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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戴恩家的人 第五章 嘉波莉

第一部 戴恩家的人

第五章 嘉波莉

「對不起,你說什麼?」她說。
又過了幾分鐘,米基·萊恩漢來了電話:「那個混血兒妙人出外串門去啦。」說完還給了我一個太平洋大街的地址。
他把臉一沉,氣呼呼責備我:「你不惜叫她丟臉,叫她出醜,不惜耽誤她的性命,原來目的就是為了要……」
我說:「你大概也知道,萊格特小姐是一宗盜竊凶殺案里的一名重要人證。因此呢,我們有事一定要見她。如果你覺得這樣辦更合適,我也很樂意就等上半個鐘頭,去請一位警察來,你認為需要看什麼樣的證,都可以由警察給辦到。反正我們是一定要見到她的。」
「那個地方什麼樣兒的?」
裡邊那個聲音說了些什麼,我可是什麼也沒有聽出來。我就再連捶帶叫。走廊那頭有一扇門開了,伸出一個臉皮灰黃、頭髮稀疏的老頭腦袋來,問:「怎麼回事啊?」我回了句:「不關你的屁事。」就又管我在門上砰砰直擂。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科林森,命令他:「叫她一聲看看。」
「那麼他們到底有些什麼不對頭的呢?」
「你待在車裡,守在這兒,注意監視門口,」我對他說。然後招呼科林森:「我們進去吧。話還是主要由我來說。」
一個穿燈籠褲的矮胖男子說他願意幫忙。科林森和我就攙著姑娘坐進了他車子的後座,我把姑娘家的地址告訴了那矮胖男子。他問了句要不要送醫院,可是我一定要他把她往家裡送。科林森心裏亂糟糟的,也顧不上說什麼。二十分鐘以後,車子到了她家的門前,我們把姑娘扶下了車。我對那矮胖男子一再道謝,說個不停,使他根本就沒有機會跟我們一同進門。
「這會兒不行啊。什麼事?」
「只能說她常去,我也陪她去過。」
「沒有什麼,她不過是用過『葯』,過足癮了,」我說。「你也先別急著讓她清醒過來,等我們把她弄回家去再說。你架著她這個胳膊,我架著那個,路她還能自己走。要是碰上了什麼人,你只管往前走,由我來應付他們。好,走吧。」
「又出了個新的教派,他是那個教派的頭頭。他管他那個窩兒叫聖杯會堂,眼下這個教派正時髦。你知道的,在加利福尼亞這種教派興得快,敗得也快。我是不贊成嘉波莉上那兒去的,假如她真是去了那兒的話……不過……我也說不準……或許倒不是什麼邪門歪道也說不定呢。反正他是萊格特先生的怪朋友之一。你真曉得她在那兒?」
奧加爾打電話來通知我:「你的那個黑小子——『犀牛』廷利——昨天晚上到一家當鋪里打算出手一些珠寶,給拘留了。珠寶里沒有散粒鑽石。我們還沒有能搞清他的問題,只是查實了他的身份。我派人帶了些珠寶去萊格特家請他們認認,滿以為很可能是他們的,可他們倒說不是。」
「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一到會堂門口,我只好警告他了:「注意著點,不要這樣緊張。八成兒是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們要見見萊格特小姐,」我就再說上一遍,「就是嘉波莉·萊格特小姐。」
她又把頭略微點了點,然後就走了。
「我們要見見萊格特小姐,」我說。
科林森和我把姑娘夾在當中,在敞篷車裡坐好,科林森便開動了汽車。
「你去不去聽你的便,」我氣沖沖地說,「我可是要上去的。她不高興,我又何嘗高興啦,我要找人家調查鑽石失竊的案情,可人家倒好,撒腿一跑,躲起來啦。」
他一副急不可耐的口氣,說他一定照辦。
「難怪她在我面前罵你是頭蠢驢呢,」我衝著他的背影說,低下頭來一看,發現我給她穿的嵌金絲褐色襯衫前後穿倒了。我替她穿衣服她儘管不是自己一動也不動,其實卻簡直跟具蠟像差不多,不過我把她扳來撥去。她至少並不掙扎,我把她推到哪兒,她就乖乖地待在哪兒。
我說那就只能很遺憾了。
我說對。他沒有說什麼,車子又開過了五條馬路,他卻又原話重問了一遍,這回還添了個尾巴,說是不是送醫院更好些。
