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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添田感覺一股熱流從脖子流到背脊。
瀧靠在扶手上,好像十分疲憊的樣子。
「沙漠?」
「你們聊完啦?」她歪著腦袋,微笑著說道。
中年工作人員雙手放在身前,鞠了一躬。
「不不,一時半刻可能說不完。可能要談個一兩個小時。」
「我已經好久沒去過紐格蘭德酒店了。」久美子在添田身旁說道。今天要和添田出來吃飯,久美子用心打扮了一番。
他從桌上拿出一個小信封。
添田陪久美子走向門口,真想把法國人也在那裡的事情告訴久美子。久美子也認識他。她在京都的寺院和酒店已經接觸過他了。可是添田要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呢?他只能暗自祈禱,在久美子抵達觀音崎之前,凡內德夫婦千萬不要離開。
他沒有給添田回答的時間,立刻讓添田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
添田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即使報上自己的姓名,想必也無法見到對方。很不幸的是,他直到走進酒店之後才察覺到這一點。他當然也不能報出報社的名字,這樣只會讓對方產生更大的戒心。
「那M酒店的事情……?」
「那是當然,實在是對不起,我本來不是為了和朋友見面來這兒的,只是正好碰到了就只能……對了,要不我們直接在那兒吃午飯,然後,回酒店吃晚飯吧!」
添田翻過信封一看,發現上面並沒有寫名字。打開信封,裏面是一張對摺過的便箋紙。
這家酒店的樓下有主要面向外國人的紀念品商店,擺放著各種各樣漂亮的商品,走走看看也令人心曠神怡。
「我知道,這件事久美子小姐跟我說過。野上先生裝做打錯電話的樣子,說了句對不起就把電話掛了。」
瀧沒有回答。然而,他的表情還是肯定了添田的猜想。
「你來啦。」連他的聲音都是那麼柔和,「我等你很久了。」
瀧低下頭打燃打火機。他的穩重,讓添田放心了不少。
屋裡傳來輕聲的應答。添田轉動了門把手。
「我再確認一下,你沒把來找他的事告訴孝子夫人吧?」
「對野上先生而言,巴黎和沙漠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地球上的每一個角落,對他而言都只是一片荒野。畢竟,他是個失去了國籍的男人。不,不僅僅是國籍。他的生命在十七年前就已經停止了。對他而言,地球本身就是一片荒野。」
「那地方的樂團每天晚上都會換,今天的恐怕不是同一組人。」
孝子已經把添田當自家人了。在那之前,添田很少和久美子單獨外出——在這一點上,添田非常靦腆。可就是這樣的他,在這件事上竟十分堅持。
「殺死伊東忠介中校的男人,又被別人殺死了,而且,他就死在伊東喪命的地方。」
「是的,但並沒有打聽到全部始末。」
沒想到瀧良精迎面站在門口。想必他是聽到敲門聲,正準備出來開門吧。不料一見面就形成了對決的態勢。
二是,去橫濱的結果,對孝子來說實在太過殘酷。
添田下意識地站起身。這時,瀧良精用銳利的視線仰視著添田說道:「添田,他的夫人也在。」
添田險些喊出聲來。
「哎呀,那我再等您一會兒好了。」
「那群人也來找過您吧?」
「可是……我還沒請假啊。」
添田腦中一片空白。門田源一郎一直行蹤不明,盛傳他已經死了,可仔細一査才發現,他只是失蹤了而已。
「門田源一郎。你也査過當時公使館的館員名單,對這個名字應該有印象吧。」
他的表情也不禁平靜了下來,動作也不例外。他用指尖輕輕抓了一撮新的煙草塞進了煙斗。
「那為什麼要開槍打村尾先生呢?」
