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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書 七、袖手

涅槃書

七、袖手

九嶷山位於雲荒正北,乃是整個大陸上風水最佳的墓葬地,向來有「生在葉城,死在九嶷」之說。九嶷山中有一處名為帝王谷,是雲荒歷代皇陵所在,而其餘地點,則被大大小小的達官貴人之家佔據了去。
舉目四望,從頭頂半圓形的穹頂到幾個石廳的方位,顏瑩斷定自己正置身於九嶷山下某個墓室里。她輕輕跨過地上堆砌的百來個沉重的木箱,站在一扇關閉的門外琢磨了半晌,終於大著膽子解開了門鎖,輕捷地打開了身前的屏障。
「是我,小侯爺。」錦途斂去了笑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朝軒,最後三個字說得抑揚頓挫。
「有本事你自己進去。」朝軒冷笑著回答,掩飾著心底的惶急。他長年累月蟄居山中墓室,身體和心神都損耗極大,因此對錦途的突襲竟毫無準備,只能束手就擒。
錦途處處謹慎,此刻也並不親自動手,只撿了地上一個青銅燈盞朝那機關擲去。只聽喀喇一聲,對面的牆壁上現出一片黑黝黝的孔洞,數枝細長尖銳的鐵釺如同閃電一般向二人所立的方向飛來!
「小侯爺若是不肯出山,錦途也無法勉強。只是重建太史閣是大事,還望小侯爺能指點一二。」錦途繼續低下聲氣地道。
石門移開,錦途拽了朝軒便走了進去,而朝軒倒也守約,何處有暗器,何處得坦途,都說得清清楚楚。待到兩人走到墓室正中,朝軒望著地上層層堆疊的木箱道:「你要的東西就在裏面。」
此時的太史閣,經歷了大火和兵戈,已然零落不堪,只有惜墨齋外的烏桕樹依舊蔥翠,落滿一地心型的葉片,青青黃黃的像女兒家垂在腰側的同心結。顏瑩沿著被煙火熏得發黑的石階走到藏書洞前,驚訝地發現大門依然牢固地鎖著。她轉動機關打開石門,熟悉的螢石發出的綠光便包裹了她。
過了小半個時辰,朝軒驀地驚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回垂滿藤蘿的山壁前,伸手不知在哪裡一按,那塊活動的岩石又移動開去,隨即把朝軒隱藏在山腹之中。
「多吃點。」勤嫂坐在旁邊慈祥地笑著,等朝軒碗空了趕緊又盛上滿滿的飯來,關切地道,「吃得多身體才會好。少爺再這樣瘦下去,我們看著也難受……」
「若在別處,我倒是還忌憚你三分。可惜這裏山高皇帝遠,你這頭銜不過是紙糊的帽子。」錦途說著,接連幾掌,將朝軒逼得直退到山壁之前。他武功雖不拔尖,但對付內力盡失的朝軒卻綽綽有餘,三兩下便卡著朝軒的脖子按在山壁上,「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得出,那個地方就在這裏,對不對?」
她離開了太史閣,日夜兼程趕到了蔚城侯的封地,卻驚訝地聽說小侯爺數年來從未回過這裏。輾轉打聽,顏瑩終於得知朝軒辭去了一應官職,跟彥照皇帝討了一紙敕令,去九嶷山為妻子守墓去了。
「少爺他每天只出來一次,平時不准我們打擾他。」勤嫂老老實實地回答。
勤嫂打開了園門,好奇地看到那個男子走到墓前,伸手摸了摸碑上的兩個名字,然後轉頭笑道:「大嫂,我想見見朝軒,可以么?」
「勤嫂,這麼多菜……」朝軒看著面前的大盤小碗,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
顏瑩有些意九九藏書外。她原本猜測朝軒藏身在那間瓦屋裡,卻沒想到屋內住的只是一對守墓人夫婦,那朝軒本人又在哪裡呢?
