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搜查I 第三章

第二部 搜查I

第三章

「那麼,現在流行的情節是什麼?」
「九〇年代的推理已經不是以男性為中心的名偵探時代,那樣的推理太陳舊,而且太反動了。現在流行的主角是有離婚經驗,並且是跆拳道高手、擅長包餃子、會煮水煮蛋、開著中古車、專門處理幼兒受虐事件,而且還從事社會福利工作的女性。還有,有嫌疑的人聚集一堂的解謎性推理也落伍了。現在流行的故事高潮,一定是女主角與四重人格的精神病殺人兇手進行一對一的肉搏戰。」
「啊,上限很寬鬆呀!」容子滿不在乎地說:「最近有一條新聞,說是四十三歲的『青年實業家』和一位女演員結婚了。」
「哎呀!看不出法月竟然是思想古板、想法拘謹的人。」
容子沒有說話,但是以一臉忍俊不禁的表情指著綸太郎的後面,也就是客廳另一頭的大門那邊。那裡有什麼東西嗎?綸太郎轉頭看,接著連忙閉上嘴。不知道什麼時候,門已經被打開了,那位要被貫徹寫實主義的人就站在門口。看到露出得意的微笑看著自己的父親,綸太郎知道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真不巧,你包的餃子全部都吃下肚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哪一個是你包的餃子,因為形狀太難看了。而且,只是用餃子皮把餡料包起來,還算不上是幫忙。」警視搖搖空的啤酒罐,說:「再給我一罐啤酒。」
「不要忘了,我也有幫忙包餃子。」綸太郎強調。
「現在的問題是被害人的臉部被燒毀了吧?」綸太郎搶先發問。「如果電視台的報導可信的話,兇手和被害人應該是同年齡的女性。而因為臉部被燒毀了,所以被害人的身份成謎,是嗎?」
「對。」容子以陶醉的口氣說道:「令尊非常了不起,他有成熟男人的嚴謹與可靠,又有寬大的胸懷,平日雖然沉默寡言,但是應該開口說話的時候,一定會把事情說清楚。他對待女性的態度非常紳士,是個堅強的男子漢,但又有顆關懷別人的溫柔之心,是一個面對困難時也不會說出泄氣話,擁有不屈不撓精神的警官。他一直單身嗎?不想再婚嗎?我想試著主動出擊。」
「不要偷懶,還沒有結束呢!請你準備熱平底鍋。時間差不多了,法月警視快回來了吧?等我們三個人都到齊之後,就可以馬上開動了。」
「我的意思是,短頭髮的清原奈津美殺死了半長發的葛見百合子,並且把她的頭髮剪成像自己的一樣短,然後又把她的臉毀容了。發現屍體的三木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誤以為身材相似的短髮死者就是自己的同事,這也並不奇怪。怎麼樣呀?父親大人,您認為我這個簡潔明了的推理有道理嗎?北澤署忽視了屍體的臉被毀容這一點,就莽撞地下結論認定死者就是清原奈津美,會不會下得太快了呢?」
「肉搏戰?像這樣嗎?」容子笑著,作勢要丟出手中包好的餃子。「那樣的低俗鬧劇雖然有趣,不過,難得你的生日,偶爾來點有美感的復古風情境不是也很不錯嗎?最近六〇年代的音樂再度流行起來了呢!」
「可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希望我反駁你似的。」
「我都聽到了。」法月警視以貫徹「嚴格的寫實主義」的口氣說。
「聽你這麼說,我才發現原來我在小說中太過美化父親的形象了。難怪最近有不少讀者投書,抱怨法月警視出現的次數太少,而無視我的存在。嗯,這樣就合理了。配角搶走了主角的光芒,這是系列小說常發生的宿命。不過,為了不讓你的想像幻滅,我還是老實告訴你吧!我父親真正的樣子,和你想像中的理想男性距離差了大約一光年。你仰慕的法月警視的真面目,是一個粗野、遲鈍,頑固、魯莽、尼古丁中毒的傢伙,而且還是『以父為尊制』的封建思想的支持者。此外,他還有面對女人時就會說不出話的毛病。」
「這個時間應該要回來了。」綸太郎看著時鐘說。「早上要出門前還說今天會早點回來。會不會發生了什麼案子?」
「不,不,是同一件事。」
「不行。」容子一口回絕。「告訴你為什麼我今天會來的理由吧!我是為了接近心裏仰慕的法月警視才來的喲!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三十歲的大關?你說什麼呀!照你這樣說的話,我不就只剩下八個月的生命嗎?生日的日子一到,我就是三十歲了,到時候我可能必須掩飾著臉上的小皺紋,穿著亮晶晶的舞台裝,在台上唱歌跳舞,同時還必須為了CD版稅的應得部分跑到事務所爭論。我不想變成斤斤計較的大人,也不想繼續裝成天真可愛的十幾歲小女生。你知道這種壓力嗎?真的是兩難啊!或者我應該像馬克·波蘭一樣,在三十歲生日的前兩個星期出車禍死掉?」
