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下，也是一種命運的承擔
在房地產公司工作的葉先生是我的一個名副其實的「老朋友」。
年紀比我大，塊頭比我大，語速比我慢，性子卻比我急。
葉先生是標準的「上海好男人」，賢夫，居家，老婆女兒常掛嘴邊，讓人感覺他生了一對心肝寶貝，幸福滿滿的總要溢出來似的，我每次見到他，他都是那樣樂呵呵，也從未見他有過什麼煩心事。
葉先生第一次接觸TAROT，是在他們公司邀請我為新進員工進行性格體察的宮廷TAROT的培訓活動上。葉先生是HR部門的總經理，他原本不需要抽牌，看見年輕人玩得不亦樂乎，便也躍躍欲試了起來。葉先生抽到的是正位的聖杯國王，一位在「人際關係領域」里當之無愧的「專家」，目前他就職的工作正是他發揮才能的絕佳戰場。那次的活動給葉先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之後，我們便經常合作，我為他們公司量身定做了很多有趣的TAROT心理測試和職業培訓，葉先生第一次體驗便迷上了TAROT，坦言TAROT企業心理培訓比傳統的企業培訓要有趣好玩得多。
因此，我從未想到過葉先生會找我做個人諮詢。
我曾經跟傑西探討過，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心眼很純，磁場很滿，靈魂很強，可能一輩子都不需要我們這種服務，葉先生恐怕就是這樣的人。傑西不太服氣，他認為人的心理都是複雜多變的，加上「命運」的協作與「攪和」，難保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傑西打賭，葉先生總有一天也會來找我。
我覺得傑西真的很「寶劍」，他總覺得我對來訪者自身潛能的信任度太過樂觀，這也足以證明我和葉先生是「同類」，我們都是標準情感走先，理智延後的「聖杯型」人。
我基本上沒有把傑西的話放在心上。
因此，當葉先生心急火燎地打電話給我，想約我做一次TAROT分析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把手機從耳朵上挪開，確認一下手機屏上顯示的是不是他的號碼。
有一件事，還是被我言中了，葉先生約我不是為了他自己的事。
我的信任不是沒有理由的，一貫保持心態健康，個性又達觀的人通常都很會打點自己的人生，因此，我猜想，那位來訪者應該是葉先生生命中的某位重要人物。
果然，那位即將見面的重要人物是葉先生的母親，陸太太。
事情的起因源自一年前的一場交通意外。
葉先生的父親，也就陸太太的丈夫，在一年前的一場交通意外中不幸去世，導致陸太太就此一蹶不振，消沉了起來。
「那純粹是一個意外。」
葉先生再次強調這點，讓我意識到他母親恐怕是陷入了某種難以自拔的負罪感之中。
我問葉先生，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他母親會把丈夫意外身亡的責任轉嫁到自己的身上？
「都怪那些個江湖術士！」
我不太明白他所指的是哪一類人？
葉先生坦言，他母親在葬禮結束后的第二個月，去外地旅遊散心，據說，在一座山間小廟中偶遇一位道士，一語道出她此次旅行的玄機在於「喪夫之痛」，令陸太太大為震驚，願問其詳，結果，那位江湖道士在測算了陸太太的生辰八字之後，斷言她命里克夫。
「於是，我母親就堅信我父親是被她剋死的，這簡直就是胡扯！」
葉先生很憤怒，我很少見到他那麼情緒化。
「結果呢？」
「我母親就一頭栽進去啦，開始迷戀所有有關運勢啦，算命啦，各種神乎其神的鬼玩意兒，生怕自己再克到家裡的人，就差沒在家裡設壇作法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
「有沒有建議她去找專業的心理諮詢師談談？」
「她不願意，她只相信那些玄神的東西。」
葉先生一籌莫展地看著我。
我大約可以理解他為什麼要特地來找我了。
試圖擦亮一個病入膏肓的「神秘學信徒」的眼睛，是極為困難的一件事。這不禁讓我對那些熱衷於把玩「偽神秘學」的「江湖師傅」刮目相看，他們操縱人類潛意識的能力其實並不比我們這些專業人士差，有些，甚至可以稱之為「天才催眠師」，所幸，「正途」與「邪路」的分界線自古以來就和「天堂」與「地獄」的界限一樣分明。
我欣然接受了這個案子。
和他們PK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1．「走火入魔」的秘密
陸太太很需要安全感，坐在這樣的沙發里，她會感覺很放鬆。
陸太太洗牌時的場能既興奮又緊張，抓牌的手指微微顫抖著，牌的背面反射出細微的汗漬，顯然，她對於接觸神秘學工具有著本能的畏懼。
開牌的一瞬間，四周的空氣里有種說不出的冷峻。
「既然一牌一個準，那就隨便摸幾張牌看看。」
她不容置疑地瞪大雙眼。
「怎麼樣？您覺得TAROT准嗎？」
「TAROT的確有占卜的作用，但是，我們今天並不是來做TAROT占卜的。」
「這張牌代表著您最近的睡眠狀態，逆位的月亮，暗示著你因為無法面對內心的恐懼而噩夢纏身。」
「我想知道，您最近的個人情況如何。」
我對她恬淡地笑了笑。
我必須打斷她，以便扭轉她的思路。
「這張牌代表著您目前的精神指引，正位的教皇，暗示著你的精神核心停留在狹隘盲目的忠誠與追隨中。」
陸太太一身素裹，念珠串串，走起路來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這張牌代表您的整體感知，正位
九-九-藏-書的死亡牌，暗示著你感到生命即將就此終止。」
「既然如此，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呢？」
