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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瘋了

第三十八章 瘋了

「是啊,那是給人快樂的鳥。」
「但為什麼你只是想證明你是惡魔再世,你成功了,你有能力辦下血巾斷指案那樣的連環大案,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米治文桀桀一陣怪笑:「又心疼我了不是?其實我逃出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能見上你一面,公安來了我又怕什麼呢?我在這世界上還有多少路可走呢?也好,先不忙手指了,先來更有趣的。」說話間,刀尖又向下移了兩寸,挑斷了董珮綸胸罩的弔帶。
「媽!」
黃慧珍的聲音有些喑啞,似乎很難發聲,說了幾句含混不清的話以後,又開始猛烈地咳嗽:「小文……你不要……你要埋了我?」
在他身後,董珮綸悄悄地撿起了那把長刀。
媽媽是個演員,愛上了不該愛的米涌恆,去出了不該出的風頭,讓貌似老實巴交的米涌恆整日吃醋,最後的結局,也只有一死。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那蘭,那女孩,好像董珮綸的翻版,讓他真的動心。可惜,她現在大概已經在那個深坑裡了,甚至,土已沒過胸口。沒辦法,那蘭是周長路的遊戲,是周長路的獵物,分工明確,是社會進步的標誌。想想三十年成功的「血巾案」,自己參与經手的,不過六件。
米治文忽然大叫一聲:「媽!媽!」手中的刀落地,撲到了那電話座機上,怔怔地抱起來,抱在懷裡,電話線和電線兀自垂掛著。
但她還是從內心裡感激巴渝生對她安全的關心。她和周長路相處久了,不相信他會對自己作出任何傷害,如果他真有那樣的險惡用心,在過去三年裡,他有千百次穩妥的機會。她也不擔心米治文,即便他逃出病房,又能走多遠?前晚他耍了小聰明,裝死人逃出了病房,又怎麼樣了呢?還不是望著自由興嘆。
選擇黎明時分動手絕非心血九-九-藏-書來潮。他很小就知道,要想做成功任何事,都不能心血來潮,而要周全的計劃。黎明時出逃除了可以趕上董珮綸做康復的時間,還有不止一個利好條件,一方面值夜警察的注意力恰好在燈枯油盡的邊緣,會疏於防備、反應遲鈍;另一方面上了一宿夜班的護士也在掙扎著驅走揮之不去的睡意,不會頻繁到病房裡來打擾;即便來打擾,就像那個不巧走進病房、中了第二管麻醉針的護士,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會被其他在打瞌睡的護士很快注意到。
鳴鳳說:「愛一個人是要為他平平坦坦鋪路的,不是要成他的累贅的。」
「媽,別怪我,埋好了就好了,你就脫離苦海了!」米治文的雙手揮動得更為瘋狂。
一陣茲茲拉拉的背景噪音響起,彷彿一個老掉牙的收音機開始調頻,那女子又說:「三少爺,您以後會記得我么?」
董珮綸冷笑說:「原來惡魔也有競爭,也都想百尺竿頭。」
鳴鳳說:「我真怕您忘記了。」
他開始瘋狂地在座機上撳鍵,終於打開了免提。
「媽……別怪我!」米治文放下電話,雙手在空中揮舞。
車子停下,她讓司機先回公司,畢竟整個治療要一個半小時,她自己搖著輪椅,駛入康復室。「小白康復中心」是著名康復師白萌在「永康療養院」里租的一套間辦公室,同時和療養院共享一些運動器械設施,包括游泳池和迷你高爾夫球場。董珮綸是常客,自行進入。她特意將康復治療時間安排在大清早,一方面可以不打斷一天的工作,一方面喜歡清晨的那份安靜。
那是媽媽在曹禺話劇《家》里的聲音,她演的是鳴鳳,悲劇的角色,一個丫環,愛上了不該愛的三少爺。最後的結局,只有一死。
鳴鳳說:「我會想著,想著九*九*藏*書,一直到我死。就是死後,我還是會想著您的。」
