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唆。」一個滿胳膊紋身的傢伙說道。

叫獸當時就覺得，到底是誰緊張啊……

哦，這倒也是一個很合乎情理的解釋。那麼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每一個來探望小愛的所謂的他的朋友，都是清一色嘴裏殺氣騰騰喊著「愛哥，今天絕對不能放過他們了」、同時扛著一根帶著血跡棒球棍的傢伙呢？

經過這一天的經歷，劇組的同事們紛紛覺得小愛其實並沒有叫獸私下描述的那麼恐怖，反而越發覺得小愛平易近人。所以說，小愛如同你我一樣，只是一個注重友誼、朋友滿天下的年輕人而已。

叫獸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小愛最大的特點，就是笑起來時帶著一絲邪氣。小愛剛去叫獸公司的時候，每次上班，樓下的保安們都竊竊私語：「看啊，黑社會的來找那個光頭要賬了。」每次下班，樓下的保安們又都竊竊私語：「看啊，光頭又逃過了一劫。」

小愛當時就很震驚，因為他這個人最看重朋友的感受：「叫獸，大家都是朋友，他們都是來免費幫忙的。他們可都是正經人！再說了，劇組窮得很，有什麼值得惦記的。」

「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搞得我們那麼緊張。來吧，你跟我們填份問卷就可以了。」警察叔叔和藹可親地說道，擦了擦額頭上勤勞的汗水，然後拿著報話機說：「狙擊手可以撤退了。」

小愛之前和白客他們都是CUCN201的配音演員。現在也不例外地跟著叫獸在一起干。後來有一段時間，拍黑社會那集的時候，叫獸急需幾個很有黑社會范兒的演員。於是叫獸第一時間就想起來了我，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有沒有合適的朋友。

因為小愛這個人……很棘手。

我當時就覺得吧，挺不高興的。為什麼這種事情叫獸會想起來我呢？我身邊的朋友，不管是已經放出來的還是還沒放出來的，每一個都積極向上正視人生，為了明天而去拼搏去努力……

「光頭哥！您覺得我的動作是不是有些僵硬？要不要重來一遍？」

「吹毛求疵。」一個戴著墨鏡的傢伙說道。

別看叫獸平時脾氣特別好，真正到了片場之後整個人都特別較真。面對著不少桀驁不馴的群演，叫獸依舊在堅持著自己的藝術。

小愛當時也沒多想，隨手打了個電話。十分鐘之後，兩輛麵包車停在了公司樓下，一群「很社會范兒」的人下車，麻溜地走到了叫獸眼前。

哦，我忽然明白為什麼叫獸讓我推薦我的朋友了。

於是拍攝那天，叫獸起了個大早去接待群演。而群演們按照叫獸的要求，分成了兩個批次分別到達。因為叫獸不想一下子集結這麼多看起來就好勇鬥狠的壯漢，省得周圍的居民會發生什麼誤會，以為這裏要非法聚集。

叫獸第一反應是，嚯，小愛挺有本事的，一個電話就能拉來這麼多有專業素質的群演，這人脈真不簡單。

我和小愛認識得比較早，那是在某個商場里的一場飯局。吃完之後，我們巧遇在商場門口，彼此之間沒有什麼過多的寒暄。

小愛其實心裏也在打鼓，不知道叫獸是不是滿意，所以問道：「叫獸，你覺得呢？」

「煩人得要命！」一個臉上有道疤的傢伙說道。

哎。

這是真的。

其實我是能理解老闆當時的感受的：被叫獸打動，總比被叫獸身後的一群彪形大漢打好得多。

不管怎麼說，那天的拍攝異常順利。平時吧拍外景，總有附近的居民圍觀看熱鬧，時不時就會破壞鏡頭。而今天呢，大批群眾自覺地請來了警察維持秩序。警察來了之後，一般人早就會緊張了。但是呢，叫獸知道自己問心無愧，所以雲淡風輕地在片場里給演員發手槍道具，同時面授機宜。警察顯然被劇組的敬業感動了，於是又喊來了特警幫忙維持秩序。小愛得意地說道：「不愧是警民一家啊，你看人家服務就是到位。」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震撼了所有人。幾個人互相看看，都覺得慚愧萬分。剛才一語驚人的小愛再一次脫穎而出：「你看看人家，比咱們辛苦多了，晚上還要幹活……而咱們呢？晚上難道要去吃喝玩樂打發時光嗎？」

