮,正面是壓制出的呈浮雕效果的一個虎頭。送給他這個錢包後半年,女人就在一場車禍中死去了,他本來是打算娶她的,可一切都成了消散的煙雲。對胡四婁來說,它不僅是個錢包,還是個念想。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說錢上記了個電話號?有沒有說那個號是誰的?」
楊雄擺擺手虛弱地說:「忙你的,我沒事。」
他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想聽他接下來還會說些什麼,但男人已經緩慢地放下了電話,他低著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22.張一

茶几上的手機響起時,許虎沒有理睬,他對照著一本圖解李小龍雙節棍術的盜版書,揮舞著榔頭在空氣中演練。但那首《傳奇》一直唱個沒完,攪亂了他的節奏,他只好走過去接起來。
胡四婁和許虎悠閑地靠在石獅子上,一臉的若無其事,待男人從身邊走過,胡四婁馬上朝許虎點了點頭,許虎無聲地拔出了榔頭。
張君子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傳來:「你不要總是這麼粗魯,罵我能解決問題嗎?現在最主要是要聯繫到——聯繫到那個——」

9.許虎、張君子

許虎狠狠按下掛機鍵,把手機往床上一丟,捶著床板大笑起來。
「怎麼辦,要不要等他出來干他一頓?」旁邊有人問。
工地深處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
既然他們能搞到槍,說明一定有這方面的路子,如果能聯繫上這幫人,自己也就用不著再冒險到東北找槍了,從他們手上買上一兩把,然後直接回鞍西,可以大大地節約時間,他們現在有二十萬,買他兩把槍應該綽綽有餘。只可惜那個手機里一個號碼都沒有存,現在再想聯繫這個人就不容易了。
一團黑影趴在門裡,應該就是那個被挾持的女人,也不知道長得好不好看。
剛坐進車裡,就聽到有人敲車窗玻璃,楊雄扭頭,見是六號樓的何勇,這人大概三十五六,又黑又壯,剃了個青皮毛寸,脖子上掛了條明晃晃的金鏈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左胳膊上文了條墨水龍。去年六月何勇搬來了這個小區,租下了小區底商的一個小門臉,開了家搬家公司,帶著三四個人給人搬家,可沒過幾個月就關張了。楊雄曾找他搬過兩個衣櫃,何勇得知他的警察身份后對他十分熱情,又是遞煙又是倒水,此後在小區里遇見他也總會滿臉堆笑地打招呼。前些日子他好像買了輛二手的捷達轎車,楊雄總看見他歪歪扭扭地駕著車在小區里轉圈,問他做什麼,說是練車,楊雄估計他是準備去開黑車趴活兒。有一天,聽樓下吵得厲害,楊雄打開窗戶望下去,原來何勇練車時軋死了一條誰家的寵物狗,被一個女人指著鼻子罵,這事後來怎麼解決的楊雄就不知道了。他覺得這個何勇挺不容易。
「不是的……」胡四婁意識到這兩個人把他們當成人質家屬了,想解釋。
「問我有沒有看到張一百塊錢,說他把一個手機號記在上面了,結果讓我罵得跟兒子似的。」許虎想起了剛才的情形,忍不住笑起來。
胡四婁用同樣水淋淋的手給他捋了捋頭髮,兩人慢慢走進樓內,一團肥胖的黑影縮在牆角瑟瑟發抖。胡四婁盯著這個面目不清的胖女人看了好一會兒,陰森森地說道:「因為你,我的九九藏書二十萬沒了,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賠?」
「天天都閑。」何勇咧咧嘴,像是想笑一下,隨即轉換了話題,「晚上沒安排吧?碰見你一回也挺不容易,能不能賞兄弟個臉,一起吃頓飯?」
胡四婁拍落沾在腿上的煙絲,他也有些後悔,悔的是,一方面白白放過了那支槍,但更主要的,他後悔方才的輕率和魯莽。剛剛,當他在「川樂園」看到那兩個男人拿著他的錢包說笑時,雖然覺得這兩人面相不善,但也只把他們當成兩個靠掏包吃飯的小偷,並未放在眼裡。他想得很簡單,教訓一頓出出氣,拿回錢包就好了,萬沒想到那人竟亮出了一把手槍。如此看來,那人絕非他開始所想象得那麼簡單,而是有些來頭的,這一點從他開槍的那股狠勁也能看得出。回頭想想,胡四婁頗有幾分后怕,那幾槍要是打准些,他和許虎或許已經是兩具屍體了。

