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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絕響

第九章 絕響

「跟我走。」王孫史愣了一下,指著身後翻騰鬥狠的冰龍們道,「你是不是因為我是叛逆才瞧我不起?我爭取法力只是為了能夠脫離天帝們的擺布,自由自在地和你在一起!」
「你以為顯示了自己的力量,神界就會受你的要挾么?」幕收冷笑道,「王孫史,你和你父親一樣,至死也不明白這個神界運行的規則。」
「我心非石,不可轉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王孫史身子一震,一口血猛地嘔了出來。他努力撐住身體,徒勞地望向空無一人的崖頂——弄玉不會來了,龍姨不會來了,夏開也不會來了。曾經愛過他的人都被他親手推到了對立面,他早已被孤獨地遺棄在荒涼死寂的冰原中,無論如何也等不到那殘存的希望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向天帝,向眾神,向弄玉表達他最後的一點堅持——我的心不是石塊,不可以隨便翻轉;我的心不是竹席,不可以隨便捲曲。弄玉,我恐懼一切,所以我懷疑一切,破壞一切。我只是黑夜裡戰慄卻固執的孩子,拼盡全力地守護著最後的倔強,可是到最後,為什麼連你也覺得,我的所為不過是愚蠢,是瘋狂,是絕望?
隨著弱水淵上空的冰山不斷增高,所有的冰龍奇迹般地從昆崙山消失了,金光燦然的山石又漸漸露出原貌,然而卻有一部分冰雪被西帝少昊的法力留了下來,因為他驀地發現,多一些點綴其實也不錯。
冰龍一條接一條地撲進了弱水淵,層層疊疊,終於在這神界的禁地上空搭起了一座冰山。千萬條失去了生命的冰龍疊壓在一起,饒是見多識廣的西方輔神幕收,也震驚得如同見到了一場殺戮。
「我要是司簫女仙,恐怕會抵抗不住這read•99csw•com簫聲的誘惑吧。」神將小聲道,「萬一她真跟著王孫走了,咱們不就前功盡棄?」
「遵旨。」幕收恭敬地答道,然而心中卻嘀咕了一句:「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聽簫了。」
「她來不了。」幕收忽然微笑了一下,「西帝陛下早已安排好了。」
幕收抬手止住了手下神將的議論,見王孫史已好整以暇地坐下,心思也漸漸鎮定下來。他吩咐各位神將從四面八方將王孫史圍住,自己則走上幾步,向那已然受傷的紅衣神人笑道:「王孫,何必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呢?不如跟我去向五方天帝認錯,天帝寬宏,定能饒恕你的一時衝動。」
「你沒聽出這簫聲已經越來越低啞了嗎?」幕收的表情已不知何時沉斂下來,「照這樣吹下去,他很快就會力竭而死。」
「你還想待在這裏么?」一個聲音在他身後笑道,「王孫,你耗費了怨靈所有的力量來調遣冰雪,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吧。」
緊緊握住弄玉擲給他的神簫,王孫史拋開身後的層層追兵,縱身躍上了冰山。看著神將們猶豫的表情,王孫史笑道:「若想抓我立功,就跳上來吧。」
弱水淵的流水不斷消融著冰山的底座,然而耗盡了從極淵的冰雪鑄成的千萬條冰龍,卻已足夠王孫史坐在上面,心無旁騖地吹簫了。手指按住簫孔湊到唇下,不絕的簫聲便縈繞開來,如同驅趕不去的幽靈,單調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這從神賜的簫管中傳出的樂聲,永遠只有那麼簡單的兩句,卻循環往複,悲哀而堅韌:
「那我們就看司簫女仙會不會來吧。」幕收乾脆抱臂往山崖上一靠,胸有成竹地笑道,「你雖然自作聰明地躲進了法力九-九-藏-書的禁地,但自己也已與凡夫俗子無異,我們很有耐心看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四散的神將們祭起了滿天法器,而王孫史的目光卻望定了遠處一個緊緊握住神簫的綽約身影。他笑著向遠處的人影走去,聲音是難得的溫暖柔和:「我已經達到了你的條件,你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嗎?」
王孫史已經不記得自己吹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雖然氣息已開始紊亂,神志已開始模糊,他卻不敢停下來。生怕這一停,便是親手掐斷了最後渺茫的希望。
「叛逆,拿命來!」幕收揮動手中的日月神劍,指揮眾位神將向王孫史沖了過來。然而,王孫史只是輕輕揮了揮紅色法袍的衣袖,張牙舞爪的冰龍就如傾倒的冰山一般向幕收和他身後的神將砸去。
「難以擺脫的恐懼讓你懷疑身邊每一個人,像你這種人怎麼還能幻想去打破神界的統治規則?你自己就完全地融合進這疏而不漏的天網之中,成為它血肉相連的一部分了啊,否則司簫女仙怎麼會對你絕望呢。」幕收終於失去了耐心,百無聊賴地轉身離開,「被世上所有的人詛咒,真不如死了的好呢。何必活得像野狗一樣,又可惡又卑賤。」
「大人,有沒有辦法讓他別吹?都十幾天了,我聽得都快發瘋了。」終於,一個神將痛苦地向幕收問道。
「終於死得乾乾淨淨,連一點怨氣都沒留下,順帶把王子夜的怨氣也化解了。」幕收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向西方天帝少昊稟告道。雖然中途出了幾次意外,好歹還是達到了目的。
王孫史沒有理會他,單調的簫聲固執地重複著,卻越來越微弱了。弱水淵上,每一個神人都與柔弱的肉體凡胎無異,如何經得住日復一read.99csw•com日不眠不休的吹奏?
