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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慈愛者

第03章 慈愛者

直樹這種奇怪的舉止到底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直樹只有點運氣不好。從現在起發生的都是好事了。
母親的理想到底只是理想而已。我家其實是個庸庸碌碌、但現在想起來是個非常幸福的平凡家庭。
真理子雖然有點遺憾,但讚美說:「直樹比我家老公體貼多了,」抱怨先生不顧她懷孕初期,仍舊若無其事地在她面前抽煙。
「小直,不用客氣,全部吃完也沒關係喔。」
她帶了直樹喜歡的泡芙,我想三個人一起慶祝,到直樹的房間去叫他,但直樹沒有下來。他說好像有點感冒的樣子,要是傳染給大姐就不好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清潔廁所。
我們隔壁坐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跟應該是她媽媽的女人。我望著她們,心想給這麼小的孩子吃速食不好吧,看見女孩喝的是牛奶才安下心來。
但是直樹並沒有說「對」。
「小直,跟媽媽一起去醫院吧。媽媽會把小直的話告訴他們的。」
精心設計的暗號吧。就算寺田沒有察覺,我可一眼就看出來了。每句第一個字的發音拼起來不就是「殺人兇手去死」嗎?直樹是殺人兇手。被沒腦子沒教養覺得寫這種句子很好玩的廢柴同學嘲笑的殺人兇手。
七月十×日
這是母親中學的恩師在她因為生病和意外接連失去雙親之後,送她日記本時告訴她的。
那天我跟森口一起聽直樹告白的時候,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我以為是森口強迫直樹說謊的緣故。正因如此我才相信直樹是清白的。但那卻是直樹故意說謊。
直樹的潔癖雖然沒有改變,但可能是洗碗洗累了吧,跟我說他的飯菜用免洗碗盤裝。喝茶用紙杯,筷子是免洗筷,這樣既不經濟又增加垃圾量,但如果直樹比較安心,我明天就去買。
一切都是森口的錯。
但是這樣幸福的家庭卻早早遇上了不幸。父親出了車禍,母親生病,兩人在我中學的時候雙雙離世。
「以前對不起了。我到便利商店去一下。」
就算這是我們家的私事,但無論是輿論還是媒體都絕不會置之不理。一夜之間集中在我家的目光既非同情也非憎惡……而是好奇。
洗澡一星期一次也就差不多了。不出門的話不會弄髒也不出汗,他也沒有難受的樣子。
我想直樹是在放鬆休息。
就這一點直樹到最後都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麼殺害森口的女兒。不僅如此,他可能是說出真相鬆了一口氣,好像認命了一樣不停撒嬌般地說:「快點去警察局吧。」
沒錯,一定是這樣。這全都是可悲的森口編造出來的。這樣的話,那個叫渡邊的孩子也是受害者。
我本來擔心國中男生搞不好會嫌棄日記,沒想到直樹坦然接受了,而且還流著眼淚說:
「小直現在心裏一定有很多很多煩惱。但是不用一直悶著喔。小直把心裏想的事情寫下來試試。媽媽不會要看你寫了什麼的。」
七月十×日
真理子來家裡告訴我說她懷孕了。才剛剛進入第三個月,外表完全看不出來,但真理子的表情已經充滿了當母親的喜悅跟使命感。
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是能再多撐半個月,我就回家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要怎樣應付母親日記中的弟弟。但是我跟母親兩個人的話總可以有點辦法的。
春假開始之後,直樹突然有了奇怪的潔癖。
我對直樹說:「小直,要是不去醫院的話,現在就去上學。去醫院拿了診斷書,媽媽從明天起就不會叫你去學校了。小直可能不清楚,現在心病也是一種疾病喔。所以只是去跟醫生談談看也好。」
一塵不染乾淨得嚇人的房間里,裝備著骯髒鎧甲的直樹沉沉地睡著。要是沒有什麼意外應該會一直睡到傍晚才行。
我不想弄髒手,用餐巾紙包著漢堡的時候倏地恍然大悟。直樹之所以選速食店是潔癖的緣故。這種店不用擔心餐具有別人用過,自己用過的也不必擔心有別人再用。
我說我來清理就好,他充耳不聞。想幫他的忙,但只要碰到直樹的餐具或衣物,他就會怒吼:「不要摸!」
「警察局?也對,非讓他們逮捕森口不可。」
我送直樹到玄關,這才發現夏天已經來了。
真理子,我當不成外婆真是遺憾。要生下健康的寶寶喔。
我成長的家庭是理想的典範。嚴父慈母,我和弟弟的四人之家。鄰居跟親戚都說我們家「真令人羡慕」。
但是我看著眼前的直樹,卻沒辦法高興起來。洗凈一切的直樹彷彿把人的感情也都洗掉了一樣,臉上毫無表情。
一定是順手牽羊。出門的時候給了他足夠的錢,但精神狀態仍舊不安定,我想可能是一時衝動。
然而我覺得寺田老師或許可以幫助直樹。這麼想讓我也振作了一些。
直樹用名為污穢的鎧甲把自己武裝起來,閉關在自己的房間里。
沒問題、沒問題,直樹馬上就可以振作起來的。我一定會讓他忘記這討人厭的意外。
彷彿以前看不見的無數細菌突然有一天看得到了一樣。