朝軒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滿面警惕地盯著面前的人,目光漸漸收束成凌厲的冷光:「錦途?」
這樣不進不退的局面持續了一個多月,讓顏瑩也暗暗惱恨于自己的優柔寡斷,強迫自己必須做出一個了斷。然而尚不等她鼓足勇氣,另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顏瑩聽夫妻兩人越說越高興,不由暗蹙眉頭。她雖不信守墓人夫婦的無知臆測,卻也猜不透朝軒在做什麼。
「你說他究竟在裏面做什麼?」勤嫂盯著朝軒的背影,放下手中的針線向丈夫問道。
勤嫂首先看到了那個站在墓園門外的男子,他穿著裁剪得當的長衫,臉上帶著微笑,顯得一片儒雅平和。勤嫂疑惑地走過去,聽見那個男子說:「大嫂,我是來掃墓的。」隨後一枚銀角就落在了勤嫂手裡。
「不敢當。錦途大人向朝廷獻報有功,又裡應外合打開了太史閣的大門,把那些妖書燒得乾乾淨淨,只怕現在在朝廷里已是紅得發紫了吧?」朝軒讓開一步,譏諷地道。
當天夜裡,顏瑩小心地走進了墓園。勤哥夫婦已經睡下,朝軒卻一直沒再出現,看來平時起居都在山腹之內。
「可是別忘了,我也是閣主親自點了承鈞星的繼承人,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了我。」錦途慢慢向朝軒踏出一步,眼神犀利,「狡兔三窟,太史閣綿延千年,自然不會沒有藏書備份之處,而這個秘密的地點只有閣主本人才知道。何況還有一些東西是靠歷代閣主親口傳授的呢,若沒有安排好後事,老閣主怎麼甘心蹈火而死?」
「我並不想死。」朝軒一邊教給錦途開啟機關之法,一邊若有若無地向顏瑩的方向望了一眼——就算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也不能死。
彎腰扶起一個倒在腳邊的銅鼎,裏面還殘存著一年前的積灰,讓人彷彿又能聞見昔日所焚的香料味道,為的是給滿屋的書籍防霉防蛀。可是如今,藏書洞雖在,洞中的藏書卻已化為灰燼。空蕩蕩的書架如同一排排枯死的樹木,有的還帶著明顯的刀痕,晃得顏瑩的心口發緊。她背靠著一壁書架坐下來,抱緊雙膝,在洞中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大胆!」朝軒雖然內力盡失,招式仍在,幾個步子便繞開了錦途的偷襲,「不管你侍奉新主子舊主子,我都是侯爵之尊,你敢對我不敬?」
「我不配?我受蒼平朝廷所逼,打開了閣門放士兵入內,可你卻親手殺了冉霖,殺了靜河,你手上沾的血比我多得多!我最恨就是你這一副輕狂樣子,若不是出身好些,你以為你哪裡強過了我,能得閣主另眼相看?」錦途說著,驀地伸指在朝軒身上點了幾點,刻毒一笑,「幸虧當日我慫恿冉霖廢了你的武功,今天你落在我手裡,不怕你不聽我的話!」
「是我自己吃不下,跟飯菜沒關係,勤嫂的手藝是很好的。」朝軒有些歉意地說到這裏,趕緊拈起筷子去夾菜。
「小侯爺鐵心辣手,我不得不防。」錦途雖暫時解了朝軒的痛楚,卻依然不肯放他雙臂自由,只是牢牢抓住他道,「如何操縱機關,你只管說就https://read.99csw.com好。若要玩什麼花樣,最多我們兩人同歸於盡,那太史閣也就真正絕了后,想來小侯爺自己也不敢辜負了閣主的託付。」
「你夠狠……」錦途此刻方明白朝軒之所以敢發動同歸於盡的機關,賭的就是自己會以他擋刃,方才欲擒故縱借力逃生,自己卻果然上了當,看來於這「鐵心辣手」四字,自己終究比他不過!憤怒之下,錦途一掌揮出,將朝軒硬生生地從串連兩人的鐵釺上打飛了出去,方才閉上了滿是不甘的雙眼。
「不知道。」勤哥搖了搖頭,臉上卻浮現出神秘的表情,「不過我好幾次偷偷從他身後望進去,裏面光閃閃的,應該有不少寶貝。」
終於在某個清晨,她在一個山谷中發現了一處僻靜的墓園。墓園背山而建,園中立著一間守墓的瓦屋,一座新墳孤零零地座落在開滿白色小花的心硯樹下,墓碑上刻著兩行字:「愛妻靜河之墓。愚夫朝軒泣立。」
「沒關係。他看到是我,一定不會怪罪你的。我千里迢迢來看他,還請大嫂行個方便。」青年男子彬彬有禮地道。
