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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紙生極樂塔 一、第一張紙

第一章 紙生極樂塔

「後來呢?」
燭火搖曳,吉祥紋蓮花樓中發出了些桌椅搖晃的聲音,有人咬牙切齒地道:「你不要說封磬被豬妖附身,突然拿塊磚頭將自己砸昏,然後你就撿了這劍回來。」
另一人正襟而坐,「你真聰明……」先前那人勃然大怒,咯啦有木器倒地碎裂之聲,「死蓮花,你不要欺人太甚!快說,角陽村那事是怎麼回事?」
吉祥紋蓮花樓之內,那一向啥也不擱連喝酒都要把酒杯子從桌子底下摸出來的木桌上,現在放著塊比黃金還燦爛的軟緞,軟緞上墊著個綉著雜色四季花樣的軟墊,軟墊上放著個黑檀木嵌紫金絲鏤花座兒,整得像個供祖先的牌位——這檀木座兒上恭恭敬敬地放著一柄劍。
玄鐵色透著青碧,一股子井壁似的清冷光潤,正是「相夷神劍」——李相夷李大俠李謫仙李門主曾經的那柄愛劍。
少師劍。
李蓮花摸著下巴看著那柄被方多病搞得像個先祖牌位的劍,「我說我施展一招驚世駭俗驚才絕艷舉世無雙空前絕後的劍招打敗封磬,白千里對我敬佩得五體投地,雙手奉上此劍,你也不信。我說封磬大徹大悟後悔得生不如死決定自殺雙手將此劍奉上,你也不信。我說封磬看我是用劍奇才突然欣賞我的根骨,親自將此劍送我,你也不信……那麼……」他喃喃地道,「那就封磬……那個……有隱疾在身,動手之前突然暴斃身亡……你看如何?」他用一種欣然而期待的眼神看著方多病。
方多病覺得自己就像個被餵了一肚子大便的老鼠,這世上有人扯謊還欣然期待旁人同意他扯得合情合理?「死、蓮、花!」他拍案而起,「總而言之,你就是不肯說了?沒關係!這件事老子和你沒完!你不說,我總能找到白千里,白千里總會說!何況聽說那天在場的萬聖道上下總計六十四人,你還當真的紙里能包得住火?」
李蓮花卻道:「這說的也是。」方多病被他氣得跳腳,「你他媽的就滿口胡扯,總有一天老子會搞清楚這柄劍你怎麼來的!到時候老子和你算總賬!死蓮花!李小花!李王八……」
他的咒罵對李蓮花而言如過耳春風,只見李蓮花從懷裡摸了個東西出來,輕輕放在桌上,「比起少師劍,我現在更好奇的是這個東西。」
方多病的注意力立刻被桌上那東西吸引了,「這是什麼鬼東西?」李蓮花道:「這是王八十從封小七衣兜里摸出來的字條,我猜這東西也許不是封小七的,說不定是清涼雨的。」方多病詫異,「清涼雨的?這有什麼用?」李蓮花正色道:「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你不覺得嗎?」

一、第一張紙

方多病也皺起眉頭,「盒子?」他頓時風流倜儻地微笑,「不知魯大人丟失的是什麼樣的盒子?若是魯大人偏愛某一種盒子,我可請人為魯大人購回幾個。」
李蓮花正色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不過,我說關鍵在人,並不是說關鍵在李相夷。」
方多病瞪大眼睛看著那木橋。
這裏離皇帝和公主尚有老遠,他若能從這裏出去,說不準還能在方則仕發現之前逃離京城,而他逃走之後他老子是否會被皇帝降罪,他自是半點懶得想。
李蓮花咳嗽一聲,「這有許多可能,也許有人要求他拿少師劍換某個人的性命;又或許他以為這柄劍可以砸開什麼機關;又或許這柄劍的材質有什麼妙不可言之處,說不定把它碾碎了吃下去可以救命……」
方多病沉吟,「莫非這東西就是救人的關鍵?藏著地點什麼的,或者是藏著什麼機關破解的方法?」
這是什麼玩意兒?方多病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衣服還在,並且他認出那是件女人的裙子。就在這時,不遠處貨真價實地傳來腳步聲——巡夜的來了,他飛快地在那繩索和衣服上下看了幾眼,在衣服之下,木橋之上躺著個眼熟的東西。他突然興起個大胆的主意——一把扯下那繩索,連繩索帶衣服一起團了團揣入懷裡,拾起木橋上的東西,往一側草叢中一跳一滾,又暗伏不動。