「天才知道,謝謝你。我這會兒有事得馬上就走,等方便的時候我一定到你店裡轉一下。」
「反正花樣不少,九_九_藏_書總之一句話:想要探聽萊格特家之謎的,可不能再這樣慢慢吞吞的寫他潛意識心理活動的文章了。」
她似乎覺得挺奇怪的:「你憑什麼認定她是在這兒?」
半個鐘頭以後,探長又給我來了電話,這回是從珠寶店裡打來的,他告訴我說霍爾斯特德認出來了:內中兩件——一串珍珠,還有一枚黃寶石胸針——肯定就是以前萊格特在該店買去送給他女兒的,絕對錯不了。
我就站起身來。
他一臉愁苦地搖了搖頭。「說老實話,我也說不出他們有什麼不對頭的,我就是不大讚成。我就是覺得嘉波莉這樣不好,也沒有跟誰說一聲是上哪兒去的,就這樣管她走了。你看她爸爸媽媽是不是知道她去哪兒了?」
我用手背敲了敲門。裏面沒有人應聲。我就再敲,這回敲得可響多了。
「她的房間在五樓,樓梯左邊第一間就是。」
阿羅妮亞·霍爾東極其勉強地欠了欠身。
一聲不響又過了三條馬路,他又說開了:「我倒認識一個醫生,他……」
一清早,就接到了我們紐約分所的一份電報。譯出來一看,是這樣的:
「不見得。」
我們就去原先下車的轉角上,米基還守在那輛克萊斯勒里。
我說:「我們想見見萊格特小姐,霍爾東太太。」
這就可以十分肯定了:魯珀特正就是普里斯特利太太和戴利所見到的那個人,也就是有殺死厄普頓之嫌的那個人。
「我有任務得完成哪,」我說,「萊格特小姐現在弄成了這副模樣,我只有馬上把她送回到家裡,這任務才有辦法完成。所以她應該回家裡去。」
科林森的半邊臉上已經給擦得沒剩多少皮了,他手腳並用,還是爬到了自己的車子里,把引擎關掉。我也坐起身來,不但要撐起自己的身子,還得把壓在我胸口的姑娘也一塊兒扶起來。我右邊的肩膀和胳膊出了問題,使不上勁了。姑娘胸腔里在出聲,嗚嗚咽咽的,不過我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麼傷痕,只是一邊的面頰上擦破了薄薄的一層皮。甩出來的時候她有我在下面墊著,沒受到多少震動,震動都由我代為承受了。我胸腹脊背處處生疼,半邊肩膀胳膊已動不了,這就告訴了我:要沒有我她才不會這樣太平呢。
「那是誰?」我問科林森。
「我倒真想自己闖進去看看,」我對科林森說。
他皺起了眉頭,咬住了嘴唇,一臉苦相,不過最後還是跟著我一塊兒去了。我們找到了自動電梯,乘到五樓,沿著一條鋪有紫紅地毯的走廊走去,來到了樓梯左邊第一個房間的門前。
「還沒有,不過我看有些希望。你要是手頭不忙,不妨來跟我一塊兒去——碰巧了的話,說不定會有個值得一去的地方。」
「你們想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她冷冷地說。「你們不顧她本人的意願,一定要去打攪萊格特小姐,我是很不贊成的,要徵得我允許的話我是決不會允許的。如果你們一定要這麼辦,我也不能攔著你們。」
我剛放下聽筒,手都還沒有來得及挪開呢,電話鈴又響了。
我們沒有碰上什麼人。出了門到電梯口,乘電梯下到底層,穿過門廳,一直來到街上,始終連半個人影兒也沒有見到。
我按了門鈴。門馬上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寬肩膀、肉鼓鼓的女人,年紀大約將近五十。個頭比我這五英尺六英寸的男子漢還足足高了三英寸。臉上掛下一個個小肉團,可是眼睛和嘴巴周圍卻一點都不顯得鬆軟,也一點都沒起皺。那長長的上嘴唇上邊颳得光光的。身上穿的是一身黑,上起下巴和耳垂,下到離地不足一寸,統統都罩在這一身黑衣服裡邊。
到下一個馬路口我們按說應該向右拐彎。科林森卻把車子往前直開,油門也踩到了時速四十五英里,兩眼直瞅著前方,臉上神氣狠巴巴的,連疙疙瘩瘩都漲出來了。
我問他:「約瑟夫是誰?」
我說:「哈啰,小傢伙。」
他拿食指勾了勾襯衫領子,嘎著嗓子喊起來:「阿嘉,是我埃里克來啦。」
「沒你的事了。」我對他說。