叫獸匆忙悄悄百度了一下「望其項背」這個成語的意思，然後給了小愛一個謙虛的微笑。

到了這一步，叫獸心頭很多疑惑都解開了。之前叫獸就一直很警惕小愛，覺得自己這麼正派的一個人可千萬不能涉黑。本著這個目的，叫獸發現了小愛很多略微微妙的細節。

小愛還是和藹可親地說道：「你們看到那個光頭了吧……」

原因很簡單：執著于夢想的人，最能感動別人。

叫獸震驚之餘仔細分析了一下小愛這段話的主謂賓和邏輯關係，總覺得「黑吃黑」這句話哪裡不對勁。不過呢，既然大家是朋友，叫獸還是主張用人不疑。

不管外界環境多麼錯綜複雜，叫獸還是波瀾不驚地力圖拍好每一個鏡頭。要知道，叫獸的格言是：「把每一個鏡頭當作ｈtｔｐs://read•99ｃsw•ｃｏｍ人生的最後一個鏡頭去拍，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這句座右銘一直鼓勵著叫獸去做好的作品，去做觀眾喜歡的作品。

在拍攝幫派那集的時候，叫獸雖然沒計劃讓小愛去演，可是依然第一時間跟小愛說了想法：「這一集呢難度比較高，我需要找幾個看起來就很社會范兒的群眾演員。可是去哪找呢？」

結果叫獸這個人就特別自私，人家在裏面都準備妥當了，還想辦法給叫獸安排了一個上鋪；叫獸反而當天晚上就放了出來，連刑事拘留都沒有，白費了小愛的一片苦心。

「光頭哥！我剛才的眼神到位么？要不要重來一遍？」

叫獸起身，看著小愛，忽然笑了笑，說：「你的朋友，都是好人。哦，對了，現在啊，他們已經是『我們』的朋友了。」

「光頭哥，剛才我好像看了一眼鏡頭，要不要重來一遍？」

叫獸覺得，哦，那所有的疑慮都可以煙消雲散了。小愛這種程度完全不是涉黑……

在我接過來煙之後，小愛自己點上火，靠在牆上注視著煙圈緩緩飄散，一臉God Father的神態，凝重之中隱隱略有殺氣。

然後來的這群人紛紛對小愛說：「都來了，愛哥，砍誰？」

惺惺相惜，就是描繪現在的這一幕吧。

一天的拍攝結束后，叫獸已經成了大家的精神領袖。不少人收工后因為在鏡頭前僵直了一整天，都腰酸背痛。而叫獸也很辛苦，面對著不專業的演員聲嘶力竭了一整天，說起話來嗓子都冒火。

拋開一切不談，既然自己的影片屬於小成本製作，而小愛又可以免費找來這麼多群演，似乎對於叫獸來說已經沒有了更好的選擇。但是他最擔心的是，找來這麼多「有背景」的人，他們會不會對劇組有什麼非分之想。

顯然小愛發現了這一點點不和諧的火苗。中午休息的時候，小愛把幾個群演的頭兒叫在一起，說：「你們覺得導演這個人怎麼樣？」

然後小愛遞給我一支煙，問我：「抽么？」

如果葛布說出來的是別人的名字，那麼這個人可能已經消失了；畢竟叫獸這個人心狠手辣錙銖必較小肚雞腸為窮不仁。但是小愛呢，有點特殊。

經過這一天的觀察，以及當天晚上叫獸去派出所做的筆錄來看，正像小愛自己辯解的一樣：小愛真的不是什麼涉黑人員；而他的朋友也都是一些本本分分的老實人。當小愛得知叫獸因為自己請來的朋友而去派出所后，十分擔心十分挂念，趕緊和自己在裏面的朋友取得了聯read.99csw.com繫，聲稱如果叫獸真的進去了，一定要小心照顧。裏面的朋友放出話來，說「小愛的兄弟就是我們的兄弟，讓那個叫『叫獸』的放心大胆地進來，一切都有關照」。

