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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非常對不起……」她對著添田鞠了一躬,「他說現在實在不方便見客。」
「不,突然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應該是我道歉才對。」蘆村亮一平靜地說道,「你肯定很忙吧?」
究竟在說什麼啊。添田也只提到了伊豆的溫泉,閉口不提關鍵。
「也就是說他去世前的意識很清晰是吧?可是您剛才為什麼說您不知道呢?」
夫人的妹妹低下頭。看來她並不想回答和這件事有關的問題。
「村尾先生,」添田站在村尾芳生旁邊說道,「凡內德夫婦也在那家酒店嗎?」
「對方說讓你回來后回個電話。說是會等到六點。」
「村尾先生,」添田彰一道出實情,「野上顯一郎也許會成為我的岳父。」
「那請問他現在在哪兒?」
還是得把這件事說出來才行。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該跟誰說才好,總不能跟孝子或久美子說吧。
「但他和身處國內的軍人不一樣。他在外國當武官,而且還是中立國,應該很了解大戰的戰況才對,他應該能站在客觀的角度判斷啊。就算是日本國內,海軍方面也認為日本定會戰敗。」
添田見過亮一兩三回,覺得他是個很典型的學者,為人認真踏實。亮一很少主動說話,但不會給人留下冷淡的印象。他總是認真地聽對方說話,打招呼的時候也比普通人有禮貌得多。
添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是的,也想問問您他的為人。」
村尾芳生在椅子上變了個姿勢,添田又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了。
「是的。」
村尾夫人回來了。這一回,她的臉上並沒有猶豫:「請進吧。」
微弱的金色陽光灑在山上。一片杉樹林在山坡上形成一塊黑斑。
「為什麼這麼說?」
「……」
「好的,我這就去。」
添田下了車,朝酒店門口走去。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艱難工作,他不禁有些緊張。畢竟,村尾芳生在京都不幸受傷,所以才會來這僻靜的地方療養。而現在他最討厭的記者帶著他最不想提的話題追到了這兒。不用見面,添田也能想象出村尾芳生痛苦的表情。
同事告訴他,他不在的時候有人給他打過電話。
「真是打擾了,是這樣的,我從外務省那兒打聽到村尾先生因為生病的關係去伊豆靜養了,請問夫人跟他一塊兒去了嗎?」
「我知道自己貿然前來拜訪定會讓您感到不快,也許我接下來的問題更會讓您火冒三丈。」添田毫無保留地說道。他不想再繞彎子了,而是想開門見山地引出對方的答案。
添田彰一越來越摸不透蘆村亮一把自己叫出來的動機了。飯吃完了,他還是沒有道出自己的目的。服務員端來了咖啡。
「沒想到他的情況這麼糟糕……可是我只要見他五分鐘或十分鐘就夠了,絕不會影響他休息。能否請您把溫泉和旅館的名字告訴我呢?」
「你什麼意思?」
「村尾先生,是不是這樣?」
先撇開視線的反而是村尾芳生。他整個上半身倒進椅子里。
「您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啊?」
添田與村尾的對話中斷了。
村尾課長眺望著遠處的山景,臉上掛滿嚴肅之情。
「什麼?」村尾芳生站起身,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添田,雙眼中飽含著灼|熱的光芒。
蘆村亮一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添田。然而,他遲遲不開口。
「是的,我叫添田彰一,是個記者,以前曾見過村尾先生一面。」
添田等的就是這個答案。
「啊,雖然和我並不同路,我還是可以打車送你一程。」
「不好意思,」夫人說道,「我丈夫身體狀況不太好,是來這兒靜養的,不能見客。」
原來他的意思是,讓自己帶著久美子去橫濱的紐格蘭德酒店!