他抄起衣裙的時候知道這是件輕容,這東西極輕所以貴得很,能拉動繩索搖晃證明衣服里還有東西。另一件他揣在懷裡的東西才當真讓他心驚膽戰——那是一張紙條。
「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方多病的眉頭越發打結,「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方多病心頭怦怦狂跳:老子膽子不大,還是第一次干這等傷天害……啊呸!這等褻瀆先靈的事,但這事絕對不簡單,絕不簡單……
方多病瞪眼,「那關鍵是什麼?」
一張十字形的紙條,並且留著很深的摺疊的痕迹——它分明曾是一個方塊,只是未曾用糨糊粘好,並又被夜風吹read.99csw.com亂了。
哈的一聲哈欠,方多病在景德殿為各路官員準備的木床上醒來。這床又小又窄,硬得要命,和「方氏」家裡的不能比也就算了,居然比李蓮花那樓里的客床還硬,真是豈有此理。洗漱之後,他數了數,住在景德殿內的官員共有五人,面上看來並無人身帶武功。方多病在各人臉上瞟來瞟去,似乎並沒有人發現他昨夜摸了出去,人人神色如常。
持劍的人,畢竟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咿呀……咿呀……咿呀……木橋上微乎其微的聲響慢慢傳來,那「侍衛」在裡頭走了半天卻始終沒從橋上出來。方多病等了許久,終於覺得奇怪,凝神聽了許久,似乎那木橋之中並無呼吸之聲。他慢慢地從花叢中起來,有一種莫名的氣氛讓他覺得應當去木橋中瞧上一眼,庭院中花木甚盛,夜風沁涼……他突然覺得有些太涼了——這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橋頭——
「不不不,並非竊賊,多半是我自己遺落,自己遺落……」魯方連忙澄清,「此地怎會有竊賊?絕不可能。」方多病和那姓李的頓時連連點頭,隨聲附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李蓮花在桌上畫了幾個方框,「把那張白紙的中間算成四份,它的上下就只剩下兩份,符合這句話的本意。它說這是一個東西,這東西中間四份,上下兩份,或者中間四份,在中間四份的第一份上頭又有一份,在中間四份的第四份下頭又有一份,也可以……能符合它本意的『東西』就是個方塊。這張十字形的白紙,將一份一份的白紙折起來,能折成一個方塊。」李蓮花一攤手,「或許還有其他形狀的白紙,也能糊成一模一樣的方塊。」
風吹花廊,那件衣裳在風中輕輕地搖晃,繩索拉動花廊上的木頭,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魯大人面色猶豫,「我有一樣東西,不知如何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了,不知方公子可有看見?」
李蓮花瞧了那被供成牌位的少師劍一眼,微微一笑,「少師劍不是利器,要說世上有什麼東西非要少師劍read.99csw•com才能斬得開,說明關鍵不在劍,而在用劍的人。」
李蓮花放在桌上的並不是一張「字條」,而是一個紙糊的方塊,方塊上畫著線條,似乎是將那方塊切去了一角。方多病瞪眼,「這是『字條』?字在哪裡?」
一個不知什麼顏色的身影正在過橋,庭院木橋的花廊上爬滿了藤蘿,裡頭光線暗淡,他只依稀瞧出裡頭有個人,卻看不出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不定是景德殿巡夜的侍衛。方多病耐心地屏住呼吸,紋絲不動地伏在花叢中,依稀已和花木凝為一體。
方多病古怪地瞪著那紙糊的方塊,「就算你能用白紙使出一萬種方法糊成這樣的方塊,又有什麼用?」
方多病剛剛起床連口粥都沒喝,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聲,假笑道:「不知魯大人何物不見了?」