回想起來他兩個姐姐也有過同樣的時期。真理子中學時說不要學鋼琴了,聖美不肯穿我買給她的衣服也是從中學的時候開始。
我之前曾經迷惘過自己教養子女的方式是不是有問題,現在看著這一幕,確信並沒有錯。
我也偶然在購物中心看見森口的女兒想要那個小袋子。森口或許是要給女兒機會教育吧,但就算是單親媽媽,薪水拿的也沒比別人少,與其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那種丑,早早買給她的話也不至於被渡邊利用了。
剛才我把日記本給直樹,跟他說:
基本上日記是難過的時候才寫的,但今天有非常令人高興的事,非要寫下來不可。
丈夫說:「還是告訴警方比較好。」絕對不行。要是直樹被當成共犯問罪怎麼辦呢?我這樣反問,他說為了直樹好還是該報警。男人就是這樣讓人頭痛。我後悔告訴了丈夫。直樹非得由我來保護不可。
上次回家是今年新年的時候。
我這麼說,直樹又打開一包,開始一口一口細細品嘗。
我決定今天一定要跟丈夫談談。但偏偏就在這種時候,他傳了我用不習慣的手機簡訊來說因為加班必須在公司過夜。
直樹在第三學期開始後跟一個叫做渡邊修哉的同班同學交好。我從報紙上看到渡邊製作的防盜錢包得獎的新聞,直樹能交到優秀的好朋友讓我很高興。沒想到這個渡邊卻是非常糟糕的少年。
read.99csw.com今天帶直樹去鄰鎮看了精神科。
這樣一來果然就沒辦法瞞著丈夫用錢。他下班回家之後我把事情告訴他,讓他打電話到森口家。但是她拒絕了賠償金。這女人到底是來我家幹什麼的呢?
最後直樹這麼說。那是當然。莫名其妙被捲入殺人案了啊。
直樹的病情我知會了校方,老師跟自己班上的學生是怎麼說的就不知道了。要是美月回家以後隨便說直樹是「家裡蹲」什麼的,在鄰居間傳開就糟糕了。明天打電話給老師道謝,順便拜託說要是可以的話讓朋友們寫信鼓勵直樹吧。
義彥,長久以來多謝你。要保重身體。
母親遭人殺害的話,我是被害者的親屬,把憎恨的心情對著犯人發泄就好。弟弟是殺人犯的話,那我是加害者的親屬,就算被輿論責難,也不得不好好思索跟被害者謝罪以及讓弟弟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事。
大姐受到驚嚇而流產,現在住院療養。跑到醫院去採訪的媒體要花多久時間才會查出弟弟在學校捲入的案件呢?或許已經發覺了也說不定。
父親把家中一切都交給母親,自己為了家人不分日夜拚命工作。因此我家得以過著比其他人家稍微富裕一些的生活。
要有信心。NEVER GIVE UP!
直樹把勝於常人的善良之心跟骯髒鎧甲一起洗掉了。我所愛的直樹已經不在了。兒子失去了人性,變成坦然自若的殺人犯,我身為母親的能替他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愛滋病毒,她讓我的寶貝兒子染上HIV。直樹受到這種殘害沒法跟我說,一直自己隱忍著。潔癖、臟癖、吃到好吃的東西感動流淚,現在我都能理解了。直樹受到這種沒天理的冷酷報復,還關心我跟父親跟姐姐,並且感謝生命的美好。
扭曲的愛情、扭曲的管教、扭曲的教育,以及扭曲的信賴關係。案子發生的時候心想:「怎麼會是這家人呢?」然而解開表象一定能找到扭曲的地方,結論是案子因為必然會發生所以發生了。
在醫院做了簡單的內科檢查之後,接受了將近一小時的輔導。人家無論問什麼直樹都只低著頭,沒法好好地跟醫生說明自己的身心狀態,所以我代為說明了這幾天的情況。
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但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直樹了。他完全不出房門一步。
他做的不是壞事,任由他去也無不可,但追根究底原因出在那件意外事故上,我覺得非得替他做點什麼才行。
但是老師帶了北原美月一起來,我有點介意。或許老師是想帶著同班同學一起來,直樹會比較不緊張,但這樣的話也找個住得比較遠的同學啊。
我要帶著直樹先走一步,到我最愛的父母身邊了。
分明有段時間已經平靜下來了,為什麼又變成這樣呢?……一定是家庭訪問的緣故。寺田老師每個星期五都帶著美月一起來,我覺得隨著他每次來,直樹關在房間里的時間就更長了。雖然說在家好好休養,但其實是想要他去上學吧?我開始抱著懷疑態度。
他沒有回我。但是我們之前從來沒有提過那次意外。我想這是直樹重新振作起來的機會,就努力做出開朗的樣子。
他用沒有起伏的平淡語氣說。
他已經有三個多星期沒洗過澡了,衣服跟內衣也連穿了不知道多少天。頭髮臟膩,身上發出酸臭。實在太不衛生了,我冒著被他大吼的風險,強行用濕毛巾替他擦臉,他猛地一推,我的臉撞到樓梯扶手上。
為人母親者在自己孩子的午飯里放安眠藥,簡直是不像話的行為,但要卸下直樹身上的骯髒鎧甲,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辦法。我覺得讓直樹頑固地自閉在家中的罪魁禍首就是這罪惡感造成的骯髒鎧甲。
