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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以瞻家邦

第二十一章 以瞻家邦

也許,海老說的才是康庄大道。如果能夠和人類達成諒解,豈不是更好?可是這句話他不敢說。海老早就死了,他也知道海老實是被天法師逼死的。天法師說南武這人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可他覺得,這八個字用在天法師身上一樣十分貼切。可是要和海老一樣公然反對天法師的意見,他也不敢。他只是道:「那個小王子,真的有這麼強的本領?」
長槍的槍桿是用鐵木製成,硬中帶韌,照理根本不可能扭曲,但此時那衛戍似乎看到自己手中的槍就和一根煮熟的麵條一般,被小王子的槍一撥,便攪住了右邊同伴的槍。他睜大了眼,幾疑自己是在做夢,可長槍上的力量卻越發大了,兩根槍纏在一處后,便如活了一樣,再不似一件得心應手的兵器,倒像兩條絞在一起的長蛇,又向邊上的長槍纏去。只不過一瞬,頭一排的六個衛戍長槍竟然纏在了一處,這道看似堅不可摧的防線,竟然一剎那就化作烏有。
大統制從來沒有反思過,因為他覺得自己無比正確。一開始是別人這麼說,漸漸地他也如此堅信,所以丁亨利叛逃那是丁亨利的錯,鄭昭與自己反目就是鄭昭的錯。三上將遠征失利,定然是因為三將軍不聽自己的安排,五羊城舉起再造共和的大旗,也是因為申士圖早有異心。可這時大統制卻隱隱覺得,自己畢竟不是神,其實已經犯下了很多錯。只是想讓自己承認自己已經做錯了很多事,他也辦不到。
不可能!
小王子又踏上了一步。周錫安見他已衝到近前,喝道:「上!」他的金槍在棄馬時便已丟了,現在握的是一把衛戍所用長槍,比慣用的金槍要輕,反倒更加靈活。他一聲令下,有五個金槍班便踏上一步,五支長槍一字排開,整齊劃一,便如鑄在一塊堅鐵上的五根鐵齒。這時正與最早時那六個衛戍擋住小王子時一樣,小王子長吸了口氣,金槍已撥中當中那金槍班的槍尖。
北斗道:「沒有。薛帥,看來,這一次東征……」
原來,自己夢寐以求想要得到的火槍之秘,早就已近在眼前了。只是,一切都晚了。
這把小腰刀只是平時牧人吃飯時割肉所用,不過一拃長,刀身也細細長長,根本傷不了人。但小王子拔出小腰刀,也並不是用來禦敵,而是往自己前胸刺去。刀子雖利,到底很短,而且他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這一刀刺入,入肉極淺,只是這股疼痛卻讓他精神為之一振,右臂也不知從哪裡湧上了一股力量,金槍猛然一振,已攪住了當中那金槍班的金槍。這金槍班剛才見小王子的金槍撥不動自己的槍,已放下了,沒想到對手的力量突然間大了一倍有餘,手中槍已在急速翻動,再想握緊,卻已來不及,他的金槍已和邊上一個金槍班的金槍攪在了一起。
他說不下去了。青山是還在,但說不怕沒柴燒,也得有人願意讓他們砍柴。賀蘭如玉做下這事,軍中的仆固軍也肯定不會可靠。一旦仆固軍倒戈,只怕連撤軍都辦不到。薛庭軒的臉已同死灰一般,緩緩地站起來,向五統制深施一禮道:「五位將軍,薛庭軒無能,此罪萬死莫辭。」
張龍友早年便是天下有數的名匠,心思之巧,還在陳虛心之上。當大統制拿來那把破損不堪的火槍后,只用了一個月,他就已參透了其中奧秘。只是他也明白,大統制若有了這等利器,更是如虎添翼,只怕永遠都不會有人能打倒他了,因此一直隱瞞不報,暗中將火槍隱藏在輪椅的扶手中。
天上,流雲慵懶,緩緩飛過。在他耳邊,彷彿又聽到了許久以前,那支用沙啞的嗓子唱出的悲壯凄涼的歌。
麥飯很粗糙,這人吃得也很慢。天很冷,外面儘是白雪,石屋也已被積雪覆蓋。忽然,他放下了碗。
當五槍刺入小王子身體時,大統制只覺神志為之一恍惚。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能將他逼到這等地步,險些連攝心術都來不及用。他看著小王子,小王子手中還握著小刀,卻已不再看他,抬頭看向了天空。這張本來清俊瀟洒的臉,現在已如炭一般黑,儘是風霜之色,但他的目光仍然如同許久以前一般清澈。
薛庭軒沒有說話。大統制被刺,是他最後一線希望,可是北斗說的沒錯,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算大統制真的遇刺身亡,西原軍多半支撐不到消息傳來的一天,更何況誰也不敢說昌都軍一得知大統制身死就會開城投降。
這隻不過是電光石火的一瞥,但這老者和大統制兩人都感到了對方的壓力。在大統制一生中從來不曾感受到這般的威脅,老者的目光中說不出有些什麼,痛恨有之,憤怒有之,欽佩和感慨也同樣有之,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心悸。他看了看侍立在身邊的北斗,低聲道:「北斗,你知道這是什麼人?」
天法師沒有說話。石屋中,沉默在漸漸黏稠。正當他感到幾乎窒息的時候,天法師的聲音響了起來:「小王子確實是人類中的傑出之士,但他肯定殺不了南武,就如同薛庭軒,他也殺不了南武。但南武,今天肯定也將結束他的一生。」