1.張君子、張二

「打住,」張二將他的話攔腰截斷,「速速把那二十萬給我拿過來,我只要錢,錢到位,前面的不愉快一概翻篇,錢不到,我就要殺人。」
小眼坐在頭一輛計程車的副駕駛座上,指揮司機跟住前面那輛車。
他繼續追蹤下去,那把扳手被他死死攥在手裡,像是焊上了一般。微型手電筒的電池即將耗盡,由一道光柱漸漸萎靡成一點昏黃,何勇丟掉它,摸著黑往前走。
楊雄搖下車窗,何勇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偏偏又牽強地浮著一層笑,他伸手撫摸著車身的划痕,一邊摸一邊咋舌,問楊雄:「好端端的車,怎麼弄成這樣?重新噴一下,4S店還不得黑你三千五千的?」
楊雄推開病房的門,床是空的,床尾堆著皺巴巴的灰色西裝和黑色休閑褲,衣褲的口袋都被狼狽地翻了過來,像是死狗吐出了發白的舌頭。
聽到有人進了工地,胡四婁興奮起來,應該是女人的丈夫來贖人了,看來剛才失掉的錢將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回到他手裡。他相當於從那兩個綁匪那裡批發了一起綁架案,然後再轉手賣出去。起碼沒虧。
灰狗的反應還算迅速,就在司機愣神的一瞬間,他拚命跳下車,用一個跨欄動作躍過綠化帶,朝馬路邊的衚衕狂奔而去。就在他覺得差不多已經脫離危險時,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
張君子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張君子突然間爆發了。
「把包扔過來。」其中一個開口了,「雖然晚了十五秒,我就不那麼較真了。」
「這個時段里只有一個撥出號碼尾數是8。」對方念了一個號。
楊雄背靠著402病房的窗檯,左手攥著車鑰匙,右手裝作若無其事地放在腰間,實際上是在按著仍舊隱隱作痛的肋骨。他望著坐在病床上的白胖男人,愈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這個名叫張君子的男人一定有問題,他不停地看牆上的鍾,不停地舔嘴唇,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里急於出去交配的貓。更可疑的是,他拒絕給家裡人打電話。「我妻子不在家,她到外地出差去了。」他這樣說,同時用手指揉著布滿血絲的眼睛。
「公用電話,這人做事還真是謹慎,一點痕迹都不留,不簡單。」
男人的聲音忽高忽低。「……肚裏的孩子……花幾十萬輕鬆買你的命……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找人殺了你……」
那聲音像是在空中飄舞拉伸著,忽近忽遠,搖曳不定,每一個字都伴隨著一次重擊。
殺手打來電話時,張君子正在銀行取錢。

