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雲雀之丘

第七章 雲雀之丘

「做父母的就應該都接受啊。」
即便如此,母親仍舊一動也不動,繼續死命捂住彩花的嘴。
步美轉向啟介。
而且所謂有傳統的地方,就是要有後繼者才能成立的不是嗎?要是想守護雲雀之丘,就該守護暴露在全國好奇目光之下的高橋家子女才對,反過來煽動是怎樣?那些孩子們要是看到現在的慘狀,不知有何想法?
比起彩花來她比較擔心慎司。
「不要這樣,什麼殺人?」
小島聰子在高橋家前絮絮叨叨地不知在抱怨什麼。對方有三個人,她本以為是來看案發現場的外地無聊人士,但其中一人怎麼看都是啟介。
她還擔心不見蹤影的慎司呢。
「我身為創立雲雀之丘的老居民,有權利跟這家人抗議。」
聰子挺直腰桿毅然決然地說。
良幸想到網路上的惡意留言,一面想像自家最壞的情況,一面跟自己說:「沒關係,我得堅強起來。」
晚上九點三十分——
母親這麼說。
次日早晨,看準了彩花上學的時間到外面去掃地,彩花毫不在意地從聰子面前走過,不僅沒打招呼,連看也沒看她一眼,這麼沒教養讓聰子吃了一驚。接著出門的啟介跟真弓,看到聰子的瞬間,臉上露出「糟了」的表情,一面陪笑點頭一面快速離開。
「那請到門口。」
要是小金包沒來的話我就死定了。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我沒有見過你們。你們有什麼權利做這種事情?」
「不要把我當笨蛋!有話就說!」
聰子伸手搭上真弓的肩膀。真弓沒有回頭。這道圍牆回複原狀的話,今晚的事情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只是這樣而已。
「是啊,聽令媛親口說了那我就回去。你也去把臟衣服換掉如何?」
但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現在實在不是貿然拜訪他人的時間。就算幾個小時前來過也一樣。之所以無法下定決心在門前逗留,是因為一樓跟二樓都還有幾間房間亮著燈,大家應該都還沒睡。
聰子進入客廳。「謝謝。你沒事吧?」她在門口說。是彩花去開的門。
「真的。怎麼辦?是來惡作劇的嗎?」
「媽媽已經同意了。她剛洗好澡不方便出來,叫我帶我們家的垃圾袋去。要是擔心那邊鄰居的話,把垃圾帶回我們這裏丟就可以了。媽媽說她想自己去,但爸爸就快回來了,所以讓另外一個人跟我去。」
彩花一定也很不高興。
「對不起,比奈子,你一定很難過。我都沒傳簡訊給你,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班上大家都說:『好可怕』、『真爛』什麼的,留言版上也有好多更糟糕的話。比奈子的書桌跟置物櫃都給人亂塗了,班導裝作沒看到……」
聰子望著並不寬敞的客廳,毫不客氣地說。真弓無法承受這種恥辱,低下了頭。聰子伸出手。
「不是你的錯嗎?我也不是突然生氣的。誰叫你惹到我。」
他想要一個回去的理由。更想要一個逃走的理由。因為他碰到了小島聰子。不是逃走,而是回辦公室的理由。高橋家的慘狀浮現在他腦海里。無數醜惡的中傷傳單。破掉的窗戶。聰子堂而皇之地說這麼做一點沒錯,自己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到頭來自己就是無能。於是不由得就逃跑了。
「對不起。」啟介低下頭。
但那好像童話世界般毫無缺陷的一家卻發生了凶殺案。兇手是母親,孩子們今後也無法跟以前一樣生活了吧。案件雖然很令人同情,但彩花或許能藉此契機改變價值觀。金錢、容貌、學歷,這一切都比不上普通的平穩生活幸福;要是彩花能意識到這一點,也就不會再抓狂了吧。
——啊,有這個。
彩花置若罔聞,舉手把盆栽扔向窗戶。薄薄的窗帘後方發出玻璃破裂的聲響。真弓腦中一片空白,身體被透明的膠膜層層包住。
凌晨零點五十分——
彩花勝利地說。但結果只是聰子先打破的而已。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等我一下子好嗎?」
你們家先生逃走了?剛才好像也聽到過這句話。真弓反覆咀嚼,終於意會這非同小可。
「住手!」
比奈子隔著口袋握著沒響的手機。
「謝謝您。」
有什麼不滿就說啊。不高興就生氣啊。自己擺出一副被害者的樣子,大模大樣地嘆氣。
但是今天母親是怎麼回事?彩花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撲過來。母親的力氣比她想像中大得多,一下子就把她壓倒在地,然後騎在她身上,帶著恐怖的表情低頭瞪著她。彩花望著母親,但她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無論過了多久,就算彩花有在反省,也絕不會笑起來的表情。但那也不是生氣。
自己真是太膚淺了。非得要看見別人的不幸才能感覺到的幸福,算得上真正的幸福嗎……?不,算得上。他希望能這樣。
啟介反駁了聰子。雖然聲音很小又有點畏縮,但的確反駁了。真弓第一次看見啟介這樣。
「那個孩子?」
嗶嗶嗶嗶……背後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尖銳聲音。真弓一驚,身上的透明膠膜急速融解。這是什麼聲音啊?
已經空空如也的胃翻攪出黃色的液體從彩花嘴裏滴下,被水龍頭的水沖走。但是喉嚨深處泥土的感覺仍在。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就算被人襲擊拉響這個,也不會有人來救。聲音那麼大,除了我以外也沒有別人來不是嗎?而且經過同樣的騷動之後發生凶殺案也還不到三天。警報器能嚇到犯人,阻止他們的行動。」
真弓望著自己攤開的雙手。握拳、攤開、握拳、攤開。
「彩花,會打翻的。起來坐好了再喝。」
「再走近點看看。」
要是沒這玩意,今晚本來可以平靜度過。這種玩意沒有才好。今晚發生的事也一樣。高橋家發生的凶殺案也是。一切都能化為無形的話真不知道有多好。
有什麼好擔心的?每天我都自己熬過來了。今天只不過忍耐不住,抓住了彩花。我又沒有打她。也沒有勒她的脖子。只不過把她吵得要死的嘴堵住而已。把泥土塞到她嘴裏或許有點過分,但也不用說得這麼誇張吧!彩花雖然有點難受的樣子,不也自己站起來出去了嗎?替聰子開門的不是彩花嗎?
她毅然地說,男孩一下子畏縮了。
「是遠藤先生到我們家來說的。」
聰子開始支持俊介之後,注意到高橋家的次男慎司,說來奇怪,光是看著慎司一點不覺得像自己兒子,但中間夾了高木俊介,就像漸層變化一樣自然出現了共通點,讓聰子把兒子跟慎司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比奈子哭,步美也哭,兩人摟著哭成一團。旁邊的良幸請啟介幫忙叫計程車。啟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啟介一面綁住裝滿的垃圾袋一面叫了一聲。真弓也停下手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良幸從弘樹手中接過垃圾袋,低頭行禮。
「這太過分了。」
「現在不該是小孩子在外面遊盪的時間吧。你們上哪裡的學校?反正應該不是什麼好學校。明天我會打電話到你們學校去。」
聰子輪流望著真弓跟彩花,然後視線停留在真弓身上。
怎麼叫真弓都沒有反應。彩花的呻|吟聲變得斷斷績續。怎麼辦才好?從窗戶的位置和情況看來,沒辦法從這裏進去。是否該去跟別人求救?那樣的話乾脆打電話報警算了。
真弓出去后不久,救護車跟警車就相繼來了。他跟彩花一起出去看是怎麼回事,看到高橋弘幸被推出來,心想他可能受傷了,沒想到竟然是凶殺案。兇手是妻子淳子。她自首說因為夫妻爭執而用擺設毆打丈夫。她說的爭執從時間看來應該是自己聽到的對話。想到這點股寒意竄下他的脊柱,幾乎出了一身冷汗。
步美跟比奈子說明了事情經過。白天的時候啟介到鈴木家替弘樹的房間換壁紙。
她把電視頻道轉到俊介演出的晚間十點歌唱節目。平常她都是錄下來看,現場看這是第一次。自己搞到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彩花小時候惡作劇被逮到,母親怒喝一聲:「彩花!」就會讓她嚇得縮成一團。畏縮地抬起頭,就會看見母親嚴厲的目光瞪著她。彩花偶爾會說對不起,但大部分時候都說不出話來。就算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也不知該怎樣表達那種心情,張嘴出聲之前眼淚就要掉下來,於是只好強忍眼淚不作聲。
「不用了。」read.99csw•com
凌晨零點三十分——
自己跟外界是相連的。
「今天不在家。他有重要的公事出去了。你不用擔心。」
真弓把還能用的餐具撿起,碎玻璃、破掉的盆栽等用紙袋裝起來,然後用殺菌清潔劑擦地板。雖然還開著冷氣,但屋裡需要換空氣,還是把所有窗戶都打開了。溫熱的風拂上面頰,感覺真好。
躺在休息室的床上也睡不著。眼睛一閉上就覺得平坦的床好像哪裡傾斜了一樣。只不過喝了一罐發泡酒,不可能是喝多了。就這樣下去好像會滾落到黑暗中。啟介慌忙睜開眼睛。
野獸發出「嗚嗚」的叫聲,但真弓渾身被透明膠膜裹住,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真弓嘆息道。
「那我們走吧。」
啟介抓抓頭含糊地說。步美再度轉向比奈子。
「不管你怎麼打算,我真的差點死了!小金……小島太太要是沒來,我真的就死了。」
彩花跟聰子道過歉,頭朝她在沙發上躺下。
聰子在真弓耳邊說,但她不予理會繼續撕別的傳單。寫了這麼多污言穢語,用膠水黏得死緊,上面再貼膠帶,真是太惡劣了。不管多麼在乎雲雀之丘,這樣也太過分了。她竟然懷疑是彩花做的。今晚的騷動全都是因此而起。
「啊……」
「說對面人家二樓的窗戶是我打破的。」
「但是彩花想丟石頭是事實。」
「……怎麼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嗎?」
「也是,我也該告辭了。你們倆就一起說我的壞話和好吧。既然你們家先生逃走了,這樣我反而比較安心。」
我到底在想什麼呢?
「沒有!」女孩大聲說。
凌晨一點——
「這個……」
家裡發生凶殺案,這是絕大部分的人一輩子也不會碰到的事。要是這種罕見的事情在對面鄰居家裡發生,價值觀還不會改變的話,那此後還有什麼契機能夠改變呢?歲月流逝,彩花不管幾歲,以北走都是會抓狂的彩花,而自己非得住那個家裡過一輩子不可嗎?
「怎麼了?」比奈子問。
晚上九點二十分——
聽見玻璃破裂的聲音和真弓的叫喊,啟介倉皇逃走;聰子下定決心給兒子打了電話之後,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她不能確定。她站在遠藤家大門前,深呼吸后按門鈴,沒有人回應。她連按了十幾次都沒有任何反應。
真弓隨著聰子的視線轉過身。彩花倒在地板上,弓著背嗆咳嘔吐,嘴裏吐出咖啡色的黏糊物體。真糟糕。
「總之先讓這聲音停下來再說。」
比奈子對顫抖的步美伸出手。
真弓瞪大了眼睛。
雖然這種想法有點輕率,但啟介本來有點期待這次發生的案子能讓自己家裡的狀況有所改變。