糾纏了十幾天的簫聲止歇了。
原本金光燦然的崑崙山脈變成了皚皚的雪山,弱水淵兩旁的石壁上也結滿光滑如鏡的冰層,飛舞的大雪遮蔽了最後一縷陽光:不僅天下三千水系的源頭弱水淵,就連神聖的崑崙仙境,都變成了和從極淵一模一樣的冰雪世界。
「我不會跟你走的。」弄玉的眼前一遍遍地閃動著天穆之野他棄她而去的背影,尖銳的笑聲如同利劍向他刺過去,「你辜負了我,我騙你又如何?」
王孫史反手把日月神劍從身體里拔出,踉蹌著轉過來,正看見幕收帶領了一眾神將,把他牢牢地圍住。
「多謝你關心。」王孫史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胸口的劍傷,冷冷道,「可惜我現在的靈力,還足以支持到帶著弄玉平安離開。」
弄玉、龍姨、夏開,請原諒我吧。可惜,不能親口告訴你們了。
弄玉轉頭看見他胸口上的血不斷滴落,染得雪地上一片殷紅,彷彿有什麼念頭掙扎著要湧上來,卻被縈繞不去的怨恨和惱怒生生地關在了外面。好半天,終於掙脫他的手,飛身而去。
看著眾神在冰龍的威懾下倉惶散開,王孫史站在冰雪的頂端,向幕收鎮靜地道:「只要你們放出夏開,我就帶著弄玉走到世界盡頭,再不回神界。」
「我說在這裏等她,你們誰能攔得住我?」王孫史輕蔑地冷笑著,甩手將日月神劍朝幕收擲出,趁他閃避之時躍上一條冰龍,朝弱水淵的上空飛去。
「還有什麼比放棄一切卻得到毫無價值的結果更能讓人死心的事呢?」幕收靜靜地注視著那個固執的吹簫之人,聲音低沉。
「你再吹司簫女仙也不會來見你。難道過了這麼多日子,你還是不肯九九藏書相信么?」幕收站在崖頂上,看著遠處神聖依舊的崑崙仙境,故意嘆息著道,「別忘了她最後說的是什麼——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破壞!」
「弄玉,真的是你么?」王孫史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遠處的女子,飛一般地沖了上去。一手抄住她擲過來的神簫,一手抓牢正要轉身離開的女子,王孫史急切地追問著:「弄玉,是不是他們在逼迫你?」
彷彿一朵煙花在崑崙仙境上空炸開,千萬點流星化作千萬條冰龍,咆哮著從空中席捲而來。桀驁兇猛的冰龍們在無所顧忌的勇力下,肆意地摧毀著昆崙山中的一切,玉宇瓊樓坍塌了,金枝玉葉破碎了,大大小小白衣的西方神人,倉惶地爬出兜頭罩落的冰雪,飛天而去,只剩下西方輔神幕收率領著一眾神將,將王孫史和冰龍們的去路攔住。
王孫史微弱地笑笑,仰天噴出一口鮮血,灑上崖壁變成了大片盛開的紅莓花。而他身下的冰山,也在頃刻間轟然坍塌,破碎的冰塊挾帶著紅衣的人影,被弱水沖向了遠方。
「陛下,臣對此也惶恐無比。」幕收驀地想起那些深埋在神界基座下的隱患,不由輕輕一哆嗦。
「殺神不易,殺得想不留後患更是艱難。」西帝少昊感嘆道,「可到現在還有一千多座山峰下壓著怨氣呢,真不知如何處置這些心腹大患。」
「那我就試試能不能打破這規則吧。」王孫史大袖一揮,冰龍們更加洶湧地向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陛下和大人謀劃了這麼久,不就等著這一天嗎?可他萬一還是心不死呢?」神將憂慮地問。
「看來你的多疑是永遠無法改變了。」弄玉望著茫茫雪原,冷如冰霜地道:「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唯一能做的事就九_九_藏_書是破壞!」說著,她舉起手中的神簫,朝王孫史擲了過來。
少昊瞪了一眼幕收,隨即有些疲倦地道,「那些……只能一個一個想辦法。現在先把司簫女仙放出來吧。」
弄玉看著面前紅衣招搖的男子,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飄逸而挺拔,可是他卻不知道,她的夢想已經如同稚弱的花|蕾,被人生生地掐斷了。「你錯了,我並不在乎你是不是叛逆。但弱水淵不可能變成從極淵,司簫女仙再不是原來的弄玉,我不願再沉迷於對你的幻夢。直到現在你仍然恐懼,仍然懷疑,仍然戒備,我們怎麼可能自由自在地在一起?」
似乎是看見了她眼中剎那的遲疑,王孫史驀地感覺到了一絲希望,朝那背影大聲叫道:「我會在這裏吹你最喜歡的曲子,等你回來!」
連綿的簫聲開始變得斷斷續續,胸口傷處撕裂般的疼痛也清晰地傳上來。血順著簫管滴落到身前的冰面上,那是那個單純的女孩最後交到他手上的信賴。可是現在,神界多了一位司簫女仙,他的世界里卻泯滅了最後一盞燈光。身子晃了晃,王孫史終於無力地倒在冰層上,注視著眼前沾滿自己鮮血的洞簫——和原來在神鏡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可那時怎麼會想到,最後殺死他的,不是弄玉,而是他自己。如果他能早一點護住那盞燈,也許最後的結果就不是這樣——至少,不會這麼孤獨。莫非這一切,已驗證了天池龍女的詛咒?
「你不是弄玉,弄玉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王孫史臉色一變,身子不由搖晃了一下,那是幕收祭起的日月神劍在他心神最為渙散的時候,斬斷阻攔的冰龍,刺穿了他的胸口。然而紅衣的男子卻彷彿沒有察覺,仍然厲聲地追問著:「你們到底把弄玉藏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