「一見久美子小姐,我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久美子乖乖地點點頭說:「那你們慢慢聊,我去樓下的櫥窗那兒逛逛好了。」
「應該不會變太多吧,那棟樓還跟原來一樣。」
「突然提出這件事,實在抱歉,還請你明天一定請個假。」添田熱情地懇請道,「我想和你去紐格蘭德酒店吃個飯,然後四處逛一逛。」
添田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您受野上先生之託,為他和諜報機關牽線搭橋。」
「那個地方怎麼去?」
橫濱。紐格蘭德酒店。
「他為什麼要去那兒?」
「畫家的死是個意外?」
「還沒呢……話才說到一半。」
客人們紛紛從電梯里走出來。
添田一時間read.99csw.com難以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不明白瀧究竟在說什麼,只得瞪大雙眼看著對方。
「細節部分我就省略了。」瀧說道,「總而言之,門田是野上先生的心腹,協助野上先生『假死』的也是他……當時同盟國在瑞士安插了諜報活動的機關,野上先生為了在日本分崩離析之前結束戰爭,就和那些機關進行了接觸。不,換個角度看,也許可以說是野上先生上了他們的當,但我保證,野上先生絕不是因為上當才那麼做的。」
「書記生!」添田喊道。
「我在四處調査的過程中,也猜到了野上先生之死的真相。可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伊東中校會死在世田谷的郊區呢?我想知道他遇害的原因,以及勒死他的兇手究竟是誰。不,我和搜査犯人的警視廳並不在同一個立場。無論犯人有沒有被逮捕歸案,都和我沒有關係。我想知道的,只是犯人的名字而已……想要抹消伊東中校存在的人至少有三個,―個是村尾先生,一個是變成凡內德先生的野上先生,還有一個就是您,但你們三個都不可能是兇手。這說明還有一個人想置伊東于死地。瀧先生,您應該知道兇手是誰才對。」
「這……他們沒跟我們說,我們也不清楚……」
「添田,他現在在觀音崎。」
「我的一個朋友也來了這兒,剛才去前台一問,發現他給我留了張字條,讓我去見他一面,真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我終於搞清楚了。」他渾身都僵硬了。
添田吞了口唾沫。他感覺自己額頭上快要冒汗了,腦中一片空白。
「對不起……能不能請再多等我一會兒?可是在這兒等也不是回事兒,要不這樣吧,橫濱前面有一個地方叫觀音崎,開過浦賀就到了。我聽說那兒景色不錯,坐車三四十分鐘就到了。要不你去那兒逛逛吧?」
瀧良精!他出現了!添田盯著那力道十足的鋼筆字心想。瀧果然預料到添田會來到這裏。當然,這並不是說瀧能未卜先知,肯定是村尾芳生聯繫了他。添田突然想起在伊豆的船原溫泉見到的躺在安樂椅上的村尾。
「我知道,前台告訴我了。請問他去哪兒了?」
正當添田不知所措的時候,工作人員說出了一句令他大吃一驚的話來:「請問……莫非您是添田先生?」
久美子點點頭,站在原地。兩對年輕的外國夫婦從她身前走過。
「去那兒有幾條路可走啊?」
「這樣……」添田頓感渾身無力,「那……殺死門田先生的是……」
「吃飯的時候一直有人奏樂呢,一個高個子的人拉大提琴,那音色可美了,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久美子不願意獨自去陌生的地方。
久美子也舉起手,輕輕擺了擺。
「散步?」
凡內德……
「就一條路,先生。」
「就說我想來橫濱玩玩,讓她陪我一起來。我也沒有把凡內德先生的名字告訴她。」
當瀧說到他這個字的時候,嘴唇彷彿抽搐了一下。話說回來,他鬆弛的眼眶好像也在微微顫動。
