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氣氛籠罩當場。那頭依然沉默，但仔細分辨，卻能聽到一絲壓抑著的急促喘息。李淳風雙眉一揚，驀地一刀劈向身旁岩石，濺出火星，喝道：「給我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面前的石壁應聲而開，原來石壁之後竟然隱著一個小小山洞。裏面那人雙手環抱肩頭，「啊」地一聲驚叫，抬起頭來，正是懷容不知所措的臉。尉遲方趕過去，一把將她抓了出來，剛想揚手打去，突然想到對方是女孩，又將手縮了回來，只是牢牢抓住她的臂膀，令其動彈不得。懷容不顧一切地掙扎著，一面大叫：「我沒有殺人！你冤枉我！我沒有殺人！」

聞言懷容臉色白了一白，突然昂首怒道：「那是我的事！這世上除了阿哥，本來就沒人對我好，我為什麼要對別人好？別人的死活關我什麼事？」

「哪怕恨意再深，也不應致無辜者于死地；更何況，那些是你熟悉的人。濫殺無辜，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也絕不可恕！」

懷容頓了頓，慢慢拉起衣袖，露出李淳風和尉遲方兩人之前曾見過的那道傷痕。

「就是這次懷家莊出事的時間？」

並沒有特別的保證，這句話卻打動了懷容。她低垂頭想了一想，一言不發地走入花叢中。移開兩塊黑石，其下赫然露出一枚白石製成的樞紐。尉遲方拇指一翹，低聲贊道：「李兄，真有你的！」

「用尉遲的刀砍石頭，九*九*藏*書使力大了些……」

「他讓我做一件事……」

「找這裏做什麼？」

畢竟是稚嫩的孩子，這句話一說，不啻承認此處必有出路，且自己是知道的。酒肆主人心裏一松，口中卻道：「哎呀，不好不好。你看這裏並無食物，若是將我們困死在此處，少不得要變成餓死鬼纏上你。到時候你一閉眼，便見三個骨瘦如柴的冤魂圍著你討要吃食，豈不可怕？」

點了點頭，懷容道：「沒錯。一個月之後，這裏真的起了黑雲，遠遠望去滿天都是濃煙。懷家莊那些人都很害怕，以為出了怪事，只有我和阿哥一點都不怕。我趁打獵的機會進了山洞，按照山鬼告訴我的，取了這裏的花，將花搗成花泥，趁機摻在莊裡那些人的食物中。這樣，十天以後，他就會來帶我和阿哥回家了。」

淡淡一笑，將刀還給了校尉。拂雲眼尖，見地上有兩點血跡，咦了一聲，「你受傷了？」

「他說，這裡有一株奇怪的花，要我用自己的血來澆灌。」

幾乎是出於本能反應，尉遲方立刻拔刀，試圖阻止石門關閉。刀尖在石壁上擦出點點火星，發出刺耳聲響，卻無法撬開分毫。定神上下察看，內里光滑無比，連個抓手也沒有，更不要說開啟的機關。大驚之下，卻聽李淳風揚聲道：「出來吧，不必裝神弄鬼。小孩子的把戲，可唬不了人。」

「這裏？有什麼特reａｄ•99csw.cｏm別嗎？」

懷容停止了掙扎，慢慢垂下頭，身體也蜷縮起來，低聲道：「我……我什麼也不想，只是想回家……」

「你！」

嘆了口氣，李淳風面容也和緩下來。唐朝仍然保持了一部分奴隸制度，入了奴籍之人非但不能與平民通婚，連子女也要世代為奴。相當於社會中最低賤的一層，除非脫籍或贖身，永不得解脫。是以拐賣人口之事比比皆是，甚至有富貴人家子女被人牙子拐去，從此完全失去自由，淪為賤役。身為奴婢，一旦逃跑，任何人皆有權捉拿，主人也可隨意處置。

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住，卻足以讓酒肆主人唇邊露出微笑，「我當然有我的法子。這樣吧，你我來做一筆交易，你告訴我如何從這裏出去，我就告訴你我是如何知道的。」

「阿哥？是先前打獵的時候和你在一起的那人？」

「嗯。他告訴我，供桌下面有一張地圖，要我去尋找地圖上的那個地方，還告訴我如何使用那兒的機關。」環顧四周，道：「就是這裏。三爺他們都說黑雲嶺有山鬼，從來不敢靠近，他們不知道這裡有這個秘密的地方。」