「事出突然,我真是沒有想到。我給外務省打過電話,這才知道課長您請假了,」
添田是在寂靜的湯島下的車。黑暗中也能依稀分辨出兩旁行道樹的顏色。添田朝教堂的方向走去。他非常喜歡這條路。
從這一點看,添田彰一的心理狀態和蘆村亮一的如出一轍。
「哦,是你啊。」
「那就是說公使館里也存在陸軍派和海軍派的對立不成?」
「門田先生的行蹤,我自然是要調査的,但我想問您的是門田先生的性格。」
走進房間一看,只見村尾芳生穿著棉袍,正躺在陽台的安樂椅上。寬敞的陽台背後還能看見重重疊疊的群山景色。
「你們報社在追査伊東的那起案子嗎?」
蘆村亮一在久美子前往京都的時候,特意找了個警察陪久美子一起去。不過,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野上顯一郎還活著,而且來到了日本。也許是最近發生在久美子周圍的怪事太多了,他才會想找添田商量吧。
「是嗎……」添田本想爭辯,可還是忍住了,「那請允許我再換一個問題。」
「根據就是,有人在日本見到了野上先生。」
蘆村亮一拿著包,走到了收銀台前。那緩慢的腳步,正顯示著他心中的猶豫。
「那門田先生和您是坐同一班船回國的嗎?」
坐電車到三島站需要兩個多小時,之後再換計程車。沿著狩野川旁的下田街道走一小時,右側就出現了一條小路,旁邊也有一條小河。
「莫非你已經有了犯人的線索?」
「啊?」添田看著副教授的臉。
不久,夫人拖九_九_藏_書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回來,臉上一籌莫展。
添田也相信野上顯一郎還活著。而且他已經猜到,野上偽裝成了法國人凡內德來到了日本。這一信念在前往伊豆的船原溫泉見過村尾芳生之後更加堅定了。
「謝謝您打電話給我。」
添田終究還是沒問出實情來。不過他至少知道了村尾身處伊豆溫泉的消息。
添田看見了御茶水車站的燈光。黑暗中的站台彷彿漂浮在半空中。
添田在計程車中思索著,蘆村亮一為什麼要把自己叫出來?他剛去船原溫泉見過村尾芳生,一回來就接到了蘆村的邀請,感覺並非偶然。他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直覺告訴他,這次邀約肯定與野上顯一郎有關。
「正因為沒有,才會四處打聽的。」
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然而,真的把添田叫出來了,蘆村又難以啟齒了。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了添田,他可能會立刻告訴久美子,即使囑咐他不要說,也難保毫無疏漏,而久美子一定會告訴自己的母親。
「您就是添田先生吧?」夫人鞠了一躬,一臉詫異地問道。
她的姐姐肯定囑咐過她,萬萬不能把村尾的行蹤告訴外人。然而,面對報社的記者,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忘了。當時門田的確跟我說過。」
在吃飯的時候,蘆村開口閉口就是感謝添田對節子和久美子的照顧,還提了兩三個有關報社工作的問題。
「伊東先生不是海軍,是陸軍。」
看來夫人的妹妹並不擅長應對這種情況,顯得有些驚惶無措。
「哎呀,你這麼忙啊。」亮一同情地說道,「好不容易去一趟伊豆,怎麼不去溫泉泡一泡,住一個晚上呢?」
「性格?哎呀,已經這麼多年了,你問這些幹什麼?」村尾靠著椅背,凝視著添田問道。
夫人出來了。她和添田在青山見到的那位女士長得非常像。三十七八的樣子,個子很高。
「我也不是很清楚哪些地方適合見面,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來我們大學附近的餐館?我在那裡等你。」
「哦?你這麼說有根據嗎?」
「這……」
她們和野上顯一郎的關係太近了。然而,沒有關係的第三者就更不行了。想來想去,唯一合適的人選就是添田。添田將會成為久美子的丈夫,既和野上家有密切的關係,又不是血肉至親。也就是說,這恰到好處的距離,讓蘆村選擇了添田作為傾訴的對象。