這老者正是昔年帝國宗室,後來成為五德營監軍的小王子。帝國覆滅后,大統制曾經將帝國宗室斬盡殺絕,但因為可娜夫人曾經做過小王子的老師,為他求情,大統制也覺得小王子不過一勇之夫,而且一貫養尊處優,加上在五德營全軍投降之前,他率先離開軍中回到霧雲城,大統制覺得這人縱然槍術高超,根本算不了什麼。帝國覆滅后,小王子隱居在西山,孤處於無想水閣,一直監視他的北斗星君十多年的彙報都是毫無異樣,小王子除了收下鄭昭之子為槍術弟子,再不與任何人接觸,大統制也就放下心來,覺得這人定然會老死深山,再無聲息。可是世上之事真箇變幻莫測,曾經是共和國第二號人物,與自己稱得上患難之交的鄭昭竟然背棄了自己逃出霧雲城,小王子也隨之不知所蹤。當時大統制派影忍追查過多時,鄭昭的蹤跡在南方舉起再造共和旗幟后就不再是秘密了,但小王子的行蹤仍然是個謎,以影忍之能,居然一直無法察覺他到了何處。直到今天,大統制才算明白。
難道明明有了利器,仍然無能為力么?不過,機會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大統制的護衛盡出,都去對付拚命一搏的小王子,就算大統制自己,也在全神貫注于小王子身上,此時再沒有人關注他。
他站起來已是搖搖欲墜,說完這話,又跌坐回椅子里。北斗扶住他,薛庭軒又擺了擺手,低聲道:「撤吧。」
天法師沉默了一下,又慢慢道:「那麼,馬上就要有四十個了。」
這人到了此時還能控制槍尖!北斗雖然明知這老者槍術無雙,但也沒想到高到這等地步。躍起時已是一瞬間,三尖叉又失去了目標,金槍便要從他肩頭掠過,刺中身後的大統制。北斗心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雙手已棄去三尖叉,一把抓住槍尖。
那是周錫安的長槍。周錫安手中長槍比慣用的金槍要輕,速度也無形中快了三分,就在小王子一槍刺死北斗與那抬步輦之九*九*藏*書人,他的一槍也已到了。這時的小王子已再不防守後方,哪裡還閃得開,周錫安的長槍直入他腿彎,竟將他的小腿扎了個對穿。
這是炸裂之聲,就起於身側。大統制胸口一痛,他低頭看去,只見胸前出現了一個小孔,鮮血正從那裡噴出來。
眼前,故人彷彿又在不斷地閃過。曾經的朋友,曾經愛慕的人,曾經仇恨的人。從這一刻起,都已成為永別的過往,唯有天地永恆,風吹著流雲,似到天長地久。
這兩個字,幾如萬鈞之重。因為他知道,所有的夢想,在此際已經徹底破滅了。曹聞道,陳忠,陳星楚,還有那麼多五德營士卒的願望,永遠都不可能有實現的一天了。
現在,朋友是完全沒有了,妻子也只是一個生育後代的工具,實在不能談什麼。看著正向自己撲來的小王子,大統制腦海中反倒一片清明。在這個行刺自己的人身上,他隱約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論小王子與自己有多大的區別,不達目的勢不罷休,這一點兩人卻如此相似。直到這時,大統制才明白自己要活捉他的真正用意。
執干戈兮靈旗矗。
第一次用這門秘術,是殺掉那異人師傅。第二次,便是好多年後因為自己決定斬殺楚休紅,丁亨利向自己下跪求情。當時丁亨利向自己苦苦哀求,死都不肯罷休,最後他只得以攝心術控制住丁亨利,讓他同意那次大斬殺。只是畢竟丁亨利是自己僅有的兩個朋友之一,除掉他,大統制還是下不了手。後來的這些年裡,大統制一直不讓他離開自己太久,每隔一陣便向他施加一次攝心術,讓他不再想起與自己的那次爭執。只是幾年前,因為國事繁忙,自己又因為得知妻子有孕的消息后興奮過度,結果放鬆了對丁亨利的控制,結果丁亨利清醒過來。
太急了。薛庭軒想著。當初他和司徒郁商量過,覺得楚都城起碼要經營二十年以上,方能有反攻中原之力,所以鄭昭來楚都城時,司徒郁並不贊同與南軍聯手。可是一直以來的順利,讓自己沖昏了頭腦,只覺憑一己之力便可挽狂瀾于既倒。事實卻證明了,在狂瀾面前,誰也無法挽回,只會被席捲而去。
這是火槍。原來,張龍友早就已經成功複製出了火槍!在大統制的最後一刻,他倒有點想要笑一笑。
是什麼?他想扭頭去看,但身上的力量已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沒有看到什麼,但他心裏卻異乎尋常地明白。
金槍槍尖比一般的長槍要長,兩面開鋒,極是鋒利,北斗一抓住槍尖,鋒刃頓時割斷了他四五根手指。但這時北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用殘掌死死抓住槍尖,拚命往下扳去。
朋友都已死了,仇人也死在了面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么?他也抬起頭,看向天空,全然不顧那些情急之下,持槍向他刺來的金槍班和衛戍。
薛庭軒決定撤軍的這一刻,在霧雲城西門外的西山下,抬著大統制步輦的四個士兵腳底也流來了一股鮮血。
世界,永別了。他想著,伸手撥出插在腰間的小刀。
就在此刻,在遙遠的西北荒山中,一間石屋裡,有個披著披風的人正坐在石桌前,吃著一碗麥飯。