「不,添田,我們等會兒再細說。快讓久美子小姐去觀音崎吧。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也許他正在海邊等候著女兒的到來……」
「就在浦賀前頭。他是三十分鐘前去的,現在去也能見著。」
「那是野上先生現在的夫人的主意。她也明白野上先生的心情。寄信這件事,野上先生事後才聽說。對了,話說回來,他還去歌舞伎座見了自己的家人……他明明還活著,家人卻成了遺屬。可是那一次他只能偷偷看看妻子和女兒。之所以拜託畫家為久美子小姐作畫,也是為了讓野上先生多看女兒幾眼。一天,一天,又一天。可我們都明白,他是多麼想和女兒說上幾句話。」
「添田,」瀧鬆開嘴裏的煙斗,陰沉的眼中閃現出異樣的光芒,眼神的變化,讓添田心中一驚,「那個兇手已經死了。」
「我說了,他是去散步的。沒什麼目的。硬說有什麼目的,那就是想在祖國的風景中度過在日本的最後一天吧。」
「也許會回法國去吧。不過他說,在回法國之前想去突尼西亞的沙漠走走。」
久美子在樓下的商店閑逛。添田下樓的時候,她正好在看陳列櫃中泛著白光的珍珠。
「他換了個名字,現在叫筒井源三郎,工作也變了,成了品川車站前一家叫『筒井屋』的小旅館的老闆。」
添田上了電梯,來到了四樓的416號房。他心跳不已。添田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一是,如果帶上https://read.99csw.com孝子,對方可能會拒絕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是那群人。他們執著追査野上先生的行蹤,一路追到京都。」
「是某個組織。我只能告訴你這些。那個組織和狂熱的伊東中校有緊密聯繫。門田之所以要殺死伊東,也是為了防止野上先生還活著的消息走漏出去,引起那群傢伙採取行動。那群人根本不講理,完全不給你反駁的餘地。」
兩人上了車之後,從昨晚開始的迷茫依舊動搖著添田的決心。只有久美子帶著愉悅的神色望著流光溢彩的大海。
「哎?要聊這麼久啊?」
添田送久美子到了樓梯口。她邁著輕快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下了樓,裙裾飄飄。
「添田君,原來你也會說這話呀。」孝子笑了,「久美子,你就陪人家去吧。」
周圍沒有其他客人。白天的紀念品商店總是門可羅雀。女員工坐在椅子上看著書。
「那用『山本千代子』把久美子小姐約到京都的人是……?」添田趕忙問道。
「哎呀,我就不去了。明天正好有其他事兒要做,你們倆去吧。」
「犯人死了?是誰?死了的犯人是誰?」
「我猜也是,我也不瞞你了。凡內德先生就是他。」
「那兒有些什麼景色?」
「認識,認識。」司機把手放在方向盤上說道。
「就算是吧。我在瑞士的時候,經常和美國諜報機關的高層一起打高爾夫。」
「野上先生也不知道要跟女說什麼啊。你讓他怎麼說?一個陌生男人,能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聊天氣嗎?野上先生打了三次電話,能聽到久美子小姐說『喂喂』就滿足了。其實在那之前,他就派翻譯去邀請久美子小姐共進晚餐。可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久美子小姐拒絕了他們的邀請。也許這樣對她來說更好。因為村尾就是在那天晚上中槍的。」
事出突然。昨天晚上添田上久美子家的時候,突然提出了去橫濱的邀請。他說,只有今夭有空,請久美子務必今天去橫濱。久美子要上班,本來還有些猶豫。可是行事謹慎的添田昨天竟特彆強硬。
「什麼?您……您說什麼?」
「伊東中校為了確認野上先生是否還活著,幾乎都瘋了。」
「你為了査清這件事,也吃了不少苦頭啊。」瀧說道,「而我一直在妨礙你的調査。我也有我的理由。如果你現在還是以記者的身份來見我,我就會一如既往地擋住你的去路,可是我最近才知道你是久美子小姐未來的丈夫……我將把真相告訴即將成為野上家一分子的你,而不是身為記者的你。」