我的聲音大到自己也嚇了一跳。直樹倏地停下來,轉身面對我,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淋浴的聲音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期間我擔心他會不會自殺還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好幾次不安地到浴室前,確認除了水聲之外還有椅子、浴簾的聲音才回客廳。快兩個月沒洗澡了,花時間也是當然的。
家裡蹲的原因出在家裡。這樣推論的話直樹絕對不是「家裡蹲」。
我走進窗帘緊閉的陰暗屋中,慢慢接近散發異臭的直樹,低頭望著他的睡臉。油膩臟污的臉上冒著好多灌膿的青春痘。頭髮上滿是痂一樣的皮垢,雖然如此我還是想撫摸直樹的頭。我伸手慢慢地摸了一下。
幸好兩天前送來的成績單里夾了森口離職的通知。辭去教職顯然是自己心虛的證明。雖然好像不能換班級,但導師換掉就沒問題了。我想寫信給校長要求換個熱心教育的單身男老師。
廁所是不得不去上的,他好像都盡量等我出門或者做事情的時候去上。我回來進入洗手間,雖然非常乾淨,但卻殘留著異臭。跟排泄物的氣味不同,彷彿是腐爛食物般的臭味。
四月×日
他告訴我兩件事。第一是母親遭人殺害。第二是殺害母親的兇手是弟弟。
三月三十×日(kratti:沒有這天啊=.= 還是印錯了?)
「小直,這次的班導是年輕的男老師,我想一定能理解小直的。」
「我喝了森口老師加了愛滋病毒的牛奶。」
我正要開始準備晚餐時,家中響起野獸一般的咆哮。聲音嚇人到一時之間聽不出來是直樹的程度。我急忙跑上二樓,戰戰兢兢地打開直樹房門,筆記型電腦迎面飛來。房間里亂成一團,完全看不出幾小時前整理得一塵不染。
今天鄰居旅行回來送了土產,京都著名和式點心店的最中餅。直樹本來不喜歡日本甜點的,難得有人送了,我還是拿到他房間去問他要不要吃。
「小孩醒了你還把她丟進去,是因為很害怕吧?」
直樹只是把渡邊殺害的森口之女丟進游泳池而已。連這我都曾認為是森口編出來的謊言。然而真相遠為恐怖。
但這麼做要先確認弟弟的真意才行。
「不會抽血什麼的吧?」
「出去……」
不只如此,他還帶來全班同學寫的色紙。用紅色麥克筆寫著這樣的大字:
四月十×日
弟弟崩潰絕對不是因為母親剪了他的頭髮。我想他本來就在崩潰邊緣。弟弟跟母親坦白自己是殺人犯只是時間問題。
自從森口來家庭訪問之後,直樹一直都顯得很消沉,但還是每天都去上學,讓我鬆了一口氣。
要是直樹真的捲入殺https://read.99csw•com人案,我不可能不知道。在森口來逼問之前,直樹不會一直瞞著我的。
直樹雖然說著這麼嚇人的話,臉上卻浮現出爽朗的表情。我如坐針氈,反覆起來到水槽嘔吐。森口是惡魔……
我這麼說直樹就去準備出門了。想想這是直樹從上學期結業典禮以來第一次出門呢。
森口的女兒在手摸到拉鏈的瞬間就倒在地上。直樹親眼見到小孩子當場死亡的景象。說多嚇人就有多嚇人啊。但更可怕的是渡邊一開始就打算殺了那小孩。
完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直樹囁嚅道。
我本來以為就算在黑暗中掙扎,只要真相浮現,應該可以看到一線曙光。但是看完母親的日記,別說一線曙光了,反而更加伸手不見五指。
直樹想了一會兒之後說:
說來直樹從小就怕打針。原來是擔心這個啊,我覺得直樹真是可愛極了。果然還是個孩子。
發生了這種事,個性軟弱的弟弟承受不住吧。他在家每天是怎麼過的呢?母親是怎樣對待弟弟的呢?……母親既然已經去世,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弟弟了。但是我還沒能跟弟弟直接會面。
「小直,是真的嗎?」
光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已經沒有辦法了。
我忍不住大聲說。但是直樹的話讓我啞口無言。
但是直樹第二天、第三天還是說有點發燒沒去上學。他說有點發燒,我想摸摸他的額頭,他卻對我大叫:「你要幹嘛啊!」給他體溫計,他卻支吾道:「與其說是發燒,不如說是有點頭痛。」
不祥預感不幸中的。打電話來的是附近便利商店的店長,說要我來把兒子接回去。
直樹可能又睡著了吧。樓上的房間毫無聲息。
近年來「弒親」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案件了。看見電視新聞報導的感想也不過就是「啊,又來了」而已。雖然如此,「弒親」的案件之所以比較容易引人注意,我想是因為大家都對窺探別人家扭曲的隱私有興趣的緣故。
我在客廳寫日記就這樣睡著了。天亮的時候我被浴室傳來的淋浴聲吵醒。我以為是丈夫回來了,但更衣間脫下來的衣服是直樹的。
「當時因為非常驚慌,所以不怎麼記得了。」
直樹主動去洗澡了。從昨天那野獸般的凶暴行為完全無法聯想。直樹或許也冷靜地考慮了一個晚上。
人並不是孤獨的。世道雖然險惡,還是幸福地活下去吧。
為了讓直樹回來立刻有早飯可吃,我到廚房做他喜歡的培根炒蛋。就在此時平常我並不使用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半年間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扭曲呢?