04

弘樹打開門,弘樹的姐姐出現在門后。
一定有些事情是只有他們家裡的人才知道的。那我們家又如何呢?今晚逃出來,明天回去,被真弓跟彩花看不起,再度回到一成不變的生活。
「不要這樣……」
真弓遲疑著不想跟躲在浴室的彩花獨處,快速把二樓的寢室整理了一下,回到客廳。出去再進來就聞到刺鼻的酸臭。是地板上彩花嘔吐物的味道。此外還有倒翻的味噌湯、炸雞塊、破掉的碗盤、傾倒的椅子,聰子吃驚也不奇怪。
「這簡直像是強盜闖進來一樣。」
「不好意思,已經沒事了,請你回去吧。」
「不要刮傷地板。」
彩花唰地起身,弓著背瞪著聰子。被外人這樣指責很不好受,但真弓只默默地看著她們倆。她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真想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覺。只有這樣而已。對了,啟介怎麼這麼晚還沒回來?但那也無所謂。
「等一等,怎麼連你也來湊熱鬧?」
不是透過不斷開闔、螺絲都快鬆掉的手機,而是親耳聽見步美說話。朋友。朋友。淚水決堤而出,真是涕泗縱橫。比奈子吸著鼻水,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對面的叔叔。接著是阿姨、弘樹,然後步美也轉了過來。