「喂,」村尾芳生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你為什麼對野上先生的事情這麼感興趣?」
「啊,非常抱歉。」
添田有些同情她,不得不讓步。
「呃……是這樣的,之前我也曾告訴過您,我想寫一寫大戰期間的外交史。想要多收集些資料,所以才來向您打聽門田先生的事情。」
「添田君,你住在哪兒啊?」亮一問道。
「瀧先生?」添田站起身,「瀧先生現在在哪兒?」
「是的,去辦點事。今天早上去的,剛回來。啊,對了,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到報社。」
這可真是罕見。此前,添田與蘆村亮一幾乎沒有交集。添田只是從久美子和節子那裡聽過很多有關亮一的傳言而已,想必對方也是如此。
想必她是考慮到了丈夫的心情,心想來了個不好對付的人。
「那是當然。」村尾不情願地說道,「畢竟是同一座公使館的同事,而且他又是我的部下,當然認識了。」
這家酒店並不大。走進大門,就能看見河邊的庭院里有好幾個小亭子。這裏的狩場燒非常有名。
旅館的白色建築物映入眼帘的時候,添田不禁想起了村尾課長那張冷漠的臉。
「我沒有權力束縛別人的想象,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他的背影說道,「可是,添田,你為什麼要追查野上先生的事情?是誰讓你這麼做的?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的?」
前來迎接的女服務生看上去很樸素。
「是個姓蘆村的人。」
村尾芳生輕輕點了點頭,但並沒有看添田一眼。添田看到村尾的側臉,發現他消瘦了不少。
「不是。」
「難得你有此意,」村尾露出一絲冷笑,「可惜門田已經死了。」
「我不清楚。」村尾芳生避不作答。
「我並不否定,因為報社總是對一切事情都感興趣。」
「這我就不清楚了。」村尾歪著腦袋,壓低嗓門說道,「不過……不應該啊……我聽說他的確是死了。」
「不,現在還好。」
「報社跟我們不一樣,每天都要追著新聞跑,肯定很辛苦吧。而我們總是做一樣的事情,有時候覺得也挺無聊的。從這個角度看,還是你們的工作有活力啊。」
餐廳二樓能看見圍牆內的大學燈光。那是從茂密得發黑的銀杏樹梢中漏出來的。吹著口哨的學生從餐廳門口經過。
「那我就把電話號碼告訴您吧。」
「不好意思,我剛才出去了一趙。」添田先道了個歉。
「我有個突然的請求,請問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亮一說道。
第二天一早,添田就離開了東京。
「您說得沒錯,但我也是報社的一分子,在某些時候不同九-九-藏-書的部門也會通力合作。比如這次的事件就是如此。警方還沒有査明殺死伊東先生的犯人。我之所以向您打聽他的性格,也是為了幫助報社追査這起事件的真相。」
村尾說不出一句話。添田則正視著村尾的視線。
女服務生在一旁為添田準備好了拖鞋。
「可是他畢竟是課長啊,工作上的事情就不用聯繫他嗎?」
門田源一郎回國之後立刻辭去了外務省的工作,還成了行蹤不明的隱形人,坊間甚至風傳他已經死了。這和他晚回國的原因肯定有關。
「啊,那裡的狩場燒很有名呢。我有個朋友曾經去過。」
「我不能告訴您,總之就是有人見到了。我畢竟是個記者,不能把人家的名字說出來……」
「就在九州大學旁邊是吧?不過還是西公園比較好啊,那裡能看見海景。玄海灘就在山丘下面,還能看見凸出來的細長島嶼呢。」
「那麼公使館時代的伊東先生的性格怎麼樣?」
「因為野上先生生病之後,是門田先生陪去瑞士的吧?」
他總覺得不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心裏就會七上八下的。從九州回來之後,他就帶著野上孝子、久美子和妻子節子去餐廳吃了飯,那是他的潛意識想要告訴別人,自己在九州有過令人震驚的經歷。然而,三位女眷什麼都沒察覺到。最終,他發現自己的用心打了水漂。