10.許虎、張一、張二

出於謹慎,胡四婁仍舊把捷達停得離工地有一段距離,兩人輕手輕腳地步行過去,雨已經把他們全身淋得透濕,但兩人毫不在意,對胡四婁來說,這雨倒讓他心裏踏實了一些,雨下得這樣大,也許那幫人暫時不會出門。
何勇返回去給第一個人補了兩扳手。
「那晚張君子引起了我的懷疑,我對他展開盤問,他頓時成了驚弓之鳥,於是趁我不注意將我打昏,搶了我的車企圖外逃,結果車禍身亡。車禍的原因已經查實,我那輛切諾基的剎車被人動了手腳,應該是針對我的,我懷疑是我抓過的犯人出獄報復我,昨晚在一家飯店停車場,我就遭到了他們的襲擊,他們是要置我于死地,結果被張君子陰差陽錯地撞上。」
男人站在門口,好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說:「我知道了,是綁架,你是不是用刀架著她,這麼說你們沒槍吧?」
「你是……」他驚呼起來,「殺手?」
冰涼的雨水潑在身上,他邊跑邊發著狠,不時亮起的閃電像出了故障的路燈般閃爍不停。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見人回來,他索性下樓去找,踱到大廳一側的超市,透過超市的玻璃門,他看到一個頭上纏著厚厚繃帶的富態男人正站在門口的櫃檯邊打電話,正是搶劫案的受害人。他的表情很複雜,像是焦急,又像是憤慨,接著,他對著電話響亮地罵了一句,把話筒砰地丟回話機。
在圍牆外觀察了一會兒,胡四婁確定裏面應該沒有人,於是兩人擠過鐵門進了工地,摸黑來到藏錢的那棟爛尾樓前。扒開蓬鬆的泥土,編織袋還在,胡四婁拉出裝錢的帆布包,其他衣物之類根本未加理會,直接把土填了回去。
這感覺難以形容,太爽了。
「剛才我去了趟你家,看到了你媽,我看他養了你這個龜兒子真不容易,就把錢塞到她屁|眼裡了,你回家讓你媽給你念吧。」
他拿過那部手機研究起來,手機看起來挺新,黑色的機身鑲嵌著銀白色的金屬邊沿,關著機。胡四婁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來,他打開手機的通訊錄,不過很快他就失望了,從通訊錄到通話記錄,竟找不到一個儲存的人名與電話號碼,只是在「已接來電」欄中有一個被標註為「無法顯示」的號碼。
「張君子殺妻的動機還有待確認,法醫在解剖時發現,聶汶玲已經懷孕六個月,DNA檢測證明孩子是大華商貿的劉樹人的,據我們調查,劉樹人和聶汶玲過從甚密。那晚在張君子打給聶汶玲的電話里,我也聽到他提到了孩子,因此我懷疑這就是張君子殺妻的動機,他可能發現了孩子不是他的,深受打擊,以致動了殺人的念頭。劉最近也失蹤了,我懷疑他很可能也被張君子雇兇殺害了,只是屍體還沒有找到,無法作出定論。」
楊雄看他打完了電話,於是站在門外等他出來。
「就你這副德行,我真是瞎了眼,還要給你生孩子,一點屁事都辦不利索。」
見灰狗回來,小眼起身招呼大家去吃烤串,喝了點酒,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往回走,就在他們經過新東里附近的一家飯店時,一輛白色切諾基從樓旁的院子里開了出來,拐上了街心,小眼眼尖,一眼就認出車身那些亂糟糟的划痕正是出自自己的手筆,他立刻興奮起來,揮手招呼眾人:「別吵吵,看到沒看到沒,就是那輛車,那個傻逼管閑事的,小狗下午就是差點栽在他手裡。」
東郊一處工地發現了一具女屍,屍體是被一對高考後出來遊玩的中學生髮現的,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名叫聶汶玲,巧合的是,她丈夫張君子昨晚剛剛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喪生,讓人不得不聯想到這其中有什麼陰謀。
張君子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下午四點多,一個穿著淺灰色休閑西裝的中年男人拎著個黑色帆布包走進了儲蓄所,直奔VIP窗口,胡四婁的目光一路追隨著他,幾分鐘后,當胡四婁看到一沓沓鈔票出現在窗口,他的眼睛開始充血。