07

但是小島聰子真令人吃驚。擺出一副老好人模樣的有錢太太,竟然打破高橋家的窗戶。還有無數的中傷傳單。她堂而皇之地說是雲雀之丘婦女會幹的,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還說了一大堆雲雀之丘是他們建立之類的話,沒人問她也沒人想聽。雲雀之丘到晦有什麼了不起的?山邊跟海邊不過就幾公里的差別而已。海邊下雨山邊也下雨,山邊風和日麗,海邊也風和日諼。
的確抓狂的是自己,但今天跟平常有什麼不一樣呢?是因為對面發生了凶殺案受了驚嚇所以不正常了嗎?一定是給了慎司一萬圓的關係。
「什麼意思?頭腦不好就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那就選這個吧。
良幸沿著路邊慢慢前進。慎司跟比奈子跟在良幸背後一面窺視一面慢慢往前走……。

03

彩花並不是沒做過半件壞事的好孩子。以前還比較乖。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就不對她生氣了。
她們站著對望,弘樹推著步美的背說:「過去啊。」
「遠藤太太!」
「不是彩花你自己決定不丟的吧。要是我沒在那時候回來的話會怎樣呢?」
父親一句話就平息了騷動,啟介鬆了一口氣。在那之後聽到高橋家其他地方傳來的夫婦對話。然後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可能是因為關了窗吧。不久之後慎司就出門沿著坡道下去了。啟介心想自己是在幹嘛,走到家門口碰上了要去便利商店的真弓。
半小時前——他走上雲雀之丘的坡道時,不止一次停下腳步。他真想掉頭回辦公室去。把對面人家清理乾淨到底有什麼意義?今晚回去到底能改變什麼?他真想消去心裏的這些聲音。他想跟別人宣告自己要做的事。誰都可以。但可能的話能了解自己行動的人最好。
「謝謝。這麼晚了還趕在我們回來之前清傳單。真的謝謝你。」
三年前兒子回來送給她這個的時候說:「還是帶著比較好,以防萬一嘛。」她很高興,為了能隨身不離地帶著,在手藝教室提議要做小包包。
但是電視上說,因為母親的育兒壓力造成的虐待事件,是家庭縮小化的結果。母親跟孩子兩人關在一起,沒有任何外力阻止悲劇發生。簡單地說,母親要是失控也沒有人制止。不止是沒有其他家人,跟鄰里的關係也淡薄了。
七月五日(星期五)晚上幾點二十分......七月六日(星期六)凌晨一點四十分
真弓用廚房紙巾擦拭嘔吐物,幾乎都是泥土。嘴裏塞了這些一定很難受。不僅呼吸困難,要是嗆到氣管還有窒息的危險。讓她這麼痛苦的人……真的是自己嗎?
真弓再度大叫,撲過去正面揪住野獸。野獸一瞬間僵住了,但立刻就恢復過來,一面喊叫一面手腳並用抵抗。野獸的爪子抓傷了真弓的面頰,但真弓的身高跟體重都勝過野獸,她使盡渾身的力氣把野獸壓倒,騎在上面。
「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只好拚命清這些東西,但這樣也不能讓你原諒我。跟這位阿姨比起來,我是你的朋友卻什麼也不做,不是更加卑鄙嗎——比奈子,真的對不起。」
——好可怕。
但是雲雀之丘不能再發生這種事了。非阻止不可。
「這就開始吧。」