「任何事情，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
陸太太不無仰慕地說道。
「您可不是一般的俗人，基本上可以稱之為虔誠的信徒了。」
她用了一個在TAROT諮商中必須時刻避免的敏感詞語。
「這張牌代表著您的視覺感知，正位的寶劍十，暗示著你眼目所及的危機與困頓，無時無刻，無所不在。」
我的語氣很嚴肅，她略感驚慌，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葉先生陪母親坐了一會兒，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握著母親的左手，「聖杯國王」發自內心的體恤讓我十分感動。
「這方面你們才是專家，我只是個俗人。」
「這張牌代表著您的深層潛意識冥想，逆位的審判，暗示著，你堅持認為，生命中的一切不公正的待遇皆『因我而起』。」
「您，真的自在快樂嗎？」
第五張：逆位的月亮。
「話不能這麼說。」
「我？我很好啊，自從接觸了靈修，九九藏書我覺得人生有了很大的改變呢。」
那種令人難以呼吸的神情再度如期浮現。
陸太太的思路相當活躍，一口氣說了很多，例如，我的丈夫為什麼會發生意外？他現在情況如何？是否過得很好等等。
「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略懂TAROT的心理分析師。」
我隱約感覺到，她開始進入狀況了。
我感到頭疼，看來，陸太太完全不明白我的工作性質。
第一張：正位的死亡。
我決定設置一個以六張牌為主訴的直覺型TAROT牌陣，來綜合體察她目前的精神狀態。
「這怎麼說呢，我以前接觸的都是東方的占卜法，西方占卜還是頭一次呢。」
我決定把「TAROT大師」的角色扮演到底，於是，用一種極其威嚴的語調開始了我的解牌——
她很突然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拋出這個問題。
我們開始討論問題的設置。
「我不是什麼大師。」
我不禁好奇地問她。
我問她是否需要更換牌的位置，她說不需要。
「我真的很佩服你
九-九-藏-書們這樣的大師。」
「大師」這樣的詞語，包含著當事人對治療師過高的期待，在我聽來多少還是會有些壓力。
第六張：逆位的審判。
我決定暫且把這個話題擱下，看情形，接下來的諮詢過程中，遲早還是會面對這個問題的。
閑聊至此，陸太太迫不及待地想要體驗TAROT的「神奇」，於是，葉先生便借故先行離開，諮詢這才算正式開始。
我加重了提問的語氣，希望可以引起她的關注。
第三張：正位的寶劍十。
初次見面，我選擇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
「好啊好啊。」
這個問題讓她沉默了，好久也答不上來。
陸太太眉頭微蹙，似乎沒聽懂我的意思。
果不其然，她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就恢復了欣慰踏實，彷彿遇到了一位知己。
陸太太轉念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番。
這些問題具有明顯的通靈占卜意識，和我打算介入的議題完全南轅北轍。
我讓服務生辟了一個安靜的角落給我們，角落裡有特別舒適的軟皮沙發，可以把人緊緊地包裹起來。
首九_九_藏_書先，必須向當事人解釋TAROT分析的運作方式，洗牌、抽牌等注意事項以及設置問題的重要性。整個過程中，陸太太的眼睛無時無刻不閃爍著興奮的光輝，這讓我不免有些擔憂，她關注的似乎並不是我正描述的這些極為重要的信息。
是否應該向她如實表明我的工作原則，讓我很為難。如果，她認定我是一個TAROT大師，那麼我最好藉由這個「分身」來進入她的內心世界，否則，她很難與TAROT建立準確的心理鏈接。
第四張：正位的教皇。
她難掩激動，彷彿只為了等到這一刻。
我也很認真，雖然沒有半點譏諷她的意思，她臉上的表情還是發生了變化。這樣的坦率是否真的能夠觸動她的心弦，其實我並沒有多大的把握。
「我想，您可能有點誤會。」
桌面上，六張牌一字排開。
會面的地點在上海一家老式的花園洋房咖啡館。
「您認為什麼是靈修？」
第二張：正位的高塔。
「TAROT是不是很准啊？我聽說是很準的。」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九*九*藏*書六張牌，臉上興奮的紅暈瞬間消失，蒼白的迷霧渾渾噩噩地將她籠罩了起來。
陸太太被桌面上的牌陣震懾住了。
陸太太話很多，語速很快，難掩內心的焦慮，我和葉先生都避免打斷她，儘可能讓她表達。她首先用自己的方式轉述了在異地旅行時的「奇遇」，和大多數遇見過類似「奇遇」的人一樣，陸太太至今仍沉浸在不可思議且異常「神聖」的亢奮中，按照葉先生的說法，這檔子事兒，她是逢人必說的。
「這個么，只有你知道啦，小葉跟我說你是很厲害的TAROT大師，一牌一個準！」
「準確度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反問她。
「是嗎，呵呵，那是我的榮幸。」
「這張牌代表您的聽覺感知，正位的高塔，暗示著你的耳邊充斥著數不清的意外事件。」
我和葉先生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這句話實在太耳熟能詳了。
「小葉跟你說過吧，我老伴兒去世那一年，我真的很難過，後來接觸了靈修，感覺好像脫胎換骨了似的，現在的我，很自在很快樂，也不再那麼糾結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