15.楊雄、張君子

2.胡四婁、許虎、張君子

「對。」其他人紛紛點頭。
他們的價格是四十萬一條命,預付二十萬定金,事成后結清尾款。來北城這兩個月,他們已經接了三單生意,由於風聲越來越緊,他們本打算今晚拿到餘下那二十萬就離開北城,可這筆錢卻好像出了問題,那個僱主承諾晚上八點半之前把錢送過來,但現在時間已經到了,卻沒有一點動靜,難道他打算賴掉這筆錢?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曾經發生過,有些人在面對金錢和性命這兩件明顯不對等的東西時常常會犯暈,最終導致自己所有的錢都成了別人的,這何必呢?
「還有,」東北人繼續道,「這個號我以後不用了,你記個新號,錢到位你就打這個電話。」他吐出了個135開頭的手機號。
「物業的,查一下電路。」門外答道。
胡四婁慢慢抬起頭,在他眼裡,馬路邊零星的行人忽然都變得可疑起來,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隨著思路清晰起來,一陣恐懼蔓延了他全身。
雨還在下著,從黑黢黢的天頂傾瀉而下,像是有無數條水鞭抽打著他的身體。他手膝並用爬到弟弟身邊,張二臉朝下俯卧著,一動不動,身體周圍已經積起一個不小的水窪,他的口鼻都浸泡在水裡,張一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用盡全力把弟弟僵硬的身體翻過來,顫抖著伸出手指搭在他的頸動脈上,隨之發出一聲哀號。
電話斷了。
兩人把換下的衣褲以及剛剛得手的帆布包塞進編織袋,重新埋好。回去的路上,迎面駛過來一輛迷彩花紋的獵豹越野車,兩車交會時,胡四婁朝那輛車裡瞥了一眼,視線卻被黑色的貼膜遮擋得嚴嚴實實。兩車背道而馳,各自拉起一道蓬勃的黃色煙塵,瞬間遠離。
他站起來朝圍牆的方向張望,仍舊是一片連著一片濃郁的黑,沒發現任何亮光。
刺眼的光線令胡四婁一陣眩暈,眼花繚亂的光幕後面更加漆黑一片,看不清那兩人的長相。
張君子火了,正想刺她幾句,但對面牆上的石英鍾讓他把所有的難聽話都咽了回去。
他向前跨了一步,踢到了個翻倒的鐵桶,於是把它倒扣過來,坐在上面。他扯掉堵在女人嘴裏的東西,發現竟然是一隻灰色的男襪,馬上厭惡地丟回到女人臉上。
他驚恐地推開她,意識到剛才那一槍並不是一無所獲,子彈找到了她的身體。
「很重要的號碼嗎?」他模仿起了小瀋陽的腔調,「那我真得幫你找找,可是我放到哪裡了呢?」
張君子拉住門把手的手慢慢放下,他轉過身定定地望著楊雄:「好,我做,你問吧。」他走回來坐在床邊,把手搭在床頭柜上。
許虎突然出手了,掄起榔頭猛砸過去。
何勇笑逐顏開,激動地站起來一抱拳:那就多謝大哥了。惹得大廳里的人都轉頭看他倆。
二人下車沿著荒僻的土路走了一陣,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工地,圍牆上白漆刷就的「安全生產」、「認真施工」等大字標語早已模糊不清。兩人從鐵門中間的縫隙擠進去,踩著磚頭與玻璃碎片走向工地深處那幾幢未完工的樓房。工地應該已經廢棄了很久,樓前的空地上遍生著雜草,在秋涼中已經微微發黃,一些五顏六色的建築垃圾和幾堆沙土散落在草叢之間。
但男人撂了電話,像是思索了一下,馬上又撿起了話筒,手指飛快地撥了一串號碼。
楊雄回過頭:「直說吧,什麼事我能幫上忙,能幫的我儘力,要是幫不了,你也別難為我。」
對方又念了一個。
許虎反應極快,在槍響的一剎那轉身就跑,眨眼間已經躥到了門外,晚上在飯店停車場經歷過一次,多少積累了些被槍打的經驗,因此這次不再木訥。
聶汶玲拉開厚重的防盜門,門外站著兩個長相平凡的年輕人,都穿著黑色的西裝,她對這兩個人沒什麼印象,那些物業、保安,在她眼裡都長得差不多,就像一隻麻雀與另一隻麻雀那樣沒什麼分別。
可是,自己的錢包怎麼會在他們手上呢?
楊雄笑笑:「你車都丟了,今天就算了,等車找回來再讓你出血。」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那輛駛遠的切諾基看,灰狗拉了拉小眼的胳膊,心有餘悸地說:「還是別惹事了,那人挺猛的,看著就不好惹。」
他起身找電話,想起殺手的號碼他記在了一張百元鈔票上,連同那部諾基亞手機一齊放進西裝口袋了,他顧不上頭疼,俯身拉開床頭櫃,把衣服褲子一齊拽https://read.99csw.com出來翻了一遍。
「要是到時我見不到錢,後果你肯定知道。我這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子彈。」
他指著鍾,臉色發白:「你們這鍾准嗎?」
門鈴就是這時響起來的,執拗地響個不停,聶汶玲朝門口走過去,但她的罵聲並未停息:「你怎麼不死啊,明天我就找個人把你也做掉。」她移開手機氣呼呼地對著門上的對講機問,「誰?」
雖然屏幕顯示對方隱藏了號碼,但張君子知道只能是那個人,這部幾天前新買的諾基亞手機,號碼並無其他人知曉。
那個人出現在樓洞口,背後是比他的身影稍微亮一點的夜空,他的輪廓看起來很強壯。
他走到床頭按下了呼叫電鈕,好半天才過來一個像是實習生的小護士,把門開了一道縫,探進頭問楊雄:「你是病人家屬?交錢去三樓。」
頭部的傷口愈發疼痛起來,鈍鈍地拉扯攪動他的每一根神經。
楊雄也不惱:「沒人限制你自由,我說了我有車,你要去哪我開車送你過去。」
他的話里充滿了火藥味,胡四婁心裏的火也開始一點點往上拱,他勉強壓住。
「給他打電話。」張一指示弟弟。
對方立刻緊張起來:「哪兒去了?」
胡四婁愣住,腦中有一道閃電劃過,他忽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對了。
一小塊淺藍色的熒光亮起,有人按亮了手機。「馬上到點了。」
「你有種,帶槍來救媳婦?那你打我一槍。」胡四婁騰出手惡狠狠地拍拍腦門,「瞄準點,往這打。」
腳步聲慢慢接近了胡四婁所在的這棟樓。
「你男人真是缺心眼,到這份上還跟我撂狠話,還『道上的朋友』。」

