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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戴恩家的人 第七章 禍祟

第一部 戴恩家的人

第七章 禍祟

「你為什麼不肯把厄普頓的事告訴他?莫非你是不想讓他知道你叫人尋訪他,從魔鬼島一步一步一直尋到舊金山?你到底為什麼?是因為他在南半球的那些經歷又是一個有用的把柄。可以讓你抓在手裡,以備萬一之需?是因為你不想讓他知道你也了解拉博、霍華特、埃奇三個人的事?」
「說得倒是相當精彩,」我先捧她一句,「可惜前後自相矛盾啊。你這種說法可以叫萊格特相信,可是我聽了就不大相信。我看你這是故意要叫你的繼女心裏難受難受,因為她剛才告訴了我們:她看見你在樓下一刀把魯珀特捅了。」
「是嗎?那我就有句話不能不告訴你,這話要不是實話,我也不會告訴你。是我教她,讓她去殺她媽媽的。你不明白?我教她,訓練她,叫她練習,還讓她做摹擬試驗。這你該明白了吧?莉莉和我真是十足地道的一對姊妹花,我離不了她她也離不了我,可彼此間卻又恨得就像對頭冤家。莫里斯呢,他儘管跟我們兩個都挺要好的,可是要說到結婚,他卻哪一個都不要——他何必要娶我們這樣的人呢?我這說的要好,你可不能引申了去理解。我們姊妹家境貧困,他家裡可不窮,就因為我們窮而他不窮,所以莉莉就很想嫁給他。我呢,我是因為她想嫁給他,所以也就想嫁給他了。我們就是這樣十足地道的一對姊妹花,什麼事情都是這樣的。可是莉莉還是捷足先得了,她引他上了鉤,嫁給了他——這話雖然說得粗鄙,卻是再確切不過的。
奧加爾和雷迪來把我們拉開時,她己經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了。第二顆子彈打穿了她的喉管。
「是娃娃,可我這話也決不是胡說的,」那女人說。「她那時快滿五歲了,就是這麼一個五歲的孩子,趁她媽媽睡著了。自己從一個抽屜里取出一把手槍來玩兒。手槍走了火,莉莉就送了命。是走火那是肯定的,但是莫里斯是一個極敏感的人,他不忍心孩子長大起來曉得媽媽就死在自己的手裡。再說,看來莫里斯這一下也是無論如何逃不了要被定罪的。大家都知道他跟我很要好,知道他很想擺脫莉莉,而且槍響的時候他又正好在莉莉卧室的門口。不過這在他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孩子干出了那樣的事來可千萬不能讓她留下記憶,免得她懷著這樣的心病痛苦一輩子:走火雖說是意外,可媽媽畢竟是死在自己手裡啊。」
「是完成了。」我說。
「胡說。」我說。「她那時還是個娃娃。」
桌子邊上那個滿面倦容、打扮得像花|花|公|子的人——我後來知道他是里斯醫生——這時開了口,聲音是冰冷而清脆的:
我走到桌前,俯下身去,在死人的各個口袋外用手摸了摸。上裝的內袋是鼓起的,我就探手到他的胳膊下,把他的上裝解了紐扣拉開,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棕色的皮夾子來。皮夾子里裝滿了鈔票——後來我們一點,足有一萬五千塊。
從她的臉色上我看不出她有什麼內心活動。她的臉早已變了形了,但是那也很可以理解為她內心的活動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我就撐足了嗓門繼續說下去,吼叫兩字雖還談不上,那聲音可也是夠響的了:
「嘉波莉一生下來,我心裏就醞釀起了一個計劃,決心將來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干它一下。到她快滿五歲的時候,我就上手幹了。莫里斯有一把小手槍,一向是藏在五斗櫥九九藏書上層一個上鎖的抽屜里的。我打開了抽屜的鎖,退下了槍里的子彈,就教嘉波莉來玩一個有趣的小遊戲。我自己躺在莉莉的床上,裝作睡著了。孩子呢,我就教她推一把椅子到五斗櫥跟前,爬上椅子,從抽屜里取出手槍,偷偷摸到床上,拿槍口對準了我的腦袋,扣動扳機。她要是幹得好,沒什麼聲息,小手握槍的姿勢正確,我就拿糖果獎賞她,同時叮囑她:玩這個遊戲的事可千萬不能告訴她媽媽,也不能告訴人家,過一天我們要跟媽媽玩這個遊戲,要叫她冷不防嚇一跳。