不得不說，這種大場面依舊沒有讓叫獸驚慌失措。因為呢，從心底，叫獸把小愛當成朋友，他對朋友有著最濃厚的信賴。叫獸覺得吧，這可能只是大家在開玩笑而已。

「走啊光頭哥，晚上去喝一杯？」不少人都喊道，顯然叫獸已經通過自己的人格魅力捕獲了人心。

叫獸粗略地看了一下訪客登記表，按照不完全統計來看，小愛的隊伍有三百多個彪形大漢。看起來隊伍的規模著實不小。

小愛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愁眉一展，笑著說道：「你看，我們是一個棒球隊，那都是其他隊員。殺氣騰騰這個詞彙用得也不準確，應該說是鬥志昂揚才對。」

「哦，那是因為，棒球是一項激烈的體育運動，偶爾的身體碰撞自然是很難避免的了。但是你放心，我說過我熱愛棒球，棒球場是一塊神聖的場地，我怎麼可能亂來呢？」小愛還是一臉的和藹可親，為了消除叫獸的杞人憂天，小愛想了想后還特意補充道：「萬一真發生了矛盾，也都是出了球場之後才解決的。」

一來二去，大家的火氣都被躥起來了。不少人對著叫獸怒目而視，殺之而後快的氛圍悄悄流傳開了。

幾輛麵包車風馳電掣地消失在了遠方，小愛對正在收拾東西的叫獸說道：「不好意思啊，我的朋友給劇組添麻煩了……」

叫獸堅持要給錢，但是小賣部老闆顯然是被叫獸深深打動，幾乎帶著哭腔說：「我還有老婆孩子……」

叫獸哈哈大笑，然後語重心長地對葛布說：「丫頭你還是太年輕了，那種感覺絕對不是哥哥，那種范兒，統稱為『社會大哥』。」

果然，此舉深得人心。居民們走過路過之後，都覺得，這兩波好漢絕對不是非法聚集；雙方看起來吧，應該是來火併的。

因為叫獸終於明白了，算了，對於小愛這傢伙吧，報警……也沒用。

叫獸這段話一點誇張的成分也沒有。

首先就是為什麼作為一個影視公司的員工，小愛的桌子下面竟然很自然地放著一根棒球棍。

「表情！注意表情！尤其是嘴角！」

小愛趕緊說：「哦，他是我們導演，最近呢我們需要幾個演員拍一個戲，具體內容是……」

小愛就是黑。

「別笑場！嚴肅一點！」

這就是形而上學的主觀臆斷了。叫獸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挺不高興的，還和ｒeａd•９9csw•coｍ小愛念叨：「你知道么，樓下的保安說黑社會來找我要賬，他們都覺得你……」

然後這些人有些為難，說：「愛哥，砍人這種事我們專業，演電影這個有點……」

哦，這倒是一個很合乎情理的理由。那麼其次，棒球棍上的血跡一定也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吧。

所以說，具有領袖氣質的人，不知不覺身邊就會聚集起大批英雄好漢。這群人臨上麵包車走的時候，不再和叫獸見外喊他「光頭哥」，因為大家覺得這個外號不夠親切。大家都已經血氣方剛地對叫獸喊「大哥」了。

等到大家抱怨夠了，小愛終於開了口：「其實吧，叫獸……哦，就是導演，是一個特別認真的人而已。他想要追求的東西，是註定會流傳千古的傳說。」

「你找小愛不就得了。」我跟叫獸說，覺得他真是騎著驢找驢。

「報警吧？」叫獸給我打電話商量，張嘴第一句話還是這個觀點。

同時惺惺相惜的，還有一直在一邊監視的警察同志。在和叫獸面談之後，他們終於確定了：其實忽然間有這麼多凶神惡煞的傢伙出現根本不足為奇，因為這個劇組應該是要拍《水滸傳》。