三尖叉是近身格鬥的兵器,能克制刀劍,對付長槍並不如何得心應手。但北斗的本領已超越了以往所有的北部天官,兩把三尖叉一抽出,便要扣住金槍槍尖。他已打定了主意,只消三尖叉扣住槍尖,整個人的份量都加在了槍尖上,敵人力量再大,也會被拖得槍尖朝下,這樣雖然自己危險萬分,可大統制的危難便解除了。只是他想得雖好,出手也快,眼前那個金槍槍尖卻在剎那間移開了兩寸。
他們不動,老者卻已動了。他連奪兩馬,可兩馬都被周錫安殺了,仍然只能步行。現在圍上來的敵人全部棄馬步行,已奪不成馬,再想衝殺到大統制面前,就得付出十倍的努力。但老者臉上仍是聲色不動,向衛戍踏上一步。那些衛戍見這老者一張黑黝黝的臉無喜無憂,身上的羊皮大氅也已脫掉了,裏面是件棉襖,拿一條麻繩胡亂扎著,怎麼看都是個飽經風霜的老牧人,可是懷抱金槍,卻是淵停岳峙,竟有一股如山的威勢。衛戍首領見老者上前,那些衛戍居然沒有一個敢迎上去,急道:「快上,沒聽到大統制的命令么?」
「天法師。」
崛起么?門口那人突然有點想笑,卻也有點茫然。天法師的目標很遠大,但也太大了,實在讓他看不到成功的一天。可是,天法師的策略,分明又確實一步步地實現。十年並不長,天子谷現在馬上要有四十個下一代,十年後,應該就會有一萬以上的族人了。到了那時,說不定真的會看到曙光。他伏下身,又行了一禮:「天法師明鑒。」
查不到,那是因為小王子已與以前全然不同。以前的小王子,就算孤處無想水閣,仍然帶著帝國宗室的氣派,身上衣服雖舊,還要一塵不染。吃的縱是粗茶淡飯,依舊器凈餚潔,誰也不可能將那個風度翩翩,氣質高華的小王子與一個破衣爛衫,滿身腥膻的牧羊人聯繫起來。而且現在的小王子居然連膚色和聲音也都變了,更是面目全非,越發無法尋找了。現在大統制才算明白,小王子這人竟是何等堅忍。
那是在丁亨利逃走的前夕。大統制很早時就從異人處學得了能控制旁人心神的秘術,本來那異人說還有一種能讀懂旁人心思的秘術,但他一直學不會。後來到了五羊城,發現鄭昭居然就身懷這兩種秘術,而且鄭昭對自己極為服膺,他便不再去想另一種,只是在攝心術上痛下苦功。
很久以前,他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安樂王世子,少年英俊,雖然年紀幼小,卻很有勇力,在宗室中大為人推許。後來認識了楚帥,他彷彿看到了一個新的天地。所謂權勢,所謂富貴,一切都是無常,唯有仁義之心,才是值得堅守的一切。當他加入五德營,雖然名義上是五德營的最高指揮,但事事聽從楚帥安排,甘心做一個副將。那時的戰火與廝殺,即使危險萬分,心裏總是如此坦然。
這時的小王子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也許,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切的恩怨都已如泡影浮漚,化作無形。
他忍耐了近二十年,為的就是這一天吧?只是為什麼以前不有所動作?大統制有點茫然。也許,以前的小王子的確是死心了,根本沒想過這些。只是最終為什麼又踏上了與自己作對的路?
時代的大幕,在這一天緩緩地拉上了,一個新的時代卻在這一刻拉開了序幕。
縱然戰死沙場,也是為了守護我所愛的一切。那時小王子只有這樣一個目標。只是他所愛的一切都在轉瞬間消失,只剩下一身苟活於世,昔年五德營的戰友也肯定不會原諒自己在最後關頭的不告而別,這許多年來,他無一日不在痛苦與悔恨,此刻,這些痛苦和悔恨盡都化作怒火,直欲吞沒步輦上那個人。
「進來吧。」
北斗緊盯著那老者,也低聲道:「稟大統制,小人不知。但此人身https://read.99csw.com上有種異樣的氣質,小人從未在旁人身上見過。」他頓了頓又道:「大統制,您還是先避讓一下吧?」
大統制想著。他從沒想過死,就算是最艱難的時候,他也沒想過放棄。當初義父第一次提出「共和」這個概念,他就覺得這確是真理。以民為本,以人為尚,人人平等。這三句話,就已說明了共和的真諦。只是為了實現共和,他與義父的想法有點不同。義父覺得共和既然是人人平等,就不應該再有上下尊卑之分,但大統制覺得,民心至愚,如果事事完全平等,反而會使自己掣肘。只需是為達成目的,不需拘泥於小節。這些年來他也一直都是身體力行,甚至為了目標,將議府也解散了,只為將權力收歸自己掌中,可以更有效率。縱然現在共和國遇到了難題,但他堅信,在自己的努力下,困難遲早都會過去,一切都將重回正軌。
天何高高,風何肅肅。
打下西靖城,越來越渺茫,而且一旦全軍絕糧,這支敗軍就算無人追擊,想回西原也難比登天了。薛庭軒看了看北斗,低聲道:「庄兄,大統制之命,可是也要結束了?」
門口那人在雪地里跪下來,行了一禮。這人也穿著一件帶風帽的披風,整個人都掩在披風下。
現在還在攻城,城上城下正是殺聲一片。只是西靖城在戰無不勝的五德營眾眼裡,也越來越高大,越來越難以逾越。聽得元帥急召,五德營的五統領都吃了一驚,火急趕過來。一進帳,劉斬便道:「薛帥……」話剛一出口,已見地上一攤鮮血,他嚇了一跳,叫道:「薛帥,你怎麼了?」