可是添田最介意的是,野上顯一郎還有位法國妻子。要是沒有這位夫人,他說不定會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推測告訴野上孝子和久美子。然而,「顯一郎有另一位妻子」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口。不,不光是孝子,就連坐在眼前的節子的丈夫蘆村亮一,也不該知道。
「什麼?」
添田彰一給瀧良精家打了個電話,發現他還是沒有回家,家裡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蹤。
她告訴添田,村尾用的是「山田義一」這個名字。
「其實前一陣子我去九州開了個學術會。」副教授突然說起了學術會的事情,「會議在福岡舉行的……想不到地方上居然還有那樣的大城市。」
載著蘆村亮一的計程車消失在了添田的視野中。
「是船原的……」
「當時公使館里是不是有一位書記生叫門田源一郎?」
「是嗎……原來是這樣……」村尾芳生嘆息道。
「村尾先生,」添田終於決定道出實情,「因為有傳言稱野上先生還活著。」
村尾芳生像在用他的態度表示,自己對一介書記生完全不感興趣。
蘆村亮一把自己叫出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不可能只是為了感謝他對久美子的照顧。蘆村副教授肯定有其他話要說。
「那真是太讓人擔心了。請問村尾先生的身體狀況可好?」
「夠了!我是來這兒靜養的。你擅自來找我。我本不想見你,是我妻子看你可憐才勸我見你一面的。」
「那是當然,因為他是個軍人。」
「這……」她露出發愁的表情,「可是醫生囑咐姐夫一定要靜養,絕不能見客。」
村尾芳生又將視線轉向遠處的高山,彷彿在抑制自己的感情。
村尾的表情頓時鬆動了。添田感到,村尾好像在心中小聲吶喊著。
事關重大。在關鍵時刻,蘆村亮一打起了退堂鼓。
於是,添田進行了換位思考,把自己設想成蘆村亮一。
添田腦中立刻浮現起那對法國來的凡內德夫婦。他找遍了東京的酒店,可就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原來如此,原來他們在橫濱啊。
「我是從東京來的,能不能讓我見夫人一面?」
「村尾先生,您在XX國任職的時候……」
添田彰一看了看大門旁的紅色楓樹,來到了掛著名牌的格子門前。
「情況這麼糟糕嗎?」添田差點以為村尾的槍傷惡化了。不過轉念一想,這也許是不把行蹤告訴他人的借口。
陽台外,山上的光線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匍匐在山腳下的陰影開始朝山頂上爬。
「如果你要問野上先生的事情,就去找瀧吧。」
後悔之情湧上心頭。早知如此,自己就該鼓起勇氣先開口才是。這樣一來,蘆村亮一也許會坦誠相待。蘆村亮一是否堅信野上顯一郎尚在人世?他手上究竟有多少線索?添田頓時產生了好奇。
「我只能說這些。總之,沒有比他更像軍人的軍人了。」
「聽說在伊豆的一家溫泉靜養呢。詳細情況我們也不清楚。」
添田早就想到對方不會輕易答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聽說一等書記官野上顯一郎先生到瑞士療養的時候,是門田先生陪著去的。所以我想從門田先生那裡打聽一下住院期間的野上先生的情況。」添田決定賭一把。
「您和門田先生熟嗎?」
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添田立刻把這句話和野上顯一郎的死聯繫在了一起。門田把野上送去了瑞士,他回國的時間因此比其他人要晚。
「不好意思,這些事情我們是不能告訴外人的。」
她還為添田在安樂椅旁邊擺了張椅子。
「不,我明白您的難處,我也覺得自己擅自來到這裏非常失禮。但我只需要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夠了,還請村尾先生通融。」