「什麼意思?」
「你的手停下來了喲!」容子說著又拿起一張餃子皮,用湯匙舀起大碗公里的肉餡。餡太多的話,餃子皮就不好包,容易散掉。為什麼自己的生日還得自己包餃子呢?綸太郎從剛才就有這個疑問,卻不敢在容子的面前這麼說。
「你這傢伙!馬上就擺出作家的嘴臉了。」警視好像責備綸太郎似的說了這句話之後,便把視線投注在容子的臉上,說:「對不起,硬讓你陪我演了一齣戲。我兒子雖然把這件事當作他的生日禮物,但是這個問題本來應該由我自己解決才對,因為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要求他解決這個難題,所以我在拋出釣魚線之前,先慎重地撒了魚餌。如果讓你覺得很無趣,我向你道歉。」
「——包了這麼多,一個晚上吃不完吧?」
「很遺憾,關於這個話題,你的抗議被駁回了,因為事實正如那傢伙推測的,確實和一個男人有關。」
「謝謝你的招待。本來還覺得很不好意思麻煩你了,但是,我真的很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沒想到你不僅擅長音樂,對料理也很有天分。」
「我明年就三十九九藏書歲了,年紀都這麼大了還講什麼名偵探啊!以奇怪的開始為開端,故事中段充滿懸疑性,再以雖然讓人覺得意外、卻也覺得合理的方式查出兇手的小說,是最接近二十一世紀的本格推理小說,這種話我可不好意思說出口。萬一不小心說出口的話,一定會不好意思,恨不得有地洞可以鑽進去。那樣的話是二十幾歲有著年輕人的天真理想時,才說得出口的,已經踏進三十歲關卡的人,還有誰敢大言不慚地那麼說呢?不管好壞,一味地憧憬什麼名偵探、什麼本格推理,這是青年時期的人才會有的熱情。可是,那樣的熱情會在某天的早上突然消退,照照鏡子,會發現自己臉頰憔悴、雙眼凹陷。我只要一想到這裏,就覺得難堪得睡不著。」
「等一下。」綸太郎打斷父親的敘述,急迫地問道:「三木報警的時候,很清楚地說是公司的同事死了嗎?」
「你說什麼?」
「所以我現在參与樂團的團體活動,彌補以前的孤獨。啊!對不起,我把伯父的話題岔開了。」
「謝謝,不用了。不過,那應該單純只是選角錯誤的問題吧?」
「因為我寫的是本格的推理小說。」綸太郎自嘲地說。「對了,你認為現在的日本社會認為『青年』年紀的上限在哪裡?」
「如果他有兒子,就不會這麼說了。」警視含糊不清地說。「例如你們剛才說的——」
「我覺得你太謙虛了。什麼只會這些?懂得這些就很足夠了。你說是不是呀?綸太郎。」
他打斷容子的話,並且看著父親的臉。現在輪到法月警視擺出撲克臉的模樣了。容子完全想不通,便問:
「沒有,沒事。」
警視別有深意地抿嘴笑了一下,才又接著說:
「不要開這種噁心的玩笑,再胡說八道就把你趕出家門!」警視生氣地提高音量警告。「還有,容子小姐,請你也不要順勢講出太離題的話。我們現在的話題是世田谷的女性上班族命案,不是在討論同性戀。」
「我就喜歡你這種直言不諱的個性。」
「真像個傻瓜。」容子像是接受綸太郎的言語挑戰似的,喃喃說道,然後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樣竊笑出聲,說:「反正你也不是現在才這樣的。不過無論如何,法月仍然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多謝你的好意。老實說,我根本不期待二十九歲的生日,也不覺得高興,更不想慶祝。總覺得已經進入讀秒的階段,馬上就要跨入三十歲的大關了。」
「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學到這些知識的。」綸太郎停下用濕潤的手指包餃子的動作說:「不過,那是半個世紀以前就被捨棄的情節,現在已經完全不流行這一套了。」
「哼!是嗎?」警視說。
「我也看到那個報導了。」容子說:「我們看的電視頻道大概是一樣的吧!」
「爸爸,這是兩回事。」
「你懂什麼?」綸太郎愈發覺得被嘲笑了,不禁提高了音量。「從出生到現在這二十九年來,我一直和我父親生活在一起,最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了。我知道了,關於我父親的形象,我以後不會在小說里作特別的潤飾,要貫徹嚴格的寫實主義,寫出父親的真面貌。」