靈蛇纏腕。只是小王子的力量已經有所衰竭,而金槍班的力量比衛戍大得多,此消彼長,小王子這一槍並不能撥動那金槍班的金槍。那五個金槍班見小王子出槍時,都嚇了一跳,也不由得緩了緩,但見小王子撥不動,他們膽氣也壯了,心想此人再厲害,終是肉身,五個金槍班齊攻一人,絕無拿不下之理,因此又踏上了一步。這五人步調也一般無二,五支長槍齊齊逼上,再上前一步,便要刺中小王子,他除了退卻再無別法。可身後那些衛戍已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哪裡還退得下去。小王子深吸了口氣,左手忽地拔出了腰間的小腰刀。
鄭司楚是楚帥唯一的血脈,他把一身所學盡都傳給鄭司楚,卻不想他有一天會與人同歸於盡。而這一槍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所用,出槍之時,槍頭上隱隱有風雷之聲,甚至槍尖都似乎因為破開空氣還變得發紅火燙。
二十多桿金槍,排成了四列。堅壁陣被稱作有磐石之固,金槍班布成的這堅壁陣,更是堅不可摧,而小王子已覺手中的金槍有點顫抖。他年紀雖然不算很老,到底已不是年輕人了,殺了三十多人,現在身上還沒有一個傷口,可力量到底不是無窮無盡。衛戍士兵雖然已被他這一輪猛攻奪去了心魄,可仍是死戰不退,就算時不時有人中槍倒地,可一人倒地,另一人便上前。大統制在他們心目中真箇有若神明,如果被這刺客衝到大統制身邊,這些衛戍也覺得連活下去都沒臉了。
大統制喃喃道:「原來是你啊,小王子。」他猛地轉向張龍友,沉聲道:「龍友兄,你該認出此人了吧?」
這隻是一瞬間的事。現在在小王子與大統制之間,只隔了一層金槍班了。這幾個金槍班現在還沒搞清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頭頂一黑,有個還抬頭要去看。他一抬頭,小王子一腳正踩在他面門上,人借了此力,單手執著金槍,如鷹隼般撲向大統制。
大統制想著。小王子直到這時仍然能夠有一擊之力,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這最後一刻,勝機還是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小王子這必殺的一擊,最終仍然落空了。
共和二十六年冬至日,小王子行刺失敗后片刻,大統制被前帝國太師張龍友以火槍行刺而死。
周錫安逃得一命后,已遇到後面。他槍馬腰刀俱失,身邊手無寸鐵,見那老者對上衛戍簡直如同摧枯拉朽,又驚又懼,喝道:「金槍班,布堅壁陣!」
門口那人沒有說話。天法師在他們這種族裡有著至高無尚的威信,正是在天法師的策劃下,他們這一族終於看到復興的曙光,可是他也清楚地記得,這句話天法師曾經說過。當時天法師覺得掌握了南武,人類已經陷入萬劫不復的血海,而他們這一族將會高高在上,最終消滅所有人類,成為世界的主宰。只是這個預言落空了,天法師自己都險些沒能逃脫南武的追殺,直到現在,仍在天子谷苟延殘喘。事實證明,天法師並不是樣樣都是對的。
補給隊按他的命令,準時出發了,帶來的糧草也足夠西原遠征軍數月之用。可是這支補給隊還沒到流沙,便遭到了仆固部的截擊。因為精銳都已帶了出來,護送補給隊的軍隊相當弱,仆固部卻是傾巢而出,結果補給隊全軍覆滅,糧草盡歸仆固部所得。
「天法師,」門口那人見天法師一直不說話,又低低說了起來,「今天會是南武的最後一天了吧?」
即使只有一條腿,但小王子是何等本領,大統制現在只不過處在一人高的地方,與他相距不過一步之遙。這一刻,小王子彷彿靈魂已離開了軀殼,看到自己飛身躍起,將小刀刺入步輦上那人的咽喉。
真是個好手。
小王子縱然不是將才,也是天下無雙的勇者。他此時已衝到離大統制只有二十餘步之遙,衛戍士兵盡已在他身後,但擋在他身前的,是二十來個結成堅壁陣的金槍班。
殺了他。殺了這個人。殺了這個毀滅了他所珍視的一切的人。
小王子剛從軍時還很好殺,但在軍中日久,殺心就漸淡,現在有二十年沒和人動手,除了在無想水閣殺了一直監視自己的天機,現在還是第一次殺人。槍尖一見血,小王子也覺手中的金槍如一條從酣睡中醒來的妖獸,幾要脫手飛去。他已下了必死的決心,也知道今日定是自己絕命之日,剛才突破最前面六人時還不願殺人,現在出手卻再不留情,一殺這幾人,人甫一落地,手中金槍便繞著身體轉了個大圈。揮槍橫掃,那也只是尋常招勢,但小王子的金槍掃過一圈,又已刺死了五人。他出槍快捷無倫,長槍不住繞身橫掃,人又大踏步向前三步,整個人都似被一個圓圓的金環圍住,當者辟易,敢上前的必然中槍斃命。這三步踏上,衛戍便又死了十幾人。
衛戍首領一說「大統制的命令」,那些衛戍如夢方醒,已有好幾個迎上前去,心想這老者再厲害,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年紀也不少了,而他們都是些精壯士兵,哪有打不過他的道理。
如果再斗下去,昌都軍若開城突擊,西原軍將會徹底崩壞。薛庭軒心如火焚,連發斥候去探聽補給隊怎麼還不來,但斥候帶來的是北斗,傳到的消息更讓他絕望。
南武,你去死吧!