10

「對面的窗戶是我打破的。」
弘樹說著急急進入家裡。獨自被留在門前的啟介只能等著他回來。
「丟了跟沒丟完全不一樣。」
「……你回去吧。」
「要去清理比奈子姐姐他們家的話,這不止是要不讓鄰居知道是叔叔你清理的,我也一起去幫忙吧。」
「那是因為阿姨你們平常就是那種態度。所以其他人才趁著發生了凶殺案攻擊你們不是嗎?不是比奈子家的錯。大家對雲雀之丘這種高級住宅區反感,是住在這裏的居民自己的錯。」
「我不舒服,可以躺下來嗎?」
啟介為什麼在做這種事?自家發生大事他不是逃走了嗎?竟然在清理對面鄰居的家。驚愕之後開始覺得這一幕可笑萬分。
read•99csw.com稱忘了東西來拿好了。雖然時間已晚,這個借口還不至於令人起疑。工作的資料、家裡的鑰匙、錢包、手機……既然沒有事先聯絡就來,還是說手機好了。就說有電子錢包的功能。
但是怎麼想都覺得那只是夫妻間的對話。完全看不出來哪裡能萌生出殺意。
有人來阻止自己。沒有人阻止高橋淳子。差別只有這樣。有時候光憑自己的意志是無法控制行動的。這點她親身體驗到了。她沒有信心能說不會再對彩花做出同樣的事。下次再陷入同樣狀況時,要是沒人阻止,她可能真的會殺了彩花。
為了要見慎司,聰子每天早上都出門掃地。交了社區的管理費,聰子自然用不著掃自家門前的馬路,但在一天開始的時候見到慎司,讓她心情雀躍愉陝。她覺得慎司不如小時候明朗活潑,心想是考生應該很累,所以並沒怎麼在意。
「警報器還我。」
「我已經受不了了。永遠反覆同樣的事情,彩花抓狂……我已經不覺得她是我的女兒了。」
「那泡茶吧。」
聽到聰子說:「令千金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也說不定」時,啟介在想什麼呢?是輕蔑我嗎?擔心彩花嗎?但是他既然沒有趕過來,可能是覺得聰子太誇張了,還是該把手頭的事做完要緊。一定是這樣。
「我也來幫忙。」
真弓假裝沒注意到,拿著垃圾走出去,她進入浴室,洗面台跟周圍的地板上全都濕答答的。脫下來的衣服就丟在洗衣籃前面。真弓沒力氣收拾。就算用力壓倒她、讓她害怕了,那個孩子仍舊什麼也不明白。彩花永遠是彩花。真弓用肥皂仔細洗了臉跟手,回到客廳。
彩花低頭望去,但立刻又抬起頭。
小島聰子的聲音從打開的窗戶傳進來。
——我到底在做什麼?
要是聰子沒有拉響警報器的話——
「對不起。但是來到這裏看見這些傳單,真的覺得不可原諒。這樣做太卑鄙了。」
「不要這樣,彩花,你小題大作了。這樣會嚇到小島太太的。」
高橋比奈子站在對面兩盞路燈後面。她身後是良幸跟慎司。
「遠藤太太。」窗外有人叫她。真弓抬起頭,不由得叫了一聲往後退。窗帘拱了起來,有張臉在探頭探腦。
「哪有?真是抱歉。請到這裏坐吧。」
「但是現在家裡很亂……」
這一切都被聰子看在眼裡。
彩花瞪著真弓,兩手舉起觀葉植物的盆子用力往地上一砸。無釉的陶盆破了,混雜著小石頭的土在地板上四散紛飛。遠藤真弓茫然瞪著跟泥土同樣顏色的地板。
那段對話能稱為爭執嗎?要是那是一場會導致凶殺案的爭執,自己也不會若無其事地聽著,一定會設法阻止吧。估計聰子也是一樣。
完全沒聽到。
「啊?說好什麼?」
隔壁的土地開始蓋房子的時候,聰子就覺得不對勁。不動產商人一開始有到小島家問她要不要把這塊不大不小的地買下來,小島一向反對開發住宅用地,根本不可能買下開發剩下的畸零地。
彩花不斷漱口。但是喉嚨深處粗糙的感覺卻無法消失。她在洗面台清洗黏答答的脖子,但壓迫感卻無法消失。她想把洗面乳的蓋子蓋上,卻蓋不起來。她的手腳跟全身都顫抖不已。她停下動作,牙齒卻喀啦喀啦地打戰。她想阻止這個聲音,用力扭上水龍頭。
吵架?那算吵架嗎?她指的是哪個階段呢?是問我為什麼抓住彩花嗎?
弘樹說著打開自己的手機。啟介說不出話來。告訴他號碼的話,他一打,口袋裡的手機就會響。既然要撒這種容易戳穿的謊,早把手機關掉就好了。還是要告訴他真弓或是彩花的號碼呢?他不知道彩花的號碼。但是給了真弓的號碼,弘樹打去她接了,謊話照樣會穿幫。
她雖然覺得不對勁,但房子也就完工了。過了不久就搬進來一家人。聰子本來期待搬進來的人能消除她這種不對勁的感覺,但期待完全落空,而且讓不對勁的感覺轉變成嫌惡感的事情選定期發生。
母親並不是不會生氣。彩花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一樣,偶爾會讓母親生氣。用力關門、粗手粗腳地使用餐具,就會被勒令重來一次。不予理會的話也被打過手背。看電視的搞笑節目學到的「死老頭」、「死老太婆」之類的詞彙隨口說出來,也被斥責說不可以說這種話。
緊急求救用的防身警報器。她從來沒有用過,根本不覺得用得上,只是當成護身符。但現在正是緊急情況,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聰子手機的待機畫面是高木俊介。
——我是比奈子的朋友,有權利清掉這些。
過了五分鐘左右,大門打開了。白天換壁紙的房間主人鈴木弘樹拿著手機,穿著涼鞋走出來。
「你要是以為我說謊的話,可以去確認一下。」
「他到哪去了?」
一面清理散發著臭味的嘔吐物,一面問人家要不要喝飲料,人家只會忙不迭地拒絕吧?虧她能動也不動地待在這裏,真弓不禁佩服。要換了自己應該迫不及待想逃出去。
聰子正在偷瞄這邊。簡直像是在監視。
啟介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背棄自己家跑走了。逃歸逃,他也並沒有別的女人,老家也不在附近,只能回到幾個小時之前離開的辦公室。睡過今晚,明天又得回那個家去。
「遠藤太太,遠藤太太。」
「謝謝各位。」
——我到底說了什麼啊?
嗶嗶嗶嗶……穿透耳膜的尖銳響聲,讓人不得不掩住耳朵的噪音。聰子用一隻手掩住耳朵,另一手把警報器從窗戶的破洞扔進去。
「她是比奈子姐姐的朋友。」弘樹說。
「喂,你們在幹什麼!」
進入雲雀之丘,自己家漸漸在望。良幸停下腳步,比奈子跟慎司也停下來。
自己逃走的這個事實,趁今晚還來得及彌浦。
還活著?不要說奇怪的話好不好?
後來聽說那塊土地賣掉的時候,聰子以為是哪家買去當車庫了。但是那塊地上開始蓋房子。她本來以為地雖然小,但也會花時間慢工細活地蓋好,結果打了鋼筋,砰砰砰地把牆壁嵌上,房子一天就蓋好了。那時候聰子心中湧現一個念頭。
彩花跟真弓會怎麼說呢?
那個孩子現在在幹什麼呢?
到了雲雀之丘,自己家已經安靜下來。房間亮著燈,但沒有叫聲也沒有摔東西的聲音,跟平常一樣只有電視的聲響。啟介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於是他想起了傍晚在鈴木家聽到的對話。他們家姐弟認識高橋比奈子,還擔心她。而且他們家的氣氛非常好。就因為這樣他才來的,沒想到男孩竟然說要一起去。不,或許他心中原本就暗自期待。
既然如此決定,就直接回雲雀之丘去就好了,為何還要到這裏來呢——
「我也覺得你是要殺……看起來像是勒住彩花的脖子。所以才拉了警報器。我之所以一直留在這裏,也是因為要是我回去了,你們兩個不管是不是要殺人,還會繼續吵架吧?我很擔心。所以趁我在的時候快點和好吧。你們到底為什麼吵架?」
「不能原諒!」
「不能原諒。」
啟介再度朝門鈴伸出手。對講機有鏡頭。他深呼吸了一下,用食指按下門鈴。不一會兒有個男孩的聲音說:「哪位?」他本來以為一定是大人應門,難道是父親不在家,還是在洗澡?在這種時間來按門鈴的人,對方可能覺得應該讓男人來處理吧。
真弓慢慢站起來走向窗邊。破掉的觀葉植物盆栽旁邊有一個紅色塑膠盒一樣的東西。大小跟火柴盒差不多,卻發出跟警笛有得拼的噪音。真弓把它撿起來,用兩手握住,聲音稍微小了一點。
真弓想不出安撫她的話,只能嘆氣。
「逃走?」

