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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小鎮疑案 第二章 風流命案

第一卷 小鎮疑案

第二章 風流命案

蘇軾微微點頭,揮手讓此幹人等退下,單留下孫三郎。蘇軾道:「孫三郎,你既與周玉兒來往數月,應當熟悉其情。」孫三郎道:「知曉不少。」蘇軾道:「除你之外,那周玉兒還有幾個姦夫?姓甚名誰?且一一道來。」孫三郎吱唔道:「那女人甚是風騷,于小人之前已有三個相好。街坊的潑皮錢九,這潑皮早已入了監牢。另有街中五味店的錢達掌柜,上科落第秀才錢旺。」蘇軾奇道:「聞聽那五味店掌柜錢達與周玉兒之夫錢貴私交不淺,可是如此?」孫三郎道:「不錯,他二人甚是要好。可那錢達為人狡詐,面善心非。明與錢貴交好,實為了那周玉兒。」蘇軾冷笑一聲,心中暗道:「端的好友。古人云: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可惜世人多被假象迷惑,常把小人當做君子。」蘇軾吩咐李龍、吳江二人,速將錢達、錢旺拘來。二人領命而出。
馮二引蘇軾出了客棧,穿過街坊,拐入一條窄道中。此道兩旁雜草叢生,樹木茂密。蜿蜒而行,片刻,樹林中隱見一舍,正是馮二之家。路分一支伸向房舍,一支延伸向前,馮二指點道:「便在前方。」引蘇軾往前走去,轉至房屋后側,卻見前方小道交大道。馮二道:「小人估摸便在此處。」蘇軾令馮二止步,探身察看四下,忽見小道左側有異常,卻是草木有折斷、伏倒跡象,顯是被重物壓負所致。蘇軾彎得身來,細細辨看,猛見草叢中一閃,似有物什,撥開一看,卻是一隻發簪。蘇軾思忖:此簪莫非是周玉兒之物?如此說來,馮二聞聽到驚呼之聲,便是周玉兒被害時所發出的聲音。如此漆黑之夜,那周玉兒來此做甚?是與人相約?還是路經此處,遭人伏擊?兇犯謀害周玉兒之後,或是聞聽馮二咳嗽之聲,心驚膽戰,害怕事情敗露,便移屍他處?兇犯是周玉兒所約之人?或是早有殺機、暗中跟蹤之徒?還是意外相遇、突起歹心之輩?
蘇軾思量時,忽見草叢中有些許白色粉末,大小長短不一,或如一、兩粒米許,或呈晶狀、或呈粉末狀。蘇軾細心拾起,置於手掌之中,左右辨認。蘇軾用手絹包將起來,置於袖內。蘇軾出了小道,立於大道當中,詢問道:「周玉兒家在何方?」馮二道:「在小道右方,沿此大道片刻可達,其家在街坊之後。」蘇軾暗道:「原來如此。我那時幾將走錯。」蘇軾問道:「小道左方,那大道可通何家?」馮二道:「前方有多戶人家,為首的乃是錢家莊錢大善人家。」蘇軾道:「錢大善人喚作甚名?」馮二道:「喚作錢良。」蘇軾聞聽「錢良」,便回想客棧中那富態的鄉紳,原來他便是錢大善人。莫非案子與他有關?想到此,蘇軾心中暗笑:自斷案來,疑心日益趨重,恰如那捕快,見著誰皆似個賊人,兀自好笑。