蘆村亮一說了半天閑話,可就是不切入正題。
村尾沒有立刻作答。他好像在猶豫。
「添田,」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沮喪read.99csw.com,「這事我真不知道。」
「還有這種事?」村尾露出揶揄的笑容,「你査得真仔細啊。那何必跑來問我呢?你直接讓你們報社的人找他,直接去見他不就行了?」
「啊,我住在芝區愛宕町,我們報社的單身宿舍就在那裡。」
「啊,嗯……」村尾芳生哼哼了幾聲。
添田等候著對方切入正題。然而,喝完咖啡之後,留給他們的時間就不多了。
「我想了解伊東先生的為人。」
「此話怎講?」
村尾芳生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這正是添田等候已久的破綻。小心謹慎的村尾芳生在不經意間出現了漏洞。
蘆村亮一居然會突然給自己打電話。如果他是從自己家裡打來的也就罷了,可那通電話分明是從大學打的,就好像是為了故意避開節子。
「你沒搞錯吧?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得是。不,我沒必要跟你說這些。添田,我不想和你說這些廢話。就連野上夫人,都深信自己的丈夫已經不在人世了,正是我把他的骨灰送了回來。事到如今,不要再去追査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了。這樣對死者的家屬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通過節子,他已經了解了久美子和添田的關係。
添田本以為是節子從外頭打給他的,可同事記下的電話號碼旁分明標註著「T大學」這幾個字。原來打電話來的是節子的丈夫亮一。
「請問他什麼時候來上班啊?」
自己的妻子節子也不行。
蘆村亮一在二樓靠窗的座位上看著報紙。見添田走了過來,他趕忙折好報紙,輕輕點頭示意道:「你好啊。」
「村尾先生同意見我了嗎?」
「是的,就是那裡。」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來。」亮一尷尬地說道,「其實我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想見見你而已。」
「您好。」他低下頭說道,「非常抱歉在您靜養的時候打擾您。我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的。」
就在這時,添田意識到了村尾芳生那句話的含義。
添田感到一片漆黑的腦中閃過一絲光亮。
船原溫泉背靠高山,非常僻靜。除了那一家旅館,其他房子都是農戶。漫山遍野儘是秋色,收割過的田地中滿是谷茬。
野上顯一郎的確還活著,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孝子和久美子該有多麼高興啊。可問題是,顯一郎有了一位新夫人。好不容易從天而降的喜悅之情,頓時就會土崩瓦解……
「他是個誠實的人,工作能力也很強……我只能說出這些了。」
「我有一件事必須和村尾課長當面說,請問他究竟去了伊豆的哪一家溫泉啊?」
夫人只得作罷,站起身。添田從夫人臉上讀出了下定決心的表情。他在門口等候了許久。這段時間里,村尾芳生肯定在命令夫人把記者趕回去,而夫人則在說服丈夫。從夫人剛才的表情可以推測出這些。
「那是當然,因為門田是最年輕的人啊。我們其他人都很忙,哪兒有時間去送病人啊。這種事情只能讓年輕人去做,並不是因為他們倆有特別的關係。」
「你想見見門田?」
「那請您稍等片刻……」
村尾芳生的肩膀一陣抽搐。然而,他的口氣卻很平靜。
村尾默默點點頭,一臉的不快。
她微笑著拒絕了添田的要求。
他怎麼會知道野上顯一郎臨終時的樣子呢?野上顯一郎根本就沒有臨終過!
「啊,我也去福岡出差過,還挺熟悉那邊的。」添田隨聲附和道,心裏卻在疑惑他為什麼要突然提起福岡。難道他在繼續閑扯嗎?
