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了解他們很需要您。」在經過長時間的討論和計劃后，喬納思說，「但是，我也很需要您。請跟我一起走。」

「你看得見顏色，」傳授人告訴他，「也擁有勇氣，我會幫助你獲得更多力量。」

喬納思不自覺地用發怒、諷刺的語氣說：「再來一段感覺分享？」

喬納思看著他，仔細聆聽。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如果留下來，他的生命同樣毫無意義。

方式是傳授人引導大家念誦，通過全體複述他的名字，讓聲音漸慢、漸柔，直到他彷彿從大家心裏消失不見，直到他變成大家口中偶發的一句呢喃。在漫長的一天結束之前，他就永遠地消失，再也不會被提起。

他們越等越氣，最後等不及了，只好先帶莉莉去參加典禮。

在學校，他一邊上課，一邊在腦海里演練整個計劃。昨天他和傳授人一遍又一遍地推敲，直到深夜。

傳授人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喬納思猛然停下來，看著他。

「但沒有人能夠立刻接受訓練。當然，他們會加速遴選，但是我想不出來有誰剛好具備這些特質……」

「但是您不想跟我在一起嗎，傳授人？」喬納思悲傷地請求著。

傳授人拍拍喬納思拱起的肩膀：「等吃過飯後，」他說，「我們來定個計劃。」

「有個小女生的眼珠子也是淡色的，但是她只有六歲。」

喬納思點點頭：「初次面對那些記憶，實在太嚇人，傷害也太重了。」

第二天早上，喬納思回到家，開心地向父母問好，而且很輕鬆地撒謊說昨晚有多忙、多愉快。

「的確。過去這一年來有你跟我一起共同度過，讓我更加確認，事情一定要改變。多年來，我一直有這樣的念頭，但總覺得改善無望。現在，我頭一次想到了可能有轉機。」傳授人慢慢地說：「是你讓我想起這個方法的，就在……」他瞄了時鐘一眼，「兩個小時之前。」

「對不起，傳授人，」喬納思悲慘地說，「我沒有憎恨您的意思。」

他好像停不下來了。

一大早，傳授人會請廣播員幫他叫一部車和司機。他經常拜訪其他社區，跟他們的長老開會：他的活動範圍遠達附近地區，所以這樣的舉止一點都不奇怪。

「坐起來，喬納思。」傳授人堅定地告訴read.99csw.com他。

喬納思準備在典禮前一天的半夜悄悄離家。這可能是計劃中最危險的一環，因為違反重大規定：除非公派外出，否則任何社區居民不準在晚上離開住處。

「這裏沒有晚班的工作人員，」傳授人說，「門沒上鎖，你直接進來就行了，我會等你的。」他的父母醒來后，會發現他已經走了。他們會在喬納思的床上找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他沿河騎車散步，會在典禮前回來。

兩個人都緊張地笑了笑。不過喬納思很確定，他可以帶幾件衣服，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家裡溜出來，靜悄悄地騎上自行車，來到河邊，把自行車和疊好的衣服藏在草叢裡。

「我被賦予說謊的權力，但我不曾對你說過謊。」

他們當然要為其他人著想，這才是這一切計劃的真意啊。

「而且，無論情況如何，喬納思，」傳授人嘆了一口氣，「我都完成不了了。我現在非常虛弱，你知道嗎？我已經看不見顏色了。」

傳授人搖搖頭，示意他安靜：「如果你走掉了，成功越過邊界，你到了別的地方，那麼整個社區就要自行背負這個大負擔，接受你為大家承擔的記憶。我相信大家有這個能力，也能從中獲取一些智能，但是衝擊絕對是很大的。十年前我們失去蘿絲瑪麗時，她的記憶回到大家身上，引起一陣恐慌。那些記憶跟你獲得的記憶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當你的記憶回到大家身上時，他們會需要幫助。還記得你開始受訓時，面對從未有過的經歷，我是怎麼幫助你的嗎？」

喬納思困惑地抬起頭：「定什麼計劃？沒有用的，我們什麼也不能做。長久以來就是這樣，在我以前，在您以前，在您前面那一位以前，以前，以前，再以前……」他故意拉長這句熟悉的用句。

喬納思非常肯定地說：「不過，他們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免得別人知道了，說他們沒把孩子教養好。不管怎樣，大家的焦點是典禮，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缺席，更何況我已經過了十二歲，正在受訓，不用跟同學坐在一起，所以亞瑟會認為我跟父母，或是跟您在一起……」