蒼平朝清越三十三年,太史閣以勾結叛逆的罪名被朝廷查封,閣中眾人流放三千里,一應財產充公。同時,各地官府奉命查抄太史閣在本地的分部,緝拿在逃的門人。就連一向由太史閣編撰的流通於世的邸報,也中止了三四個月,才由禮部手忙腳亂地承辦下去。
「你來開。」錦途生怕朝軒使詐,將他拉過來擋在自己身前。
「本來最有可能的人選是冉霖,不過他已經死在閣主之前。」錦途說著,猛地伸手抓向朝軒的肩頭,「我原本也不曾懷疑過你,可現在只有我們兩人有資格知曉閣中機密,既然不是我,那就一定是你了!」
「為我總可以破例吧。」那青年男子微笑著向朝軒走上來,見朝軒腳步虛浮,伸手便想扶住他。
妻子。莫非便是指靜河?顏瑩回想起朝軒最後守著靜河那悲哀到死的神情,輕輕搖了搖頭——雖然心懷叵測,他對靜河還是有幾分真情的。只是與其讓那個心狠手辣之人在誇大的追悔里逍遙一生,不如讓自己用刀劍清算了他的罪惡。
她從南往北而行,一路上但見城鎮寂寥,鄉村荒蕪,才發現自己走過的都是風梧叛軍與蒼平朝廷爭奪的地盤。可是她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關心這些天下大事,她的心裏滿滿當當的都是那個名字,每夜露宿于荒郊破廟都會夢見那血與火高熾的夜晚,看見那蒼白的臉上露出陰鬱的笑容,唇邊還濺上了冉霖的血跡……朝軒,她急切卻又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手指緊緊地抓住身下權作褥席的乾草——儘管昔日的柔情都化作了憤恨,他的音容笑貌卻依然糾纏不去。
仗著絕佳的輕功,顏瑩一直沒有讓墓園裡的人發現自己。她每天看著朝軒從山壁內出來吃飯,靠著靜河的墓碑小睡一會,然後又消失在墓道深處,發現他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減。她也曾冒險再度進入山腹內的墓室,偷偷打開那些堆砌得小山一般的厚重木箱,發現裏面都是一卷卷編好順序的紙冊,透著上好的防腐香料的味道。可惜當她想要看個仔細的時候,朝軒忽然從密室內出九九藏書來,驚得顏瑩藏身在木箱的陰影內不敢動彈。幸而朝軒的眼睛根本沒有往這邊瞧來,徑直走到墓室後部一處儲存山泉的池子邊,開始脫衣服。
「我們坐下慢慢談。」錦途再度伸出手去,卻被朝軒堅決地拂開。
意識到他要洗澡,顏瑩的臉立時紅得如同煮熟的大蝦,心臟拚命的竄動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閉著眼睛藏在木箱后,只覺那嘩嘩的水聲一直響了很久很久,等她終於可以逃離的時候手足都有些發軟。
錦途見朝軒神情不屑,臉色也不太好看,勉力壓制著怒氣道:「蒼平朝君臣逃亡到蒼梧郡,大勢已去。我這番來,是奉了帝都風梧將軍之命,邀請小侯爺出山,和我一起重建太史閣。」
朝軒也不拒絕,抬腳一勾,便打開一個箱蓋,露出裏面滿滿的書冊來。
「實在是飽了。」朝軒勉強又吃了半碗,幾乎要吐出來,無奈又喝了碗湯,方才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去看看她。」說著徑直走到靜河的墓前,側身倚靠著墓石坐下,閉上了眼睛。
「閣里的書都燒了,剩下的器物收藏都抄去了帝都,生還的閣中門人都不知道你做的一切。」朝軒冷冷地回答,「我對你而言,沒有什麼利用價值,除非你殺了我去招攬人心。」
「這裏面想必機關重重,我可沒那個本事。」錦途沒有鬆手,也沒有使力,只看著朝軒的眼睛誠懇地道,「小侯爺,其實我要做的無非是重建太史閣,你何必死守著這些殘書不肯通融呢?想當初你為了保住這裏不惜苟且偷生,我和你實際上是殊途同歸,否則太史閣恐怕連一個傳人都不會剩下。」
「現在天下大亂,南邊打得雞飛狗跳,也就我們九嶷這邊清靜。」勤哥越想越有道理,猛地一拍大腿,「他不是什麼貴族家的少爺嗎,肯定是他們家傳的財寶藏在這裏,讓他負責看守的!」
「這裡是很久以前廢棄的皇陵,真正的墓室還在裏面。」朝軒說著,指著前方嵌在牆上的一個狷獸圖案浮雕石道,「按一下便能打開前面的暗門。」