「葛見百合子有個未婚夫,原本預定明年就要結婚了。她的未婚夫是清原奈津美的同事,兩年前奈津美介紹兩人認識后,他們便開始交往了。發現奈津美的屍體並且報警的人,就是葛見百合子的未婚夫。」
「是嗎?」彷彿心裏的秘密被看穿似的,綸太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泄氣。容子則乘勝追擊般接著說:
「一定是那樣沒錯。」容子點頭說:「電視台的想法就是那樣的。而且那種談話節目的觀眾大多是中年以上的婦女,對那種新聞總是特別好奇。我們幾年前在某一個地方的活動中心辦演唱會的時候,當地的婦女就來抗議,要我們停止演唱活動。當地的婦女協會成員們認為我們樂團是女同性戀者,等演唱會結束后,會把來聽演唱會的女性樂迷們帶到後台辦不純的同性派對。因為有人對她們那麼說,所以她們就相信了。像我們這種純女子的表演團體確實不多,就算像寶塚歌舞劇團那樣的團體,也常被傳說是同性戀團體。我們平日雖然會開玩笑,卻沒想到真的會被其他人那樣看待。不過,後來我們還是照常演出,而且因為經歷了那樣的風波,大家都更加賣力表演,觀眾的熱情也被帶動起來,獲得了相當大的迴響。但是,那種奇怪的傳言確實為我們帶來了好一陣子的困擾。」
「啊,我好像有點頭暈了。」
「三木到達松原二丁目的『陽光露台雙海』住宅大樓時,是下午三點。他按了三樓二號室的電鈴,仍然沒有人回答,於是他握住門把試著開門,沒想到門竟然沒有鎖。因為並不是第一次到她們兩個人住的地方,所以三木沒有多猶豫,他推開門,走進屋子裡。
久保寺容子是綸太郎高中時代的同學,以前綸太郎曾經想追求她,和她約會,結果卻在約會當天被容子狠狠地拒絕了。容子現在是一個名叫「窈窕淑女」的女子搖滾樂團的鍵盤手,「地藏容子」是她的昵稱。去年二月,他們在東京電台的錄音室重逢,因為那次多年後的重逢,讓還是單身的兩人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雖然不是戀人,但是平常如果沒事,會用電話聊天聊到天亮。
「嗯。」綸太郎深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嚴肅地點了頭。「我覺得那樣做確實是最聰明的解決之道。照你說的,把自己冷凍起來,洗手不幹了,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我這樣說好像顯得很狂妄,但我就是無法照你說的那麼做,這好像是我生來就有、無藥可救的天性。」
「好像是那樣。」
綸太郎不理會容子的抗議,追問法月警視:「怎麼說?」
「沒錯。但是,也還有別的想法。《多尾貓》是昆恩四十三、四歲時寫的書,因此選了一個和九*九*藏*書作者年齡相當的人來當主角,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況且昆恩本人一定多少也帶著點不良中年人的味道。看書的時候,不會有那麼明顯的感覺。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吧?我不想想像年過四十歲以後的艾勒里。不過,雖然名偵探的形象讓我感到失望,但真實的名偵探應該就是那樣沒錯。所以,一把那個名偵探的形象與自己的將來重疊在一起,我就感到心情沉重,明日的自己只怕也會變成那個樣子。誰都想永遠保持年輕,但現實是殘酷、醜陋的。」
「我也不知道你在說誰,但是我想代替那個人說話,讓你有這種感覺真的很抱歉。」綸太郎毫不畏懼,正面迎戰。「不過,你不是還沒有見過我父親嗎?怎麼敢判斷我父親是你口中形容的那種人?還是你在來這裏以前,雇請徵信社的人對我家做了調查?」
「那種事真的很麻煩。」綸太郎說,然後又正色說:「或許我最好也要多注意一點。」
綸太郎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得了!爸爸,您表演得真精彩。一開始就開快速狂飆,可惜後半段的步驟有點亂了。途中我也差點信以為真了,那麼漫長的前段表演,就是要讓我上當吧?可惜重要的主戲讓人失望了。根據我的觀察,您今天晚回來的原因,一定是在回來的路上聽到什麼新聞,並且認為新聞中的事件可以成為我的小說題材。對吧?」