蘇軾端過茶來,細品一口,果然清新無比,連聲稱妙。錢孝道:「大人如喜此茶,隨後老夫讓小女包上半斤八兩,送與大人。」蘇軾道:「先生家中產此茶葉?」錢孝道:「非也。此茶乃是錢良錢善人所贈。此茶產於高山之巔,受天地日月之精華,採摘嫩芽,經人手六番,方得此茶。」蘇軾道:「此茶除錢善人之外,他人可曾有?」錢孝道:「本地人家多少有些茶樹,卻非異種。錢善人家富財甚多,田地廣闊,這茶卻只有離此不遠五里的清景山頂才有,山上茶林方圓不過一二畝地。甚是難得。」蘇軾道:「既是如此難得,那錢良為何如此大度贈送與先生?」錢孝道:「大人有所不知,這錢良雖家中富有,卻極為慷慨,為人豪爽,庄中人家誰家有難,他極力相助,不圖回報。故人稱之為善人。」
蘇軾又摸出荷包,遞與錢貴,讓其辨認。錢貴辨認后,道:「小人渾家雖有一荷包,卻非這個。莫非是他新買的不成?」蘇軾不言,拿過荷包,收入袖中,問道:「適才聞你所言,那屍首似在大道入小道口處,並非庄邊山腳?」錢貴愣道:「小人怎敢欺矇大人。昨夜,小人明明見得屍首在馮二家后那道路口,卻不曾想那屍首竟移至庄邊山下。小人回來,暗自疑惑不解,卻不敢言語聲張。想是自小人走後,那凶身轉而再來,又搬移他處。」蘇軾思索道:「或你發現屍首之時,那凶身便在草叢暗處隱蔽。凶身只道被人發覺,待你離去,又移屍至山腳。」
錢貴雙股戰慄,仆倒在地,大哭道:「小人罪該萬死,不該矇騙大人,望大人恕罪。小人確是昨夜歸家,但渾家之死與小人絕無干係。小人確不曾謀害自己渾家。」蘇軾道:「你且從頭說來。」錢貴道:「前日,小人九*九*藏*書母親請求五味店錢掌柜捎信於我,信中只道小人那渾家益發不象樣了,每日外出,家母必加規勸,那婦人不但不聽,竟反言相駁。家母無奈,只得捎信于小人,讓小人定奪。家母料想小人不肯相信,便令小人連夜回來,看個究竟則個。小人信其言,便悄然返回,昨日天黑之後抵達家中,躲藏在屋后,觀察動靜。果不其然,這婦人開得門后,離家而去。小人遠遠跟在其後,意欲證實奸|情。卻見他自街后大道斜插小道入街中。不多時,那賤人果然進入了姦夫家中。小人見到此景,甚是惱怒。只是如此家醜,不便當即揭穿,惟恐招惹街坊鄰里笑話,心中思量,待這賤人回得家來,再細細盤問。若能悔悟,改過自新,斷絕此等是非來往,亦即罷了。小人便獨自回得家來,等候渾家歸來。不料久未見他身影,小人心中不免焦急,便又出得家門,來尋渾家。不料在那交叉路口,小人幾被拌倒,仔細看去,幾乎嚇死小人,竟是一人。小人壯膽輕呼,未見反應。黑暗中,小人細辨,認出正是小人渾家。一摸鼻息,竟然全無,早已死去!小人驚恐萬分,全身冰涼,不知如何是好。急急潛回庄內,幸好無人窺見,如若不然,次日傳來渾家突然死亡之訊,他人必懷疑小人。小人便是百口,亦難辯清。回得家來,告知家母。家母亦大驚,責怪于小人。驚急中,小人想出此法,次日一早出得庄外,于大道中裝作回家,意外中撞見地保錢萬爺。小人道別人不曉,不料竟被大人識破。大人,小人所說句句是實,絕無半點謊言。如若不實,甘受大人處置。」
蘇軾問道:「你那屋后是甚地方?」馮二道:「是一條小道。一端交庄外大道,一端通街鎮。」蘇軾道:「約莫甚麼時辰?」馮二思忖道:「細節時刻,小人不甚清楚。」蘇軾道:「除此之外,可有其它異常?」馮二道:「隨後有些聲響,小人不敢多聽,大聲咳嗽以壯膽,而後,急急回房睡了。今早聞聽庄中兇案,思量那聲響似是撕打之聲。」蘇軾道:「既然如此,你速速引我前去。」
