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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誤走妖魔

第六章 她誤走妖魔

那蘭卻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周院長能否指點一下,怎麼能看到米治文的精神病病歷?尤其最近專家會診的報告?」
這是那蘭讀過最紀實的天方夜譚!
那蘭回頭「看」了巴渝生一眼:你你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巴渝生給她的材料里,擔保人的姓名被黑筆抹去。
董珮綸沒有回答那蘭的質問,只是不瞬目地盯著那蘭的臉,好一陣,才說:「我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我。」
那蘭不知該怎麼形容走出那間病房的感覺,像是逃亡,又像是噩夢初醒。米治文也許已是風中殘燭,但即便他最微弱的鼻息,似乎都能帶給這溫暖如春的病房大樓一絲寒意。
那蘭走上前,伸出手和董珮綸相握。董珮綸的手,細長、柔軟、冰冷。董珮綸的臉上是不易察覺的笑容:「是我希望巴隊長保密我擔保人的身份。倒不是我想留什麼懸念,而是我要親口告訴你。」
周長路說:「珮綸三年前遭受不幸的那晚,送入我們醫院急診,我正好是醫院值班的總主任,負責所有的搶救工作,也隨後負責了她的整體康復工作,因此留下友誼。說實話,能在有生之年結識read.99csw.com這樣堅強果敢的女性,也是我的榮幸。」話語中透露,周長路是那種書生氣十足的人。
三年後,董珮綸替米治文保外就醫?!
巴渝生起身說:「米治文住院的這段時間,可能會有麻煩到周院長的地方,提前感謝一下您的合作。」
「這樣一位病人,治療住院的開銷一定是天文數字。」那蘭問,同時看一眼巴渝生。巴渝生似乎在走神,但那蘭知道,他不會漏過一個字。
「那好,請您告訴我,為什麼要保他?」根據巴渝生給她的資料,米治文父母雙亡,他孑然一身,無親無故,照理不會有人主動保他出來就醫,所以她一直對擔保人的身份和動機存著莫大的疑問:誰會為米治文這樣劣跡斑斑的強|奸犯取保?此刻,她更無法理解,這個擔保人,竟會是米治文的受害者。
那蘭的功課其實做得很好:三年前,米治文強|奸董珮綸未遂、造成受害者重傷,被判無期徒刑。
站在董珮綸身後的老醫生名叫周長路,一位年過花甲的主任醫師,負責米治文的治療監護。周長路的背微駝,面容略憔悴,但看得出年九-九-藏-書輕時的帥氣。他有一口修剪齊整的短短白鬍子茬,深度的眼鏡,白大衣里是同樣雪白的襯衫,藏青色領帶。巴渝生稱周長路「周院長」,他是普仁醫院負責業務的副院長,也是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內科學教授。
董珮綸又伸出手,握住了那蘭的手,兩雙手一樣細滑柔軟,一樣冰冷,彷彿病房大樓充裕的暖氣都在做無用功。董珮綸說:「你比我想象得還聰明,這我就放心了。」
巴渝生咳嗽了一聲,臉上沒有尷尬,也沒有慍色,終究沒有為自己申辯。那蘭同宿舍的陶子又要說了,這是一個很「男人」的人。董珮綸已將那蘭的眼神和蹙眉收入眼底,淡淡說:「那蘭,終於見到你了,久仰。」董珮綸的電動輪椅緩緩向前滑行。那蘭這才注意到她身後還站著一位老醫生。
她的第一直覺,米治文就是製造所有血巾斷指案的元兇。這直覺來自他的眼神、他的語態、他情緒的陰晴不定。但無論他精神再怎麼分裂,都沒有任何理由「自投法網」。更何況,他警告的那句:「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他雖然獲保就醫,但行將就木九-九-藏-書,是病床的囚徒,又如何行兇?
一架輪椅上坐著她,冰肌如玉,長發如瀑,目光如霜,冷艷到極致。「想不到吧,我就是他的洪太尉。」
「你覺得他還沒有受夠懲罰,所以不想讓他死得那麼痛快,你希望他受更多病魔的煎熬。」也許嘴唇在蠕動,但這些話那蘭並沒有說出口,她只是又點了點頭,再次覺得一陣寒意襲來。
那蘭知道,董珮綸勇敢擺脫「受害人」的陰影,創辦了一家以外接軟體開發項目為主的高科技公司,短短三年裡,從一位普通的高級白領,成為一個集團老總,一個奇迹,也是江京市一段佳話。那蘭又帶著敬意看一眼周長路,她知道近年來,學者教授的富家之路就是在科研經費里抽油水,他能夠主動提出分擔費用,做人顯然很有原則。
但有一點她毫無疑問:米治文渾身散發著邪氣。也許,對他最人道的做法是讓他佔著三級甲等醫院的一張病床接受最精心最專業的治療,但對那些受過他侵犯的人來說,最人道的做法是將他永世鎖在深獄。
董珮綸的嘴角露出淺淡的微笑:「我想,你現在理解了,我擔保他出read.99csw.com獄就醫的初衷?」
病房外,那蘭對巴渝生說的第一句話是:「誰給他擔的保?!」
和這樣的絕世佳人相提並論,是否該受寵若驚?那蘭幾乎要大聲抗議那「當年」二字:「你本來就比我大不了幾歲!」也許是有了將近一年做心理師的經驗,她很快明白了董珮綸的感受:三年前那場大劫過後,董珮綸身心重創,自然會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她看著董珮綸未施脂粉的麗容,深如秋水的雙眸,忽然悟出了什麼,輕輕點頭。
最耐人尋味的是,為什麼要玩這個造字解字的遊戲?為什麼要我捲入?
米治文的精神狀態更令那蘭難以捉摸,他滿口荒唐言,是高度精神分裂的真實體現,還是精心設計的謊言?他能一口說出自己的心思,潛意識裡要了結他罪惡生命的念頭;他甚至知道自己選擇犯罪心理學方向的原始動力……他是個絕頂聰明的精神分裂患者。
那蘭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女子用的是《水滸傳》里「洪太尉誤走妖魔」的典故。以妖魔喻指米治文,本年度最貼切的比擬。她怕自己認錯,又近乎不禮貌地怔怔看了那女子幾眼,終於輕聲驚呼:「董珮九_九_藏_書綸……董老師!抱歉,我功課做得不好,真的不知道是你!」那蘭本想對米治文的擔保人——無論他或她是誰——毫不委婉地發通牢騷,但因為是董珮綸,她不能。
周長路點頭說:「大部分由珮綸承擔。米治文同時是我的科研對象,在我的堅持之下,珮綸才同意部分費用從我的科研經費里出,比如一些醫療檢測。」
醫師辦公室里,周長路說:「我們得出的結論和警方醫務人員的一致,米治文的病情確實很嚴重,需要二十四小時的治療護理。坦白說,他這種不折不扣『百病纏身』的病例,真正愛好醫學的人會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我們行醫一生,也未必能遇見這樣各類重症的『集大成者』。病源、病理、病症的交互反應和治療對策、用藥和手術的方針,各學科專家會診時華山論劍的感覺,實在是很難得。更不用說作為教學醫院,這樣的病例給醫學生們會帶來多大的裨益。」周長路談到米治文可能給醫學事業帶來的「貢獻」,興奮的目光竟能透出厚厚鏡片。
巴渝生隨口問道:「看得出,周主任和董總很熟。」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那蘭身後冷冷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