這一回裡邊那個聲音就比較響了些,我們聽得出那是抱怨的口氣,可是說的是什麼,還九*九*藏*書是一個字都聽不出來。我旋了旋門的把手,發現門並沒有鎖上。我就旋得大些,把門推開了寸把的一條縫,這時那個聲音才聽得比較清楚了些。我聽見還有腳在地板上輕輕拖動的聲音,我還聽見了一聲哽哽咽咽的哭泣。於是我就把門推開了。
我就拿一條胳膊攬住了她,按她在床沿上坐下,一邊叫科林森:「快把她的衣服都撿起來。」一連對他說了兩遍,他才算從愣怔中回過神來。
當時我們還在電梯里,電梯里還另有五六個乘客。我就把回答壓縮到了兩個字:「是嗎?」
「我是華特·霍爾斯特德。」電話里一個聲音說。「你能不能到我這兒來一次,只要談上一兩分鐘就行?」
「我很抱歉。」她儘管口氣變得冷冰冰的,聲音卻還是那麼美妙動聽。「你們不能見她。」
就在我跟小說家通話的時候,埃里克·科林森已經進來了。
房間里響起了一個人聲。說不準是個什麼樣的人聲,不過很可能是個女人。聲音很輕,聽不清在說些什麼,而且聲音很悶,也聽不清說話的是誰。
「你的借書方案還是趕快動手吧——再遲了怕就要白搭了。」我說。
他說他也不認識她。他心神不定地在屋裡直打轉。我坐了下來。因為拉上了窗帘,透進來的亮光有限,所以屋裡很多東西我都看不清楚,只覺得腳下的地毯又軟又厚,看得清楚的那麼幾件傢具也都偏於豪華,跟簡樸二字恐怕是沾不上邊的。
「這怕辦不到,」她慢條斯理說。「她身體不舒服,是到這兒來休息一段時間的,尤其不能讓外人來打擾。」
路上行人把我們扶了起來。科林森摟住了姑娘站在那裡,求她快快開口,要她說她沒死,要她說這說那,反正都是這一類的話吧。這一撞,倒把她震得有了點知覺了,不過她還是根本不曉得剛才是出了車禍還是怎麼回事。我就過去幫著科林森把她扶住——其實他們倆誰也不需要別人來幫忙。人是愈圍愈多了,我急忙對大家說:「我們得把她送回家去。不知有哪位可以……?」
她頭一抬胸一挺,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看也不見得,」他說。
「『法術』嘛,說實在的還談不上,」他皺緊了眉頭回答說。「我不太了解他們有些什麼教義,或者諸如此類的宗旨主張,不過我陪嘉波莉在他們那兒做過禮拜,他們做禮拜也跟聖公會做禮拜、天主教做彌撒一樣莊嚴、一樣隆重。你千萬不要誤會,那可不是『搖喊』教派、『大衛之家』一類的玩意兒。絕對不是那麼回事。不管是怎麼回事吧,反正是絕對高尚的。論人品霍爾東夫婦也……也……對,也要比我文化修養高多了。」
「對不起,」我說,「可我們今天是非見到她不可的。要不是事情要緊,我們也不會這樣跑來了。」
「不行!你不能……」
她招呼的卻是科林森:「你好!這不是科林森先生嗎?」這樣美妙動聽的聲音,我長了這雙耳朵可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時只有迪克·福利在「探員辦公室」里寫他的報告,他剛辦完一宗倉庫盜竊案,為了寫報告一夜沒睡。我只好不客氣打發他先去幫著米基監視那個混血兒姑娘。
他急得直冒汗,倒抽了一口氣,結結巴巴說:「不行!不行!我可不能……這種事……」他忽然住口不說,走到窗前去了。
「什麼樣的情況啊?」他還想問下去。
「我們上哪兒去呀?」他不耐煩地問。「你找到她了嗎?她沒事吧?」
她只裝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來吧,」我於是就招呼他跟著我出了辦公室,直向電梯走去。「這次也許就不會讓你白跑一場了。」
我們駛過了三條馬路,這時候他開了口。問我:「依你看,真是把她送到家裡去最好?」
「我們這樣跑來,嘉波莉恐怕會不高興呢,」他說。
屋裡的其它一切都是白色的:牆上糊的是白牆紙,天花板刷的是白粉;椅子,桌子,床,各種設備(連電話也不例外),還有木器用具,無一不是上的白色;地下鋪的也是白的毛氈。這裏的傢具沒有一件是醫院里用的那種,可是整齊劃一的白色卻使這裏的傢具看去九九藏書像是擺在醫院的病房裡。屋裡有兩扇窗子,門除了我打開的那扇以外還另有兩扇。左邊的一扇通向一個浴間,右邊的一扇連著一個小小的梳妝室。