「沒錯。」警視對著容子點點頭,說:「三木在被詢問時,也作了相同的回答。」
「我也分不清她們誰是誰。不過,清原奈津美好像是短頭髮的那一個,而葛見百合子則是半長發。確實如容子所說,如果死在『陽光露台雙海』的女性是短髮造型,那麼當然就是三木達也的同事清原奈津美。但是,半長的頭髮不是可以當場剪成短頭髮嗎?」
「那麼,他可能順道去哪裡了吧!我父親沒有回來也沒關係呀!反正我每天都看得到他。他大概晚點才會回來,我們先開始也無妨吧?」
「既然如此,抱怨形象不好看或時代錯誤也沒有用。不要在意眼睛看到的東西,下定決心走自己想走的路吧!」容子斷然地說:「怎麼搞的?我覺得最近和你說話時,老是聽到你在抱怨。我不是不能了解你的心情,只是,我不是你的個人生活指導員呀!好不容易有時間可以聊天,我當然希望可以聽到愉快的話題。我這樣說有錯嗎?既然那麼不想多一歲、不想過生日,那我回去好了。你儘管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里,一邊看難看的影片,一邊傷心自己的未來好了。但是,你真的寧願那樣嗎?」
「只有你是特立獨行的,好像浮在半空中一樣。」
綸太郎不痛不癢地說,然後把手中包好的餃子排在托盤裡。他包的餃子不論形狀還是大小,都比容子包的差,合起來的部分也不好看。
容子一邊收拾桌面,一邊像享受了一場遊戲般,露出嫵媚的笑容說:
「綸太郎,你知道前天世田谷區的某棟住宅大樓里,發現了一具二十五歲上班族女屍的事吧?」
「你死了就麻煩了。」
「不會,一點也不會覺得無趣……」容子回答。但是她還是覺得迷惑,一臉不甚明白的表情,於是綸太郎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
「在爸爸說出重要的關鍵問題之前,我好像挖到被忽略掉的礦脈了。」
「你說的這些話很酸,很像嫉妒時說的話。」容子這麼說著的時候,突然脖子一偏,好像在對眼睛看不到的第三者徵求同意般,動作有些奇怪。
「正好相反?」
「我看了六點的新聞,沒有這方面的報導呀!」
「家父說過正好相反的話,他想要的是兒子。我家是三個女兒,我下面的兩個妹妹都嫁人了。」
「大概——兩者皆是吧!」
「在脫鞋子的時候,三木就注意到屋內有異味。那股異味來自廚房。清原奈津美就跪在系統廚具前的地板上,頭則倒在瓦斯爐上,下巴卡在爐架上。三木想把她的身體抱起來時,發現她的身體已經冰冷了。當時瓦斯爐的爐火雖然已經熄了,但是她的臉有三分之二都被瓦斯的火焰灼傷了,變得像你做的餃子一樣,讓人不敢正視啊,抱歉呀我只是實話實說。三木在廁所里吐了一陣子后,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間里打一一〇報警,說是公司的同事慘遭殺害了。至於葛見百合子則不在自己的房間里,整個人消失不見蹤影。警方前往調查后發現,清原奈津美的死因是窒息死亡,臉部的灼傷是死後不久才發生的。死亡的時間推測是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深夜。」
「抗議!」容子打斷綸太郎的話,說:「庭上,對方剛才的發言充滿了男尊女卑的誤解與偏見。我方要求在議事紀錄里消除對方剛才的那段話。」
綸太郎一臉正經地笑了。
「別說了,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謝謝。」警視一臉若無其事的接過容子遞來的啤酒,一邊瞪了綸太郎一眼,一邊拉開拉環,像小鳥喝水一樣小口地喝著啤酒。「我以前就是這麼想的,我想要的不是你這種個性彆扭的放蕩兒子,而是乖巧溫順的女兒。」
「哎呀!我沒有開玩笑喔!」容子毫不客氣地說:「我現在要說的話是以前從來沒有說過的。老實說,我喜歡比我大十歲以上的男人,還不到三十歲的男人太稚嫩,行為輕佻又喜歡裝可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長大。一個不想長大的青年,我打從心眼裡瞧不起。我並沒有暗指某人喔!我只是覺得那種人和法月警視比起來,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沒問題的。」容子滿不在乎地說:「我也會看血腥暴力片。」
「不會、不會,一點也不可憐。」
「我接受你的誇獎。」綸太郎在流理台洗過手后,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啤酒。一罐給容子,一罐拉開拉環后,對著嘴將啤酒灌入口中。「辛苦之後的啤酒最美味了。」
