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卷 銅錢記 第二章 凶宅

第三卷 銅錢記

第二章 凶宅

酒肆主人截住她的話:「食盒中什麼都沒有,你我今日也一無所見,明白么?」
「這……這是……」
「你的意思是……」
直到這時那女人才回過神來,叫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
「少打哈哈。」不滿意對方模稜兩可的態度,尉遲方追問道:「對了,郡主找你為了何事?」
「生意。」
「這麼說來,你遇見了郡主?」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李淳風徑直從懷中取出一根引火木,燃著之後將黃絹湊近。火焰騰起,轉瞬間只留一縷青煙。拂雲微咬下唇,臉上從最初的恐懼到驚駭,轉為憤怒,最終歸於平靜。
剛要接話,門口腳步雜亂,未及反應,一人沖了進來,倒把尉遲方嚇了一跳。那人個頭魁梧,身上穿著一件灰色偏衫,頭髮披散,面貌猙獰。眼見他直衝到李淳風之前,雙手揮舞,啊啊亂叫,竟是個啞巴頭陀。生恐他對李淳風不利,校尉連忙起身攔在二人之間,握著刀柄的手卻被身後那人按下。
「哈哈。」
「這可是李兄自己說的,生意人只談生意。」抓住了對方話中的把柄,尉遲方顯得洋洋得意,「橫豎在這隨意摟里,朋友也當作生意隨手賣了便是。」
四周嘩然,所有目光都投射到青衫男子身上。李淳風微微一笑,不理會仍在發獃的女人,一拍手,向和尚說道:「無事了,走吧。」
「胡說!」那婦人叫了起來,「哪有將包裹交給不相識的人的!」
「當然知道!」中年女人不耐煩地道:「我早翻檢過https://read•99csw.com家中失物了,有她兩件體面衣裳,我的一支鳳頭釵,還有她自己背著我攢下的體己銀子——天殺的!這死妮子要把我家全都偷光了!」
「呃,這個……」想起方才在樓中所說,校尉心知自己又被這位朋友賣了一回,只得認命地點了點頭。
「還能如何?」年青爽朗的校尉咧開了嘴,「我喝的是桃花釀,李兄走的是桃花運。」
「你以為,是那屈死女子陰魂不散?」
「我要查出此事。」拂雲郡主低低說道,態度卻堅決無比,「此人既想置我于死地,這一次不成,必有下次。拂雲不能坐以待斃。」抬眼望向李淳風,眼中有懇求之色,「能否相助?」
將魚簍拎在手上,轉身揚長而去,留下拂雲愕然立在那裡。
「許多事情均非人力所及,」李淳風迅速接下拂雲的話,斬釘截鐵地道,「但不是這一樁。鬼魂索命容或有之,至於嫁禍,則不是幽冥間的勾當。」
「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我抓住了!」女人舉起手中一隻藍布包袱:「這就是那死妮子的包裹,卻拿在和尚手上,證據現成,怎麼不是他!」
遠遠望見集市中聚了一群人,不時傳來尖銳女聲。近前一看,卻是一個中年婦人對著一名和尚跳腳大罵。和尚二十多歲年紀,眉清目秀,兩耳垂肩,倒是好人品,好相貌。席地而坐,閉著眼雙手合十,口中喃喃不知念些什麼,身邊女人聲音震天,他卻充耳不聞。
「啪」地一聲將小人捏成九*九*藏*書兩段,從中露出一截黃絹。將那黃絹抽出,瞥了一眼上頭所寫的那個萬人之上、諱莫如深的名字,拂雲郡主頓時臉色雪白,人也搖搖欲墜。
女人捲起袖子,眼看就要動手,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威嚴喝止。
拂雲冰雪聰明,又是自小生在帝王家,如何不懂其中利害,立刻住口,點了點頭。眼看對方轉身撿起地上魚簍,出聲道:「李兄!」
圍觀的人起了一陣騷動,中年女人一臉得色,剛要開口,李淳風卻不讓她說話,接著問道:「可認得那女子?」
這句話沒頭沒腦,問得拂雲一愣,搖了搖頭。確實,以她的身份,出入有隨從侍女,銀兩根本無需隨身攜帶。隨即想起了什麼,從頸中取下一枚絲線穿著的銅錢。
校尉的口氣又是羡慕又是不甘。此刻李淳風已回到隨意樓,正與他對坐飲酒,將一顆剝了殼的花生放在鼻邊,若有所思地嗅著。
「嗯。何時認得這和尚,何時逃走?」
據說,府邸本屬於宇文化及的寵姬。前朝太師對這位美人寵愛之極,不惜重金,花三年時間修建了這座府邸。然而建成之日也是色衰愛弛之時,三年光陰足夠令權勢顯赫的男人移愛。不甘冷落的女子失去心智,竟妄想用魘魔法咒殺新寵,挽回男子的歡心。事敗之後,女子自殺身亡。此後府邸便一直荒廢,直到皇帝將它轉賜郡主。