北斗沒有說話。雖然他從狄復組得到的消息是狄復組正在策劃對大統制的第二次刺殺,可能不能成功,他真沒有九_九_藏_書把握。何況就算大統制真的死了,消息傳到西靖城,能動搖西靖城多少軍心也不可而知。再打下去,就只剩破城才能讓西原軍活下去,只是這個可能性太低了,他實在不敢說。半晌,他道:「薛帥,遠水救不了近火……」
共和二十六年冬至日,前帝國小王子行刺大統制,失敗,被亂槍刺死。
一拃長的小刀,刀尖沾滿鮮血,但鮮血仍掩不去鋒刃寒光。即使是山窮水盡,小王子心中仍然只有一個念頭。
聽到這個消息,薛庭軒當時就覺胸口一悶。當著眾將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強忍著,低聲道:「庄兄,這消息你還沒告訴別人吧?」
堅壁陣如果再擋不住這老者,那大統制也只能落荒而逃了。周錫安本不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可這支看似很強的衛戍竟然會不堪一擊,七八十人圍攻一個,敵人仍然大踏步上前,他本來堅若磐石的信心這時也似出現了裂痕。
老者已跳上了周錫安的馬鞍,本來只消一腳踢去,便可將周錫安踢暈,他就能奪得周錫安這匹好馬向大統制衝去,可是周錫安的反應能力也讓他吃了一驚。
北斗低低說了賀蘭如玉截住補給隊的事,一聽這話,五統領全部如同冰水澆頭,全部呆住了。糧草是軍中命脈,糧草斷絕,一切都無濟於事。董長壽一等北斗說完便道:「薛帥,現在該怎麼辦?」
這六個衛戍同時在想著。他們還沉在驚愕之中,小王子的金槍卻已抽出了他們纏在一處的槍桿下,在地上一撐,人已飛身躍起,跳到了他們這些槍桿的交纏點上。六個衛戍正在奮力想要拆開,他們每人雙臂都有百余斤之力,加在一起足可抬起上千斤份量,小王子也並不高大,踩在上面幾乎感覺不出來,槍連沉都不沉,小王子卻身輕如燕,但這一點之力,人便躍過了他們頭頂。
那個老者簡直就是個妖魔,如此眾多的士兵圍攻他一人,誰都覺得馬上就能將此人亂刃分屍,可是這老者一步步上前,雖然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辛,可每一步又如此堅實。衛戍在這老者的槍下已死了三十人以上,鮮血濺得老者的棉襖也儘是殷紅,最早濺上的血跡都已乾結,一片片地往下掉,馬上又有新的鮮血潑上去,他的金槍在手中仍是舞動不休,出必傷人。
已經既成事實,就將錯就錯,即使面前有崇山峻岭,也一樣能開出一道康庄大道來。小王子,你是擋不住這一切的!
「天子谷里一切正常。第二台運行良好,下一個馬上就要出生了。」
這件利器,將會取下南武的性命。只是他雖然鑄成火槍,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大統制很少來潛龍居,每次來也都帶著貼身護衛,而他本來就不是武人,加上腳筋已斷,更難有下手之機。特別是當那個與他聯繫之人告訴他大統制有能控制人心神的秘術,更讓張龍友感到絕望。
薛庭軒道:「劉斬,低聲。庄兄,你馬上把此事說給五位將軍聽。」
衛戍有七八十人,現在圍上去的有二十多個,將這老者團團圍住。雖然衛戍中並沒有特別出類拔萃的人物,可二十多人圍攻一個,亂槍齊下,對手就算本領通天也難逃一死。只是一聽大統制要活捉他,這些衛戍都不敢上前了。人多勢眾,要殺了對方容易,想活捉他,先上前的肯定會吃虧。這老者一出手就將兩個金槍班擊落馬下,逼得金槍班隊長周錫安都落馬而逃,衛戍自認沒金槍班這等本領,搶先上前只能是送死,因此一時竟沒人動手。
來不及了么?小王子這一槍被北斗捨命破去,心裏彷彿發出了一聲絕叫。他出手之快,實已到了神而化之之境,正待抽槍再發一擊,正在這時,腳彎處傳來了一聲劇痛。
轉動輪椅,對準步輦上的大統制,然後,扳動機關。當扳下機關時,張龍友仍然沒有一絲信心。他在潛龍居造成輪椅時,只說是加進鋼管加固,旁人也沒有懷疑。可是安裝機括卻是難上加難,只能是每天夜深人靜,當黑暗吞沒一切時才動手。裝好了火槍,要取得火藥又是個難題。與他用老鼠聯繫的那人當時尚未出現,他無法向他求助,只能自己想辦法。硫粉雖有,每次可以用衣角沾一點帶回,木炭也易得,但火藥中最關鍵的硝石卻根本得不到。只是張龍友精研藥理,從廁中取得牆硝。
(第四卷完)
堅持下去,還是趁現在尚存戰力,及時撤退?薛庭軒在這一刻倒想起了當初中原三上將遠征之事。自己面臨的局面,正與當初的三上將一般無二。勞師遠征,兵糧斷絕,處境甚至比那時的三上將更為險惡。只是大好局面轉瞬間就變成不堪收拾,又讓他如此不甘。內帳中,誰也不說話,人人都知道薛庭軒說出話將決定所有人的生死。退,還有一線生機,堅持,卻是死無全屍。
小王子想著。他很清楚,自己這一槍得手后,肯定也馬上會被亂刃分屍,但他已經放下了一切。
不知為什麼,就算戰意向來滿滿的劉斬,也暗暗舒了口氣。他道:「薛帥,此時退卻也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此時一批衛戍已逼上前去,老者橫槍在手,聽得大統制的問話,高聲道:「無名之人,不勞南武兄過問。」
槍身本來堅中有韌,雖然不能真和繩索一樣纏住,但兩柄長槍一旦纏結,哪裡還分拆得開,小王子的金槍卻如電光般掃過,一剎那,五支金槍又纏在了一起。這一下那五個金槍班都慌了手腳,奮力奪槍,只待扯開,可槍平時根本纏不住,一纏住,槍桿本身的力量也極大,繃緊了,反而越纏越緊,哪裡扯得開,小王子卻是將身一縱,又和最初一般一躍而起。
門口,傳來了沙沙的踏雪之聲。腳步聲在石屋門口停了下來,一個人出現在門口。
共和二十六年冬至日,前帝國太師張龍友以火槍行刺大統制,成功,即刻便被大統制護衛以亂槍刺死。
血在流淌,大地如同張開了無數張小口,不住將鮮血吸進去,等到開春,長出來的草葉都會是紅色的吧?薛庭軒想著,不由看了看巍峨的西靖城。
張龍友其實到現在也沒認出這老者是誰,聽得他說了「楚帥」兩宇,只知他定然與昔日五德營關係密切,直到聽得大統制的話,他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道:「是。只不過,他怎麼成了這模樣?」
天下英雄,真是代代有之。老者向來自詡槍術天下無雙,此時也不由感嘆。周錫安的這條命令一下,馬是搶不到了,那就只有步戰上前。不借馬力,想殺透上百人的護衛,實是絕無可能。但老者的胸口卻如烈火熊熊,根本不去想這些。他將身一縱,從死馬背上躍起,跳落地來。躍起的那一刻,他抬起頭,正與二十幾步外看向這邊的大統制的目光交錯在一起。
無論如何,一定要擋住他!