方多病皺眉,「這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用?」
咿呀一聲輕響,是不遠處木橋上傳來細微的聲響,方多病往地上一伏,趴在花叢之中,無聲無息向木橋那邊望去。
魯方大吃一驚,「萬萬不可。」「方氏」有錢有勢他自是知道的,方多病即將成為皇上的乘龍快婿他也是知道的,猶疑了一陣,終於窘迫地道:「那盒子里放著我托京城的故友為我家中夫人所買的一件衣裙,我夫人隨我清貧半生,未曾見得輕容……結果昨夜那衣裙卻突然不見了。」
這許多年後,也許少師劍的宿命,就只是留在芸芸眾生為它所立的牌位上,空任憑弔罷了。
李蓮花搖頭,「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方塊,「這本是張十字形的字條,上面寫了幾個字『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
「它」必然是為了給這景德殿里的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些人看。
巡夜的侍衛很快從木橋經過,並未發現那橋上的古怪。
方多病忍不住打斷他,怪叫一聲,「吃下去?」
李蓮花又趕緊搖頭,「不不,這次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樣。」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我不知道,所以說,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他縮完脖子之後九九藏書很愜意地歪了歪脖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這東西揣在封小七懷裡,那時候封小七剛剛盜取了少師劍,要幫清涼雨去救一個人。封小七和清涼雨在救人的路上為封磬所殺,少師劍被奪,顯然那個人並沒有得救。我猜這個方塊,和清涼雨要救的人有關。」他正色道,「能讓清涼雨甘冒奇險潛入萬聖道三個月之久,意圖盜取少師劍相救的人,想必很有趣。」
方多病從來沒見過王義釧,雖然他老子在朝中當官,但方則仕住在京城,方多病一直住在方家,十八歲後浪跡江湖連家都少回,他和他老子都不大熟,更不用說兵部尚書。王義釧生得什麼模樣他都不知道,王義釧的女兒生得什麼模樣他自然更不知道。突然要和這樣一位公主成婚,萬一這公主芳齡三十,身高八尺,腰如巨桶,縱然是貌若天仙他也消受不了。於是打從進宮之後,他就打定主意要溜。
是誰在木橋里掛了個弔頸的繩子,又是誰在裏面掛了件衣服?方多病手心漸漸出汗,不管這鬧事的是人是鬼,顯然「它」的初衷絕不是給自己看的。
莫非……難道他是從魯方這裏拿走的?
花廊中懸了一條繩索,繩索上有個圈,圈裡掛著件衣裳。
方多病瞧了此人一眼,只見此人尖嘴猴腮,膚色慘白,神態卻很從容,生得雖丑,看著倒不是特別討厭,「不錯,這裡是皇城重地,怎會有竊賊?」
方多病大吃一驚,「用劍的人?你說李相夷?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就算清涼雨盜了這劍也萬萬來不及了。」
這位西南來的魯大人姓魯名方,年不過四旬,聞言皺了皺眉頭,面上露出三分尷尬,「這個……」
方多病一怒而去,他自是半點也不想去做駙馬,一出了蓮花樓就飛也似的改道前往嵩山少林寺。不想他老子卻比他聰明許多,一早猜中這逆子勢必往和尚窩裡躲,說不定還要以出家相挾,派人在嵩山腳下一把將他逮住,即刻送入宮中。
方多病繼續瞪眼去瞧那柄名劍,「清涼雨冒死偷這柄劍,難道是送去給一個拿劍當狼牙棒使喚的瘋子?」https://read•99csw•com
「方公子看起來很吃驚。」身邊那位和李蓮花一般姓李的慢條斯理地道,「在這地方遇到竊賊,我也很是吃驚。」
那又是誰故意偷走他的衣服,又故意把那些東西掛在花園木橋之上?