4.楊雄、灰狗

那個正在瘋狂踢打著的年輕人,連同站在一旁饒有興趣旁觀著的壯漢,兩人像是突然被按了定格鍵,瞬間靜止下來。他們難以置信地望著楊雄手裡那支槍,還是年長那個率先反應過來,拽了一把同伴的胳膊,二人轉身就跑。
楊雄跟在他身後:「我陪你去。」
這個人,還有和他一起的那個胳膊上文著龍的壯漢,十有八九是北城黑道上的硬茬子,否則也絕不敢接連犯下槍案。
張君子的喉結嚅動了一下,彷彿咽下了一隻巨大的蟲子。
張一捂著頭慢慢坐起來,他意識到自己還在那個工地門口,剛才一定是遭了張君子的暗算,他假意來送錢,卻在門外埋伏了人,自己和弟弟太大意了。
走出醫院大門,張君子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邊那輛白色的切諾基,跟它並排的還有七八輛其他牌子的車,他確認了下車鑰匙上的車標,應該就是這輛。
小眼很少把眼睛睜得這麼大。他教訓灰狗:「我說你就是個孬貨吧,猛怎麼的,就算他是好虎也架不住咱們群狼,你要沒膽兒去就在這等著,我也不是針對他這個人,我是對事,我就是要殺殺這股子見義勇為的歪風邪氣。」他扭頭徵求眾人意見,「我說的對吧?」
但他立刻感覺到不妙,女人的身體在劇烈地抽搐,兩條腿無聲但又是很有力地蹬著,隨即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這味道很新鮮,他記得小時候家裡殺豬,刀剛插|進豬脖子,血像小溪般噴出時,空氣中漾開的就是這種味道。
門鈴響起來時,聶汶玲正在同丈夫張君子通電話。她穿著件玫瑰紅的肥大浴袍,腹部高高隆起,像個暴怒的女王般在偌大的客廳里走來走去。
兩條黑影已經閃電般地躍出了樓門。
他一腳踹開車門,跑到後備廂里翻找起來,找到一支鋼筆大小的塑料手電筒和一把半米多長的扳手,他一手握一個,撒開腿朝著捷達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一陣冷風湧進來,窗外傳來了噼里啪啦的雨聲,那些在院中慢吞吞行走的人像是被換了一個擋,紛紛奔跑起來。
醫院里到處瀰漫著一股難聞的味道,連這個開在醫院一樓的小超市也難以倖免。
晚上九點三刻,何勇開著一輛銀灰色的豐田花冠往回走,心裏非常滿意,那個叫范二貴的朋友還算仁義,雖說已經躋身老闆之列,但仍沒有忘記十年前一塊給人看倉庫的交情。聽說他車丟了,二話不說就把這輛花冠借給了他。
他問門口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他忍著身上陣陣泛起的疼痛,慢慢爬起來挪進駕駛室,切諾基像一匹中了槍的老馬,慢慢拐上馬路,朝中心醫院的方向挪去。
回到市區,天色已經漸黑,胡四婁把車拐進路邊一家飯店的停車場。兩人走進大廳,在角落找了張桌子坐下來。
許虎滿不在乎:「不簡單不也讓咱給幹了?有槍也沒有我的榔頭快。」
十分鐘前,張君子剛剛在病床上醒來,他瞪著雪白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漸漸記起下午發生的一切,他從儲蓄所出來后,應該是遭遇了一場搶劫,錢被搶走,腦袋上也挨了一傢伙。他默背了一遍九九乘法表,準確無誤,說明智力還算正常,這讓他心裏踏實了些。
楊雄提了把椅子放在他對面,剛坐下,就見張君子忽然站起來,對著門的方向說:「劉護士,是不是我家來人了?」