米治文說:「我們開始吧。相信沒有人會打擾我們。」刀尖一挑,董珮綸淺紫色的棉衫滑下肩頭,露出雪白肌膚。米治文湊近了,嘖嘖嘆了兩聲說:「三年了,你一定想我想得緊,沒有更多愛的滋潤,過去凝脂般的皮膚,現在失去了點水分。別怕,今天我一起給你補上。」
董珮綸的手機在輪椅邊掛著的小包里震動起來。米治文說:「董總治療時間,無論是誰打來,只好讓他們等等。」
三少爺問:「你呢?」
電話那頭一個女子的聲音:「小文……」那聲音帶著點猶豫,帶著點傷感。
電話留言里,緊接著那女子的聲音是一個略帶驚訝的男聲:「怎麼,為什麼不記得?你為什麼這樣問?」這是被鳴鳳愛上、對鳴鳳同樣有好感的三少爺。
「不,是少奶奶說的。想著吧,三少爺,想著有一個人真從心裏愛。她不願意給您添一點麻煩,添一絲煩惱。她真是從心裏盼望您一生一世地快活,一生一世像您說過的話,勇敢,奮鬥,成功啊。」
迄今為止,他只用上了兩管麻醉針。監視他的那個警察每隔二十分鐘左右就會到病房裡他的床前看他一下,看他是死是活,看他是否還是米治文——警方吃過上次的虧后,學乖了,知道表面現象可以具備多麼強的欺騙性。於是當那警察再一次湊到床前來時,米治文暴起,將麻醉針插入他的後頸。他難免會有些得意,自己的手法還不錯,沒辜負在監獄時的苦練。
「我看你還是快些走吧,公安發現你逃出醫院,隨時都會找到這裏。」
「問題就在於此!」米治文突然發出了一陣如蛇吐信般的嘶嘶聲響,「血巾斷指案不是我一手操辦的,但我完全有這個能力!」
但那九九藏書樣會太乏味,乏味得簡直是辜負了三年的期待。他不知多少次回顧著、展望著董珮綸的掙扎、她的咒罵,就像在地穴里的那些小貓、小老鼠。這場遊戲,要的就是那個過程,否則,這個年代,只要甩出一疊粉紅色的花紙,就能擁有一夜春宵,完全是低級趣味。
不可能!
所以他有足夠時間穿上那警察的衣服,從容經過護士辦公室、離開病房、離開醫院、離開禁錮的生活、走進療養院、走進康復室、再次走進董珮綸的生活。當然,警察制服也幫助他很輕鬆地擊昏毫無防備的白萌。
「小文,我好冷!好痛!你送我去醫院!」媽媽懇求著。
米治文從衣兜里抽出一根琴弦,說:「伸出你的手。」
「這句話你講的?」
一片嘈雜的聲響,似乎有隱隱的雷聲轟鳴。
鳴鳳說:「您不是說有一種鳥一唱就一夜晚。唱得血都嘔出來了么?」
電話里,三少爺說:「不,我要活著想念你,死了就不能想了。」
這時,康復室里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現在,他忽然想,是不是可以把另一管麻醉針送給眼前這位讓他念茲在茲的女孩。如果那樣,一切會很自然,很簡單,從此打破「不遂」的神話,他了卻夙願。她生不如死。
「那你……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離開家……要不然,你遲早也會被他打死。」
「總有人來掃興!」米治文不悅地看一眼那座機,彷彿一眼就能喝止打擾的鈴聲。
「媽!」這是米治文唯一發出的聲音,夾在哭泣中,聽上去更像一個受傷野獸的嚎叫。他的手,繼續顫抖著。
白萌不在辦公室,有可能在後面的治療間。門在身後關上,反鎖,董珮綸的心陡然揪起。
電話是新式的無繩座機,乳白色的機身和聽筒,鈴聲被專門設成那種老式的「嘀鈴鈴」的鈴聲read.99csw.com,響在清晨的康復室里,格外刺耳。
米治文手中的刀尖停住了,目光停留在那座機機身上,一枚紅鍵在閃,表示錄音在進行中。
長長的一把刀,對準了她的眼睛,「乖,不要叫,不要動,否則,對你對我,都不好。」那刀、那聲音、那話語,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三少爺說:「我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你相信么?」
他的手,托起了董珮綸的臉。還是那麼完美無瑕,除了有些蒼白,讓他心生憐惜。
「你……再見了……你會……殺了他!」黃慧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但是她剛才說什麼?她還沒有活夠!