「請問他的性格怎麼樣?」
村尾家離青山南町的電車線路有些距離。住在這一帶的大多是中產家庭。
「不過我家那位病人正在氣頭上,還請您手下留情啊。」
「我知道了。那旅館的名字是?」
「這我也不清楚,估計得等兩個多禮拜吧。」
「唔……」
「門田先生應該向您彙報過野上先生臨終時的樣子才對。」
「是的,」添田接下話荏,「門田先生的老家也說,不知道為什麼東京那邊一直盛傳他已經死了的傳聞。現在他們家的當家是門田先生的親哥哥,他也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門田先生離開家之後,一直行琮不明。」
「麻煩了。」
「哦……」村尾看起來睡眼惺忪,「然後呢?找我什麼事?」
「哪裡,哪裡……」
「意識?這我怎麼知道?」
「可你並不是社會部的。我記得你是政治部的吧?」
似曾相識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這時,添田突然意識到蘆村亮一的立場和自己的極為相似。
添田彰一從伊豆回到報社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是吧?你要是査過二戰外交史的資料,就肯定見過那份公報。外交官的死訊怎麼會出錯呢?又不是報社的電報。那可是日本政府的堂堂公報啊!」
「原來如此……嗯……」村尾總算進入了思考回答的階段,「伊東先生……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典型的陸軍軍官。」
「啊,謝謝您的關心。其實我是被姐姐突然叫來看家的,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她顧左右而言他。
「如果直接上門拜訪不太好,我會提前打電話確認的。」
「……」
那麼,蘆村亮一究竟想跟他說什麼呢?為什麼見到自己之後,他竟說不出口了呢?
「哦,你去伊豆了啊九_九_藏_書?」亮一裝出對添田的話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還去東公園那兒散了個步呢。」副教授說道。
伊豆的溫泉並不少,況且村尾登記的時候用的肯定還是假名,添田也不能給溫泉旅館一一打電話詢問。
添田很快就找到了村尾家。
「我也聽說了這一傳聞。」添田的口氣也很鎮定,「可是我委託我們報社的九州佐賀分部査了査門田先生的老家,發現門田先生並不是死了,只是失蹤了而已。」
「野上顯一郎有個女兒,叫野上久美子。」
「不,他是坐之後的船回國的。」他回答道,「二戰結束之後,我們以外交官的身份坐英國的船回了國,但門田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所以他的回國時間比我們遲了一個月。」
村尾凝視著添田,但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色。也許他正期待著添田的這句話。
添田照著紙片上的號碼回了電。
夫人露出恬靜的微笑。添田對她感激不盡。
蘆村亮一在福岡的東公園見到了野上顯一郎,然而他只提到了公園,並沒有說下去。同樣,添田也只說了自己今天去了趟伊豆。繞來繞去,總也談不到點子上。他們都給話題罩上一層帘子,不把關鍵示人。
「不是,我是這家人的親戚。我姐姐出門去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添田來到了村尾身旁。
對面庭院里的男女客人在女服務生的帶領下朝小溪走去。女服務生手上提著竹籠,也許是要圍坐在一起吃狩場燒吧。添田獃獃地望著眼前的光景。
村尾在京都的M酒店中了槍,傷還沒好,應該還沒去上班。添田給外務省打了個電話,發現他果然還在病假中。
女服務生問了添田的名字,轉身進屋了。
「我聽說他過世的時候很平靜。」村尾芳生終於回答了。
「之前您說過野上先生是得肺病去世的吧?」
「這兒是鄉下地方,沒什麼好招待的,不過這兒的柿子真是不錯,這些都是剛從樹上摘的。和東京水果店裡買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謝謝。啊,還有……」添田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請問村尾先生是用真名登記的嗎?」
「那他過世的時候,意識清晰嗎?」
村尾在反問之後,才回過神來,緘口不語。臉上分明寫著:糟了!