見他神色尷尬，拂雲忍不住「哧」地一笑，連忙抿住嘴。尉遲方哭笑不得，只得撕下衣袖為他纏上。

三人不約而同轉頭望向那株紅花，血色花瓣無風自動，看起來彷彿有生命一般，帶著妖異之氣，心中寒意九*九*藏*書頓生。懷容繼續道：「那時候這花還沒有開，滿枝都是白色的花骨朵。我照山鬼說的，割開手心，把血滴在花根上，花就一點點開了，顏色也變成了紅色，那樣子真是奇特極了，從沒見到過這麼奇怪的事。回去之後，我按照約定再一次來到祠堂，果然，山鬼又說話了。他要我一個月之後，看到黑雲嶺上有黑雲升起的時候再進山。」

聲音極其耳熟，竟然便是失蹤的懷容，卻看不到她的身影。洞中回聲響亮，無從分辨聲音從何處發出。酒肆主人索性就地坐了下來，臉上帶著笑意，道：「是么？不過，我們若是死了，對你也沒什麼好處吧？」

「你怎麼知……」

「不知道，我只記得那裡有很多牛羊，很多好大好大的房子……五歲那年，我就被人從家鄉拐賣到京城。阿哥也是孤兒，他和我，我們做夢都想回到家鄉，可是沒有盤纏，又怕被懷三爺知道捉回來……」

「是么？造謠說山鬼降世的人是你，用這毒花毒害鄉民的人是你，想要將我們困死在此處的人也是你，你的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害人之事？」青衫男子雙目凜凜，望向懷容，「說吧，是誰指使你，又想要做什麼？」

「看來以後除了要教李兄射箭之外，這用刀之法也要研習一二了。」

心中頓悟：對方必定躲在一個能看到自己一行的地方，當下不動聲色，暗地裡四處觀察，找尋懷容可能的九-九-藏-書藏身之處，一面繼續說道：「不說也不要緊，我已經知道了。是那山鬼要你困住我們，對吧？」

「是么？」原先還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冷峭嚴厲，「那懷家莊中那些人呢？！」

「胡說八道，我可不怕什麼餓死鬼！是你們自己要闖到這裏來的，死了也不能怪我……」

「就是他。」說到那人，懷容露出笑容，一張平常的臉看上去竟也有幾分美麗，「阿哥說，他會帶我一起走，一起離開莊子。那天晚上，我們像從前一樣在祠堂里碰頭。就在商議的時候，我聽見牌位發出了聲音，那聲音說，他是這山中的山鬼，會幫我們完成心愿。」

「絕不可能！他什麼都知道，如果不是山鬼，又怎能讓山上噴出黑雲？」

伸出手，李淳風拍了拍校尉的肩頭，「罷了。」轉頭向懷容道：「無論如何，我們三人和你並沒有冤讎。如今事情都說清楚了，你也該讓我們離開吧？我倒無妨，就算留在這石洞之中，也沒什麼牽挂；只是這樣一來，你就要留在此處奉陪。為了三個不相干的人，卻害自己回不了家，豈不可惜？」

拂雲心思靈敏，想了想，道：「這麼說來你也沒有見過他的模樣。會不會有人藉機騙你？」

嘆了口氣，酒肆主人難得地臉色微赤。極不情願地伸出背在身後的右手，虎口處一片殷紅色。

「是你們自尋死路……」

「山鬼？」

語氣似乎胸有成竹。尉遲方剛想https://read.99csw.com問他到底是在與何人說話，耳邊已傳來一個銳利的聲音。

「休想！當我三歲小孩么？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那邊尉遲方已忍不住，向懷容道：「這就是你捏造出山鬼降謠言，下毒害人的原因？僅僅為了離開莊子，返回家鄉，就毒害那麼多人，小小年紀，心腸竟如此狠毒！」

「什麼事？」

「那也說不定。」這次答話的是一直靜聽著的酒肆主人，「山海經中記載有投物輒燃的火山，水經注里也有煙火從地中而出，這座黑雲嶺多半屬於此類，只不過並非噴火，而是生煙。水有水性，山也有山的性情，假如常在此山中，熟知這山的變化規律，說不定就能預知噴發的時刻。」

一言既出，對方頓時沉默了。李淳風等了片刻，不見回答，面色微微一動，站起身，順手接過尉遲方手中刀，向那塊刻著字的石壁走去。眉峰聚攏，目光如利刃寒星，臉上一點笑意也無。相識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男子如此冷肅攝人的神情，拂雲不禁吃了一驚；李淳風卻視若無睹，從她身邊走過。雙目一瞬不瞬地望向空無一人的石壁，語聲越來越慢，一字字吐出，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你家在哪裡？」

「哼，擅闖這裏的人，都要死！」

尉遲方想開口，拂雲已猜到李淳風是想套出懷容的用意和方位，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誰知立刻聽見懷容的聲音：「裝腔作勢，又想騙人。我才不上你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