科林森一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咕噥開了:「這樣行不行啊?我……我們這樣做妥當不妥當啊?嘉波莉會不高興呢。她會不……」
我找出了歐文·菲茨斯蒂芬的電話號碼,撥通以後,聽見了他拖得長長的那一聲:「哈啰。」
除了科林森在不安地來回走動以外,這整幢樓里哪兒也聽不到有一點聲息。我朝開著的門裡望去,看到有人正在冷眼觀察我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站在那裡,兩顆烏黑的大眼睛直盯著我們看,在這半黑不黑的幽暗中望去,那雙眼睛簡直就像自己會發光似的。
我把科林森推進屋裡,自己也跟著進去,隨即把門關上。門上沒插鑰匙,也沒有鑰匙孔,敢情根本就沒有安裝上什麼鎖。科林森站在那裡,對著姑娘直發愣,嘴張大了再也合不攏來,眼睛也跟姑娘一樣發了直,可是臉上那份驚恐的神氣要比姑娘厲害多了。姑娘只是扶著床后的橫檔,蒼白惶惑的臉上直勾勾的瞪出了一對幾乎成了烏黑的迷惘的眼睛,卻什麼也沒瞅著。
埃里克·科林森嗓子眼裡發出了一聲響,聽去就像很遠很遠以外有個人在死命絕叫。
「這位像個鄉下鐵匠似的,是誰呀?」我問科林森。
他問了三個問題。只有一個問題是我有答案的,我的回答是把米基給我的那個太平洋大街的地址對他一亮。科林森一看果然有所反應。他說:「那是約瑟夫的地方呀。」
這一下可就弄出事來了。
我就罵,把他狠狠地罵,十足給了他一頓臭罵,而且話都是從心坎里罵出來的。他兜的一轉臉瞅著我,一面孔的義憤,我想大概是因為我當著一位女士的面罵出這樣的話來有些出格吧。
「對。」
「我不清楚,」她的嗓音好低沉。「你們就進來吧。」
我又捶起木板門來,一邊叫:「開門哪。」
「憑什麼這是無關緊要的,你說是吧?」我怕科林森應對不當,所以不等他開口就趕緊答道。「反正她是在這兒。我們想要見見她。」
「怎麼?」我趁反問的當兒就把扶著姑娘的手悄悄放開了一隻。
「她不想見我們我很遺憾,」我說,「不過我們是非見到她不可的。」
路易斯厄普頓原為本地一偵探事務所業主句號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因在塞克斯頓謀殺案開審時賄賂兩名陪審員而被捕句號為開脫自己供出其所雇偵探哈里魯珀特也曾與謀句號兩人均被判有罪句號兩人均于本年二月六日在新新監獄獲釋句號據傳魯珀特曾揚言欲殺厄普頓句號魯珀特今年三十二歲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體重一百五十磅頭髮眼睛均為棕色膚色灰黃臉形痩削鼻子細長走路時脊背拱起下巴前突句號照片由郵局寄上
「喔,看起來倒不像是什麼邪路兒,」他這話說得似乎有些不情不願。「去的都是正派人:佩森·勞倫斯太太啦,拉爾夫·科爾曼夫婦啦,利文斯頓·羅德曼太太啦,去的都是這樣一些人。霍爾東夫婦倆——也就是約瑟夫和他太太阿羅妮亞——看去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人,不過……不過嘉波莉這樣常去那兒我總不大讚成。」他開的克萊斯勒差點兒把右輪子撞在一輛纜車的車尾上。「受他們的影響過多,我看對她未必有什麼好處。」
「是埃德加·萊格特的事,真是莫名其妙。今天早上警察拿來了一些珠寶,問我們知不知道是誰的。我認出有一串珍珠和一枚黃寶石胸針是埃德加·萊格特去年從我們店裡買去給他女兒的——胸針是春天買的,珍珠是聖誕節買的。警察走後,我理所當然要打個電話給萊格特;誰知他的態度怪到了極點。他一直等到我把事情的原委講完以後,才說了一句:『多謝你啦,真是多管閑事。』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你看他這是怎麼啦?」