大統制看著正向嚴陣以待的衛戍走去的小王子,心裏倒有一分對此人的敬意。小王子自己也肯定知道,行刺自己的可能性極小,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份決心就值得大統制高看他一線了。此時小王子已衝到了衛戍身前,最前面的六個衛戍將手中長槍齊齊平舉,https://read.99csw.com六個槍尖在小王子身前圍了半圈刺去,小王子若再上前,便要被長槍刺中。小王子本將金槍挾在右肋下,當那六個衛戍出槍之際,他的右手腕一翻,左手已扳住槍桿,金槍也霎時放平,后發先至,槍尖已挑在當中一個衛戍的槍下。那衛戍正待發力,卻覺手中的長槍幾如活物,竟然不住扭曲起來。
正因為看到了小王子身上與自己相似的這一面,讓心如鐵石的自己,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只是這惻隱之心果然是動不得的,自己居然會陷入如此危難。先前還遠,他的攝心術無法控制住小王子,此時近了,他正待催發攝心術,身邊忽地掠過一道勁風,一個黑影已一躍而起。
然而,這隻是他的幻覺。大統制站在步輦上,死死盯著他,就如一條盯住了獵物的毒蛇。在大統制的眼裡,寒光四射,人也似在一瞬間化作寒冰。小王子縱然仍舊鬥志沖霄,可身體卻連動都不能動。
大統制盯著那老者,搖了搖頭:「堅忍至此,小王子,我真看錯了你。」
戰意如火,真欲沖霄,所有人都看得膽戰心驚,連大統制都看得呆了。他喃喃道:「天下無雙之士!」
北斗跟著他走進內帳。一進內帳,薛庭軒便是一個踉蹌,「哇」一聲,胸口鬱積的血全噴了出來,吐了一地。北斗大吃一驚,扶住他低聲道:「薛帥!薛帥!」
與鄭昭不同,他向誰都沒說起此事,甚至,連那異人師傅,當大統制攝心術初成時便將他控制住殺了滅口。對這門秘術,他極有信心,尤其發現身懷兩種秘術的鄭昭在攝心術上造詣也不如自己之深。但後來聽鄭昭說起,楚休紅同樣有攝心術,比他還要深,使得他無法讀取對方的心思,他就立下了必殺此人的心思。也正因為這門秘術,任何人想要行刺自己,只消被自己發覺異樣,便能及時制止,因此顧清隨布下如此嚴密的計劃,最終亦只能功虧一簣。
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大統制看了看他,搖了搖頭:「不用。此人定是有名之人,既然有殺我之心,我若避讓,便是對他不起。」他在步輦上一長身,高聲道:「刺客,請留尊姓大名。」
薛庭軒吐了口血,只覺胸口那股憋悶稍稍好了些。他坐了下來,揮了揮手,低低道:「庄兄,馬上傳五德營統領過來。」
這一式乃是捨身槍。小王子這交牙十二金槍術是向昔年天下第一名將武昭學的,但武昭所傳槍術並無此招,這是小王子在無想水閣二十余年,日日漁樵耕讀,有空便練習槍術,悟出的幾個槍勢之一。因為此槍一出,實是同歸於盡,再無防守,因此他給鄭司楚的槍譜中都沒有收進去。
難道,死真的要來了?
