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已無此人。」沉吟片刻，又補充道：「也不再有傀儡術。」

「你的意思是說公孫敕為了獨佔那本手札，將同謀者殺死滅口？但那手札本來就在他手中，又何須費這許多周折？」

「假的。」

「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他不知後果？」

「可他……」

尉遲方這才明白對方原是心疼自家美酒，不由得張口結舌：「不是李兄你說，要請我喝酒么？」

「這件事跟李兄有何關係？崔元啟手中你的名字，又是誰所寫？」

尉遲方雖然覺得此言不實，卻還是將信將疑道：「真的？」

「這也叫了結？」校尉滿心委屈地叫了起來，「至少也該告訴我，那天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眼中光芒閃動，酒肆主人伸手拍了拍校尉的肩頭，「放心，公孫閣主不會對我不利，何況……尉遲可知，我最大的毛病是什麼？」

正要將壇中酒倒入碗內的尉遲方停住手，有些迷惑地望向主人。後者睜開眼，一臉痛惜之色。

這一回，公孫敕臉上表情是真正的欣然，「甚好，甚好，果然沒有白費心力。你我雖不相識，卻可以稱得上是我知己。」

數日後，正午時分，隨意樓內。

「尉遲先出去等候，我與公孫先生還有些事read.99csw.com。」

「呃，不是這個意思。是說那公孫赦……」

目光湛然，言語中自有不可抗拒的果決，尉遲方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眼見那銅鼎逐漸下沉，一刻工夫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你……」

一絲微笑出現在青衫男子唇間。

「嗯，走吧。」

一時默默無聲。尉遲方回想整件事，只覺脈絡一點一點清晰起來。突然想到一個關鍵之處，猛地抬頭。

「……走？」

「固所願耳。」

「尉遲對我還心存疑慮么？」

「若不計較，哪來的銀子？」酒肆主人一本正經地說道，「不白做事、不白收錢，這是我隨意樓的規矩。朋友歸朋友，生意上的規矩壞不得。」

「人人都說隨意樓的李先生有仙術，能知過去未來，想不到李兄你……」

尉遲方不禁哭笑不得，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錠大銀，啪地拍在桌上，賭氣道：「這些夠了么？」

「哎，哎，這酒……」

嘆了口氣，「只是你這一刻功夫，就喝了半壇。如此牛飲，可惜啊可惜。」

一拍大腿，尉遲方恍然道：「原來如此。」

「須知手札是以極為罕見的丹書文字寫成，當年那位隱士只譯出了其中一節，剩餘部分若無說明ｒead•9９csw•ｃｏｍ，根本無法看懂。公孫敕天資聰明，又精通雜學，竟想出了將自身作為寄主，以征蜀途中學來的邪術和琴聲作為輔助，強行催動傀儡的法子。然而這種邪術並非正途，被當成傀儡的人維持不了多久，便會失控而死。更重要的，每催動一次，寄主自己的身體也會受到嚴重損害。」

「人之病在好色，我之病在好奇。」

「當然不是，」校尉連忙辯解，「只不過……」

「李兄盛情，多謝多謝。」

「卻沒說過要用這酒啊。」毫不客氣地伸手奪下了尉遲方手中剩餘的半壇酒，酒肆主人轉頭向少年道：「換柜上稠酒，要最便宜的。」

「的確，當真是好酒。」聞了聞四溢的酒香，校尉欣然道。

回想起石洞中人蒼白可怕的面色，果然也與那些傀儡屍體相差無幾。

「呵呵，玩笑而已，莫生氣。如今你已知道，公孫敕一面故布疑陣令人以為廢城鬧鬼，一面在流民中秘密試驗傀儡術。謝崔二人自以為得計，卻不知術成之日，便是他們大禍臨頭之時。」

「店中所余也不過十來壇而已……」

「若想在此賞雪也無不可，李某卻恕不奉陪了。」

「哈哈。」

尉遲方平日結交都是直性漢子ｒeａｄ•９９ｃｓw.ｃom、豪爽朋友，那曾見過這等鄙吝勢利的市井之徒。然而此人神情態度卻彷彿理所當然，以君子風度行小人之事，令人發作不得，只好搖頭苦笑。