添田雖然這麼說,可心裏在想,他真的是為了這事把我叫出來的嗎?他覺得自己好像撲了個空。
「船原?」添田一邊在筆記本上寫著一邊問道,「船原,是伊豆修善寺那邊的船原嗎?」
她從套裝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聽說添田不會直接上門,而是先打電話問一問,她好像放心了不少。
這回輪到添田陷入沉思了。他的直覺告訴他,門田書記生並沒有把野上一等書記官臨終時的樣子告訴村尾芳生。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方才村尾那一瞬間的表情,還有他隨口說出的那句話,都證明了這一點。
「你知道那個餐館的位置嗎?就在正門前的電車道旁邊。」
村尾芳生的眉間頓時擠出深深的皺紋,然後他別過頭去。
不擅長對付記者的夫人妹妹輕易相信了添田的話。
「難道門田書記生沒有在瑞士的醫院見證野上先生的最後一刻嗎?您去瑞士領回骨灰的時候,他應該會把當時的情況報告給您才對啊。」
「您的身體可好?」添田寒暄道。這樣就不會提到槍傷了,畢竟村尾在隱瞞自己受傷這件事,這麼提問才不算失禮。
添田還以為是節子打來的。
「我知道。」村尾芳生冷淡地說道。
「啊,那您是村尾夫人的妹妹吧?」
既然來了溫泉,就不可能完全避不見客,畢竟這裏不是醫院,也沒有醫生跟著。
亮一是節子的丈夫,看似是個絕佳的傾訴對象,可是難保他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妻子節子。而節子很有可能會告訴孝子和久美子。想到這一事實對兩人的打擊,添田絕不敢輕易開口。
「您的意思是,因為他是陸軍,所以堅信一定能打蠃,是嗎?」
「好……」
「非常抱歉,」添田低頭說道,「但請您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和剛才那件事無關。那是有關在世田谷郊區被殺的伊東忠介先生的。他和您一樣,曾在XX國的公使館任職,原本是陸軍的武官。伊東先生慘死世田谷的事情,想必您也在報上看到了吧。」
「是的。」在大門口屈膝行禮的女士點了點頭。
「嗯,我大概有數。」
不過,他照著菜單點了菜,吩咐服務員做這個做那個的,十分周到入微。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村尾夫人嗎?」
「船原酒店。那裡就只有一家旅館。」
「我知道。可是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那是外務省的錯誤。」
村尾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動了動脖子,用眼角的餘光瞥了添田一眼。棉袍蓋住了肩膀,看不出他有沒有綁繃帶。
「那我就告辭了。」
「哦?你也去過那兒嗎?」副教授大吃一驚地說道。也許是學者的生活圏子比較小吧,總感覺自己去了個別人很少去的地方。
「那我們走吧。」
在大學正門和長長的圍牆對面,有一家漂亮的餐廳。添田上了二樓。因為大學就在對街的緣故,有很多學生在一樓喝茶。
這一回,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名片。
「門田只是個普通的書記生,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他就是聽我的命read.99csw.com令辦事而已。」
「二戰結束之後他就回國了,還把政府的工作給辭了。他回了九州老家,後來聽說他就這麼病死了。」很是平靜的口氣。
「哦,因為你一直對久美子百般呵護,我想當面謝謝你。」
「啊,是的。」女服務生毫不猶豫地回答。
夫人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放下柿子就離開了房間。
「野上先生和門田先生的關係很好嗎?」添田在夫人離開之後,立刻提問。
添田跟著夫人進了屋。門后右手邊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途中還轉了好幾個彎,才走到一處偏僻的房間門口。
添田不用搬出報社的名字,只要報出「添田」這個姓氏,村尾就明白了。
「他的夫人也在吧?」
「有,恰好今天沒什麼事。那我們在哪兒見面呢?」
「好。」添田不禁整了整上衣。
「這可真怪。我不知道這謠言是從哪兒來的,但外務省當年明確公布了野上先生的死訊,日本的報紙也登了。」