微風吹過女子鬢髮,帶來若有若無的芬芳,混雜在林間草木的清香中;彷彿一場莫名邂逅,沁人心脾,卻又read.99csw.com恍惚迷離如同夢境。酒肆主人不動聲色地轉過頭,輕輕吐了一口氣,突然問道:「郡主身邊可曾帶有銀兩?」
「你說什麼?!」中年女人跳了起來,恢複原先氣勢洶洶的模樣,「我家包裹我怎會認錯?」
一把抓過包裹,女人悻悻環視四周,而後迫不及待地打開。隨著一聲驚叫,整個人呆在當場:裏面果然不是衣服細軟,而是幾塊石頭,正如此前所說。
「這……」看見尉遲方一瞪眼,女人忙道:「今早逃走的,若不是我翻她衣櫃發現一串念珠兒,都不知道她勾搭的是個賊和尚!」
「嗯。如何?」
「只有這個——」
「原來你說他拐帶,是因為包裹在他手上。」李淳風轉頭向僧人道:「你這包裹來自何處?」
他態度藹然,語氣溫和,中年女人心中衡量一下,覺得這同來之人比起年輕軍官要好說話得多,轉臉向他道:「叫桃蕊,今年十七。」
「呸!裝模作樣的禿驢!……」
「和生意人不談生意,難道還談武藝?」看了一眼興緻勃勃的尉遲方,面上露出微笑:「若論武藝,郡主便會找你而不是我。」
「無妨。」看著那頭陀的手勢,酒肆主人跟著嘆了口氣,「可惜又是個麻煩。」
「可這包裹里並沒有銀兩衣裳,只有一些石塊。」
「閃開!這是做什麼!」
「不信么?那就打個賭。若我說錯了,這位大人賠你一百兩銀子;若說對了,跟這和尚無關,便放了他。」
「那就不對了。」青衫男子遺憾地搖了搖頭,「九九藏書這包裹不是你家女兒的。」
「唉呀,朋友一場,難道還計較這些?世風日下,友情也變作生意經了。」搖頭攢眉,酒肆主人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
「嗨,我可不是……」臉上一訕,連忙轉移話題道:「真不公平,讓我在這裏等了大半日,李兄卻獨自去會佳人。」
「你女兒?」
「嗯。」酒肆主人泰然自若地拍了拍他肩頭,「朋友值千金,以你我的交情,銀子又算得了什麼,是吧?」
「好毒的心腸!若不是我恰巧發現,等到食盒送入宮中……」
眼看這校尉板著一張臉,似乎甚不通情面,她不由得略有畏縮之意,隨即很快接道:「正是!是小婦人收養的!」
「隨意樓的規矩,銀貨兩訖,各不反悔。既然收了郡主的銅錢,此事我應承了。」
「怎麼可能?」女人睜圓了眼,幾乎要把李淳風一口吞了。
「素昧平生。」
這句話一出,圍觀人中騷動更大。坊間傳言多喜加油添醋,都說「隨意樓的李先生」是個異人,為勛衛府謝將軍續命、替舊城祛鬼之類故事被傳得沸沸揚揚,只不知道原來就是眼前這位模樣懶散的斯文男子。女人張著口,發了半天怔,等她醒悟過來三人早去得遠了,連背影也看不見。
「這還有王法嗎?」中年女人穿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水紅衣衫,臉面圓肥如餅,一邊拿手絹擦著眼一邊高叫:「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兒,被這淫僧拐跑啦!」
尉遲方本來袖手旁觀,突然聽他提到自己,打了個愣:「我?!」
「大錯。」李淳風read.99csw.com正色道:「朋友值千金,像尉遲這樣的好友更是無價之寶,賣一個便少一個。正所謂奇貨可居,怎能『隨手賣了』?當然要斟酌損益,逢個大價錢才能出手。」
李淳風接過還帶著對方體溫的銅錢,看了一眼。那是一枚普通的五銖錢,似乎不能當作飾物,更不必說佩在眼前這位尊貴女子身上。卻也不問,順手納入袖中,微微一笑。
正在念經的和尚停了口,瞥了他一眼,安然道:「一名女子交與貧僧。」
「你知道包裹中有何物么?」
「嗯?」
「生意?」
圍觀眾人立刻起了一陣議論,嗡嗡亂響,莫衷一是。再看那和尚,既不爭辯,也無羞慚之色,只是照常念經,眼皮也不抬一下。
「多大價錢?兩壇桃花釀么?」
抬眼一看,見是一名穿著校尉官服的年輕軍官,中年女人頓時來了精神,撲通一聲跪下,哭哭啼啼說道:「大人!這不要臉的禿驢將我女兒拐帶私逃了!」
「所以說尉遲不是生意人,未免外行:買價與賣價自然是不同的。」
「我並不這樣想,不過假如並非人力所及……」
「就是這個。」
尉遲方心中瞭然:長安城中也有暗娼戶,不入教坊名冊,一般由中年女子以收養為名教習歌舞,待藝成之後令其接客,從中牟利,這婦人大約就是這一種。將目光投向身後的人,不待他開口,李淳風已經接道:「你家女兒多大年紀,叫什麼名字?」
「既然合謀私逃,為何和尚還在?」
停住腳步,李淳風拱手道:「在下姓李,是城北隨意樓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