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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 第一節

嫁衣

第一節

現在,整個博物館只有五個工作人員,除了館長和看大門的,就是辦公室里的三個人,連清潔工人都是找的鐘點工,為了省錢。而辦公室很快就要變成兩個人,老秦馬上要退休了,這一周將是他為博物館工作的最後七天。
博物館辦公室的老秦,撫摸著三號展廳最裡頭那個一塵不染的玻璃展櫃,怔怔地看著裡頭,喃喃自語。
「把它交給你了。」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望向窗外,「後天,七夕,會下雨么?!」
「秦老師……」君岫寒思忖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打斷了老秦對嫁衣的凝望,有些問題,她想在他離開前,知道答案。
是一件古時的嫁衣。
今天,是君岫寒來到博物館工作的第七天。作為一個普通的辦公室人員,她的工作內容並不繁重,整理資料,維護展品,接待訪客,不過是日復一日的簡單重複。而事實上,作為一個位於小城市郊區的毫read.99csw.com不堂皇富麗的博物館,平日里的訪客可說是廖廖無幾。這裏的居民,似乎少有人對歷史有興趣,寧可坐在茶鋪里搓麻將,也不願掏出幾塊錢的門票來博物館緬懷一下過去。館里最最熱鬧的時候,莫過於國慶節前後,因為總有老師會帶著一隊學生來這裏豐富課餘知識。
「很悶熱,今夜怕有大雨,睡覺的時候一定關好窗戶。我走了。」
沉默良久。
雪白的說明牌上,黑色的字體簡單地描述了它的來歷。
這顏色,水一樣婉柔,火一樣燦爛。
所有該她負責的工作,老秦都細細教她,儘管並不複雜,他還是事無巨細,全部認真得很。不止工作上,見她嗓子不舒服,不顧天氣的炎熱,特意跑到離這兒很遠的藥房買來藥品,並給她抱來更厚的被子,說夜間館里陰冷,蓋厚點才不至於感冒,知道她經濟緊張,還專門找到館九*九*藏*書長,把本月的薪水提前支付給了她。
「沒有人能穿上這件嫁衣,沒有人……」
前些天整理檔案時,君岫寒記得「婚姻狀況」一欄里,老秦填的是「單身」,是一直未婚還是離異,無從知曉,她也毫無興趣打聽別人的隱私。何況,她對老秦一直是感激且敬重的。在她為了找工作而焦頭爛額,就快被市儈的房東攆出門的前一天,老秦打來的一通錄用電話,救她於水火,當天便提著簡單的行李趕到了博物館。聽她尷尬地說完自己目前的窘境,老秦二話不說交給她一把鑰匙,說以後你暫時住在辦公室吧,小屋裡有張行軍床,將就一下,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
「秦老師,你文件櫃里的資料都清理好了?要我幫忙么?」君岫寒走到老秦旁邊,想起那個被他翻找得一塌糊塗的舊文件櫃。
君岫寒微張著嘴,直到老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君岫寒拿著雞毛撣https://read.99csw.com,心不在焉地掃拂著旁邊的展櫃,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老秦,以及他凝視的目標。
老秦的嘴角微微上揚,已有了皺紋的臉隨即舒展開來,若荒蕪的土地開出一朵花。
一片鮮艷的石榴紅,穿過堅固的玻璃,映在他已近混濁的眼底。
「能給我講講這件嫁衣的故事么?」她問了最想問的問題。
在君岫寒來到這裏之前,她的位置已經換過多人。沒有多少年輕人能在這個清苦的地方呆上三個月以上,當初那種為保護祖國燦爛歷史而做出貢獻的豪邁壯志,終是敗在無情的現實腳下。
有了工作,還有了免費的住地,君岫寒終於鬆了一口氣。
實在是極美麗的衣裳,相信任何一個見到它的女子,都有穿上它的甜蜜慾望。
說罷,他轉回頭,眼神繼續流連於那片石榴紅。
君岫寒從未見過他有如此表情。
面對這麼一個對自己善良細心的長輩和上司九_九_藏_書,君岫寒是斷不會在背後說他半句是非的。
她不想他走,至少不要這麼快走。
老秦拿起擱在地上的雨傘,對君岫寒的疑惑視若無睹,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戀戀不捨地再看那嫁衣一眼。
被她一問,老秦扶了扶鼻樑上已褪色的眼鏡,沖她感激地笑笑:「不用了,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種眼神,痴戀的人才有。
老秦側過臉,燈光在眼鏡上反射,兩片白光蓋住了他的眼。
由此也不難想象,館里的收入並不豐裕,如果單靠門票,恐怕總有一日會連清潔劑都買不起。還好有市政府每年撥下來的微薄經費,博物館才能維持至今。
老秦的手掌在玻璃上緩緩移動,掌心的熱氣在表面上氤出淡淡白霧,轉眼即逝。
比君岫寒早來兩個月的謝菲曾私下告訴她,老秦對這件贗品嫁衣有超乎尋常的重視。她曾多次在閉館后的夜裡,見到老秦以相同的姿態呆立在展櫃前,喃喃自語read.99csw.com
在現下這個信任缺乏的年代,君岫寒怯怯地握著銀色的鑰匙,向老秦慎重地鞠躬道謝,心裏,洋溢多日不見的暖意。
每次說到這個,謝菲末了總是一陣嗤笑。
一絲如釋重負,于短短兩個字之間沉浮。
上是立領織金繡花羅衫,下為二十四幅褶襇裙,裙擺上整齊鑲嵌著無色琉璃製成的精巧圓墜,外罩一件及地素紗衣,嫻靜地套在楠木製成的衣架上。裙衫上炫目的石榴紅,籠上薄紗生出的朦朧,正像那待嫁的少女,羞澀地躲在暗處,熱切卻又小心地偷看著心上人,珠簾輕搖間,藏了容貌,卻藏不住兩朵浮於雙頰的紅雲。
「南宋貴族女子嫁衣,一九七七年出土于望川市北郊二號建築工地古墓群。」
它原本該是博物館里最拿得出手的珍品,卻因為說明牌上最末的「此為複製品」五個字,委屈于最犄角的位置多年。
「幸福。」
「等待?!」她怔住,「等什麼?」
「它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