08

真弓對著野獸這麼說,野獸面露不屑辱罵真弓,但真弓根本聽不進野獸的話。完全沒有反省的樣子讓她更加憤怒。
小島聰子不斷按著門鈴。
「遠藤先生,你到底是打算怎麼樣?幾小時之前我才跟你解釋過這是表達我們雲雀之丘居民的信念。」
——雲雀之丘不應該蓋這種房子。
步美也對啟介鞠躬。越來越搞不懂了。
啟介朝著對講機低頭,支支吾吾地說。「請等一下。」對講機掛上了。他聽到有人在屋子裡啪搭啪搭走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在替他找手機。他有點過意不去。
https://read.99csw.com什麼沒事?要是我沒來阻止的話,現在已經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還能說這種話嗎?」
到底又怎麼了?真弓很想不予理會,但已經聽到聲音了。沒辦法。雖然警報器沒響,但再發生什麼大事可不行。真弓把手撐在膝蓋上,疲累地站起來。她把大門打開十公分左右,窺探外面。雖然看不見聰子的身影,但可以聽到她不斷地絮絮叨叨。
「要是給比奈子傳簡訊,就跟那些人唱了反調,我害怕……」
聰子好像要從窗子鑽進來一樣逼問她。但是不能讓她進來。
真弓說不出她覺得彩花是野獸。

05

沒想到是這樣——
「說這些幹嘛?」
彩花拿起別的盆栽,轉向窗戶。
不管她們喝不喝,真弓在三個玻璃杯里倒了即溶冰茶,放在桌上,然後坐在聰子跟彩花對面。彩花躺著朝杯子伸出手。
「喂,小島太太,你聽這個人說的是什麼話?」
我要殺了你!看起來像是那樣。
不顧自家的問題,修復別人的家,這隻不過是逃避而已。然而今夜回去就能當成是離開的理由。他從辦公室拿了垃圾袋跟清理的工具和溶液。
真弓跟啟介也能安穩過日子了吧……他是這麼想的。
早知這樣把那塊地買下就好了。但是住宅區開發完成的話,像這樣的人家不知還會搬來多少。雲雀之丘已經不是雲雀之丘了。在這裏住了三十年以上的人家組成的婦女會開辦的手藝教室是聰子唯一的樂趣。然而有一天,聰子在電視上看見跟自己兒子十幾歲的時候很像的男孩。
「什麼……」
但是這應該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她也感到歉疚嗎?他們到底是誰家的孩子,為什麼跟啟介在一起?
「管你的!誰理你那麼多!家、家、家、家,你腦子裡只有這個。你是白痴嗎?」
在父親回來之前,讓小金包待著吧。父親回來再跟他說,雖然不知道他到底靠不靠得住,總比在家跟那個人獨處要好。
遠藤啟介伸手要按門邊的門鈴,又收回手。他已經不知重複這動作幾遍了。都已經到了這裏還遲疑什麼?他望著自己的手,一手握拳敲打另一手的手掌。分明是要給自己打氣才這麼做的,卻被擊掌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由得四下張望。
「是小島太太?」
——小真,媽媽要動手了。
都還沒過三天,就這副德行。下了坡道這世界上都充滿了這樣的人嗎?所以才不斷發生同樣的案子。這一家人怎樣都無所謂。
「不用,已經很晚了,我不是來要你們現在跟我去的。」
「啊,現在這麼晚了,沒關係嗎?您家先生呢?」
有另外一個阿姨在跟步美抱怨。小島聰子。步美不理她,她又去對弘樹說。弘樹輕鬆地回她,聰子更加激動,步美對她大叫。
「遠藤先生說想讓對面人家恢複原狀。傍晚的時候他聽到我和弘樹提起了比奈子……是這樣吧?」
步美瞪著聰子。聰子哼了一聲,但步美不予理會,直直望著比奈子。
「啊,要喝咖啡嗎?」

01

真弓分明很溫和,彩花卻倏地縮回手,啐出殺人兇手這四個字。
不知怎地他覺得今晚非回去不可。明天的話我家就無法複原了。雖然沒有根據,但他心中充滿了不安。
作夢也沒想到還不到三天,就又開始大鬧了。
「雲雀之丘的風評受損了。雲雀之丘菁英醫師遇害?案子取了這種名字,被人說我們傲慢、自負、看不起別人所以遭了報應;雲雀之丘全體都被攻擊了。」
他之前把使用休息室的申請單遞給在辦公室處理文件的主任時,主任取笑他:「是不是被老婆趕出來了啊?」他接過鑰匙,搔著腦袋回答:「差不多啦。」他心想要是真是這樣不知有多輕鬆,不由得嘆了口氣,自己逃走了。
她換上了睡衣,把大毛巾像斗篷一樣包在身上。她不看真弓,走向沙發在聰子旁邊坐下。
「不要道歉。我太高興了。」
但是剛剛那是在幹什麼?
比奈子跟良幸對著坐上計程車的步美跟弘樹不斷道謝,揮手送別,直到看不見車子為止。
聰子拉開小包包的拉鏈。
「謝謝。」
盆栽落在室內,窗邊的地上也散落著陶盆的碎片跟混著小石子的泥土。白色的壁紙上也濺到了泥土。到底是誰干出這種事,傷害了我所有的寶物?真弓轉過身,野獸站在她面前,像是恫嚇艘惡狠狠地瞪著她。但是真弓完全不害怕。
「怎麼會解釋成這樣呢?」
「果然這個房子比較重要。你只要有這個房子就好了,所以才嫌我跟老爸礙事。你根本不想為了我一起離開這裏。」
聰子轉過身用圓圓的下巴朝這裏一指,啟介也望過來。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在站在門口的真弓身上。真弓雖然想逃進家中,腳卻動不了。她避開聰子的視線,望著啟介,但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她並不是現在才不了解他。啟介的鴕鳥主義常常讓真弓不悅,但晚餐是冷凍食品、買稍微昂貴的地毯之類他也都不會抱怨,有時候反而覺得輕鬆。