「就是你說的那個事件沒錯。但是,所謂的同性戀根本是無稽之談,那是媒體自以為是的猜測,根本沒有事實根據。節目播出后,被害人的家屬好像還到北澤署抗議。然而這對北澤署來read.99csw.com說根本是無妄之災,因為北澤署完全沒有在記者會上提到這一點。應該是冒失的電視節目主持人採用了同一棟大樓住戶的隨口揣測,所造成的誤會。」
「既然那麼不喜歡,何不幹脆就放棄了?把你的聖經啦、名偵探的招牌啦,一起用保鮮膜包起來,放在冷凍庫里就好了。」
「那就好。話說回來,我們現在所說到的都是枝節的細微部分,也就是說剛才綸太郎問的問題,答案是否定的。我想借用綸太郎智慧的並不是那個問題。死者的臉確實是被燒毀了,但是,已經沒有人重視這一點了。我這樣說似乎有語病。總之,經過第一階段的調查后,包括我在內,警方已經大致了解這件命案的類型及兇手的古怪行為,並且也找到了可以鎖定特定兇嫌的物證,所以明天應該就可以拿到逮捕狀了吧!目前失蹤的女性室友就是被鎖定的兇嫌。像這樣簡單明了的案件,根本不需要借用你的智慧。問題是死者在臨死之前,留下了讓人無法理解的信息,就是這個像謎一樣的信息讓我們感到困惑。如果能使用你個人風格的陳腐表現——」
「可是,禁不住命運的作弄,長達十年的友誼竟然在一夜之間毀滅。」綸太郎以朗讀的語調打岔說道:「因為一個男人的介入,讓兩個女人的友情變得比玻璃還脆弱。」
綸太郎提出抗議,可是警視根本充耳不聞。
警視一副想接受容子的抗議,又無法照辦的表情。他搖搖頭說:
於是警視重新點燃一支煙,吹了一口煙后,開始敘述:
「法月先生,請聽我一個忠告好嗎?請你不要用太誇大的口氣,對你為數不多的讀者說話。因為我對令尊的了解,完全來自你書中的描述。」
「我來。」
包括客人容子在內,三個人一起轉移陣地到客廳里。法月警視裝模作樣地像個黑手黨的老大一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嘴上問容子:「不介意我抽個煙吧?」沒多久就大口大口地開始抽煙了。
「不,不是這樣……」警視正要回答,但是視線突然轉移到容子的身上說:「應該先問一下你的。你可以接受這種話題嗎?這個事件和殺人有關,內容免不了血淋淋的,某些情節對你來說或許太刺|激了。」
「已經說過的事情,請不要再提了。」
「見風轉舵的傢伙!」容子愉快地說著。因為喝了點啤酒的關係,她的臉頰微微泛紅。「剛才還在發牢騷,說不喜歡過生日,還說吃不完要怎麼辦。」
「可是,反過來說的話,或許這正是兇手認為可以利用的弱點。」綸太郎不認輸地反駁。「剛才你不是有提到我們以前的同班同學美津子和蕗繪嗎?她們的長相雖然不同,但我覺得她們的身高與氣質是非常接近的。飯島同學她們也是。說得難聽一點,她們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的朋友,可以說是物以類聚。像那樣做什麼事情都要在一起的女性同伴,通常會很自然地選擇和自己類似的人做朋友——想要找配角來襯托自己,善於計較利害關係的人除外。大家不是都會說嗎?長時間生活在一起的夫妻,樣子會愈來愈像。清原奈津美和葛見百合子兩個人的情形也一樣。儘管可以利用長相和髮型來區別她們,可是她們的三圍和背影的樣子說不定非常相似呢!」
在警視回答之前,容子把自己的手肘靠在綸太郎的肩膀上,好像在說秘密似的說著:
「你要注意什麼?」
「你真的認真對待自己的事情了嗎?」警視像在演戲一樣,以戲劇化的語氣說:「打起精神吧!在你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就像一個逐漸腐爛的垃圾一樣,以悲觀的理論來粉飾自己的無能時,你知道我解決了多少問題嗎?你以為我會放任可怕的犯罪事件不管,整天悠哉游哉的嗎?如果你有我千分之一的努力,有為了工作流一滴汗水,我就不會對你這樣說教了。但是,看看你最近的慘狀吧!上個星期你交了幾張稿子?不,應該問上個星期你寫了幾行?你的全新長篇小說什麼時候才會完成?有幾本書已經拖過截稿日期了?這個月和幾個編輯吵過架?又被多少人下最後通牒?」
綸太郎緩緩地靠回椅背上,視線從容子移到父親的臉上,一副「你還沒有說,我就已經知道」的樣子,得意洋洋地抽著煙。但他的姿態與其說是對父親的挑戰,還不如說是故意做給客人看的。