案發兩天之後我才得知我家的扭曲是什麼。而且還是警察告訴我的。弟弟升上國中二年級以後就沒去上過學。但是最近不去上學家裡蹲也並不稀奇。
到現在直樹仍舊在懲罰自己。
我說直樹被去年的班導師套上莫須有的罪名,開始不信任學校,導致極度潔癖症等等。
「不對,是逮捕我。」
送來的筆記包括了每一門學科。雖然在家好好休息比較好,但我還是擔心他的功課,老師這麼周到,真的讓人非常感謝。
母親要讓我無論嫁到哪裡都不會丟人,教我一般的教養跟禮儀,連細節都非常嚴格。對弟弟則是相反,就算是小事也誇獎他,讓他充滿自信自主行動,慈愛地在旁支持守護他。家中大小問題母親都自己解決,好讓父親能無後顧之憂地專心工作。
我找出了母親的日記。
聽到他這麼說我也哭了。
今年二月,弟弟班導師的女兒掉進學校的游泳池淹死了。弟弟偶然在現場,卻沒法救那孩子。導師認為女兒的死,弟弟也有責任。導師雖然辭職了,弟弟仍舊很介意所以不去上學了。
「直樹!不要這樣!」
我現在要寫的是直樹去便利商店數十分鐘之後發生的事情,但已經隔了好幾天。我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大了。
一副施恩於人的德行。分明都是渡邊的錯不是嗎?渡邊計劃來利用直樹而已。直樹根本就是被害者。森口要是不去報警的話,那我去告發渡邊好了。
明天開始就放假了,想到新學期開始班導師還是森口,我就憂鬱得要命。
我家的扭曲除了母親之外沒有人知道。遠離老家的我、出嫁住在鄰鎮的大姐就不說了,連住在同一棟房子里的父親都不知道。就算通勤時間要將近兩小時,常常得加班;但有兒子四個月不去上學都沒察覺的父親么?
現在是春假,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直樹已經不必再煩惱了。現在直樹需要的就是「忘記」。要忘記的話寫日記就好。
「真的啊。結業式那天老師說的。森口老師小孩的爸爸,就是那個勸世鮮師。媽媽喜歡他吧?勸世鮮師說是癌症死的,其實是愛滋喔。森口老師把那個人的血加在我跟渡邊的牛奶里了。」
能滿不在乎這麼說的爸媽一定是認為自己的小孩變成「家裡蹲」、「尼特族」都是學校或者社會的錯,原因都不在家庭里。
除了寫日記我已經什麼也辦不到了。
「有什麼傷心難過的事隨時都可以來找媽媽,但要是沒這心情的話,就把日記當成最信賴的人傾吐吧。人腦雖然可以努力什麼都試圖記住,但寫下來就可以安心忘記了。腦子裡只要記得愉快的事,傷心事寫了忘掉就好。」
三月十×日
直樹告訴我的殘酷真相,我不願相信也不行。我不覺得他是胡說。
我想要敦促直樹去洗澡,趁他在走廊上的時候玩笑似地輕輕把他推向浴室的方向。他不知道是有什麼不開心,對著我大吼:「不要碰我!」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凶。
更令人高興的是真理子走的時候我們站在門口說話,直樹打開自己房間的窗戶,揮手說:「姐姐,恭喜你了。」真理子也笑著對他揮手道:「謝謝小直,要疼愛小寶寶喔。」
回家的路上我說去吃點什麼好吃的吧。直樹說想吃速食店漢堡。我不喜歡那種店,但直樹這種年紀的孩子時不時就會想吃吧。我們去了車站前的漢堡店。
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算是極度潔癖症,總有對策可以應付。直樹不只是這樣。他對自己採取相反的行動。
這種事情在電視上看到過,我判斷是青春期特有的情況,就順著他了;但他徹底執行的樣子讓人覺得有點超出常規。總之自己穿的用的東西都不要我碰。
直樹第一次對我大聲。我安慰自己說這是反抗期沒辦法,但還是難過地一個人read.99csw.com哭了。