李蓮花敲了敲桌面,「字在它肚子里。」
方多病在庭院里伏了一個時辰,終於做了個決定。
他被送入景德殿,這是專程給皇帝諭旨待見,卻一時無暇召見的官員暫住的地方,與宮城尚有一牆之隔。住在這兒的人都是皇上點了名要見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見,大家互相都客客氣氣,不熟的裝熟,熟的自然更熟到人我難分、人我莫辨的境地了。
二更時分,景德殿這等微妙之處,人人行事謹慎,戰戰兢兢,自然從來無人敢在半夜翻窗而出。方多病武功雖然被禁,身手依然輕盈,自殿中出去,一路無聲無息。月色清明,映照庭院中影影綽綽,他屏住呼吸,正在思考後門究竟在何處。
李蓮花趕緊道:「你真是聰明……」
李蓮花又正色道:「又或者這柄劍是什麼武林前輩留在人間的信物,可以換取一個願望什麼的……」
他奶奶的,這裏離角陽村有百里之遙,離死蓮花現在住的阿泰鎮也有五六十里地,這可是皇城啊!怎麼也會有這東西?
木橋中並沒有人。
「方公子。」前來搭話的似乎是位自西南來的遠官,做官的名堂太長,方多病記不住,只知這位生著兩撇小鬍子的大人姓魯,於是齜牙一笑,「魯大人。」
他還沒說完,方多病倒是很瀟洒,當真拍拍袖子,施施然從窗口走了。李蓮花望著他瀟洒的背影,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當真的時候,你又不信;我胡扯的時候,你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站了起來,本來是想把那柄劍從那牌位上拿下來,轉念又想,取了下來他也不知該放在哪裡,嘆了口氣之後,終還是留在了那牌位上。
方多病嗤之以鼻,全然不信,「難道你想替清涼雨去救人?」
方多病斜眼看著他,「莫非你又想出什麼門道沒有告訴我?」
方多病古怪地看著他,李蓮花不以為忤,從九九藏書容而坐。半晌,方多病喃喃地道:「老子瘋了才坐在這裏聽你胡扯,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讀書考功名,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娶公主,老子狗屁事情一大堆,瘋了才跑來這裏……」他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玩方塊自己玩去,角陽村的事不說就算了,少師劍的事不說也算了,不必坐在這裏費心扯謊給老子聽,老子走了!」
李蓮花點頭,「少師劍剛韌無雙,唯有劍上勁道剛猛異常,尋常長劍吃受不住的劍招,才非要少師劍不可。」
方而優貴為當朝太子少傅,方多病的老子方則仕官拜戶部尚書,皇上近來新認了兵部尚書王義釧的女兒做昭翎公主,又有意將昭翎公主許配給他,這天降御賜的好事誰敢耽誤?於是八百里快馬加鞭,方多病被家中侍衛點中全身二十八處穴道,連趕兩日兩夜的路,火速送入景德殿。
「是魯大人從家裡帶來的一個盒子。」身旁另一位姓李的幫他說話,這姓李的也來自西南,卻說得一口京城腔調,「昨日我方才看見它還在魯大人桌上,今日不知為何就不見了。」
李蓮花道:「這個……」他本想說當朝皇帝只有一個太子,膝下再無子女,莫非近來又新生了公主?如此說來那公主只怕年紀太幼,此事萬萬不可。
第二天天亮。
方多病全身被點了二十八處穴道,一身武功半點施展不出來,在景德殿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方則仕也不好再讓侍衛跟著他,簡略說了幾句就走了,言下之意自是要他乖乖聽話,皇城重地,不得胡鬧,否則為父將有嚴懲云云。方多病聽話了半日,但見時辰已至深夜,如何還忍耐得住,當下悄悄翻開窗戶,摸入後院去也。
方多病大吃一驚,他明知魯方有古怪,卻不知道那件衣服竟然是他的,那件吊在繩子上的衣服如果是他的,難道那弔頸繩其實也是要吊到他脖子上?這未免奇怪也哉!魯方不會武功,又是遠道而來,按理決計不會認識清涼雨,那為何他的身邊卻帶有一張和封小七身上帶的一模一樣的字條?封小七的字條肯定是從清涼雨那裡來的,清涼雨卻又是從哪裡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