「她跟我一起來了。」
久美子下了決心。
「那明天早上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反正你還有假沒用完呢。」
「麻煩去觀音崎。」添田在車外對司機說道,「您認識路吧?」
「這樣……」
「我明白。」添田點點頭。
「我看見你們了。」瀧良精開門迎接添田回來,頭一句就說,「我一直目送著久美子小姐的車消失在建築物后。」
「觀音崎?」
「他們不知道那就是野上先生。準確地說,是他們當時並不知道野上先生已經變成了法國人。他們雖然有了線索,可並沒有査到真相。村尾抵達M酒店之後,我也跟來了。他們一直在跟蹤村尾,覺得其中定有蹊蹺。所以他們就覺得,只要打傷村尾,就能引蛇出洞了。即使野上先生當時不現身,這場槍擊案也會攪局,他們希望野上先生會在混亂的局面中出現。」
身在伊豆旅館的村尾,把添田可能前往橫濱一事告訴了瀧。
「去散步了。」
致添田彰一:
「凡內德先生……」添田把便箋紙塞進口袋,向工作人員問道,「現在住在這兒嗎?」
要是久美子抵達觀音崎之後,凡內德夫婦去了別處,那就糟了。
換做平日里的添田,肯定會照著久美子的意思邀請孝子。可這一回,添田卻沉默了。
「那野上先生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呢?」添田盯著瀧問道。
「嗯,那她人呢?」
「是門田先生把他帶去世田谷郊區的嗎?」
「酒店門口有計程車。這一帶的司機都認識路。」
「能趕上嗎?」添田暗自祈禱,並向對方求證。
添田不忍心正面看久美子的臉。他不禁低下頭,朝玻璃櫃中的項鏈看去。
「可是他還有機會。久美子小姐又去了苔寺。當時,失落的野上先生獨自回了M酒店,只有夫人去了笞寺,偶然見到了久美子小姐。https://read.99csw.com在南禪寺的時候,凡內德夫婦混在了一群外國遊客中間。在苔寺,夫人成功拍到了久美子小姐的照片。這些照片,定會成為最好的紀念品。」
轎車駛入橫濱市內。今天天氣很好,路上人來人往。不過相比東京,這裏的人還是少了許多,環境也更安靜。
久美子同意了。
添田放心了。
添田朝前台走去。
「嗯……」
晚秋陽光下,建築物的陰影柔和但又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
「這樣的嗎?」聽到這話,久美子終於點頭了。
這回,添田終於把話聽了進去。
「當時您是大報社的駐瑞士特派員,而野上先生也是在那裡『去世』的。恐怕寫有野上書記官死訊的公報,就是從村尾芳生先生所在的公使館發出去的吧,但是這一切都需要一個新聞界人士的協助。那個人,就是您。」
「最後一天!?」
「那樣就行了。」瀧立刻回答道,「不必多言。他們是父女,不用說也知道。他也做好了見女兒的思想準備。」
聽到添田的腳步聲,她把視線從奢華的商品上移開。這裏白天也會開燈。見到添田,久美子的臉色彷彿燈光一般明亮。百無聊賴的身軀頓時有了生氣。
「應該沒問題。」瀧往煙斗里塞了些煙草。灑進屋裡的秋日陽光讓瀧的白髮泛著銀光,「他也知道女兒會來,肯定會仔細觀察的。」
「原來是這樣……」添田嘆了口氣。
添田感覺自己跌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他的眼前掠過那張濃眉大眼、顴骨突出的臉龐。他們曾在小旅館的房間中說過好幾次話。
「一路小心。」他舉起手說道,「我會儘快過去的。」
「好期待呀……」
酒店門童幫忙攔下了一輛計程車。久美子高高興興地上了車。門童還以為添田會上車,一直幫忙扶著車門。
「我等您啊。」
「可是……」久美子低下頭,「我一個人去……」
工作人員打量了添田一眼,問道:「請問您是……?」
「什麼?」