之所以患了潔癖症,應該是在不斷清洗餐具跟衣物上的污垢時,要洗掉揮之不去的可憎記憶。而自己不肯保持清潔,一定是因為只有自己過著舒適日子而抱著罪惡感。
「媽媽你要那樣想的話也可以啦。」
「小直,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小直才不是殺人兇手!媽媽之前就不相信,小直只是把屍體扔到游泳池裡吧?」
住在鄰鎮新婚的大姐夫婦初二來拜年,大家一起去購物中心買福袋。弟弟第二學期的成績大幅提升,爸媽給他買了他一直想要的筆記型電腦。我跟以前一樣抱怨:「只有小直最幸福了啦。」於是爸媽買了一個小手提包給我。
為了大姐、為了父親、為了我自己,同時也是為了母親,我想要讓弟弟無罪釋放。
會變成這樣還是要怪那個竟然疑心直樹,給他施加精神壓力的森口。要想減輕自己罪惡感的話,把責任轉嫁給跟自己一樣神經大條的人好了。對善良的直樹做出這種事,除了卑鄙之外我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這雖然很奇怪,但還不至於到要家長來接回家的地步。直樹是用流血的手模這些商品。他讓店裡的東西全沾上了自己的血。直樹在被店員發現之後,用店裡賣的繃帶把自己的右手包了起來。他口袋裡放著家中浴室里的備用剃刀刀片。
他也不肯再跟我一起吃點心了。
兩個人的話……父親真的什麼都沒察覺嗎?其實他知道自己家裡有異狀,只是裝得毫無所覺吧?
森口的女兒在喂狗,最先開口跟她說話的是直樹。善良的直樹被渡邊利用了。森口的女兒放下戒心后,渡邊就把兔子造型的小袋子掛在她脖子上,催促她打開來看看。
新學期開始到今天剛好一星期,直樹還沒去上過學。一開始說好像有點發燒,我沒有深究讓他休息了。打電話到學校去,接電話的是擔任新班導的年輕男老師。校長終於聽了我的建議。我立刻去跟直樹說。
說起來我根本無法相信直樹的告白。
一開始是說吃飯的菜不要大盤,要分成小盤裝。以前就算是我吃剩的東西他都毫不在乎地吃掉啊。然後是自己的衣物要分開來洗,自己洗完澡之後絕對不要有別人去洗等等。
我看著他的眼淚,終於明白了。直樹的潔癖跟自身相反的行為,並不是青春期或反抗期,而是那次意外的緣故。
直樹精神疲勞。這樣的話就得去看醫生開診斷書。一直這樣散漫地缺席下去,學校跟鄰居都會把直樹當成「家裡蹲」了。
本來並沒打算在他睡覺的時候替他理髮的。要是剪壞了我想他也不會去美容院重剪。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非要逮捕小直?」
「媽,原來最中餅這麼好吃啊。我以前從來都沒想過要試試……」
森口聽了之後一本正經地叨念了些有的沒的,最後說了這樣的話。
但是賦予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人「家裡蹲」、「尼特族」等名稱,就給了那些人歸屬之地跟頭銜。既然社會上有「家裡蹲」、「尼特族」存在的地方,那些人就可以安心不用上學也不用工作了。
「……因為我想被警察抓走。」
直樹仍舊有潔癖跟臟癖(我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但我送他日記本之後他心情似乎比較好些了。
不出所料他說:「不要。」然而過了一會兒他下樓到廚房來說:「還是吃吃看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跟直樹一起吃和式點心了。我泡了最好的茶,有點緊張地觀察直樹的樣子。
總而言之就是骯髒。不清理自己身體排出的廢物。不管我跟他說多少次,他不洗頭也不刷牙。以前最喜歡洗澡現在也討厭了。
但同時兼具這兩種身份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呢?