在他們談論的地方再向東北千余里,便是西靖城。時值嚴冬,西靖城下的草地已是一片肅殺荒涼,只有片片積雪,但積雪下也有早茁的草芽在萌發,給大地帶來了幾分生機。只是這份生機,現在幾乎已被鮮血澆滅了。
大統制心頭也不禁又有了一絲茫然。就在這一刻,他聽到了「砰」一聲響。
那是北斗。北斗自不知道大統制還有這最後一道防線,見那老者的金槍已直取大統制,再也忍不住了,一下飛身躍起。他步下格鬥之術遠超旁人,一躍便擋在小王子身前。小王子的金槍正如飛電疾射,北斗的雙手在左右袖中一探,掌中立時出現兩柄三尖叉,在身前一擋,便要鎖住金槍槍尖。
「是。」天法師看了看頭頂。頭頂只是厚厚的石壁,黑暗中他的眼睛卻在放光,彷彿能透過石頭看到極遠的地方。「這個人一死,人類的世界又將亂成一片,我們的把握更大一些。」
西邊,是莽莽流沙,腳下的土地才是故鄉。只是這故鄉很快就要成為一個永遠無法再做的夢了。薛庭軒率領著五萬胡漢混合軍已在西靖城下強攻十余天,糧草將盡,西靖城依然巋然不動。而昌都省全省堅壁清野,連零星村落也疏散殆盡,士兵已快要羅雀而食,就在月余前還勢如破竹,不可一世的這支強兵,陷入了難以克服的困境。最糟的是本來已經要到的西原補給隊失期不至,更給西原軍一個致命的打擊,本來高昂的士氣,幾乎在一瞬間就喪失已盡。
天法師又沉默了一下。他們這個種族,雖然壽命很長,但終究也有盡時。這幾年天法師越來越覺得自己精力衰竭,再不能和以往一樣東奔西走了,因此長年住在這個荒無人煙的荒山裡,很少外出。山中的天子谷,已是他們這種族延續的最後希望,雖然只有四十個,但有四十個就有四百,四千,四萬,直到有一天統治整個世界。
他沒有說話。天法師在經歷了一次慘敗之後,痛定思痛,現在所做的決策,幾乎件件都成功了。中原和西原的戰爭,給雙方都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也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空間。他又沉默了半晌,低聲道:「對了,天法師,北斗和我們失去了聯繫。」
只是,這一切都要成為空談么?這時大統制想起了與丁亨利的最後一番話。
在這五個金槍班身後,還有十五六個人,立成了三排,金槍幾如密林。小王子飛身躍起,這些金槍班全都驚得呆了。他們的訓練,從來沒有過敵人從頭頂襲來該怎麼辦這一課,正在茫然,小王子已躍過了頭一排金槍班,在一個人肩頭一點,又是一飛衝天,人與槍幾成一體,便要越過這第二排。金槍班這堅壁陣防禦雖強,可人與人都並肩而立,想閃都閃不開,不要說小王子的身形快到如此。
兩道目光,恍若兩柄利劍突然交匯,彷彿激起了無數火星。
「剛收到的密報,他全軍還在西靖城下,但已糧草斷絕,士氣漸低,敗退應該就是這兩天了。」
長槍號稱百兵之王,在軍中運用最廣,十成里有九成用的都是長槍,這些衛戍更是人人用槍。衛戍身負拱衛首都之責,雖然沒有經歷過實戰,但軍中訓練十分刻苦,這些衛戍更是挑選出來的好手,個個不弱,可小王子的槍術神鬼莫測,幾連做夢都夢不到。他們本來還覺得敵人只有一個,己方卻有百餘人,實是勝之不武,但此時人人都生了懼意,彷彿敵人並不是凡人,而是天上降臨的惡魔。
「是。」
牆壁年深日久,會出現牆硝。只是牆硝份量極微,他也不能到各處去收集,只有如廁時才沒人監視。為了配齊發射一顆彈丸的火藥,張龍友竟花了兩年之久。現在,終於一發命中大統制,但他心裏卻也無比的空虛。
那最後一次對話,丁亨利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向自己問起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是不是可以行卑鄙之事。當時大統制並沒有想到其他,丁亨利這句話正是他一貫的信條,便滔滔不絕,與他談了不少。回想起來,那時自己就該看出丁亨利的神色有異。也正是那番話,讓丁亨利徹底死了對自己的信心,決定逃走吧。
堅壁陣是步軍所用的一個陣法,號稱防守滴水不漏,單論防禦力,比以前天水軍慣用的八陣圖更強。但堅壁陣對單兵要求極高,布陣的士兵必須人人都是高手,否則當中有哪個人較弱,堅壁陣便會https://read.99csw.com出現致命的破綻。金槍班雖然平時騎馬,但論槍術卻遠在衛戍之上,還在程敬唐當隊長時,訓練金槍班時除了馬上槍術,步下便主攻堅壁陣。周錫安成為隊長后,他比程敬唐更為嚴厲,訓練也更加嚴格,現在金槍班都已下馬,聞聽隊長下令,二十個金槍班踏上一步,便布成了堅壁陣。周錫安從邊上一個衛戍手中搶過長槍,喝道:「金槍班,隨我上前!」
這隻是一剎那的事。當小王子飛身躍起時,守在步輦前的金槍班也全都愣住了,但這時他們都回過神來,五枝金槍已齊齊刺向小王子背心。這五槍仍然整齊劃一,五槍無前無後,小王子若是身上無傷,自能閃避,但他一腿已廢,何況已中了大統制的攝心術,動都動不了分毫,五支金槍盡插入他脊背。
薛庭軒,是天法師撼動南武統治的第一步棋。這步棋走到現在,也已成了殘局。不論是生是死,西原又回到了最初與中原隔絕的狀態之中,只是比以前更加動蕩,也讓天子谷更加安全了。人類是一種奇異的種族,具有無比的侵略性,可同族之間又會死斗不休,明明素不相識,卻似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正因為看到了這一點,天法師便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與人類聯合,這個骯髒的種族甚至比當初的蛇人族更不可靠,必須徹底消滅。他道:「無論他是生是死,與我們都無關了。從現在起,只要戰爭再持續十年,人類起碼會減少一半,那時也是我們真正崛起的一天。」
這是必死的一擊。小王子只覺槍上一沉,即使他借疼痛用出了渾身之力,畢竟是一手握住槍尾,槍尖上的份量等若大了十多倍。「喀」一聲,金槍已穿透北斗的咽喉,但也被北斗拉得往下垂去。這一槍槍風極厲,金槍刺穿了北斗咽喉,余勢不絕,透喉而過,正中一個抬著步輦的士兵前心,將北斗和那士兵串在了一處。但那抬步輦的士兵竟也堅忍得異乎尋常,雖然金槍透胸而入,他仍是死死抬著步輦,任由金槍一分分扎進他的胸膛,步輦竟是分毫不動。
老者的聲音沙啞不堪,真不知剛才他怎麼會唱得那麼響。大統制見他不願回答,皺了皺眉,喝道:「傳令下去,活捉了他!」
「砰」一聲,小王子重重摔了下來。本來這樣的高度跳下,以他的本領毫不為難,閉上眼都能穩穩落地,可這時他一腿已廢,哪裡還立得穩?一跌下,傷腿無法站直,人便半跪在地上。在他面前,正是高高在上的大統制,看上去就似在給大統制行禮。與腿上的重傷相比,這更讓小王子心痛如絞。他不顧一切,猛地站立起來,周錫安的長槍還扎在他腿上,這般一來,長槍的鋒刃已割斷了他半條腿,但小王子仍然直直地站著,鮮血不住流下。
可惜了,你的一身本領。
這正是交牙十二金槍術中的靈蛇纏腕。這路槍法是昔年天下第一名槍武昭的絕技,只傳了小王子一人,而小王子則只傳給鄭司楚,當今天下,便只有這兩人懂得,那些衛戍連聽都不曾聽過。小王子突破最前六人的封鎖時所用槍法更為奇妙,但後面的人也看不到,這一槍居高臨下,一槍擊殺數人,卻是人人看得清楚。見得這一槍,那些衛戍人人遍體生寒,無不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槍法!