06

彩花把大浴巾裹成一團,走出客廳。她要避免兩人獨處嗎?真弓靠向沙發,閉上眼睛。什麼都不願意想了,就在此時——
彩花抓狂不是現在才開始的。真弓悲痛地叫:「不要這樣!」也不是第一次。只是暫時的。忍耐幾年就好。時間一定會解決一切。他一直都這樣告訴自己。時候到了一定會解決的。理應如此。
聰子繞過遠藤家的院子。跟小島家四季可賞花木扶疏的庭院不同,這裏只有一個小花壇,與其說是庭院,不如說是晾衣服的空間。地上鋪著大顆的碎石,走在上面聲音很大。這或許會喝阻小偷,卻給聰子壯了膽。
「啊!」
啟介急急拒絕。
真弓請聰子到沒有弄髒的沙發去坐。但聰子瞥向地板,然後帶著驚訝的表情望著真弓。
「非常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攪。我是今天來過府上的S裝潢公司的遠藤。我找不到手機,好像是忘在貴處了,所以來問一下。」
要是聰子沒有來阻止的話,現在會是怎樣一種局面?光是想像就叫人害怕。不知從哪聽到的一般論要在腦中生根了嗎?
話又說回來,遠藤這家人沒聽過「他山之石,可以攻錯」這句話嗎?對面鄰居發生了凶殺案,通常都該反省改正自己的生活吧。想想是否能斷言自己家裡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改善親子關係,冷靜地審視自己的言行舉止,該怎麼做才不會發生這種悲慘的事情,全家一起溝通不是嗎?聰子都打電話給好一陣子沒聯絡的兒子兒媳了。結果他們家卻——
「你在說什麼,得快點去幫那個孩子啊。」
「……不要這樣。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是,我聽到了。小島太太你們這些老居民非常重視雲雀之丘的心情我很了解。但我不覺得這種作法是正確的。」
弘樹忿忿不平地說。姐姐也驚愕地望著無數的傳單。
彩花寧可她動手打人。有本事就來啊!彩花不知多少次心裏這麼說。
彩花會抓狂。
「窗戶玻璃被打破了,到處貼了中傷傳單,他家現在雖然沒有人在,但要是有人回去看見,一定非常難過。我想替他們換窗玻璃,但那樣可能是非法入侵,所以至少把那些傳單清掉。但要是被人知道是我清掉的,會跟鄰居發生衝突。事實上貼傳單的就是附近鄰居,所以他們一定會不高興。所以我就想該怎麼辦呢?想起白天聽到你們談話,你們好像跟高橋家的小姐很要好,不知道能不能來幫忙……所以才來跟你們商量。」
彩花回到客廳。
「不管去哪裡,只要在一起就一樣不是嗎?離開雲雀之丘,彩花就考得上第一志願的學校嗎?就算考上了,三年以後還要考大學,或者是找工作。社團活動可能不好玩,跟朋友可能吵架,也可能失戀。這些彩花全部都會覺得是我的錯不是嗎?」
聰子哼了一聲,轉向大門的方向,用力踏著碎石,嘴裏叨念著:「真是的。」這愛管別人閑事的老太婆憑什麼這麼說?或許是有點吵,那樣的話跟之前一樣按門鈴就九_九_藏_書好了,需要拉警報器嗎?這下子臉可丟大了。
真弓跟啟介這麼說,從放置在圍牆前面的垃圾袋中取出一個,撐開讓空氣進去,伸手撕下寫著:「雲雀之丘之恥!」的紙張。膠水黏得很緊,沒法一下子撕乾淨,她用手指慢慢剝著黏在牆上的部分,很奇怪地心情平靜了下來。
啟介下了決心一口氣全說出來。他從口袋裡掏出紙手帕擦拭臉上的汗時,手機掉到地上了。
「看吧,不是我。」
慎司也跟俊介一樣去當偶像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他父親弘幸也覺得沒什麼不好。他母親淳子則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剛搬來的時候,聰子覺得她是文靜漂亮的人,感覺很不錯,但近年來,大概是五年吧,常常會覺得她怪怪的。到底是什麼怪,聰子也說不上來,以為是自己多心,案發之後她才明白。
高橋良幸跟比奈子、慎司三個人默默地沿著深夜的坡道往上走。
她聽見聰子在背後說。
「彩花,你沒事吧?」
她在窗外怯怯地叫著,沒有人回答。她拿下一根晾衣服的竿子,從窗戶的破洞伸進去,挑開窗帘,這才略微看見屋內的狀況。真弓背對著她,騎在彩花身上,用手勒住她的脖子——看起來像是這樣。呻|吟聲是彩花發出的。
「要是吵到你們,按門鈴就好了啊。」
大哥在前面,姐姐在後面,已經無處可逃了。慎司低頭望著腳尖。
大門打開了,弘樹走出來。
受不了,繞了我吧。
沉默的啟介到底在想什麼,她有想過嗎?
「就是這樣,不相信我說的話。被自己的媽冤枉,誰能忍得住啊!」
「啥?你突然胡說什麼?」
「說忘了手機是假的。其實我是想問一下我家對面人家的事情。我家對面的人家姓高橋,他們家的房子出了狀況,我打算現在去偷偷處理一下。」
走到裏面她看見亮著燈的房間窗戶破了,還傳來呻|吟的聲音。窗帘是拉上的,看不見屋裡的情形。不知道是真弓還是彩花的聲音,但聽起來卻非比尋常。
「有人不知道在吵什麼。好像就在我們家前面?」
「這是我們家的問題,跟外人沒有關係。」
「少羅唆,殺人兇手!」
聰子舉起勾著金屬環的手。沒辦法。
那個人已經不是母親,不,已經不是人了。是不是已經不正常了啊?我把嘴裏跟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又嗆又咳的時候,她還叫著:「彩花。」像沒事人一樣地走過來。好像彩花的遭遇是別人乾的一樣。
那個時候的觸感完全不在了。
「你說什麼?」
「遠藤太太,不要做傻事!遠藤太太!」
「或許我們不要住在一起比較好。」
案發當晚,啟介在外面聽到高橋家的對話。他絕對不是要偷聽。回家的時候聽到叫聲跟東西落地的聲響,心想又是我家啊,幾乎要嘆氣,但結果卻不是。沒想到竟然是高橋家。像童話般幸福的家庭,陷入了跟我家一樣的窘境。到底會怎樣呢?啟介一面想著,一面豎起耳朵。
那是跟遠藤家建起來的時候一樣的感覺。淳子也不是應該住在雲雀之丘的人。聰子雖然擔心下落不明的慎司,但守護雲雀之丘的心情卻勝過一切,於是便採取了行動。
跟婆婆同住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啟介的雙親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就已經跟他姐姐同住,真弓完全沒有想過跟公婆一起住,但她常聽打工同事抱怨婆婆,教訓小孩的時候婆婆會插手阻止,沒法好好管教孩子。嚴厲地罵小孩,就會說幹嘛生這麼大的氣,反而自己會被訓,所以在婆婆面前都不生氣。小孩似乎也很明白,一旦覺得有危險就跑到奶奶那裡去。這樣根本沒法教育孩子。同事們是這麼說的。
真弓一面壓住野獸的肩膀,一面叫嚷。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奢侈浪費。辛苦持家,只想過著穩定平靜的生活。這麼一點小小的期望,為什麼非得被這樣踐踏不可?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已經再也受不了了。
良幸朝遠藤啟介跟真弓鞠躬。比奈子也一起低下頭。她不知道步美他們怎麼會跟對面的夫婦在一起。他們是偶然因為相同的目的而聚在一起嗎?
「果然我來阻止是對的。」
她走到門外。
「不了,不用麻煩。」
真弓力持鎮靜,轉向聰子。
「連這也說。」弘樹嘟囔道。
「出了什麼狀況?」
「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露出我在多管閑事的樣子,還是我應該去報警?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報警好了。」
「我是考慮過的。彩花不喜歡這裏不是嗎?討厭雲雀之丘不是嗎?這樣的話你跟爸爸到別處去住好了。回到以前住的地方,愛上哪所高中就去考哪所。把一切都怪在我頭上我承受不了。一定還會發生像今天這樣的事。所以在那之前離開比較好。」
「你媽媽累了。被自己的孩子指著鼻子你啊你的叫,當然不想再當媽媽了。彩花,你是有多了不起,能對媽媽這麼沒大沒小?將來是打算得諾貝爾獎嗎?但是得諾貝爾獎的人是不會對自己爸媽這種態度的。」
另外兩個年紀跟彩花差不多的男孩和女孩她從來沒見過。他們毫不理會聰子,專心地撕著傳單。這些玩意不止是用膠帶貼上去的,還用了膠水,一張還沒撕完手就黏糊糊的了。
真弓堆起笑容望向聰子,聰子表情嚴肅地回望她。
彩花轉向聰子求救。聰子瞥了真弓一眼,輕聲嘆了一口氣,對彩花說:
「可以,請便。」
「你不是打算把我悶死嗎?」
「今天真是謝謝您了。我覺得好像只有我自己搬了新家一樣……您的手機是嗎?我在房間跟客廳都找了,沒看到呢。您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打打看。」
彩花喃喃說著用大毛巾蓋住頭,避開聰子的視線。
遠藤啟介在辦公室的休息室里打開便利商店買的便當。
不是彩花,也不是外面來的無聊人士,而是聰子?
「我一開始就說了啊。你們家的主人早就回來了。我在外面碰到他,正跟他說話的時候你們就在裏面鬧起來了。我叫他快點進去阻止你們,他竟然拔腿就跑。所以我沒辦法才自己來的。」