搞不好直樹其實只是偶然在場,遭到可怕的渡邊威脅,被迫同意幫他的忙。不,說來這件案子根本就是森口編造出來的不是么?要是像報紙上寫的,小孩不小心失足跌入游泳池溺斃的話,是森口身為家長保護不周的錯。她不願意承認,所以威脅運氣不好在現場的渡邊跟直樹,強迫他們承認自己沒犯的罪吧?我無法不這麼想。
我想過要打電話去學校,但要是被直樹聽見,可能就此關在房間里不出來了,所以還是暫時跟學校保持距離吧。
五月二十×日
回家的路上直樹也一言不發。我到廚房準備繼續做早飯,直樹也跟過來默默坐在餐桌旁。他可能是不想回亂七八糟的房間吧。我把便利商店買的大袋東西放在桌上,在直樹對面坐下。
我並沒想到他會回答,但無法不問。然而他回答了。
「不是我的錯。」
我是直樹的母親。小孩有沒在說謊做媽的還是知道的。
「為什麼?小直還在介意那次意外嗎?小直根本沒有錯,完全不用介意。」
五月×日
母親打算把弟弟殺了。這個念頭在我聽到弟弟成了家裡蹲的時候就從腦中掠過。全心追求自己理想,深信堂堂正正生活才是幸福之道的母親會選擇這種手段也不奇怪。
我本來打算瞞著丈夫的。但是森口走了之後,我想到是不是該給她一點賠償比較好。避免她以後來找麻煩,非得先行解決不可。
擊破骯髒鎧甲的作戰大為成功。
直樹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捲入這種倒霉的意外,我想他正在摸索之後的生活方式。我不能懷疑他。我要像媽媽對弟弟,以及我自己對弟弟一樣,就算是小事也誇獎,慈愛地在旁支持守護他,這樣直樹一定能恢複原狀,不,一定會更加成長的。
「森口老師說小孩只是昏過去而已。我把她扔進游泳池才死的。」
但是惡夢還沒結束。接下來的對話把我推入了地獄的深淵。我沒法長話短說,就照實寫下來好了。
我曾經在電話里跟他談過好幾次,見到本人感受到他渾身充滿了幹勁,讓人很有好感。直樹說不想見他,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老師就非常認真的聽我說的話。
沒有時間了。
四月×日
直樹八成不願意去醫院,但總而言之非去一次不可。這次非得狠下心來。
我在心裏發誓。
從來沒讓他做過家事的孩子現在自己洗碗洗衣服,當然是只洗自己的……這樣寫下來好像變成好孩子了,但實際看見他做還是沒法不感到不安。幾個碗盤茶杯就要用水跟清潔劑洗上快一小時。衣服也是不管什麼顏色,都加上大量殺菌漂白劑重複洗好多次。
「不要去醫院,去警察局吧。」
但是直樹把屍體扔進九九藏書了游泳池。這是不是犯了遺棄屍體罪呢?還是叫做掩飾殺人罪?我絕對不想讓未來不可限量的直樹被社會當成殺人共犯。不得已我只好裝出感謝森口的樣子。她一臉滿足地走了,我恨死她了。
我本來就討厭森口。我寫信給校長抱怨過,怎麼能讓單親媽媽擔任青春期多愁善感的兒子的班導師呢!但反正是公立學校,不可能聽區區一個家長的意見。不出所料今年一月直樹被不良高中生盯上,被警察救下來的時候,她以家庭為優先,沒去接直樹。要是校長早早就換班導師的話,直樹就不會捲入那種事件了。
幾年前開始就常常聽到「家裡蹲」、「尼特族」之類的名詞。這種年輕人年年增加,好像已經造成了社會問題。
今天是直樹學校的結業典禮。
剪下來的頭髮散落在枕頭上,我想要是他脖子癢的話或許會去洗澡也說不定,於是就拿著剪刀悄悄走出房間。
我想他多半是裝病。但不是懶惰裝病逃學。要是去上學就會想起那次意外事故。所以直樹才不想去學校。
森口的女兒在學校游泳池淹死我是在報上看到的。痛失自己的小孩很令人同情,但把小孩帶去工作場所不是很奇怪么?要是不是學校而是一般公司行號,能帶小孩去上班嘛?她對自己公務員身份的驕縱才是造成意外的原因吧。
要是把母親最後一天的日記當成遺書的話,母親打算殺害弟弟,那弟弟弒母的行為或許可以算是正當防衛。加上精神科的診療紀錄……能不能獲判無罪呢?
直樹的導師森口悠子昨天到家裡來了。
我突然想起剛開始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母親買了日記本送我。
其他時候直樹是打電腦、玩遊戲,還是在睡覺,我完全不知道。他就關在房間里,沒有聲音靜靜地過日子。
直樹不只精神疲勞,果然身體也不太好。明天把醫師診斷書送到學校去,讓他好好休息。
或許有人一面看新聞一面不安地心想:「我家沒問題吧?」然而對我來說那一直都是別人家的事。我們下村家一言以蔽之就是「平凡」。但是「弒親」卻在我家發生了。那我家的扭曲到底是什麼呢?