「四十三歲的青年實業家嗎?」綸太郎把大碗公里剩下的餡包進餃子皮里,嘆了一口氣。「我告訴你一件事。前陣子我在電視上播放的午夜場看到一部電影,叫作『粉紅與藍色的繩子』,那部電影的原著是艾勒里·昆恩的《多尾貓》(Cat of Many Tails)。對我來說,那是像聖經般的一本書。雖然說是電影,但是原本好像是電視影集的樣片,所以顯得很粗糙。電影里,名偵探艾勒里·昆恩的角色變成一個有點嬉皮、不太正經的大叔。電影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會出現一個年輕的昆恩。還有,這個不良中年偵探,與其說他熱心在辦案,還不如說他更熱衷於教訓年輕女孩,真的是一部慘不忍睹的電影。看完電影之後,我只想到千萬不要變成那樣的偵探。那部電影我錄下來了,你要不要看看精彩的部分?」
「就是那樣。」
「或者是電視台為了拼收視率,故意危言聳聽的吧?」綸太郎得意洋洋地說。「怪不得哪裡怪怪的,那些記者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所以說,媒體這種醜聞式報導的修辭法是絕對不能照單收的。作為一個名偵探,一定要明白這一點。」
因為容子在場,所以綸太郎只是擺出一張撲克臉,沒有回答警視的問題。現在的主角是父親。
「知道。我白天看了電視的談話節目,說兩人是住在一起的同性戀人,因為感情的問題還是什麼原因,所以兇手殺了同居的情人,用瓦斯爐燒毀死者的容貌之後逃跑了。是這個事件嗎?這個事件蓋過了演藝界的八卦新聞,談論了相當久。」
「既然是那麼親近的人,就算沒有看到臉,只要憑背影就可以知道了。因為髮型就不一樣了read.99csw•com吧?你看電視時沒有注意到嗎?電視上不是有播出她們兩個人的照片嗎?那是她們一起合拍的快照,其中一個人的眼睛被遮住了。我忘記誰是誰了,但是兩人的其中一個留著半長的頭髮,一個剪了俐落的短髮。如果她們現在的髮型和拍那張照片時一樣,那麼三木絕對不會認錯人。」

「一年到頭都在諷刺自己的工作,說什麼自己的工作是舊時代的遺物、像是史前時代的化石,一副唯有自己明白、自己最累的模樣,其實緊緊抱住舊時代遺物不放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嗎?這和年齡與出生的時代根本沒有關係。不管名偵探的招牌是否褪色、本格推理小說的理念是否從根本崩潰、柏林圍牆是不是還存在、蘇維埃政權是否解體,這個世界上都少不了犯罪事件,到處都可以看到成為小說題材的事件。你為什麼不把你的目光投注到那些方向?」
綸太郎心不在焉地順著容子說的話點頭,還抬眼偷看她。容子依舊雙手抱胸,稍微彎著膀子,看也不看餃子,以一點也不幽默的口氣說:
容子突然停下正在排餃子的手,用力地雙手抱胸,以不想再說下去的眼神看著綸太郎。綸太郎不知所措地看著排在桌子上的餃子。
「剛才你也說過的事情呀!我好像太美化父親大人了,而最近的讀者又特別偏激,搞不好會把我們想成同性亂|倫什麼的,我可無法接受那樣的誤解。」
「應該開派對的。」久保寺容子雙手靈活地用餃子皮包住自製的肉餡,一邊把包好的餃子從托盤的邊邊排起,一邊說道:「去六本木或青山,租一家可以讓大約二十個人站著吃東西的乾淨店家就可以了。閃閃發亮的銀盤裡,擺著山珍海味和切得厚厚的牛肉片,當然還有冰涼的上等香檳酒。店裡的天花板布置著金銀雙色的緞帶,來參加派對的人抱著花束和禮物,看起來都是高尚又有學問的朋友。桌子的中央放著生日蛋糕,蛋糕上插著和歲數一樣多的蠟燭,燭火燦爛搖晃著。蛋糕的形狀是以海中孤島的形狀特別訂製的,蠟燭當然也是特製的,每一支蠟燭都是一個印地安人的樣子。然後,燈熄了,在二十九支蠟燭的朦朧燭光中,當天的主角——穿著無尾晚禮服的法月飄然出現了。在大家唱著『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的』的歌聲中,你靠近蛋糕,鼓起臉頰,用力吹熄蠟燭。此時大家同時拉響拉炮,開心地開著香檳。在炮聲、香檳塞彈出的聲音與大家的鼓掌聲中,氣氛達到了最高潮。可是,當燈光再度亮起時,你的頭竟然埋在蛋糕里。啊!神啊!已經沒有氣了。這個發出哀嚎接著昏倒的淑女角色,當然由我來扮演就可以了。晚禮服的背上有槍痕,發生命案了。有人乘機以拉炮的聲音為掩飾開槍了。所有來賓都因為這個意外的殺人事件而臉色蒼白,面面相覷,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以清楚的聲音喝令道:『各位請小心了。可恨的連續殺人魔〈仙后座Ψ星〉就藏匿在我們之中。』於是大家把目光投注到這個驚人聲音的主人身上。本以為他是繼承了父親血統的俄裔店主,可是他卻脫下了變裝用的裝扮和廚師帽,露出了真正的面目——也就是真正的你。應該被槍擊中的你,趁著黑暗與替身交換了位置。當然,你穿著防彈背心,所以沒有生命危險。這個生日派對其實是為了讓殘忍而狡猾的殺人魔『仙后座Ψ星』現形,而特別舉辦的。」