周錫安已急得眼角欲裂。金槍班是最後一道防線了,若再被他突破,就已來到大統制面前,現在大統制就算想逃都逃不成。他情急之下,手中長槍往地下一撐,人也猛地躍起,長槍已趁勢向小王子刺去。這時候兩人都在半空中,小王子因為先行躍起,已比周錫安離大統制更近一些,周錫安長槍剌向他背心,小王子已覺背後有厲風襲來,心知出手的是個一等一的好手,卻渾若不知,左手又在胸前一拍。他那把小腰刀還插在前胸,本來只是淺淺刺入皮膚,這一拍便有一分許刺進肉里,這陣疼痛讓他體內最後一絲力量也逼了出來,他一個起落,又越過了第三排金槍班。
外面的殺聲漸漸弱了,定是西原軍這一波攻勢又被昌都軍擊退。外面的聲音漸弱,顯得內帳里更加死氣沉沉。良久,薛庭軒抬起頭,低聲道:「傳令下去,全軍準備班師撤退。」
「看來他仍然選擇了薛庭軒啊。」天法師的聲音很平靜。北斗這個人,是他們透過狄復組聯繫上的,在天法師心目中,這個人是不可能成為自己親信的,那他的利用價值也已結束了。「薛庭軒呢?他應該已經敗退了。」
那人把風帽放下了,露出一張尖嘴猴腮、奇醜無比的臉。石層里很暗,就算白天也得點著油燈。本來外面的雪光映進來,將屋裡照亮大半,但現在這人站在門口,將雪光也掩去了大半,屋裡更暗了。
在他們身後,還有數十個衛戍。只是這些衛戍也沒想到敵人會如此快就突破最前面的六個同伴,只有幾個反應特別快,挺槍上前,小王子手中金槍卻已如電閃雷鳴,空中金影一現,那幾個反應快的衛戍這回也反應不過來,咽喉處已各中一槍,連叫都叫不出,便已軟癱在地。
他們剛上得一步,卻見老者的雙眼忽地又睜大了些,眼中神光四射,厲聲喝道:「楚帥,今日我不得不殺!」
徹底結束了。北斗並沒有說完,薛庭軒在心裏已經補全了他的話。薛庭軒還記得賀蘭如玉這個人。這個仆固部年輕的台吉以前對自己一直俯首貼耳,言聽計從,而無二話,自己要他發一萬五千援軍,他也毫不猶豫就發了出來。他已是西原的天可汗,兒子是阿史那部定義可汗,仆固部則早就表示歸順,他只覺在西原自己已成為說一不二的人,這信心本來就如同巨石,現在才發現那不是巨石,而是一個水泡而已。他道:「庄兄,進帳再說。」
彷彿一個一直身挑重擔的人,一旦將重負放下,反而會一下癱倒在地。現在的張龍友也正是如此。
他聲音雖啞,可這時誰也沒說話,連大統制和張龍友也聽到了。一聽到「楚帥」兩宇,大統制的身體便是一震。北斗就侍立在他身邊,見大統制竟然為之動容,不由一怔,心道:「楚帥是誰?」他一直在天星庄,以前很少與外界接觸,自然也不知道楚帥是什麼人,只是覺得奇怪,從來都不動如山的大統制居然也會因為一句話而失態。
那正是張龍友的火槍。只是,這把火槍卻隱藏在他坐的輪椅扶手之中。
在過去全盛時的五德營,人才濟濟,大統制對軍團中眾多主將全都瞭若指掌。算起來,小王子雖然是宗室中絕無僅有的翹楚,卻是其中最不被他看重的一個。在大統制眼裡,小王子不過是一個養尊處優,略有勇力的匹夫而已,連將才都談不上。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又看錯了一個人。
長槍刺入了他的身體,但張龍友已什麼都感覺不到了。血在流出,曾經的熱血依然火燙,流下地來,立時融化了積雪,將微露的草尖也染得殷紅。
去死吧!小王子的眼裡,似乎也有烈火噴出。他的身體幾乎附在了金槍上,所有的力量都運上了槍身。大統制沒想到小王子竟然如此快就突破金槍班的重重包圍,眼看金槍越來越近,他的臉也霎時變得死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