雖然很驚訝但這樣的確最乾淨。頭髮理得精光的直樹看起來像是洗去所有煩惱的修行僧人。指甲也剪短了,內外衣物也都換上了我給他買的新品。
直樹咬了一口,然後一口氣把整個最中餅塞進嘴裏。美味無比地吃下去后,不知為何哭了起來。
直樹滿面笑容地說。
不只是洗澡,突然還要出門。我不假思索地說:「媽媽也一起去。」他拒絕說:「沒關係。」我很想跟在他後面,但要是被發現,昨夜的辛勞就化為泡影了。於是我咬牙在家等待。
直樹被診斷為「自律神經失調症」。醫生說不用強迫他去上學,不要讓他累積壓力,輕鬆地生活就好。醫生斷定直樹應該待在家裡。
今天我只能寫到這裏了。
雖然如此,在對我那種態度之後立刻又跑到我房間叫:「媽媽,媽媽,」開始跟我聊以前的事。
平凡家庭每年相同的平凡新年。我一一回想每句話、每個動作,想找尋是否有什麼徵兆,但完全想不出來。
六月十×日
直樹果然不肯去醫院。我跟自己說這次要是不堅持的話,兒子就會變成「家裡蹲」了。
絕無此事。就算導火線是學校或社會,小孩的基本人格是在家裡形成的。原因不可能跟家庭無關。
但是渡邊簡直是惡魔。他把直樹的建議當真,立刻著手開始準備。然後強行拉著不情願的直樹,到游泳池邊埋伏等森口的女兒。
把用免洗碗盤裝的食物送到他房間,他只說擺在門口就好,不讓我看見他。澡也有一個月沒洗了。也沒見他換過內外衣物。
達成目的的渡邊要直樹去告訴別人,然後扔下他自己一個人回去了。善良的直樹還想掩護朋友。他想讓別人以為森口女兒的死是意外,就把屍體扔進了游泳池。
但是母親沒有我想象中那麼膚淺。她接受了弟弟不去學校的事實,讓他休息,靜靜地在旁守護他。只要是跟弟弟有關的事母親一向都不能不插手,能靜靜地守護絕對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三月二十×日
我從便利商店的袋子里取出一個飯糰。寫著海底雞美乃滋的外包裝上沾滿了已經凝固的茶色血跡。「啊,還是不要吃那個比較好。會得愛滋死掉喔。」
直樹發出不曉得是「哇」還是「啊」的奇怪聲音,把房中伸手可及的東西全部拿起來扔向牆壁,行為幾乎已經沒有人樣了。
但是直樹做了非常奇怪的事。根據店員的說法,直樹進去之後晃了一圈,然後把手伸進口袋(大庭廣眾之下把手放進口袋,店員以為他偷東西),接著用那隻手摸店裡賣的飯糰、便當、寶特瓶蓋子等各種商品。
「警方既然已經斷定為意外,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翻案。」
店長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不知該如何處理,所以就聯絡了直樹手機里登錄的第一個號碼,打電話給我。店裡的人無論問直樹什麼他都不回答,由於這不算犯罪行為,我把沾到直樹血液的商品全部買下,就沒報警而解決了。
那個叫做防盜錢包的可怕玩意有通電,渡邊想用它來做試驗,要直樹選實驗對象。善良的直樹沒有提出同學的名字,一定是認為老師可以阻止他吧,所以就提了幾個老師。但是全被否決了。直樹不得已說了森口女兒的名字。我想他認為渡邊不會對小孩出手的。
要是社會全體都接受這種人存在,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我還是難以置信會有爸媽坦然說自己的小孩是「家裡蹲」、「尼特族」。說這種話難道不覺得丟臉么?
人在社會上過著團體生活,附屬於某處,有某種稱謂而獲得安心感。不屬於任何地方、沒有任何稱謂的話,就等於不存在於社會上。要是這樣的話,大部分人應該都會感到不安焦慮,想儘快努力確保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一月一日我跟爸媽和弟弟四人一起到附近的神社參拜,回家後邊吃母親做的年菜邊閑閑地看電視。我在廚房幫母親的忙,聊著網球社的朋友;跟弟弟一起看電視,告訴他校慶的時候有搞笑藝人來表演。
「因為我是殺人兇手啊。」
剛才寺田那個白痴老師又來了。竟然給我做出那種事。在我家大門口用左鄰右舍都能聽見的聲音廣播了直樹沒去上學。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要是搞不九*九*藏*書清楚的話我無法接受母親的死。要是搞不清楚的話我無法接受弟弟犯下的罪行。要是搞不清楚的話,留下來的父親、姐姐,跟我自己,無法重新開始生活。
然後我用另外一隻手拿著剪刀,緩緩靠近直樹鬢角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來用這剪刀替直樹做過袋子。剪刀喀嚓剪下油膩的長發,發出很大的聲音。我害怕直樹要是突然醒來可怎麼辦?但總算設法把頭髮剪刀露出耳朵的程度。
直樹這幾天奇怪的行為終於有了解釋。我怎麼沒早點注意到呢?直樹一直在跟我求救的。
聖美,堅強地活下去,實現你的夢想吧。
要是能的話現在就想把直樹全身的血液都換掉。我激動異常,直樹則非常冷靜。
剛才把老師帶來的影印筆記送到直樹房間,才打開門直樹就怒吼:「沒神經的臭老太婆,不要隨便胡說八道!」把字典朝我丟過來。我以為心臟要停止了。滿口粗話、野蠻的舉止,我第一次見到直樹這樣。他到底有什麼不高興的啊?應該還是想起學校的事情心情惡劣吧。晚餐我特意做了直樹喜歡的漢堡,他也不肯下來吃。
今天到附近的文具店買了可以上鎖的日記本。我想可以上鎖的日記有把發泄出來的情緒封閉起來的功效。
今天新任班導師寺田良輝先生到家裡來拜訪了。
「不是喔。」
七月十×日
七月×日
我常覺得給這些不去學校也不工作、在家中無所事事的年輕人這種稱謂是不對的。
直樹一整天的時間大多花在打掃上。
看見從浴室出來的直樹我不由得啊地叫了一聲。直樹剃成光頭了。
「媽,謝謝你。我不太會寫文章,但是我會努力試試看。」
直樹說著從我手裡拿過飯糰,撕開包裝開始吃。我完全無法理解直樹的舉止為什麼會扯到愛滋。
四月二十×日
「我看見那個小孩醒來,然後才把她丟進游泳池裡。」
聽真理子這麼說我突然醒悟。我最近光注意直樹奇特的行動,忽略了真正的他。直樹不只是善良,他已經成長到懂得體貼懷孕的姐姐的程度了。真是令人高興。
直樹一定是一面想著森口死掉的女兒一面吃著。之所以流淚是因為可憐那孩子再也吃不到世上美味的東西了吧。直樹真善良。
大學第二年的暑假,原本是預定盂蘭節回家的,但在那之前稍早七月二十日清晨,父親突然打電話給我。
「啊——啊,肚子有點餓了。說來媽媽沒有吃過這家店的飯糰呢。既然買了就吃一個看看吧。」
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直樹反而先開口。
一開始我覺得寺田老師很熱心,對他也有所期待,但來得多了我發現其實根本沒用。他只是把影印筆記送來,對於學校的方針跟對策隻字不提。他到底跟校長和學年主任討論了些什麼呢?