02

「等一下,還沒清完一半呢。有始有終吧。」
高木俊介。無論是唱歌、演戲、上綜藝節目都很生澀,簡直看不下去,但這反而激發了聰了的長輩愛,開始熱心地支持他。而他也像是回應了聰子的期待,發揮實力日有進境。
比奈子叫出聲來,全速往前跑。
「誰都沒有權利責備比奈子!比奈子做了什麼對不起阿姨的事嗎?在這裏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你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便了?」
「這就不清楚。反正下坡去了。啊,真是的,已經這麼晚了。都半夜了呢。晚安。」
「遠藤太太,讓我進去好嗎?警報器得關掉,會吵到鄰居的。」
啟介丟掉空便當盒,拉開也是在便利商店買的發泡酒的拉環。
聰子逼近正在撕傳單的女孩。但她也不看聰子一眼,專心看著傳單不停地撕。她好像發泄怒火般,眼中含淚。
「讓您久等了。」他頭上綁著毛巾,穿著運動鞋。
犯人。真弓覺得自己被當成了犯人。
「想跟學校聯絡的話就請便。我上S女校的高中部。班導師姓大西。她應該會對你說十遍對不起吧。她那麼做只會讓比奈子更難堪,但她本來就不會想到。真是靠不住的老師。不管阿姨說什麼,我在讓這裏恢複原狀之前不會罷手的。這種東西我一張也不想讓比奈子看到。我是比奈子的朋友,有權利清掉這些。」
晚上十點二十分——
彩花彷彿要逼近真弓,穿著拖鞋的腳踏出一步,小石頭在地板上發出喀啦聲。又一步,喀啦。真弓覺得小石頭彷彿陷入了自己的皮膚,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才是,要是小島太太沒拉警報器的話會怎樣呢?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我打破窗子好了。再怎麼樣都比殺人兇手強上幾萬倍。」
站在比奈子身後的良幸接著說: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三人手拿著垃圾袋,開始清除傳單。
但是真弓的咆哮聽得非常清楚。
——地板要用什麼顏色好呢?深咖啡色看起來很穩重,也不顯臟,但是刮傷或是灰塵的話,在深色地板上比較顯眼。彩花也會比較有顧忌,還是淺咖啡色好了。
聰子站起身https://read.99csw.com來走出客廳。真弓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她望著彩花,但兩人都沒有開口。不知道該說什麼。真弓雖然掛心啟介,但已經沒精神也沒體力了。先逃的人就贏了嗎?早知道,凶殺案發生的當晚,自己去了便利商店就不回家,乾脆逃走反而好。
那個時候最開心。不用看彩花的臉色,可以正視她的眼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結束的時候會想:今天是彩花沒抓狂的走運日子、今天是彩花抓狂的倒霉日子。雖然每天都小心翼翼不要刺|激她,但離卜次抓狂還不到三天,就又來了。到底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答案就是讓高橋家在天亮前恢複原狀。
可以在這裏過夜嗎?本來打算明天下班之後若無其事地回家,但那樣就能回到原來的牛活嗎?
「不對,已經成為我的問題了。我已經被卷進來了。我是代替你們家逃走的主人來的。」
真弓轉過身,彩花不見了。是去浴室,還是趁真弓過來之前躲回自己房間了?總之先把警報器還給聰子,讓她回去。
聰子望著男孩說。她雙手緊握著小包包,難道是想把警報器拿出來嗎?男孩一面哼歌一面清除傳單,他爽快地轉向聰子。
惴惴不安地望著母親的臉,母親就微微笑起來。她知道彩花雖然沒有出聲,但的確在反省。母親會溫柔地對她說:「下次要注意喔。」
「那個,我跟我女兒,真的沒事。」
小島聰子催促他快點去阻止,但彩花不是父親說住手就會乖乖住手的女兒。只能讓她鬧到滿意為止,要不就讓第三者去阻止。聰子不會就這樣置之不理的。讓聰子插手,真弓一定很不高興。聽到聰子說丈夫逃走了可能會驚愕萬分。或許該打個電話回去給她。
聰子說著重重地在沙發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逕自開始轉檯。她的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真弓完全沒注意到電視一直是開著的。雖然覺得忿忿不平,但聽見俊介的歌,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
「是我,小島。」真弓慢慢把窗帘拉開。晾衣服的竿子從窗戶的破洞戳進來,小島直起身子站在外面。是她乾的啊。
「我並沒有打算……」
「只不過聽到一點不中聽的話,連我也被你沒大沒小地亂叫了。我是抱著雲雀之丘老居民的信念才丟石頭的。傳單也是我帶頭貼的,要是有人要問是誰做的,我會堂堂正正地站出來承認,然後抬頭挺胸告訴大家,老居民是怎樣守護雲雀之丘一路走來,我們是多麼愛雲雀之丘,對這次的案子感到有多麼憤慨!」
無論在家裡還是外面部無法反駁。為了能安靜過日子,避免無謂的爭執,他一直以為沉默是最好的方法,但那樣解決了什麼呢?為了改善現狀,自己能做些什麼呢?
「但是父母會擔心的。」
「你這問法讓人不滿。更不滿的是你完全不擔心令媛呢。要是你非常擔心令媛的狀況,沒有空理我的話,那我這就回去。但那樣也挺讓人擔心的。」
比奈子迎向遲疑地跨出步伐的步美。兩人到了伸手可及的距離,停下腳步面對面,但都說不出話來。步美剛剛還跟聰子大聲爭辯,現在卻沉默地低著頭。比奈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看見步美右手還捏著紙團。
——媽媽討厭啦。我又不是騎三輪車的小孩子,不會把地板刮傷的。我也喜歡深咖啡色。
彩花抓狂的原因……入學考試沒通過、自卑情結、對面鄰居建地是自家三倍的豪華住宅。住在那裡的孩子們個個容貌端正,教養良好。同年的男孩上有名的私立中學,大兩歲的女孩穿著漂亮的制服、上自己沒考上的學校的高中部。在這樣的環境里,彩花不可能無憂無慮愉快地過日子,能自己堅強起來才怪。
「這是我兒子送我的,說是以防萬一。但是就算被人襲擊,拉響這個又能有什麼效果?我是半信半疑啦。我問我兒子,他說要是嘴被堵住不能呼救的話這個就能派上用場。他是這麼說,但是真正的效果今天終於明白了。你明白嗎?」
「我按了。按了不知多少次。你這才是給我們添麻煩呢。」
「你不是拿著石頭要丟嗎?」
「請便。阿姨你才是,有什麼權利阻止我們?你好像說這些是你貼的,那我們可以去報警嗎?」
嗯子說著望向電視,真弓繼續清理。
自家的圍牆上貼了好多紙。那是步美?
比奈子奔上坡道。步美站在家門前。周圍很暗看不清楚,但那個身形絕對是步美沒錯。旁邊是弘樹。他們在幹什麼啊?她突然有不祥的預感,停下腳步躲在路燈柱後面。
「太好了,她還活著。」
真弓把警報器放在聰子手裡。嗶嗶嗶嗶的聲音再度嚇了她一跳。聰子把連在金屬環上的栓子插回去,聲音立刻停了。
地板上有飯粒跟炸雞。真弓伸手抓起來塞進野獸嘴裏。面有怯色的野獸嗆咳起來,流著眼淚把飯粒吐出來。真弓看見她吐在地板上,更加憤怒,這次抓起整把泥土塞進野獸嘴裏,用兩手覆住她的嘴。
真弓想去替她拍背,彩花用兩手遮住臉,從指縫間害怕地望著真弓,彷彿是在說不要過來。真弓握著警報器的手感覺到除瞭望膠之外的東西。泥土的觸感。她把觀葉植物根上的土塊塞進彩花嘴裏,然後用手壓住的時候……
步美不顧弘樹阻止繼續說道。想像中的事真的發生了,讓比奈子心痛不已,但她知道步美不是為了讓她難過才說的。步美是死命想道歉。
「今晚你們肯來,就已經是我跟比奈了最大的慰借了。這樣就可以了。真的非常感謝。」
「您是什麼意思?」