我首先看真切的也就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大極了,近乎是墨黑的,顯得很熱情,睫毛也近https://read.99csw.com乎是墨黑的,長得好密。她臉上唯有這一對眼睛是活生生人味兒十足的,是沒有一點虛假成分的。這張橄欖色的橢圓形臉蛋上固然也有的是熱情,有的是嫵媚,可是那似乎是跟當前的現實扯不上一點關係的熱情和嫵媚。彷彿她的臉並非真是一張臉,而是一副面具,只因她戴得日子長了,所以已經差不多變成一張臉了。連她那張嘴,那張很值得一提的嘴,看去似乎也不是肉做的,而是仿製得過於精緻的人造肉做的,比起真肉來還要軟一點、紅一點,或許還要更熱情一點,但是看去就是不像真肉。在這張臉或者不如說是這副面具的上方,那沒有剪短的黑髮中間分開,貼著頭頂綰成兩股,繞過太陽穴和上耳輪,一直到脖梗子上打成一個結。她脖子又長又細,顯得很堅韌;體形頎長而豐|滿,又顯得很柔軟;一身深色的衣服輕輕巧巧貼在身上,就像是身體的一部分。
阿羅妮亞·霍爾東回到我們這裏來了。
「等警察撤走以後她要是離家外出,你們兩個就一同去跟蹤她,」我說。「一等她到了什麼地方停下。你們就分一個人找個電話馬上通知我。」
那孩子沒有吭聲。他對我瞅了至少又有分把鍾,一點都沒有表情,眼也沒眨一眨,瞅得我倒不好意思起來,能拿眼光把人直瞅到這個份上,也真只有孩子才幹得出來。過了會兒他才一扭身,背向著我管他走了,來時寂無聲息,去時也一樣是悄悄的。
我們所說的這位姑娘,此刻確實就好端端的坐在我們兩人之間,眼睜得很開,人也坐得很直,可惜對於眼前的情況她腦子裡根本一無所知。
「事情要緊?」
連他的呼喊也沒有反應。
「你倒不說送報館?」我挖苦他說。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好,那我去看看,」就說聲「請稍等」,撇下我們走了。
嘉波莉·萊格特站在床前,身子在微微晃悠,一隻手扶著床後部的白色橫檔。臉白得像石灰,眼睛里只見一片棕褐色,獃滯的目光集中不到一處,低低的前額緊緊皺起。看去就像是她明知道自己面前有件什麼東西,卻不知道那是什麼。腳上黃襪子是一隻,身上的咖啡色絲絨裙子說明她睡覺時並沒有脫掉,上身是一件黃色的謝米茲。亂扔在四下的,有一雙褐色的拖鞋,有那另一隻襪子,有一件嵌金絲的褐色襯衫,還有一件咖啡色外衣,以及一頂棕黃兩色的帽子。
「好吧,」他說,「我這就出發上前線去。」
「有什麼不行的?」我推開了他的手說。「你想干那就你來干好了。」
「我實在抱歉得很,」她站在門口,很有禮貌地微笑著說,「萊格特小姐不想見你們。」
他撿起姑娘的衣帽鞋襪拿來給我,我就替姑娘穿戴起來。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肩頭,連手指都摳進了我的皮肉,嘴裏還氣勢洶洶地直提抗議,那口氣就像我是在教堂里偷了濟貧募捐箱,所以難怪他要這樣義憤填膺似的:
「她的性命有什麼危險?還不是跟你我一樣好端端的?她不過是那玩意兒用過了點量,身子吃不住了。那玩意兒是她自己吸的,又不是我給她的。」
這就不對茬兒了。我便出了個主意:「你不妨到霍爾斯特德-比徹姆珠寶店去試試。你可以對他們說你估計這批貨色是萊格特的,別跟他們提萊格特不認賬的事。」
「一定是霍爾東的兒子曼努埃爾。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他。」
科林森說了些什麼,我聽著也沒聽懂,不過聽起來像是有些道歉的意思。
等到我替她穿好外衣戴好帽子,科林森早已離開了窗口,一連串的問題像連珠炮一般向我轟來:她這是怎麼啦?是不是該去找個醫生看看啊?帶她出去會不會出問題啊?我直起了腰來,他卻把姑娘從我手裡一把搶了過去,用他又長又粗的胳膊扶著她,一邊還不住嘴地叨叨:「這是我呢,阿嘉。你不認識我了嗎?跟我說話呀。你這是怎麼啦,親愛的?」
他說了聲:「好,再見。」就走了。
科林森踱來踱去沒有個停。我則一直九*九*藏*書坐在那裡望著門口。一會兒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聲息全無地踩著厚厚的地毯走來,進了會客室。她身材修長,體態優雅。一對烏黑的眼睛也跟那孩子一樣,彷彿會自己發光似的。當時也只有這一對眼睛,我算是看清楚了。
