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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邪靈不散

第三十章 邪靈不散

「你既然勇於褻瀆我的發明,叫它鬼畫符我也沒意見。那字、和解字的線索,我以為你都已經看到了。」
他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有。我們的人也並沒有玩忽職守,是他……我們可能還是低估了米治文,尤其他的行動能力。同屋的一個病人剛去世,他把兩張床換了位置——他們的床,是帶輪子的那種。床上的牌號和夾在床上的病史簡歷也換過。太平間的護工根據床號找到了死者的床位,不知道蒙在病床床單下的還是活人,也沒有讓護士核對,就把病床推出了病房,裝進了太平間里的冷藏櫃。等值班醫生髮現米治文的床位躺著剛去世的病人時,米治文已經『詐了屍』,不知去向。我們已經在醫院內外地毯式搜索過,沒有影蹤。」
和一張照片。
「我要去醫院,那兒說不定有他留下的線索。我感覺,他和我的遊戲還沒有結束,他不會就這樣銷聲匿跡的。」
「他符合一切斷指案兇手的徵象,兇殘、變態、狡黠、對女性的慾望,他的犯罪心理側寫也表明他有作案的潛質,但是,要完全說服我,還缺些什麼。」四姨的那些話仍在耳邊。「還有,他的病、他的弱不禁風、他根本不存在的健康,怎麼也不像裝出來的。他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逃出醫院,又施行綁架?」
那蘭在花園的一條長椅上找到了米治文。距他昨晚「失蹤」,已逾八個小時。
董珮綸沒說錯,米治文獲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會去找董珮綸繼續殘害。他既然沒有去找董珮綸,說明他還沒有獲得自由。他為什麼處心積慮擺脫了警方監視,卻不讓自己遠走高飛?原因很簡單,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條件,走不遠。只要警方封鎖附近路段緊密搜索,他再次被捕是遲早的。
「你們不是有人一直盯著他嗎?」那蘭不相信市局安排的刑警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那蘭飛快地翻著米治文床頭柜上九-九-藏-書留下的那一摞紙和幾本書籍——「飛快」只是她的心境,事實上,她將每張紙都仔細看過,病房門口的警察看起來,她更像是在慢條斯理地讀著紙上的不知所云。
「前提是,如果米治文真的是斷指案的兇手。」
如果真是那樣,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
巴渝生嘆了口氣默認,顯然深深懊惱中。
那蘭知道巴渝生或者金碩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也知道自己遠非「專業」的審問員,但還是問:「你已經殺了她,對不對?就等著我來發現她的屍體,對不對,這一切都是你一個變態的遊戲,你想滿足你炫耀的慾望,同時摧毀我的精神,讓我變成和你一樣錯亂。」
其實叫「逃」也沒那麼可怕,他對自己充滿信心,他的「逃」,和「勝利大逃亡」的逃是一個檔次上的轟轟烈烈。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誰讓你那麼有潛質。」
那蘭說:「我這就來。」她看一眼窗外,依舊昏暗,聽取雨聲一片。
沒有頭緒。只有頭痛。
米治文緩緩轉過身:「我以為你已經看到了。」
真想一把火燒了這些鬼畫符!那蘭默默地告誡自己,還是有些心浮氣躁。她拉開床頭櫃的小抽屜,抽屜里物品寥寥,胡云翼選編的一本《宋詞選》,一看就是極古老的版本,不知道是不是四姨溫柔的贈予。還有一個小筆記本,裏面也是密密麻麻的天書。
或者,這是米治文另一條扭曲的思路:他脫離監視后,即便仍困在醫院中,還算「自由」了,至少,是暫時心理上的自由。他也的確去找董珮綸,但只是抽象地「找到」,看著那株梅樹,就像看到了董珮綸。那蘭此刻沒有心情慶祝自己成功的心理分析。「你身在獄中,卻有千里眼,知道董珮綸收藏的《冰姿倩影圖》。」當然,他還知道米礱坡新出土的文物!那蘭咬著牙,冷冷地說:「你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去找她。」
「倉頡大https://read•99csw.com師,請你告訴我,韓茜的下落。」那蘭想到過去這些天來兜兜轉轉,找那些陳年屍骨,為的就是一個模糊而渺茫的希望,能阻止血巾斷指案再次發生。韓茜的斷指出現后,她的耐心已將燃盡。
「在哪兒?哪張紙上?」
包括去太平間,大多數重症病房租客的最終去處。這是普仁醫院的有趣之處,病床直接被推到太平間,然後直接抬進冰櫃,床送回病房,不需要再有更多的倒騰。多麼高效的醫院!