「是他殺。他口袋裡帶著這麼一大筆錢,是準備遠走高飛的。他給警方寫這封信,是為了替妻子女兒撇清關係,免得她們被指控為他的同謀而受到懲處。你倒說說看,」我轉而對奧加爾說。「信上的這些話,像是臨死之前說的么?像是一個快要撇下心愛妻女的人說的么?對她們沒有半句叮囑,沒有半句遺言——全都是對警方說的。」
那女人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了下來。
「我們真這樣幹了。她果然壓根兒沒有一點防備:那是一天下午,莉莉頭疼,吃了阿司匹林。就在自己的床上睡著了。那一回我開了抽屜的鎖,卻沒有退下手槍里的子彈。安排好以後,就對孩子說,今天可以去跟媽媽玩這個遊戲了。我自己就到樓下的朋友家去串門子,這樣就誰也不會疑心我跟親妹妹的死有什麼干係了。我原以為莫里斯一下午都不會在家。我本打算一聽到槍聲就跟樓下的朋友一起奔上樓去,這樣就可以有朋友幫著作證,是看見孩子玩弄手槍,把自己的媽媽打死了。
帕特·雷迪缺少追捕逃犯的經驗,還情有可原,可是奧加爾和我實在不應該這樣疏忽,姑娘這一叫、一摔,儘管事出緊急,難免分了我們的神,但是我們對萊格特太太的監視是不容許有哪怕是半秒鐘的中斷的。當時我們卻只顧了去看那姑娘,儘管只看了還不到半秒鐘吧,可那就已經夠誤事了。等到我們再回過頭來看萊格特太太時,她手裡早已拿著把手槍,腳已經向門口跨出第一步了。
我從桌子上撿起手槍,藏進了口袋。
原先朝著我的她,這時忽然轉過身去,伸出一條手臂,猛地指向屋子那頭的姑娘。她的嗓音也變得喉音重重、帶著顫動了,口氣里充滿了惡狠狠的得意之情,說起話來三個字一頓、五個字一停,彷彿在唱曲子似的。
「他包庇了你,他是向來把你包庇慣了的。就是你,」說到這三個字我大喝一聲——這時候我口氣之間早已又知道輕重了,「當初殺死了你的妹妹莉莉,也就是他的前妻,卻由他代你吃了官司。你在殺人以後還跟他一起逃到了倫敦。你要真是清白無辜的話,會跟著殺害了你親妹妹的兇手一塊兒逃走嗎?你讓人在這兒找到了他,你就跑來找他,你還跟他結了婚。認為他鑄成了大錯,不該娶妹妹而應該娶姐姐的,不是他而是你,所以你就把你妹妹殺了。」
「是她殺的!是她殺的!」嘉波莉·萊格特連聲嚷嚷,被科林森按住在椅子里的她,拚命想要站起來。「她……」
「除了我剛才念的那一份以外,他還留下了什麼遺書嗎?」
「大概魯珀特跟蹤厄普頓到了這兒,跟你聯繫上了,你叫他去殺厄普頓,他呢,有他自己的動機,也正願意把厄普頓幹掉。這種猜測是八九不離十的,因為他果然把厄普read.99csw.com頓殺了,後來也果然跑來找你,你一看不行,只好在樓下廚房裡一刀結果了他。你不知道女兒卻躲在隔壁配餐室內,把你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不過你心裏是一清二楚的:你已經漸漸有點對付不了眼前的局面了。你知道你殺害了魯珀特而要想逍遙法外是希望很渺茫的,你這個家太受人注意了。因此你就使出了你唯一的脫身之計。你就去求助於你的先生,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他和盤托出——恐怕也只能說是儘可能的都告訴了他吧,你要說得他動心,當然會有所竄改——而他被你這樣一說,也就決定替你代擔罪過。而你卻給他來了這一手——就在這兒,就在這桌子旁,給他來了這一手。
她轉過身來,頂住了我的右臂。我的右臂到現在還直僵僵的,剛才從汽車裡摔出來,摔得實在夠嗆,那胳臂就是使不出勁來。她結實的身子趁機爬起,一翻身就要來對付我。
我對醫生說:「快去看看萊格特太太吧。她在樓梯上,我看八成兒是死了,不過請你最好還是去檢查一下。」
「你的話恐怕也有些道理,」圓圓腦袋的探長說,「可假如他打算遠走高飛,他怎麼會沒有給妻女留下一點……」
歐文·菲茨斯蒂芬第一個衝出門口追上去。我雖然被那警察擋了道,還是搶在第二個出了門。一看那個女人已經到了昏暗的過道那頭的樓梯頂上,跟在背後飛快追去的菲茨斯蒂芬已經離她不遠了。
姑娘哇的一聲嚷了起來,誰也聽不清她在嚷些什麼。