面對啞然的添田,工作人員說道:「有人給您留了張字條。」
「嗯……」
添田直視著瀧堅定的眼神。五六秒的沉默。
瀧良精囑咐添田單獨赴約。至於其中的緣由,只能等瀧良精主動告訴自己了。添田總不能把久美子帶去瀧的房間,況且瀧也知道久美子會一起來,所以才作出了要求添田「獨自一個人來」的指示。
「讓媽媽跟我們一起去吧?」久美子對添田說道。
「很久以前我和媽媽還有節子姐姐一起去過一次紐格蘭德酒店。大概是五年前吧……」久美子高興地說道,「然後就一直沒去過。不知道那兒是不是變了呀?」
「請允許我擅自想象一下……我覺得野上先生回日本之前,至少聯繫了兩位老朋友。一位是自己的老部下村尾先生,另一位,就是您,瀧先生。」
「可那樣要等很久啊,我這兒可能會談兩個多小時呢,要是你在這兒等,我怎麼能安心談事情呢?」
「我還是在這兒等吧。您不用顧慮我……」
久美子好像不太願意。
一旁的孝子笑著說道:「難得添田先生有心,你就陪他去吧。」
「可是我有很多事情沒搞明白。首先是野上顯一郎先生回國這件事。不,我理解他的心情,戰爭結束已經十六年了,從野上先生喪失戶籍的日子計算的話,那就是十七年了。他肯定很想回故土走一走看一看。當然,他也想在暗中見見自己的親人。可能的話,他也不希望讓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沒錯,就是門田書記生。」
一隻虛弱的蒼蠅趴在窗上,翅膀一動不動。
瀧點了點頭說道:「凡內德先生現在不在酒店。」
「艾倫·杜勒斯?」
「添田,」瀧嘴邊的煙斗冒著白煙,「久美子的事情,就讓對方去辦吧。」
「今天凌晨發現了他的屍體。當然報上還沒有登,也許今天的晚報會登吧。不過已經有人通知我了。」
「我有些事要問問前台。」
轎車駛到山下公園旁。大馬路邊是公園的人造松樹林,反方向則是一排排整齊的酒店大樓。
添田直視著叼著煙斗的瀧。
「添田,明天他會坐法航的班機離開日本。」
「那地方大嗎?」
「因為我個人的原因,最好明天去,我不想拖到以後再去。」
「基本沒錯。」瀧輕描淡寫地承認了。
「打擾了.」
「別擔心,那裡人很多的,而且今天秋高氣爽,遊客肯定很多。」
添田讓司機把車停在紐格蘭德酒店門口。陽光灑在白色的樓梯上。今天的久美子穿了一身枯葉色的連衣裙,脖子上還戴九-九-藏-書上了平時很少戴的珍珠項鏈。陽光照在肩頭,顯得鮮艷奪目。
瀧坐起來,像是贊同添田做得沒錯。那雙和藹的眼睛中透出有力的光芒。
添田想起,眼前的這位前輩記者的英語很好,而且長期駐紮國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特派員。
「不好意思,我去去就來。」
「我的想象沒錯嗎?」
其實,添田真希望帶孝子一起去橫濱啊。
添田鞠了一躬。瀧背朝窗戶,在逆光之中,添田發現瀧露出了他從沒見過的表情——瀧分明在微笑。
兩人走進酒店。屋外的光線被隔絕開來,巨大的水晶吊燈映入眼帘。這家酒店的前台在二樓。
添田彰一回到了久美子所在的地方。
「沒錯。他騙伊東說,野上先生的藏身之處就在世田谷,換了好幾輛計程車去了案發現場附近。他害怕事後被警方査到行琮,帶著伊東走了好長一段路。所幸伊東對東京很不熟悉。當時他特別激動,完全沒有對門田起疑。他們就這麼來到了案發現場。」
「沒有。」
「不大,是片海岸嘛,而且參觀路線只有一條,只能那麼走。」
計程車沿著白色的馬路越駛越遠。久美子還回過頭來,透過後車窗點頭示意。
說完,他凝視起添田的臉來。
「他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打傷村尾先生?野上先生不就住在隔壁房間嗎?為什麼不直接找野上先生呢?」
「瀧先生……」添田顫抖著說道。