按照母親的教誨去做就不會錯。
一路聽下來,原本是充滿期待的中學生活,發生的卻儘是些可憐的事。全都不是直樹的錯,但倒霉的都是他。這個女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啊?我不由得滿肚子火。然而森口卻死纏爛打地追問直樹自己女兒的意外事故。
直樹臉色平靜地說出這恐怖的告白。我在腦中重複直樹的話,慢慢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那跟直樹沒關係吧!」
但我也因此下定了決心。
「小直,媽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愛滋是怎麼回事?」
母親的遺體腹部有一道刺傷,後腦有一處撞傷。兇手好像是拿菜刀刺了之後把她推下樓梯。我難以相信這是弟弟乾的。
我反覆詢問吐露殘酷事實的直樹。我知道自己是盲目愚蠢的母親。但自己的孩子是殺人犯的話,那至少我希望動機是恐懼。
七月十×日
我相信任由他去他會好起來的。但是直樹的心卻越來越封閉了。我是不是非得更加勇敢地面對直樹心底的恐怖跟不安才行呢?
我只是想讓他的骯髒鎧甲出現裂縫而已。
說來教我把煩惱寫在日記上的是中學時代的恩師。我遇上那麼好的老師,直樹怎麼就這麼倒霉呢?沒錯,直樹是倒霉。
父親回答警察詢問時說,弟弟不去上學的原因可能是一年級第三學期學校發生的意外。分明家裡天翻地覆了,本來就沉默寡言的父親卻好像是講別人家的事一樣,問什麼答什麼。簡而言之事情是這樣的:
我最喜歡下午茶的時間。自從上次的最中餅之後,要是有好的點心,直樹看當天心情有時候會跟我一起喝茶。也曾說過「想吃媽媽做的鬆餅。」雖然他不跟以前一樣陪我去買東西了,但購物時選直樹可能會喜歡的點心成了我的新樂趣。
直樹在森口的女兒醒過來以後才把她丟進游泳池裡。這是蓄意謀殺。
我光是想象那一幕就覺得頭暈目眩。
三月二十×日
「怎麼會這樣……但是就算那樣小直是不知者不罪。」
但是森口卻突然到家裡來,當著我的面問直樹誘導般的問題。一開始問的是中學生活的情況。直樹跟網球社顧問老師的指導方針不合,不得不退出社團。之後開始上補習班、在電玩中心被不良高中生圍住,分明我們是被害者還受學校處分,諸如此類的事。
他眼中毫無疑問露出瘋狂的神色。即便如此我是不是該有被他殺掉也在所不惜的覺悟呢?當時我第一次打從心底害怕自己的兒子,只能轉身逃出他的房間。
不光是吃最中餅的時候才這樣,那次意外一定在直樹腦海里縈繞不去。
我跟小我八歲的弟弟由親戚收養。從那時起我就取代了母親的職責,將她的教誨謹記在心,嚴以對己,用跟母親同樣的態度對待弟弟。我的努力有了回報,弟弟上了一流大學,進入一流企業任職,建立了出色的家庭,活躍在世界舞台上。
「不用擔心,媽媽會跟他們說不要打針。」
今天他回家后就關在自己房間里,晚飯也沒吃就睡覺了。大概是一直緊繃的緊張疲累,一下子發散出來了吧。
母親要是知道我這麼想或許會生氣,但我認為父親是為了逃避這次事件而裝出憂鬱症的樣子。不是樣子,我想有一半是真的……弟弟的軟弱就是父親遺傳的。
用不剪指甲的手洗碗,晾洗得皺巴巴的衣物。廁所也在用完之後花好幾倍的時間拿殺菌清潔劑擦洗馬桶、牆壁跟門把。
但是小孩子手滑了,紙盒砰地一聲落地,牛奶濺到直樹的褲管跟鞋子上。直樹臉色大變,沖向洗手間。回來的時候他臉色鐵青,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東西大概都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