「就算三十歲也沒有問題。因為時代變了,不管到了幾歲,都可以在舞台上高唱『搖滾樂永遠不死』呀!雖然現在這個年紀唱最帥。可是,從六〇年代開始演唱的搖滾樂歌手們現在也還幹勁十足地活躍在舞台上,不是嗎?我和你正好相反……」
「OK,我知道了。」綸太郎改變態度,說不上是開玩笑還是認真,只是以率直的口氣說:「我收回剛才說的話,希望你不要回去。不管怎麼說,我對我自己選擇的路仍然感覺很驕傲。作為二十世紀末的名偵探,我很努力地製造刺|激,有時雖然感到泄氣,可是那就像把帶著苦味的香料加到料理中一樣,有提味的效果。總之,我是故意講那些話的,目的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希望你多關心我。如果我的話讓你生氣了,那麼我向你道歉。其實我現在快樂得心臟好像要裂開,像才剛滿十七歲的少年,想跳到桌子上面跳舞。謝謝你幫我過生日。不過,是不是生日不重要,你來這裏才是我最高興的事。什麼穿著知性的朋友,還是有四重人格的精神病殺人兇手,統統讓他們在門口等到明天再說。今天正好是你們巡迴演唱會中的一天,你還來為我包餃子。這樣的餃子是生日宴會中最好的食物。今天是我二十九年的人生當中最最快樂的一天。我的人生太美好了!來,為你的眼睛乾杯!」
「我們班上也有那樣的情形,不是嗎?」容子好像在提醒綸太郎一樣,小聲地說著:「像美津子和蕗繪,還有飯島同學她們。高中女生往往缺乏自信,做什麼事都希望成群結隊。」
「仰慕的法月警視?」
「我只會這些。」容子柔順地老實說:「這是樂團集訓時用來增強體力的菜單。以前樂團的音樂還賣不出去的時候,有時一整個星期都得吃這個。冬天的時候就做關東煮。」
「被殺害的女子叫作清原奈津美,是銀座某家化妝品公司的職員,二十五歲,未婚。她和高中同學合住在世田谷區,她們住的2DK位於松原的住宅大樓『陽光露台雙海』內。那位女性的名字叫葛見百合子,是神田地區某學術出版社的編輯。奈津美和葛見兩人都來自福井市,在當地的公立高中就讀時,三年都是同班同學,也參read•99csw•com加相同的社團,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們就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連上廁所都要結伴同行。」
「她們兩個人高中畢業后,因為讀大學的關係,都來到了東京。」警視繼續說:「雖然讀的是不同的學校,但是為了節省房租和彼此照應,感情一直很好的兩個人便同租房子住在一起。不難想像,對自己的女兒到東京生活的雙方父母來說,這種聰明的分攤費用方式是最令人放心的好方法。她們開始工作以後,仍然繼續這種生活方式,兩個人也都不是奢侈、愛玩的人,而且又互相幫助,日子一直過得很平順。在周圍的人眼中,她們並沒有談話性節目說的同性戀關係,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能夠在一起順利地過了六年半的生活,不是因為什麼利益上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們確實是知心好友。」
「我認為最後一個是我的,因為是我的生日。」綸太郎伸出筷子,夾起平底鍋里的最後一粒餃子,整粒塞進嘴巴里。
容子立刻站起來。在她背對他們打開冰箱時,警視用手遮著嘴巴,打了一個飽嗝。容子拿著啤酒過來時,看見綸太郎笑嘻嘻的模樣,便問:「怎麼了?」
「是的,紀錄上是這麼寫的。」
容子一住嘴,餐廳立刻陷入寂靜。綸太郎看著容子生氣的表情,可以知道她一半是真的生氣,一半是帶著挑釁的意味,故意想讓他著急。
警視豪邁地大口喝了啤酒,固執地說。容子有點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幫誰比較好。
「知道了、知道了。」綸太郎故意鬧彆扭似的說。「既然如此,那就請把這個簡單明了的事件從頭到尾說一次吧!」