在就近的車站,灰狗擠上了一輛938路公交車,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上車時他看到同伴小眼也在這輛車上,小眼染了一頭紅髮,看起來就像是個美髮店的小工,他倚在一個穿弔帶裙的年輕女孩的座椅靠背上,灰狗知道他正在尋覓下手的時機。小眼比他大兩歲,但入行不過三年,據他自己說以前在技校學的修車,後來覺著掙錢太慢,就入了他們這一道。
「別說沒用的,我問你,你還牛逼嗎?」
許虎攥著榔頭慢慢站起來。
他抱住頭仔細想了想,難道是自己遭襲時掉在路邊,被哪個路過的行人給撿走了?
他抽出手,難以置信地望著手中這支槍,大腦瞬間空白了。
電話通了,楊雄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警號,讓對方立刻幫他查一下他正用的這個電話的通話記錄,他回憶了張君子撥打電話的時間,補充道:「八點四十到五十之間,應該是連著撥出去的兩個電話,第二個是個手機號,最末尾那個數字好像是8。」
沒有。
媽的,哪兒去了?
胡四婁返回出租屋,讓許虎馬上收拾東西。
等了一會兒,電話里說:「8這個號的登記人叫聶汶玲,前一個號沒有記錄,一周前新開通的。」
「那這個電話前面那個號呢?」
翻滾中楊雄掙扎著把手伸向腰間,摸到了他的配槍,這讓他生出了些力量,他用盡全身力氣拔出槍,朝感覺是天空的方向扣下了扳機。
「你就是他說的什麼道上的朋友?能輕鬆要我們命的那個?直說吧,你想怎麼樣。」
張君子的聲音仍舊呶呶不休地從台階上的手機中爬出來。
剛剛,八點四十三分,他第二次撥通了僱主的手機,手機佔線,對方開機了。他等了一會兒再撥過去,這次通了,結果對方囂張的罵聲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這句話突然令張君子變成了一隻被狼激怒的兔子,他出人意料地叫喊起來,激動讓他微微有些口吃:「錢我保證會給你,但你要是敢動她肚裏的孩子……我告訴你,我也認識很多……很多道上的朋友,花幾十萬輕鬆買你的命,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找人殺了你,所以……所以……」
張君子頭扎繃帶,身上穿著件囚服似的藍白條病號服,就像個剛從戰場上撤退下來的傷兵,他手裡攥著話筒緊貼在耳朵上,祈禱他撥過去的這個電話千萬要通。
張君子搖頭:「沒什麼可說的,我什麼都沒看見,就給打暈過去了。」
「那我就直說吧,我對你們的槍比較感興趣。」
「我覺得你也能聽得出來,我是真心誠意想跟你商量……」
胡四婁心中一動,他正愁聯繫不到那個人,如果能通過他朋友找到他也不錯。
楊雄無奈地搖頭:「真不行。」
楊雄眉毛一挑。「嚯,」他調侃道,「幾天沒見發財了?」
胡四婁把手伸進破口摸了摸,表情沒太大變化。「錢包被割了,應該是在儲蓄所那會兒,沒事。」他脫下皮夾克,團成一團塞進編織袋。
有幾個鬼鬼祟祟的年輕人坐在花壇上,目光像在朝自己這邊瞟,其中有兩個看到他後站起來,又坐下了,像是被身邊的人拉了一把。
楊雄重重倒地,恍惚中,他感覺手裡的車鑰匙被拿走了,隨後是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開門聲、關門聲,最後是腳步在走廊中漸漸遠去的聲響。