瀧良精不時用手指揉著額頭,繼續說道:「他知道公使館時代的同僚,也就是書記生門田在品川站前開旅館。當然,我們也知道這件事……所以伊東就去了門田家的旅館,反覆質問野上先生過世時的情況。畢竟當年是門田陪著野上先生去瑞士的醫院的。這些事情並不是我的想象,而是門田昨天在信里說的。恐怕那封信是他遇害之前寄出來的吧……伊東中校在公使館任職的時候,就是日本精神的狂熱信徒。不僅如此,他到現在還堅信日本陸軍定能東山再起。不,這可不是我在開玩笑。即便是現在,這麼想的也還大有人在。總之,伊東去質問門田了。之前我們隨便找了個借口把伊東打發走了,可是門田畢竟是陪野上先生走過最後一段路的人,伊東就把火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門田在信中寫道,伊東還拿出從奈良寺院的芳名冊上撕下的紙給門田看。野上先生的筆跡很特殊,誰都無法模仿。兩人一問一答,爭執了一整晚,終於,門田還是沒能抵擋住伊東的質問。這時,門田就起了殺意。要是讓眼前的這個男人找到了野上先生在日本的藏身之處,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添田不禁說出了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直隸於美國總統的中央情報局長官。這位舉世聞名的情報工作負責人,在大戰期間的確身在瑞士。
「你是怎麼跟久美子小姐說的?」
「也許吧。但是,添田,對方叫什麼名字根本無所謂。即使叫溫斯頓·丘吉爾也沒關係。總之,野上先生願意背井離鄉,拋妻棄子,捨棄自己的日本國籍,在日本瀕臨毀滅的緊要關頭拯救這個國家。有些人可能會覺得他是個大叛徒。同盟國方面接受了他的接觸,畢竟他們也不知道日本準備抗戰到什麼時候。同盟國也想儘早結束與日本的戰鬥,好減少損失。野上先生的行動是無法用傳統的日本精神解釋的,只能等待後世的評價了。」
「他的夫人也在……」添田擔心地說道。
添田猶豫了片刻說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稍等一會兒?」
添田看了看手錶。久美子M酒店出發之後,四十分鐘時間過去了。
「是的。」瀧自然地回答道,「伊東中校死後,那群人開始四處打探。在幫久美子小姐畫素描的笹島畫家意外身亡之後,我就動了逃跑的念頭。」
「那就夠了。沒必要全知道。憑你的想象就夠了。」
「嗯。」
「嗯……」
「久美子小姐呢?」瀧突然問道。只有知曉一切的人才會這麼問。添田猜得不錯,村尾芳生的確已經聯繫過他了。
「大致的事情你已經從村尾那兒聽說了吧?」他抬眼看了看添田。
瀧沒有否定,他微微收了收下巴。
「是啊,再說這酒店裡也不算個等人之地呀,況且你要是先去了,我肯定會儘快談完趕過來的。」
「野上先生想請兩位朋友幫忙讓他見見自己的家人。至少,他希望讓朋友們幫著創造些機會。當然,這是因為他堅信二位的友誼。然而,意想不到的問題出現了,那就是曾經的陸軍武官伊東忠介中校。野上先生一時興起,在令人感懷的九-九-藏-書古寺中留下了自己的筆跡。不,我並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恐怕他覺得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參觀年輕時流連忘返的古寺了,想要把自己的些許筆跡留在芳名冊上做個紀念吧。我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一系列的災禍由此而生。災禍之一,是他的外甥女蘆村節子發現了這一筆跡,產生了疑惑。更糟糕的是,伊東忠介也發現了筆跡,趕來了東京……村尾先生告訴我,二戰末期時伊東中校直到最後一刻,都堅信著日本定能取得勝利。所以,如果野上先生還活著,就會成為他無法容忍的賣國賊。伊東中校從野上先生的死訊和他尚在人世的事實,推測出了事件的真相。畢竟當年的他也是公使館的武官,見慣了各國之間展開的謀略與計策……所以伊東一到東京,就去村尾先生和您家裡質問野上先生是不是還活著。」