「其實你沒有精神分裂,你是個高明的騙子和戲子。」
急救的人馬撤離后,病房裡除了幾台機器輕微的嗡嗡響,靜得像太平間。太平間,是不是很有諷刺意味?病房外走廊里傳來一連串腳步聲響,他知道,是時候了,閉上眼,躺在床單下,紋絲不動。以他的病體和風燭般的精力,保持紋絲不動大概是整個計劃中最容易的一步了。
那蘭知道,這是米治文給自己的僅有線索。可是,快去,去哪兒?
那蘭和楚歡,他的新歡和舊愛,離開病房已經有一陣子了。他聽見了兩個傻女人所有的談話,一度感動得幾乎要流出鱷魚眼淚來,但他已非當年衝動多情的少年,情緒失控早已和他告別——前不久被那蘭提及往事的時候雖然暴怒過一次,但也是演戲的成分多於真情流露。
難道是……
為什麼警方在醫院里沒能找到他?或者他早已逃出醫院,或者他一直混跡在病人中,比如嘈雜的急診室。他認為我能找到新「字」,一定是我知道的地方。
紙上是一個個倉頡大師造的字,看了很久,那些猙獰的字,還是那麼不知所云,絲毫沒有頭緒。細雨打在窗上,滴滴答答地像一個閑極無聊者的絮叨,讓人心煩。
五分鐘后,他被兩個人抬起,塞進了冷藏櫃。他事先已經知道,市面上的藏屍櫃櫃門有兩類:一類就像尋常冰箱的門,合上就算關嚴了;另一九*九*藏*書種門,在關上後門外還有一個輪桿,把輪桿向下一擰,門關嚴密閉,多用於需要長久保存的屍體。
「告訴我,韓茜的下落!」
「暫時還不需要你奔波,除非……你要去哪兒?有什麼想法?」
米治文說:「這就是我新的擔心,怕你來不及了。」
普仁醫院建於上世紀三十年代,迄今已翻修無數次,唯獨病房區后的花園仍保持舊時風韻。花園裡有兩所洋樓,一座小亭,半畝荷塘,周遭遍植玫瑰、紫羅蘭、海棠、牡丹,花卉的布局錯落有致,算是中西合璧處理得比較成功的例子。此刻尚未到奼紫嫣紅的季節,但青葉和蓓蕾在晨雨的洗浴中顯得格外鮮嫩。
隔壁病床的搶救工作也已告尾聲,結局他不用問也知道,住進這個病區的人們十有七八都是相同的歸宿,基本上就是去見上帝前由一堆白大褂們主持無聲地聯歡一下,省得在天堂里寂寞。
「什麼話?」巴渝生還是不解,那蘭卻已經掛斷了手機,飛跑出病房,飛跑下樓,飛跑入千絲萬縷的雨中。
「什麼意思?」巴渝生不解。
「我怕你找不到我呢,看來這擔心是多餘的。不過,又一個擔心開始了。」米治文被雨水淋得透濕,但他頭也沒回,似乎聽到腳步聲,就知道那蘭到來。他的目光,凝視著前方。
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行著。
米治文嘆口氣:「你也不想想,我從昨晚到現在,一直疲於奔命,根本沒有拿筆的時間。知道了嗎?還不快去!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
好在電梯本身就有輕微的震顫,尤其停下時慣性的作用明顯,因此他小小的衝動並沒有暴露。女護士走出去了,他暗暗鬆口氣。
醫生簽字、死者家屬簽字,自己算是正式死亡了。
前方是一株老梅,如果不是冒著新綠,真像是從董珮綸辦公室的牆上移栽過來。
那蘭也舒了口氣,說:「米治文這裡有個筆記本,裏面夾著一張董珮綸的照片,所以,我九_九_藏_書想如果有機會,他可能還會傷害她。」
她轉身飛奔向住院部大門,同時拿出手機聯繫巴渝生。
可是,我只知道他狸貓換太子,裝死人,被帶出重症病房。
真正的死者被運出后,這間曾經有兩位住客的危重病房變得空空蕩蕩,由於米治文的出逃,看上去一時間也不會有新的病人被安排進來。
「別忘了,還有色情狂。」米治文面露微笑,一定覺得自己很幽默。