「擁有記憶並不痛苦，真正的痛苦是孤寂，找不到人分享這些記憶。」

傳授人https://read.99csw.com搖搖頭：「喬納思，」他說，「過去這些世代，整個社區一直仰賴記憶傳授人來為他們保存記憶。過去這一年，我已經把很多記憶轉移給你了。我不能再要回來，一旦給出去，就不能再要回來。所以，如果你逃跑了，成功走掉了——喬納思，你要知道，你再也不能回來……」

喬納思皺皺眉頭，努力想要弄清楚：「您聽見的是什麼呢？」

傳授人微笑了起來，點點頭。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喬納思第一次看見他露出真正快樂的笑容。

快到中午時，喬納思的缺席才會引起大家的關切。但是典禮不會因此中斷——因為這不在計劃中。不過他們會派人到社區各處搜尋。

喬納思瞪著他：「解放都是這樣子嗎？只要是違規三次的人？還有那些老人？他們也殺老人嗎？」

「喬納思，」停了一會兒，傳授人說，「沒錯，這樣的狀況看起來好像是天經地義了。但是記憶告訴我們，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人們也曾經有過感覺。你跟我都經歷過，所以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曾經有過驕傲、悲哀、還有……」

大家的注意力會轉移到來襲的記憶，傳授人會協助大家度過難關。

「音樂。」傳授人微笑著說，「我開始聽見一些非常奇妙的聲音，那叫做『音樂』，我會在你離開前給你一些。」

「不行，我一定得留在這裏。」傳授人堅定地說，「我也很想去，喬納思。但是他們對所有的記憶毫無防備能力，我一走，社區里就沒有人可以幫助大家，大災難就會降臨。他們會自我毀滅，所以我不能走。」

典禮開始，所有的社區居民都在禮堂里。那時，喬納思和傳授人早已上路了。

「我會說是記憶傳授人吩咐我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這麼晚外出，把責任推給你。」喬納思開玩笑地說。

他們的計劃有可能成功，只是有可能。如果失敗了，他可能被殺。

「當我協助整個社區作出改變，讓生活更完整后，我的工作就結束了。」傳授人溫和地回答。「我非常感激你，喬納思，如果沒有你，我永遠也想不出該如何改變。你現在必須扮演好逃跑者的角色，而我的角色就是留下來。」

「我會照辦的，先生。我會九九藏書照辦的，先生。」喬納思用冷酷、挖苦的聲音說：「只要你吩咐，我會照辦的，先生。我會殺人，先生。老人？或是體重較輕的新生兒？我很樂意殺他們，先生。謝謝您的指示，先生。我可以為您效勞嗎……」

「請通知新記憶傳承人的家人，說他今晚要留在這裏加強訓練。」

喬納思本來憂鬱地盯著地板，聽到這裏不禁驚訝得抬起頭：「我不知道您有女兒，傳授人！您只跟我說您有配偶，我從不知道您也有女兒。」

「喬納思，喬納思……」他們先是大聲地呼喚，就像上次呼喊凱爾博一樣，再慢慢讓喬納思從他們的生活中淡出。

「但是，他對我說謊！」喬納思又哭了。

「你呢？你也對我說謊嗎？」喬納思憤怒地提出這個尖銳的問題。

「我會照辦的，先生。謝謝您的指示。」

「當我還是個小男孩兒，比你還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感受到了。但我不是『超眼界』，情況和你不相同，我經歷的算是『超聽覺』吧。」

他會來到人潮聚集的大禮堂，步上台階，嚴肅地宣布，喬納思已經墜河失蹤了，並馬上舉行哀悼儀式。

傳授人回來后，會發現整個社區陷入迷惘和慌亂中。由於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事件，沒有記憶可供參考，更沒有智能判斷該怎麼做，他們只好向傳授人求助。

現在，夜深了。他們談了又談，談了又談。喬納思身上裹著傳授人的罩袍，這種長袍只有長老才有資格穿。

「費歐娜早就練好解放的技巧了。」傳授人告訴他，「你的紅頭髮朋友很能幹，工作非常有效率。她的生活里沒有『感覺』這回事。」

傳授人通常不參加十二月的典上一次他所以出席，是因為喬納思被遴選上，這件事又跟他有密切的關係。至於他平常的生活，本來就跟社區的運作不相干。不會有人對他的缺席有意見，或對他選在這天離開感到突兀。

「沒錯，我知道你指的是誰，她叫凱薩林。但是她年紀太小了，所以大家被迫要承受這些記憶。」

「深夜裡，」喬納思說，「食物回收員收完晚餐的剩菜，道路清潔員又還沒開始工作，所以不會有人看見我，除非有人因緊急公務外出。」

傳授人靜靜地等待，最後喬納思終於冷靜下來，縮成一團，肩膀仍hｔｔpｓ://ｒead•９９cｓｗ.ｃｏｍ舊顫動不已。

「我一開始就分享您的記憶。」喬納思說，試著讓他開心起來。

「聽我說，喬納思，他們也無能為力，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費歐娜呢？她愛老人啊！她正在接受看護的訓練。她知道嗎？當她發現她必須這麼做的時候，她要怎麼辦？她會有什麼感覺？」喬納思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