「既然是朋友，怎可如此斤斤計較？」

「咦？不是說過，不會再有傀儡術殺人之事了么？如今謝將軍命也保住了，此事便算了結。尉遲大人還有何吩咐？」

「呃，這個么，公孫閣主拉我飲酒相陪，便像今日你我一樣啊。」

「不對，還有一處無法解釋！」

唿哨一聲，遠處奔來一匹黑色駿馬，正是烏夜蹄；見了李淳風搖頭擺尾，彷彿甚是高興。之前曾堅稱不通騎術的酒肆主人翩然上馬，身姿瀟洒嫻熟，向尉遲方拱手道：「先行一步。」

「這隻是之前的推論。」靜靜抬起頭來，雙目明銳如星，「但在見到公孫敕之後才發現，他已病入膏肓，活不過十日。」

「這可是二十年的清風露……」

一楞神間，李淳風已鬆開了他的手。

雙眼發亮，李淳風笑逐顏開，毫不遲疑將那銀子納入袖中，「搖光，換酒，拿最好的來！」

未等校尉反應過來，一人一馬已絕塵而去。

「那是因為以他一人之力，要想完成此事甚是困難，這才故意讓崔元啟發現他的蹤跡，並https://read.99csw.com謊稱可以此術致長生不老，使得二人甘心為他所用。等到試驗成功，他又將二人除去。」

「什麼？」

「嗯？」

「小心！這人詭計甚多，不要上當！待我將他捉拿送官就是了！」

「李兄！」尉遲方連忙奔了過去。經過方才奇詭經歷，此刻再見，真有說不出的歡喜。

「少要矇混！」尉遲方不滿地說，「現在李兄總該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紅日西墜，將茫茫雪原照得分外明亮。霞光與雪光交融，漸漸融合成一片纏綿悱惻的嫣紅。這是數月大雪后第一個晴朗的傍晚，雪一直綿延到地平線之外，越顯得天地寥廓。這景象如此壯觀，洞外的校尉卻無心觀賞，只是走來走去，心中滿是焦躁和疑慮。忽然，洞中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響，與此同時只覺得腳下地面也在震動，大吃一驚，轉頭卻看見一人施施然從中走了出來，眼中含著笑意。

哈哈一笑，也沒見公孫敕如何動作，尉遲方只覺得提刀的右手手腕一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擊打了一下，寶刀應聲落地。公孫敕淡淡說道：「方才陣勢你已經領教過了，洞中的機關何止十倍於此。倘若我當真發動，縱有千百人也有來無回，何況你一個小小的蠻勇匹夫。」不read.99csw.com再理會尉遲方，轉向李淳風，「如何？」

「不必擔心，此事我來解決。」

李淳風坐在尉遲方對面，依然是初次見面時的位置。將氈毯裹在身上，毫無形象地靠在坐榻上，微微眯著眼，模樣悠閑自得，彷彿在下一刻便會在冬陽中安然睡去。可以想象得到，這座位之所以得主人青睞，完全是因為那是整座樓中陽光最充足的地方。

「對待牛飲之人，好酒劣酒本無分別。」李淳風笑吟吟地接過搖光手中酒罈，為對方斟滿，「何況在隨意樓，掏錢的才是客，你我么，算是朋友。」

「喂！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李淳風懶洋洋地靠在案上，「啪」地一聲，捏碎了一顆花生，「別人怎樣說干我何事？」

尉遲方一怔，卻見李淳風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這才醒悟到公孫敕原來是要他也進入鼎中，不由得大驚，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無妨。其實也很簡單，此事與我確有關聯：當年為魏紀翻譯手札的那位隱士正是先父。」

「咳，我倒是差點便信了。現在才知道，傳言當真不可靠。」

「有句話尉遲聽說過么？朝聞道，夕死可矣。自從拿到手札，公孫敕便將一生心血全都傾注于對手札中所載秘術的研究。對他而言，自身性命遠不及這手札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