「你懷疑他告訴了我?」朝軒冷笑道。
可是現在還不能死,不能死!朝軒不斷告誡著自己,拚命睜開眼睛,望向隱隱透著日光的甬道盡頭,不讓自己沉沒到黑暗中去。
點燃火折,顏瑩仔細地摸索著山壁周圍的機關。她過去執掌藏書洞,于各類機關消息之術極是精通,因此很快便發現了其中關竅,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隱蔽的石門。
那個人,果然便是朝軒。他看上去比一年前更瘦了些,臉色帶著不正常的蒼白,似乎是久不活動,腿腳都有些僵直。
將近一年的時間,顏瑩一直喬裝隱居在偏僻的親戚家,直到帝都失陷,蒼平朝君臣逃往蒼梧郡府蕪城,她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鏡湖邊的太史閣故居。
那對男女大約三四十歲年紀,俱是九嶷當地的山民打扮,瞧上去是一對夫妻。他們起床之後洒掃墓園,劈柴做飯,並沒有發現牆頭隱藏著一位不速之客。
「坐下吃飯吧,看看合不合口味。」婦人引著朝軒在桌子前坐下,不一會兒端了五六個菜上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也有一個人以同樣的姿勢坐在這裏,憂鬱而落寞。可是現在,他應該在九*九*藏*書某個紙醉金迷的地方,繼續享受他小侯爺的榮華富貴吧。藍氏家族是空桑六部之一的領袖,無論雲荒哪個帝王上台,對他們都是優容籠絡的。
良久,石壁打開,朝軒走了出來。他抬起無神的眼睛望了望天色,煩躁地道:「不是說不準打擾我嗎?」
「我知道小侯爺是為了當日化功散一事記恨於我,但那也是情勢之下迫不得已,錦途在此向小侯爺賠罪了。」錦途說著,便是深深一揖。
果然不出所料。錦途冷冷一笑,早有戒備地猛力拉過朝軒擋在身前,疾步後退。然而與此同時,朝軒卻也大力向錦途身前撲來,倒似要捨身救護錦途一般。還沒等錦途想明白朝軒怎會如此好心,兩個人的兩股力量已疊加在一起,朝軒便跌得過了,堪堪錯開了錦途的胸腹。兔起鵠落之間,一枚鐵釺穿過了朝軒的肩頭刺入錦途小腹,另一枚卻正好無遮無擋地扎進了錦途的胸膛!
顏瑩不明白夜闌人靜之時朝軒不去安歇還在鼓搗什麼,卻不敢走進門內瞧個仔細。默默地看了一會,顏瑩鎮靜地重新關上密室的門,照著原路離開了朝軒蟄居的墓室。她想她有充足的時間觀察朝軒的秘密,揭開事實的真相,可內心裡卻暗暗嘲笑自己不過是沒有面對朝軒的勇氣,否則為什麼雙手在不停地發抖。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雖然實際上並不久,卻讓重傷的人感到絕望的漫長。終於,在他以為自己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有人從甬道內走進了這間血污的墓室。
「我也覺得他這個樣子,不像是給妻子守墓的。」勤嫂眉毛一挑,眼中忽然亮起了光,「聽你這麼說,難道他真正守的,是洞里的財寶?」
「她是看少爺吃飯總沒胃口,心裏難受。」勤哥剛說到這裏,就被老婆一眼瞪了回去。
耳中忽聞響動,顏瑩下意識地藏身到墓園牆頭,卻見那間瓦屋的門吱嘠打開,一男一女從裏面走了出來。
「那好,公子先請到那裡坐坐,我去叫少爺出來。」勤嫂暗暗掂了掂手中銀角的分量,殷勤地招呼著,親自走到幕後的山壁上,扯動特定的藤條。半晌無人應答,勤嫂便又繼續扯了幾次。眼看石壁內有了動靜,青年男子笑著對勤哥勤嫂道:「我跟朝軒分別多日,正要暢談,麻煩兩位到山外鎮上買些酒菜回來。」說著又塞了一枚金銖過去,打發夫妻兩個歡天喜地地出門去了。
且不說碑上姓名,單那熟悉的字體就讓顏瑩如遭雷擊般無法動彈。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每天都看到這樣俊挺的字跡從那人筆下如溪水一般流出,一筆一劃都已愛極,甚至偷偷撿了他扔在一旁的廢稿,展平了寶貝般藏在妝奩底下。那些舊時的小兒女情態,早已在大火中焚燒乾凈,現在看著近在咫尺的字跡,只覺那些記憶都美好得恍如殘夢,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風梧封了你做太史令是吧?」朝軒見錦途顯是默認,拱了拱手笑道,「那就恭喜錦途兄人如其名,換了主子后前途錦繡,朝軒是沒有福氣沾您的光了。」