「蘆村亮一也相信野上顯一郎還活著!」
「我理解,擅自跑來村尾先生靜養的地方,真的非常抱歉,但我都大老遠來到這兒了,能否佔用他五六分鐘時間呢?如果真的完全不能見客,我立刻就走。」添田說道。
「啊,是嗎,我還真不知道還有個西公園呢,不過東公園……」
「是的……」
這時正好一輛空車路過,亮一伸手攔了下來。
「哼……」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添田認為自己的想象絕沒有錯。分別的時候氣氛會那麼尷尬,肯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剩下的就是村尾芳生了。
「我不認識你說的外國人……你去問瀧好了。」
添田總覺得瀧良精肯定會通過某種形式聯繫家裡,可他並沒有追問。想必瀧肯定囑咐家裡人不要聲張自己的下落,問了也是白問。
「也就是說他一直堅信日本會取得戰爭的勝利是嗎?」
「是的。」
「請問山田先生是不是住在這裏?」
添田說到這裏時,村尾的瞳孔微微顫動了一下。那不快的表情彷彿在說,你果然是為了這事來的。
「是嗎……村尾先生,那我就給您說說我的想象好了。當時,軸心國和同盟國的諜報機關在中立國十分活躍。英國方面的諜報機關和日本海軍的聯繫非常緊密。本來海軍就有親英的趨勢,而野上先生也是偏向海軍的,所以他和陸軍武官伊東忠介產生對立。我的想法沒有錯吧?」
「這……」夫人一臉愁容,可見她也不好意思明確拒絕,畢竟添田是大老遠從東京過來的,想到這兒,她就不忍心拒絕這位訪客了,「那我去問一問吧。」
添田死死抓住村尾的破綻。
然而,他終究還是錯失了良機。兩人肩並肩地下了樓,樓下的咖啡廳里坐滿了學生。有幾個學生看見蘆村副教授,向他打起了招呼。
「是伊豆的哪個溫泉?」
添田站在門口等候。
「唉,沒那個時間啊。」
「紐格蘭德酒店?」
兩人在計程車里都默不作聲。五分鐘過後,到了添田該下車的地方,他們也實在沒什麼可聊的了。在尷尬的氣氛中,添田下了車。
「真是太麻煩您了,我十分鐘后就走。」
亮一會把自己叫出來,就只有可能是這個原因。他知道事關重大,不能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表妹。然而,他無法把這件事繼續悶在心裡,所以才把自己叫了出來!
添田正要繼續提問的時候,夫人端著一盤熟透了的柿子走了進來。
為什麼話題總是圍繞著公園打轉呢?添田百無聊賴地附和著。
「再見。」
「船原溫泉。」
―開始應門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傭,後來則換成了一位三十四五歲、長著細長臉蛋的女士。
「在這方面他的思維非常狹隘。他的確是中立國的武官,可懷著他這種想法的人,去德國大使館可能會更合適。」
至少,添田是這麼猜想的。
「我知道。」
「這話就怪了。這是誰說的?是誰見到了野上先生?」
他決定,直接去村尾家問一問。既然他無法掌握瀧良精的行蹤,那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村尾身上了。
「橫濱。紐格蘭德酒店。」
「又問性格?」村尾諷刺地笑道,「你專愛打聽別人的性格呀?」
村尾在M酒店用的是假名,在京都住院接受治療的時候也是如此。京都分部說他的傷不是很重,想必已經出院了。接電話的課員不肯說出具體的靜養地雖屬遺憾,不過能打聽到伊豆的溫泉已經是一大收穫了。
他終於開口了。十分虛弱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心不甘情不願地迎接了這位不速之客,還是因為病痛沒了氣力。
夫人回頭對添田說道:「就是這兒。」
可是添田很清楚,這位病理學副教授的興趣,並不在這些家常上。
添田只能看見村尾芳生的背影。在添田幵口之前,夫人就溫柔地走到丈夫身邊,回頭輕聲說道:「請吧。」
添田來到對面的椅子旁邊,鞠了一躬后坐下。
兩人來到電車沿線,朝車站走去。路旁的舊書店亮起了燈。寂賽的燈光下擺放著幾本舊書。
蘆村想把自己見到野上顯一郎的事情,告訴眼前的添田彰一。
果不其然,夫人露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來。她又小聲拒絕了一遍,可添田並沒有輕易放棄。
「是的,我好不容易說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