「因為這是為了慶祝我生日,家父的特別表演。」綸太郎說明:「和你胡編瞎掰的故事是一樣的,這是為了招待嘉賓的賣力演出。」
「什麼這個年紀還叫什麼名偵探、本格推理小說是時代的錯誤!容子小姐,你用不著理他小家子氣的牢騷。又沒人擺脫他,是他逼自己不必要的壓力,卻說自己的負荷太重,不能放下身上的重擔。他說的什麼話?根本不合理,完全是自以為是的大話。我幾乎每天都聽他說相同的話,耳朵都要長繭了。由此可以證明他根本不是在為自己的怠惰找借口。每天都擺出一副面臨人生大問題的樣子,他到底以為自己是誰呀?都已經二十九歲了,還像個愛撒嬌的中學生,這種沒出息的男人,一定討不到老婆。」
「你想說什麼?」
「三木達也,二十八歲。根據警方的詢問紀錄,三木和未婚妻約好前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要在池袋見面,但是過了約定的時間,未婚妻仍然沒有現身。三木便利用公共電話打到未婚妻百合子的房間,可是沒有人接電話。於是他又打電話給和未婚妻同住的同事奈津美 她們兩個人有各自的電話,結果還是沒人接聽。三木知道,如果沒有人在家時,電話一定會開啟語音答錄系統,這是她們兩個人的習慣。於是三木才會覺得奇怪,決定到『陽光露台雙海』看看究竟。
「那個……或許是我多嘴吧!我覺得您所說的事,他本人一定有所察覺了。而且今天是他的生日,您這樣一直責備他,我覺得他有點可憐。」
正中要害。警視重新露出微笑,用手撐著桌面,手指彈著啤酒的鋁罐。「你當然不是那麼沒有出息的兒子。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送你的生日禮物必須借用一下你的智慧。不過,對名偵探來說,我的問題大概不是什麼特別傷腦筋的難題才對,你就當作打發無聊的時間,想想這個殺人事件是怎麼一回事。」
法月警視像在漱口一樣喝光了罐子里的啤酒,痛快地吐了一口氣后,開心地對容子說:
「但是,既然死者臉部被燒到讓人不敢正視,不是應該無法馬上判斷死者到底是誰嗎?三木為什麼能夠立刻知道死的人不是自己的未婚妻葛見百合子,而是同事清原奈津美呢?」
「我覺得現在想這些事情只是在浪費時間。姑且不說人從懂事開始只有五十年的時光可以浪費,一個人好像從三十歲開始,就應該思考做什麼事可以改變自己,尋找可以讓自己更好的目標吧?可是,我看看我周圍的人,都是過了三十歲以後仍然活得渾渾噩噩。現在很難找到那麼認真思考未來的人了。」
「解決這個案件的『鑰匙』,就藏在不會說話的死者肚子里。如果能夠立刻逮到兇手、讓兇手說出真相,這個案件就解決了,但是那樣就借用不到你這小子的智慧了。我剛才說過了,這個問題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請你不要作多餘的探索和過度的解讀,因為那樣只是在浪費時間。」
「你放心。」容子回答。「剩下來的用保鮮膜包起來,放在冷凍庫里就可以了。放三、四天再拿出來解凍,用煎的或用水煮都很好吃。」
容子聽著聽著,眼睛愈睜愈大,漸漸有些坐立不安,因為她所仰慕的法月警視的動怒模樣,讓她慌張了。可是,她又覺得能化解這種可怕場面的人,好像只有自己,於是她戰戰兢兢地試著勸警視:
「可以寫成五十張稿紙的短篇小說嗎?」
「對不起。」
「無藥可救。」容子抓起舀餃子餡的湯匙柄,無奈地把湯匙丟進大碗公里。「你大概當不成不良中年人。看來你只會變成半個大人,一個不算完全成熟的青年,或許這樣比較適合你。」
「嗯,是那樣沒錯。我也知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只能算是半個大人,根本不算是完全成熟的青年,那感覺就像沒有根的草一樣,心裏很不舒服。」
「明白了嗎?我非常了解我的父親,所以剛才才會那麼說。」
容子面帶害羞地微笑著。
法月警視皺著眉頭偷看了一下容子的表情,然後好像在責備綸太郎用語不當一樣,輕咳了一聲后才說:
「啊!你不用道歉。不管怎麼說,目前還看不到這個案件與女同性戀有任何關聯。電視台必須為無的放矢的報導負責,這和我們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沒有任何關係。」
容子愣住了,帶著懷疑的眼神認真地看著綸太郎說:「這是你的真心話?還是你不得不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