哦，順便一說，叫獸是想要找出趴在附近草叢裡的狙擊手。

幾聲看似隨意的稱呼，卻已經奠定了叫獸在大家心中的地位。現在這些人才明白，為什麼小愛會佩服叫獸。

叫獸轉念一想，唔，好像還真是。

叫獸當時是很想點頭承認這美好的一幕的，但是三分鐘前，叫獸剛剛從附近一個民警的報話機里聽到了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眼神！不要看著鏡頭，要自然！」

叫獸說，不用不用，小事小事……然後拿了一包五號電池，抬頭問小賣部的老闆：「多少錢？」

刀疤臉轉過頭，目視著夕陽：「天色還早，現在回去收保護費還來得及。」

「這個動作太僵硬了。」

比如叫獸去小賣部買電池的時候，一群人圍在小賣部的門口熱情地說道：「光頭哥，這點事還用您跑一趟？直接和哥幾個說一聲，整個鋪子都給您搬過去！」

叫獸慌忙說：「不行不行，我要找的是像黑社會的演員，而不是本身就是黑社會的演員。」

「場面已控制場面已控制，狙擊手還有三分鐘就位。重複，狙擊手還有三分鐘就位。」

就是這個眼神，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下午的拍攝，叫獸依舊在精益求精，但是他卻意外地發現，再也沒有人抱怨，再也沒有人頂嘴。大家都是畢恭畢敬的努力，不僅僅是想讓叫獸滿意，更像是想要交出一份自己認可https://read.99csw.com的答卷。甚至有人在拍完一個鏡頭后都會主動站出來說：

說罷，眾人隨著小愛的目光望去。不遠處的叫獸，一邊啃著饅頭喝著礦泉水，一邊目視遠方，那凌厲的眼神，就彷彿是想要在陽光中搜索夢想一樣專註。

素昧平生的小賣部老闆抬頭看了看叫獸身後若隱若現的彪形大漢們，然後迅速地衡量了一下情勢，顯然也是被追逐夢想的叫獸打動了。所以老闆不卑不亢地說道：「嗨，你說這，談錢，扯遠了吧，生分了吧！送的，送的……」

小愛看著自己這些朋友，知道又有一批墮落的靈魂得到了叫獸的救贖。整個場面充滿了失足少年勇於失足的氣氛，感動得一塌糊塗。

眾人點頭，立馬很專業的開始挽袖子走向正襟危坐的叫獸，同時有兩個人更專業地搭了個人梯去擋住了攝像頭。

「我覺得……」叫獸說道，「……報警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抱怨著。小愛當時心裏很震驚，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自己的朋友里，竟然還有能說出「吹毛求疵」這個成語的傢伙在！

但是叫獸搖搖頭，說道：「不了，大家辛苦，你們去吧。我晚上還要剪片子……」

葛布說過，小愛給人的感覺很成熟很穩重，像個哥哥。

話沒說完，小愛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嚴肅的表情。這個轉變讓叫獸始料不及，然後自己的話就被小愛打斷了：「是哪批人來要賬的？我去搞定他們。媽的，知道我在這上班還來收保護費，幹嗎啊？黑吃黑啊？」

叫獸其實是想跟小愛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而且，叫獸自己也轉變了態度。他再跟我提起小愛的時候，再也不說那句口頭禪了：「報警吧。」

紋身男站在他的身邊，說道：「是啊，如果我們都去喝酒了，誰去看場呢？」

唔，那天還是第一次，叫獸真的是把每一個鏡頭都當作最後一個鏡頭去拍的。只不過那天天公不作美，不曉得為什麼，後期看的時候總有幾個小紅點不斷掃來掃去，損失了不少好鏡頭。

「因為我喜歡打棒球啊。」小愛當時對提出疑慮的叫獸解釋道，同時為了消除叫獸的杞人憂天，小愛還特意愛惜地端詳著撫摸著自己朝夕相處的球棍。叫獸看到了小愛眼神里充滿著無限的溫柔，彷彿那根球棍就是和小愛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一樣。

叫獸莫名其妙的，只能接受了老闆的好意。拿著電池回來把這個經過和小愛一說，小愛也是唏噓不已，覺得叫獸的群眾基礎已經讓不少那些高高在上的導演望其項背了。

而墨鏡男更是幾乎潸然淚下，無語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