整個墓園裡一片安靜,勤哥勤嫂各自做著手裡的活計,朝軒更如同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顏瑩伏在牆頭,看見朝軒歪著頭靠在墓碑上,睡顏恬靜,墳畔心硯樹的白花九*九*藏*書紛紛揚揚落了他滿襟,忽然于深刻的疲憊中覺察出朝軒讓人無法捉摸的哀傷,心中五味雜陳,竟不忍打破這淺淡的靜謐。
「少爺,先洗把臉吧。」守墓的婦人絞了毛巾遞過去,朝軒便點點頭接過,在臉上仔細地抹了抹,精神便比先前好了許多,眼眸也漸漸清明起來,不再像初時矇著恍惚的霧氣。
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四壁的螢石將這間密室照耀得如同白晝,那個人坐在一張寬大的桌案前,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麼。他的背影瘦削而挺拔,全神貫注的姿態顯示他根本沒有覺察顏瑩的到來。
「你來做什麼?」朝軒沉著臉問道。
「那我們盡心服侍他,說不定也能討點賞賜呢。」勤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騙子,兇手。這是顏瑩每當回憶起朝軒,就強迫自己對他下的斷言。自己若是能找到他,就應該毫不留情地給他一劍,割斷他的脖子,也割斷自己對他永難釋懷的幻想。這是顏瑩面對著太史閣殘破的廢墟,感覺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情。
顏瑩不知朝軒所在地點,便定下線路,每日在山中查看墓碑,尋訪蛛絲馬跡。她一個墓園一個墓園地看過去,並不著急,或許心裏還在隱隱害怕重新面對朝軒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那時是該痛斥,是該探詢,還是該一刀直刺過去。
朝軒被錦途臨死一擊打得撞在石牆上,只覺全身幾乎寸寸碎裂,卻依然不放心地想要爬起來查看錦途的情況。然而他雙臂穴道未解,甫一掙扎,大股鮮血便從他口中噴出,竟是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你不配和我相提並論。」朝軒似乎懶怠看到錦途近在咫尺的臉,索性閉上了眼睛。
眼看飯菜即將齊備,做丈夫的便走到墓園后的山壁邊,伸手拉扯垂下的藤條。約莫過了一刻鐘,山壁內一塊岩石便緩緩移動開去,一個人從岩石後走了出來。
「想不到果然另有一個藏書洞……」錦途感嘆了一句,眼神忽然一凜,一把鉗住緩緩走向左前方的朝軒,「不對,看這些箱子的數量,根本不能容納那麼多文獻,而且這些書冊紙張太新,根本不是古本!」
顏瑩一直隱在遠處傾聽他二人話語,只覺事情錯綜複雜,自己還是暫時袖手旁觀的好。此刻她看到這裏,料想錦途所使的乃是分筋錯骨之類的手法,用於逼供甚是有效,雖然心下一顫,到底壓抑著沒有現身。果然,錦途方一收指,朝軒便悶哼一聲,頭猛地往後仰去,大顆的冷汗雨點般從額頭滴落。他咬著牙關捱了半晌,那錯裂筋骨的痛卻絲毫不見緩解,終於虛弱地道:「你放了我,我開門就是。」
面前是一條曲折的通道,綠光就是從通道盡頭幽幽傳來。提防著四周隱藏的機關暗器,顏瑩每一步都走得極為緩慢,直至一個時辰之後,才有驚無險地站在螢石砌成的洞廳之中。
這句話說出來,讓暗處的顏瑩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當日閣內盛傳的內奸並非朝軒,竟然是錦途!太史閣出事之日,錦途早已自請外駐,卻不知只是為了障人耳目!錦途也點了承鈞星,得授閣內秘傳心法,因此要乘亂打開太史閣大門放浦明軍隊入內並非難事。想到這裏顏瑩恨得輕輕發抖,卻只能按捺住心性繼續觀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