「心有餘,」米治文微微抬起手,彷彿要觸摸不遠處的梅樹,「……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監獄里還有我的一個箱子,裏面有張單子,列著九百多幅名畫的藏身之處,你會找到董珮綸的名字。在成為倉頡之前,我也試過別的職業轉型。互聯網真是個好東西……你知道監獄也能上網的吧?」
「看到什麼?又是你造的所謂的字?」
「哦?看來他的出逃,還沒能說服你……」
「……對,讓他們立刻停下!不管是不是開始了,要立刻停下!」那蘭彷彿也看見了身後米治文詭秘的微笑。
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成功離開這間病房,警方會怎麼定性,算是潛逃,還是失蹤?他是犯人,如果消失了,當然是「逃」。但誰又能把半截朽木的他,和撒開兩腿飛奔的「逃」聯繫在一起呢?更何況,自己是保外就醫,本身就有一定的自由度。當然,警方並不這麼看,護士值班室里那個小警察,就是專門對自己負責的。
他身下的病床開始移動。他早就注意到了,重症監護病房裡用的都是這類腳下帶輪子的病床,因為危重病人往往都是深度卧床,特別需要推進推出地去做各類檢查和治療,帶輪子的病床很方便,直接往外一推。
除了他,他是執意要去地獄的,都說地獄里更暖和。
韓茜失蹤只是在轉移警方的視線,米治文的真正目標是董珮綸!
病房門開了,腳步聲到了他的床前。然後是病歷夾開關的聲音,然後是護士的聲音:「張https://read.99csw.com醫生簽過字了,病人家屬也簽過字了。」都死了,還叫病「人」嗎?這個腦子缺根筋的護士,應該說是「死者家屬也簽過字了」。
十幾分鐘后,巴渝生打來電話:「董珮綸已經接到通知了,她還好,目前她住所樓前已經安排了警力,他們公司專雇的保安也到場了。所以我相信她現在是完全安全的。」
再過五分鐘后,冷藏櫃的門被從裏面推開,他微笑著走下來,新的生命又開始了。
「又一個打完醬油的?」吐氣如蘭。
從昨晚到現在,他一直「奔波」在外,沒有「奮筆疾書」的機會。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拜拜了,老兄。」
巴渝生說:「你說的都不錯。但我也相信他的能耐,可以把我們都蒙在鼓裡很久。他能逃離這個病房本身,說明我們對他的了解還遠遠不夠。」
「這些都是發生在韓茜失蹤之前?」
帶輪醫用病床停下,「叮」的一聲,電梯聲響。進電梯后,推床的人在和別人打招呼。這「別人」顯然是個女生,一個女護士,他隔著床單也能聞出女性身上的香氣。
讓人如痴如醉的香氣。他心旌搖蕩,身體也有反應,腳開始顫抖。床單也開始顫抖!
那蘭立刻撥通了巴渝生的電話:「董珮綸,他一定去找董珮綸了!」那蘭恨自己居然忘了董珮綸說的那句話:米治文逃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會去找她,繼續他沒做完的那件事。
給魔鬼八個小時,他會做多少善事?
「當然,也可能是米治文的障眼法,讓我們將注意力放在董珮綸身上,他可以對更多的女孩下毒手。」
所幸,普仁醫院和絕大多數其他醫院一樣,用的是前者。
那蘭心頭一動,說:「董珮綸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那句話!」
那蘭想,此生恐怕無法對他了解足夠。她沉吟道:「不光是我們,他既然沒有去找董珮綸,說明董珮綸也還沒有完全看透他……」自以為知心的四姨會不會也還沒有完全看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