科林森咕咕噥噥說了兩句什麼,就把我介紹給了這個女人。他稱呼她霍爾東太太。霍爾東太太向我伸過手來,手握得又緊又熱情。她隨即就走到屋子那頭拉起一方窗帘,窗帘起處透進來一片下午的陽光,投下了好大一個長方形。屋裡這麼驟然一亮,正望著她的我不覺把眼睛一眯,就在這時候她坐了下來,還做了個手勢,讓我們在椅子里坐。
「不行。」他說,到時候果然沒拐彎。車速表上顯示的數字已達到了五十,人行道上的行人見我們這樣的飛車開過,都對著我們的后影看了起來。
「別這樣,」他警告我,把車速又加快了四五英里。「你要放明白點兒,你這樣胡來我們大家都得完蛋……」
他有一輛克萊斯勒敞篷車停在轉角上。我們就上了車,頂著車流和一道道紅綠燈,向太平洋大街駛去。
「謝謝。她在哪兒?」
「有情況。」
「我們得開到半島上去,」他口氣強硬地說。「她這樣的狀況,不能回家裡去。」
聖杯會堂的所在原先是一座黃磚的六層公寓大樓,從街上望去如今還是一副公寓大樓的樣子。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裡邊已變了樣。我叫科林森把車子直駛而過,一直開到轉角上,米基·萊恩漢正歪著他肥大的身軀靠在那邊的一道石牆上。車子在路邊一停下,他就來到了車前。
他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臉漲得通紅,情緒激動。
「到下一條馬路拐彎。」我命令他。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燒」起香煙來。正糟蹋到第三支時,埃里克·科林森來了電話,問我找到了他的嘉波莉沒有。
「這就好極了,」我說。「下一步你這樣辦好不好?你到『犀牛』家裡去,對他的女人,也就是明妮·赫爾希,施加壓力。把他們家搜一下,嚇唬嚇唬她;弄得她愈害怕愈好。她很可能戴著一枚翡翠戒指。要是她戴著,或是沒戴著而給你搜了出來——就是搜不出翡翠戒指,搜出其它的珠寶首飾也行,只要看樣子是萊格特家的東西就可以——那你只管帶走;不過你不要在她家逗留太久,走了以後就不要再去驚動她。我自有眼線盯著她。你只要攪她個亂七八糟,就走你的。」
她不十分高興地把我們領到門廳一邊的一個光線很暗的小會客室里,叫我們在那兒等著,自己就走了。
「我們是非見到她不可的,」我又說了一遍,依然是好聲好氣的。「我剛才跟你說了,事情很要緊。」
一聽到我的聲音,科林森嚇了一跳,兜的回過身來。
第二天就有了情況。
就在我們的車子快到前面一條橫馬路的那一瞬間,冷不防從橫馬路上衝出一輛藍色轎車來。幸虧科林森眼睛轉得快,趕緊收回心思來開車,這才一扭車頭,避過了那輛轎車,可是畢竟事出倉促,他幹得不那麼利索。我們只差那麼一兩寸的距離,算是沒有撞上那輛轎車,可是車子從轎車背後勉強衝過時,兩個後輪卻不肯跟著走,直往斜里滑。科林森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由著車子滑到哪裡算哪裡,可是轉角上那人行道的邊邊卻不買你的賬,還是直挺挺、硬撅撅頂在那兒,絲毫不肯退讓。我們的車子橫過身來一頭撞了上去,結果翻了個跟斗,又撞上了後面的路燈柱。路燈柱啪的一下撞斷了,嘩啦一聲倒在人行道上。車子一翻身,我們也給甩了出來,都摔在路燈柱旁,腳邊那路燈柱的斷口裡呼呼地直冒煤氣。
「我一定攪得她魂都嚇掉,」奧加爾拍了胸脯。
我咕嚷了一聲:「是嗎?」早已鬆開的手就飛快地去跟他搶開車。他推開了我的手,一隻手抓著方向盤,一隻手伸過來擋著我,防我再去搶。
「可能在。她進了那個教?」
「你是去過那兒的,你看他們有些什麼獨特的『法術』呢?」我問。
「那黑婆娘十分鐘之前走了,」他向我報告說,「有迪克盯著她。另外再沒有你交代下來那樣的對象出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