09

啟介帶著別人家的兩個孩子,開始朝雲雀之丘走去。姐姐沉默不語,弘樹哼著歌。他們已經無法停下腳步了。
「哎喲……」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聰子問彩花。
聰子大叫,但背對她的真弓一動也不動。
她從小包包里取出警報器,用手指勾住金屬環,用力一拉。
這種時候還有能專心做的事,真弓真羡慕啟介。她走下台階,穿越狹窄的道路。
不管抱著多強的殺意,殺了人跟沒殺有天大的差別。越過界線還是放棄,是由意志力決定的。倫理觀念、理性、忍耐力。但只是這樣的話,自己現在已經變成殺人犯了。有沒有前來阻止的人反而是決定性的要素。沒有犯罪的人絕對沒比較偉大。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取代怒容的是情何以堪、像是立刻要哭出來般的表隋。彷彿已經死心了,跟這孩子說什麼都沒用了的表情。這種態度讓彩花非常不爽,怎麼樣都咽不下這口氣。
晚上十一點——
除此之外就別無選擇了嗎?
「結果你也看不起我。打破對面人家窗戶的人跩什麼跩?」
「你還真能說這種了不起的話。你們家出了大事呢。話先說在前頭,你逃走了,要不是我代替你進去,令千金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聰子咬牙切齒地說。
「遠藤先生來的時候其實我還很遲疑。我害怕會不會連沒見過面的人也對我有敵意。弘樹硬拉著我來。他一直叫我給比奈子發簡訊。」
「但是我想去。拜託您了。」弘樹低下頭。
他手拿著大垃圾袋,撕下高橋家圍牆上貼的傳單。
第一次聽到彩花抓狂讓她大吃一驚:心想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假裝沒聽到好了。吵成這個樣子,明天一定會來道歉,自己是老居民,應該表示寬容理解。於是準備了茶點要待客。但是等了一整天,隔壁沒有半個人來小島家。
然而弘樹並沒有皺眉。他似乎在思考。
「那我就做不成你母親了。」
「嗯。是啦。」
慎司的錯。雲雀之丘的錯。
她雖然看起來不怎麼熱切,但把運動鞋的鞋帶緊緊系好后,對啟介深深行禮說:「拜託您了。」
步美把手上的紙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袋裡,然後繼續撕別的。可以裝一星期份垃圾的大型垃圾袋裡已經裝了一半。步美不是在貼是在撕。弘樹也是。然後對面的叔叔跟阿姨也是。
晚上八點二十分——
把掉在地板上的食物塞到嘴裏,吐出來又塞土塊,還用手緊緊壓住讓她吐不出來,無處可去的泥土流進喉嚨深處。嗆咳之下胃液逆流,混合了喉間的泥土,吐不出去嗆入氣管,讓她無法呼吸。太陽穴作痛,眼前景象變成橘色,意識開始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