20.胡四婁、許虎、何勇

他努力回憶那個號碼,卻只能想起前三位是135,其他的完全模糊。
他抱著弟弟的屍體在泥水中坐了不知多久,閃電一次次地亮起又熄滅。他爬起來,背起張二的屍體,一步一趔趄地向藏在遠處草叢裡的越野車跋涉過去。他的心裏沒有恐懼,甚至也沒有仇恨,他只想帶著弟弟離開這裏。
一周后的某天傍晚,楊雄剛開著重新噴好漆的切諾基駛進小區車位停好,就看見一輛嶄新的黑色奧迪順著小區甬路開過來。楊雄朝駕駛室里望了一眼,見開車的竟是何勇。
他在402病房的地板上緩了足有十分鐘,才抓著床腳一點一點站起來,後腦像是裂開那樣疼。他走出病房,急需找一部電話聯繫到局裡的同事。
自從偷聽到張君子的電話后,他就已經有了層猜疑,張君子對一個人發出了死亡威脅,還提出要找人殺死對方。如果在當時還可以理解成一句有名無實的恐嚇,那麼後面發生的事就不能不令楊雄擔憂了。
張一忽然像貓頭鷹那樣笑起來,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何勇一臉不情願地把手裡的虎頭錢包遞還楊雄,不解地問:「你們警察平時都帶兩個錢包?上面這個老虎腦袋怪好看的。」
他接起電話,果然,是那個東北口音。
如果他們想要這筆錢,直說就行了,為什麼非要搞這麼多彎彎繞?是為了顯示他們的強大,從戲弄中獲取快|感?太欺負人了。
討論分析后,于隊一一分配了任務,輪到楊雄,于隊吩咐道:「待會兒你就近去趟醫院,要是受害人醒了,你做個筆錄,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順便問問他家裡人的電話,幫著通知一下。」
「道上的朋友?那你好好想想,是去找你道上的朋友,還是去找錢,我是無所謂。」

13.灰狗、小眼等同夥

張一貓下腰撿起手機,貼在耳邊。張君子的聲音還在繼續:
楊雄問他有沒有報案,何勇說報是報了,但心裏沒底,擔心派出所看他的車不值錢,不認真對待,這也是他找楊雄的目的,想讓他幫著說說話,把他這事給重視一下。他自己這邊也不閑著,打算找朋友借輛車在城裡城外的馬路和二手車市掃掃,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碰上。楊雄笑了,說:「我還以為多大事呢,明天我幫你跟唐所長說說,讓他幫你好好找找。」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覺得現在最應該做的,是給那個殺手打個電話,他這裏發生了一點意外,錢被人搶了,自己也被打成了腦震蕩,剛醒,對方應該能夠理解,錢有的是,明天再去銀行提二十萬付給他就行了,關鍵是讓他知道怎麼回事。
聲音低下去,聽不清裏面的人在商量什麼。
楊雄強忍著不耐煩聽那幾個員工絮叨了十來分鐘,隊長於海電話打過來,叫他趕快回局裡,他正要詳細問下情況,手機卻沒電關機了。

6.張一、張二

這才是真正的朋友,祝他的洗浴中心生意興隆,如果下次范總有事求到他,只要不是關乎生命安危的大事,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胡四婁把匕首架在胖女人的脖子上,刀刃馬上就陷進肥軟的皮肉里。
「我真沒什麼可說的,我還有點事要出去一趟,要不我明天去公安局找你。」
對他而言,他選擇的生活就像叢林。
電話里的聲音猛地斷了,空白了好一會兒,才像地洞老鼠似的重新冒出頭來:「誰?你是誰?」
「沒事,單位管報,」楊雄懶得跟他解釋,「今天你挺閑啊。」
胡四婁走進卧室,問許虎:「跟誰打電話?我在樓道里都聽著動靜了。」
如果張君子此時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個巴掌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