「好吧,那您待會可一定要來啊!」
「這麼說可能不太對。其實當時野上先生裝做雜工的樣子,在暗中觀察著自己的女兒。這個主意是村尾想出來的。我和畫家的關係很好,就說服畫家以久美子小姐為模特畫幾張素描。毫不知情的畫家答應了我的要求,還讓家裡的女傭在那幾天不要去上班。於是野上先生就能從容不迫地看看自己的女兒了。畫家的素描也準備讓野上先生帶回外國去。然而畫家竟不幸去世了。野上先生也沒想到這一點吧。他肯定很慌張。他可不能接受日本警方的盤查。所以就帶著久美子的素描逃跑了。」
「我明確告訴你吧,他是因為服用了過量安眠藥死的。可是當時的我並不這麼想。我堅信是那個組織殺死了畫家。我這麼想是有原因的。因為畫家在給久美子畫素描的時候,她的父親一直在場。」
「沒事。」瀧又安慰道,「那位夫人不是普通人。她雖然是法國人,可骨子裡就跟日本女人一樣。」
瀧將視線投向窗口。秋蠅還在原來的位置掙扎。
「野上夫人也同意那件事。我說的當然是他現在的夫人……她雖然是法國人,可真的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又有教養,又能理解野上先生的立場,設身處地為他著想。山本千代子的那封信,是讓城裡的打字店幫忙打的。信的內容則是讓那個翻譯寫的。剩下的就是等人來了……可是久美子小姐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跟著個可疑人物。父女二人的見面,就被這麼無情地打斷了。」
「那究竟是誰乾的好事?」
「我也想陪你一起去,可是我和朋友可能還會說很久……要不這樣吧,你先去,我這邊談完了就過去找你。」
「燈塔。那裡是三浦半島東側的盡頭。正好是油壺的反方向。再往前就是千葉縣了。圓形的東京灣的南側不是往裡收的嗎?最窄的地方叫浦賀水道,那裡的景色真的很棒……其實我今天之所以請你來橫濱,就是為了去那裡看看。」
「為了警告我們。也許他們是這麼想的,但這分明就是恐嚇。他們肯定以為自己放了村尾一馬吧。」
添田折回了酒店的樓梯。他再也按捺不住了,變得急躁起來。連上電梯時的動作都有些粗暴。先上電梯的外國人瞪了添田一眼。
「去哪兒了?」
「是的,不過凡內德夫婦一小時前出門去了。」
然而,有兩個原因阻止了添田。
孝子微笑著拒絕了。
「請問有沒有一位姓凡內德的法國先生住在這裏?」
如果你是來找凡內德先生的,那就先來找我吧,我有事相告。我住在416號房,不過還請你獨自一個人來。
「在樓下等著。」
瀧靠在椅背上。這件事好像讓他擔心了許久。
添田幾乎站了起來。
正當瀧要回答的時候,門外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原來是女傭見屋裡來了客人,送來了茶水。兩人望著女傭張羅茶具,眼神自然而然地柔和起來。新沏的茶水幾乎透明,底部沉澱著一些茶葉。等女傭消失在門外,瀧良精才抬起頭,和藹地看著添田,說道:「添田,你已經知道凡內德先生是誰了吧?」
「純屬偶然。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久美子小姐也在同一家酒店……實不相瞞,我們本來和野上先生約好,要在M酒店碰面。村尾也從東京出發,悄悄坐飛機去了京都。我從蓼科出發,坐中央線去了名古屋,然後到了京都。命運有時候就是那麼神奇,冥冥之中,人們就被命運的絲線牽扯到了一起。首先得知久美子小姐住在M酒店的是野上夫人。一聽說這事,野上先生就想聽聽女兒的聲音,於是他就往久美子小姐的房間里打了三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