「六七個月以後嘉波莉就出世了。我們這個小家庭當時有多快樂啊。那時我還跟他們住在一起——我不是說了嗎,莉莉和我是我離不了她她也離不了我的。嘉波莉從一開始就愛我勝過了愛她自己的媽媽。那我可是花了苦心的:只要是寶貝外甥女想要的,艾麗絲姨媽沒有不照辦的。因為,她愈是喜歡我,就愈是能叫莉莉看得干冒火,倒不是莉莉對孩子疼愛得都到了這個地步,原因只在於我們是兩姊妹:一個想要什麼,另一個也就無不想要,連兩人分享都不行,一定得一人獨佔。
我把皮夾子里的東西給大家都看過,然後問:
「沒有發現,」奧加爾說。「你問這個什麼意思?」
科林森按住嘉波莉讓她重又在椅子里坐下,一邊極力安慰她,叫她別激動。姑娘雙手握在一起不住絞啊扭的,伴著一聲聲的嗚咽。
醫生出去了。科林森一邊忙不迭地替那個不省人事的姑娘揉搓兩手,一邊對我瞅瞅,彷彿我不是什麼好人,真該有條法律治治似的。只聽他嘴裏還說了一句:
我從天而降正是時候。我一頭撞上了他們,把他們撞得都貼在牆角落裡。她一槍本來是要打那個栗色頭髮的男人的,結果子彈打進了樓梯里。
「唉,他來得真是遺憾哪,因為這一下他就被判了刑,不過這麼一來他也就永遠不會懷疑到我了。後來他又一心想要抹去孩子對這件事的記憶,這樣我倒用不著再去擔什麼心,也用不著再去多費什麼腦筋了。他逃出魔鬼島以後,我確實就跟蹤他來到了美國。後來厄普頓替我找到了他的下落,我也確實就跟蹤他來到了舊金山。我利用嘉波莉愛我、恨他的心理——她這種恨爸爸的心理是我給用心培養起來的,我的辦法看似笨拙,其實卻很精明,那就是故意勸她要原諒爸爸殺害媽媽的罪過——再加上在孩子面九九藏書前事情的真相還得隱瞞下去,何況我對他、對孩子又是一貫那麼盡心竭力,就利用這幾點,我終於叫他跟我結了婚,終於叫他感到只有跟我結婚,我們毀了的一生還多少可以有所挽回。當初他跟莉莉結婚的時候,我發誓一定要把他從她手裡搶過來。我到底把他搶了過來。我那個親妹妹,但願她在九泉之下能睜開眼睛來看看。」
我們誰也沒顧得上站起來。我看見槍口火光一閃,就兩隻手一齊去抓,沒抓住手槍,卻抱住了她的腰。就在緊靠我下巴的地方,菲茨斯蒂芬瘦細的手指緊緊抓住了她拿槍那隻手的手腕。
「他不是自殺的,」我說。「是他殺。」
萊格特太太頭一昂、胸一挺,微微一笑,露出了兩排帶點淡黃的結實的牙齒,咬住在一起。她向屋子中央跨了兩步。一隻手按著后腰,一隻手鬆松地垂在一邊。那種主婦的風度——就是菲茨斯蒂芬所說的那個性格文靜、思路清晰的人物——一下子都無影無蹤了。出現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個體形豐|滿的金髮女人,那不是初入中年養尊處優、心寬體胖的那種胖,而是有如獵食的貓科動物,一身都是充滿了彈性的外形柔軟的肌肉,叢林里獵食的虎豹是這樣的,小巷裡獵食的野貓也是這樣的。
萊格特太太站起身來,身子一陣搖晃,要不是菲茨斯蒂芬趕緊過去把她扶住,只怕她早已倒下了。那腫起的臉上是一臉的驚愕,悲傷早已蕩然無存。
我念完以後,好幾分鐘沒有人開口。萊格特太太剛才為了聽我念,早已把掩著臉的手絹挪開了,只是還不時輕輕抽泣。嘉波莉四下里東瞅瞅西瞅瞅,轉動起目光來是一跳一跳的,眼神里明亮和陰暗在對杭,兩片嘴唇老是在抽|動,像是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這一番話之所以讓人聽著覺得有一種特殊的彆扭之感,是因為這個女人一邊說一邊還笑得那麼優美,而且字斟句酌簡直仔細到了未免過於講究的地步,一個個字吐出來都顯得那麼高雅。接下去她又說:
「身上沒有發現刀傷。他是給一槍打穿了太陽穴,子彈就是這把手槍發射的,開槍時槍口離得很近,角度向上。我看顯然是自殺。」
他追到兩層樓面之間的樓梯平台上就一把抓住了她,這時我也已經到了樓梯頂上。菲茨斯蒂芬扭住了她一條胳膊,把它緊緊按在她身上,可是她另一隻手,也就是拿槍的那隻手,卻沒能扭住。菲茨斯蒂芬就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那女人轉過槍口來,想朝他身上打,也就在這一瞬間我往下縱身一躍,直向他們撲去。為了免得撞上樓面的邊邊,我把頭埋得低低的。
「不許說了!」埃里克·科林森氣急敗壞喊起來。「快別讓她說了!」