「您好，記憶傳承人，請問有何吩咐？」

在他們找到他的自行車和衣服之前，傳授人已經回來了；而喬納思在那之前，也已經獨自一人踏上旅途了。

「對，事實如此。」

喬納思用手臂環抱住自己，身體前後搖晃：「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回家！我做不到！」

即使已經知道答案，他還是不放棄希望。

喬納思嚴肅地點點頭，這是最難的決定，「是的，」他說：「我知道。不過，如果您跟我一起走……」

「傳授人，」喬納思建議，「您和我，不必為其他人想太多。」

傳授人抱住他：「我愛你，喬納思。」他說，「但是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當這裏的工作結束后，我想去跟我的女兒在一起。」

「還有愛，」喬納思補充，他想起那幕令他深深感動的家庭場景，「還有痛苦。」他再度想起那名士兵。

「以前您也說過這句話。」

他的父母會有點生氣，但不會警覺到出事了。他們會覺得他做事有欠考慮，打算等他回來再數落他。

喬納思聳聳肩：「總之要花點時間，大家才會發現我不見了。」

傳授人發出憐憫、痛苦又空洞的笑聲：「喬納思，只有你和我是擁有感覺的人，過去這一年來，我們彼此分享這些感覺。」

喬納思使勁地搖頭：「不要，傳授人，我希望您保留下來，在我走了以後可以有音樂陪伴您。」

「不！我不要回家！你不能強迫我！」喬納思又哭又叫的，用拳頭捶打著床鋪。

傳授人帶著疑問的笑容看著他，喬納思困窘地低下頭。

「而你的父母會假設你跟亞瑟，或是跟我在一起……」

「你是受訓中的記憶傳承人，地位崇高，我想他們應該不至於太為難你。」

傳授人走到牆邊對著對講機撥開開關。

「那時候，你需要我；以後，大家也會需要我。」

喬納思猛然抬頭：「也沒人聽見小雙胞胎在哭！只有我父https://read.99csw.com親！」說著他又趴下來啜泣。

「今晚你可以留下來，跟我說話。現在我要通知你的家人，你必須安靜下來，不可以讓人聽見你的哭聲。」

「我會非常小心的，」喬納思說，「不會被人發現。」

「沒有用的，他們會再去物色一個人來代替我，重新立一位新的記憶傳承人。」

等到司機和車子抵達后，傳授人會找個理由將司機支開，再幫喬納思躲在車子的行李箱里。傳授人會在接下來的這兩周從三餐中省下一些食物，讓喬納思帶到路上吃。

傳授人站起來：「首先，我要訂我們的晚餐，然後吃飯。」

「一年前，」喬納思提醒他，「當我剛晉陞十二歲，剛開始看見顏色，您告訴我，您開始時的徵兆跟我不一樣，我到現在還不懂那是什麼。」

他的爸爸微笑著，也輕鬆地說著謊，表示昨天又忙碌又愉快。

「好的，」他告訴傳授人，「就這麼辦。我應該做得到。無論如何，我儘力就是了。但是，我希望您跟我一起走。」

接著，他就步行，無聲無息地穿過黑暗，來到安尼斯。

喬納思聽話地坐在床邊，低垂著頭，一邊擦淚，一邊發抖。

「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呢，喬納思？」傳授人問：「我雖然有各種逃跑的記憶，歷史上也有很多避難事件，而且每件事的時空背景都不一樣，可就偏偏沒有跟這次類似的情況。」

「我這樣說，因為這是事實。這就是他們的生活，特別為他們創造出來的生活。如果你沒被選為我的繼承人，你的生活也跟他們一樣。」

距離十二月的典禮還有兩個禮拜，傳授人會在這段期間，將有關勇氣、力量的記憶傳授給喬納思。因為一定要有這兩種記憶，他才能在遠方生存。他們都知道這是一段艱辛的旅程。

傳授人一聽，面色頓時開朗了起來：「沒錯，你知道嗎？喬納思，雖然你現在具備了這麼多知識，擁有這麼多記憶，學習了這麼多東西——結果，為什麼你還是不懂？因為我有點自私，還沒有轉移這方面的記憶給你，我想保留到最後一刻「保留什麼呢？」

「我要您跟我一起走，傳授人。」喬納思要求。

「別人告訴他要這麼做，他什麼也不懂。」

喬納思心碎了，他緊緊握住傳授人的手。

「她的名字叫蘿絲瑪麗。」傳授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