「我為什麼保你出來就醫,你怎麼猜得透?你的理解太膚淺,看來一點兒也不了解我。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董珮綸發現米治文穿著一身警服,能猜到一二。米治文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細得可以忽略,但董珮綸體驗過,他手臂的力量。
鳴鳳說:「相信。」語調迷離。
米治文笑起來:「猜猜那蘭叫我什麼?文藝老青年。你是文藝女青年,我們命中注定,應該在一起的。」
「你應該問,我是怎麼第二次逃出來的?」米治文並沒有直接回答,他沒有必要把周長路的豐功偉績一一列出,包括不久前塞在他毯子下的三管麻醉針。
米治文枯瘦的身體微微顫抖。
三少爺說:「你今天話真多啊。」
米治文抱著座機的雙手一震,電話幾乎要落地。但他不會讓座機落地,這是他的寶,這是他的命|根|子,自從那個收音機在四十多年前被幾個武鬥后意氣風發的工人搶去砸爛后,這是他第一次又抱起了他童年的追憶和思念,抱起了媽媽的聲音。
鳴鳳又說:「三少爺,我就想這樣說一夜晚給您聽呀!」然後是她啜泣的聲音,「我真,真覺得沒活夠呀!小文!」
米治文渾身九-九-藏-書顫抖,彷彿好冷好痛的是他自己:「可是,我……爸不讓……他知道……會打死我。」他也開始啜泣。
米治文可以背出鳴鳳的所有台詞。
董珮綸搖搖頭說:「其實你不必這樣,你已經說服我了,我看錯了人,如果我當初不慎把心系在你身上,三年了,我有足夠的時間解下來嗎?」
鈴聲又響了一陣,然後,自動電子留言機開啟了。
「我當然會!我當然會!媽……你不要怪我!」米治文陷在狂悲和狂怒的情緒中,猛烈地拍打著桌子。
「你當初離我太近,就是自作孽,我要成全你,但上回我那個軟弱的陰暗面不知為什麼跳出來壞了大事,今天不會再犯同樣錯誤了。」
不久前和巴渝生的通話還在她腦中盤桓:莫非周長路真的有問題?什麼問題呢?血巾斷指案的始作俑者?這想法荒唐到可笑。當年她被米治文殘害,普仁醫院負責總治療的就是周長路,他對自己的救治,用無微不至來形容都太謙虛。還有他對心聲社團的貢獻,他的那份熱情,絕不是能假裝出來的。要說他是猖獗了三十年的殺人惡魔,只有三個字:
「是你給我的信心。」米治文微笑,「是你不想讓我早死,想讓我多受些病痛的折磨,所以保我出來就醫。不過,你以為我真的會感恩戴德?」
「小文,你在幹什麼?!」電話中的黃慧珍發出無力的驚叫。
董珮綸沒有叫,她輕聲說:「三年前,你沒有得逞,三年後,你不過離墳墓更近了些,不知道你哪裡來的信心?」
雖然早已習慣了輪椅的制約,董珮綸從未放棄過重新起身行走的希望。她知道,自己還算年輕,細胞、組織、肌肉都還容易重生。所以她每天都會認真接受康復治療,風雨不輟。
董珮綸恍然大悟:「原來斷指是琴弦的傑作?」腹中一陣翻攪,幾乎要嘔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