「厄普頓在這兒找到了你,就來向你勒索——不會是向你先生勒索的。是你雇厄普頓去找萊格特的,他認得的是你。他和魯珀特替你尋訪萊格特,豈止是尋訪到墨西哥城,他們一直尋訪到了這兒。要不是他們犯了另外一件案子,給關進了新新監獄的話,他們本來早就要來向你敲詐勒索了。他們出獄以後,厄普頓就到這兒來干出了那一手。你故意虛構了這麼一宗盜竊案,其實是你把鑽石給了厄普頓,這實情你卻半點也沒有告訴你先生。你先生心想家裡遭到盜竊可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要不,他——一個有前科在身的人,會冒這個風險去向警方報案嗎?
她嘴唇一掀,九_九_藏_書牙齒全部露了出來,兩眼睜得大大的,眼白都成了個圈圈,腳下一個快步,向我沖了過來;可是她馬上克制住了自己,隨著一陣尖聲的大笑,眼睛里的怒火就都消失了——也許並不是消失了,而只是退回到了眼底的深處,還藏在個角落裡暗暗冒煙。她雙手按在腰后,向我微微而笑,笑里滿含著嘲弄,顯得那樣做作,對我一開口,口氣里也滿含著嘲弄。其實她的眼光背後,微笑背後,聲音背後,全都隱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痛恨。
我根本不給她半點回答的機會,只管嗵嗵嗵一路往下說,口氣未免有些失控:
帕特·雷迪腳都已經踮了起來。我連忙對他皺皺眉,搖搖頭。要逮住她,還是在過道里、樓梯上動手為好。在這裏動手,肯定要死人。
「是她殺了他,」她尖起了嗓門直嚷。「她說了聲:『來,到後邊來。』就一隻手按著廚房門,讓門開在那兒,另一隻手操起水斗旁滴水板上的刀子,等他走過,就一刀扎進了他的後背。我看見她乾的,是她殺了他。我當時沒有穿好衣服,聽見他們來了,就躲進隔壁的配餐室里去了,所以親眼看見她乾的。」
「是我聽到的,」萊格特太太抽抽答答說,「我聽到了槍聲,就趕緊跑上樓來,進來一看,他……他就是這個樣子了。我就下樓去打電話,這時候卻響起了鈴聲——是門鈴,來的是菲茨斯蒂芬先生,我就告訴了他。你說的怎麼可能呢……當時屋裡再也沒有別人,能有誰來——來殺了他呢?」
「是你殺了他,」我對她說。「他要遠走高飛了。他就寫了這份自白,代你承擔了罪過。你在樓下廚房裡把魯珀特殺了。姑娘剛才說的不就是這回事嗎?你以為你先生的信看起來很像是自殺前的絕筆,能混得過去,所以你就殺害了他——你殺害他的動機,就在於你認為他罪也認了,人也死了,事情就可以整個兒遮蓋過去了,我們就不會再來多管閑事進一步追查下去了。」
「嘉波莉早在吸毒上癮之前,本來就可以說是個智力有限的孩子,從小就是如此;所以,到倫敦警方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們實際上已經設法使她把什麼都忘記得乾乾淨淨了——把這件事兒什麼都忘記得乾乾淨淨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說的絕對是實情。她媽媽就死在她的手裡,而她的爸爸,用你的話來說,卻代她吃了官司。」
「他肯定自有安徘,本來會在走前告訴她們的——書面的也好,口頭的也好——只可惜他沒有來得及,就死了。他正要把事情料理停當了,好遠走高飛,卻……再說,就算他是存心要自殺的吧——他帶著那麼多錢,信上的話又是那樣的語氣,我是不大相信他會自殺的——可即使他存心要自殺,依我的推測,他也沒有來得及下這個手,他還沒有把準備工作都做好,就讓人給殺了——也許因為他這個準備工作實在太花時間了。他是怎麼會給發現的?」
她和門口之間這時並沒有人:那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去幫著科林森扶嘉波莉·萊格特了。她的背後成了無人地帶:她的背是對著門的,而且剛才她那麼一轉身,連菲茨斯蒂芬也已落入了她的視野之內。她舉著烏黑的手槍,瞪出了雙眼,灼人的目光飛快地把我們一個個看過來,一邊看一邊又倒退了一步,吼了一聲:「都不許動!」
「你問這個什麼意思?」奧加爾還是想問。
她臉上的笑意全不見了https://read.99csw.com。那咬牙切齒的痛恨已經不再藏在眼光的背後、聲音的背後了,而是就赤|裸裸表現在眼光里、聲音里,表現在她的容顏神情間,表現在她的體態姿勢上。滿屋子裡似乎只有這股咬牙切齒的痛恨——還有跟這股痛恨已融為一體的她——才是活生生的東西。只顧眼望著她、聽她說話的我們八個人,此刻已經不能算活人了:在她的眼裡還是活人,在我們彼此的眼裡卻已經不是活人了,除了她,誰還能當我們是活人呢?
嘉波莉·萊格特一聲尖叫,從椅子里跳了起來,伸出指甲尖尖的白皙的指頭,衝著萊格特太太一指。
「我想你這該滿意了吧,這一來你的任務就完成啦。」
「你是她的女兒,」她大聲說道,「誰叫你自己倒霉,身上有禍祟,天生靈魂是邪惡的,一腔的血都是病態的,就跟她一樣,也跟我一樣,跟我們戴恩家的人誰都一樣。誰叫你自己倒霉,自幼手上就沾了你媽的鮮血,還讓我一調|教,心理變態了,毒癮也染上了,你這一輩子眼看也要跟你媽一樣晦氣,跟我一樣晦氣,你接觸到誰,誰就要晦氣一輩子,莫里斯是這樣。你那個……」
「你知道還有什麼遺書嗎,萊格特太太?」我問。
嘉波莉·萊格特兩手掩著耳朵,早已嚇得臉都變了形,當下一聲尖叫,叫人聽得毛骨悚然。可是她只叫了一聲,便身子向前一傾,從椅子里摔了出來。
「你要知道是誰殺死了我妹妹嗎?」萊格特太太細聲柔氣問,話是衝著我說的,吐一個字咬一下牙,嘴角邊露著笑意,眼睛里卻燃燒著一團火。「是她,這個吸毒鬼嘉波莉——是她殺死了她媽媽。她才是他包庇的人呢!」
「我也不用擔心孩子事後會吐露真情。我前面說過,這孩子天生智力有限,又是那樣的愛我、信任我,就算官府里有人來調查,反正調查以前和調查期間孩子都是我帶著,我相信我完全有把握可以掌握住她,絕對不會讓她泄漏天機,露了我——呃——這一手策劃的底。可是莫里斯卻差一點兒壞了我的全盤計劃。沒想到他竟然回家來了,他走到卧室門口的時候,也正是嘉波莉扣動扳機的當口兒。他要是早來了那麼半秒鐘的話,會救了他妻子的命那是肯定的。
她搖了搖頭。
「你先生的自白書里有五六處說了假話——我現在有根有據提得出來的至少就有五六處。你,還有他的女兒,可不是他去信把你們喚來的。是你們找他,自己找到這兒來的。據伯格太太說,那時候你們從紐約來,一到這兒叫他大吃一驚,伯格太太說她活了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見到過誰有這樣吃驚的。他也並沒有把鑽石給厄普頓。他說了他為什麼要把鑽石給厄普頓,還說了他本打算以後如何如何,這些話都是荒唐可笑的。也難怪,要掩護你,時間那麼緊,他也編不出再象樣些的假話了。萊格特要給就一定是給了他現錢,要麼就什麼也沒給,他決不會蠢到把別人的鑽石給他,結果倒捅出了這樣大的婁子來。
我耳邊只聽見轟然一聲槍響,腿幫子上只覺得一陣火辣辣的。
她倒退幾步,跨過了門檻,牙齒縫裡還直噴氣,嘶嘶的聲音像是連唾沫都賤了出來,一轉眼人就消失在過道里。
我不同意醫生的最後一條意見,就把這個想法說了,可是心裏卻還在反覆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我趕到樓上實驗室里。只見地下躺著嘉波莉·萊格特,醫生和科林森跪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