蘇軾聞聽此人是錢貴,不由多瞧上幾眼,不動聲色道:「錢貴,家中殯葬之事可已安妥?」錢貴泣道:「承蒙大人關照,小人已請同宗族人料理。只是小人渾家身遭不測,即便在那黃泉之下恐難以瞑目,懇請大人疾速斷案。」蘇軾道:「府衙公差已全力緝兇,依據案發|情狀推論,兇犯必是庄中相識之人。錢貴,你且仔細想來,庄中鎮上可有怨隙之人?」錢貴思索片刻,搖頭道:「小人一家為人謹慎,怎會有相怨之人?」蘇軾道:「依你之見,這兇手是何許人也?」錢貴垂首道:「小人出門在外,已有月余未曾歸家。不知渾家何故招來橫禍。」蘇軾道:「你在湖州城中做的甚麼勾當?」錢貴道:「小人做的小本生意,賣些胭脂香粉。」
蘇軾冷笑道:「你暗中潛回家來,意欲何為?只因你心藏殺機。你早已知曉你妻周玉兒偷漢奸|情,惱恨至極,故萌發謀害之心。此番喬裝潛回,隱於秘處,暗中監視你妻周玉兒之動靜。待到夜間,那周玉兒果又外出偷情。你跟隨其後,于偏僻無人處突然下手,結果了這婦人的性命。而後,你移屍山腳,企圖蒙蔽他人視線。移屍之後,你返回家中,見過你母,述說細節。你母自然為你隱過。今日大早,你便離家出庄,于往湖州之大道等候。案發之後,地保急往湖州報官,與你傳信。你在大道中假作回家,正巧遇上地保錢萬二人。地保將情形告之於你,你哀而不傷,又來此假意懇求本府緝拿兇犯,以示與兇案無關。錢貴,本府所說可是事實?」
蘇軾問道:「你在何處逢著錢貴?」錢萬道:「出庄七八里便見著錢貴。」蘇軾道:「你見得他時,他是坐馬車?或是騎馬?」錢萬答道:「他既非坐馬車,亦非騎馬,乃是步行。」蘇軾道:「錢萬,你可曾回家?」錢萬道:「小人乃本地地保。地方出了惡案,與小人有一定干係,東奔西走,怎有時機回家?」蘇軾冷笑道:「大胆錢貴,你為何隱瞞實情?還不從實招來。」錢貴大驚,叫道:「大人冤枉呀!小人所說句句是實,不敢欺矇大人。」
蘇軾笑道:「錢旺,你可知周玉兒之事?」錢旺奇道:「周玉兒之事?與我何干?」李龍呵道:「大胆錢旺,如此滑舌。周玉兒被害,你竟不知?必是意圖隱瞞實情。」錢旺聞聽,大驚失色,道:「原來如此,我竟絲毫不知。」吳江冷笑道:「如此大事,你竟不知曉,誰肯相信?莫非是心虛不成?」錢旺驚道:「read.99csw.com你等言下之意,莫非懷疑我乃凶身?」李龍道:「你心中之事,你自當明朗。」錢旺笑道:「我與那周玉兒無怨無仇,怎肯作出如此荒謬絕倫之事?況且昨夜通宵,我與三四位至交好友在家中飲酒吟詩,直至天明,不曾出門半步。怎知外面之事?你等若是不信,可詢問我那幾位至交好友。」
蘇軾冷笑不已,大聲道:「本府早料到你會狡辯抵賴。若無事實依據,本府怎會說出此番言語?若如此,你與諸位鄉鄰也未必信服。」旁人聞聽,心中暗道:這蘇大人所說是實,若無依據,我等怎肯相信?卻不知他何以知曉?蘇軾大聲道:「錢貴,你且站立起身。讓眾人觀望。眾鄉鄰且看,地保錢萬的鞋襪褲身,皆泥痕斑斑。錢萬,你且告訴眾鄉鄰,此為何故?」錢萬道:「稟告大人。因前幾日下雨,往湖州去之大道多有積水淤泥。」蘇軾道:「大夥再看錢貴情形。」眾人低頭一看,只見其鞋邊、褲側濺沾有少許泥。若如錢貴所言,他早早自湖州城起身,步行而歸,且未換過鞋襪下褲,怎會如此?
蘇軾忽見錢鸞眉目中有憂鬱之色,心中詫異,不知為何。
蘇軾好奇道:「你可聽出那婦人是誰?莫不是錢達渾家吧。」錢順時連連搖首,道:「錢達渾家前年早已死去,哪裡來得渾家?小人在門外聽有多時,覺得此事蹊蹺,故而出來稟告大人。那婦人究底是何許人,小人不敢妄自言語。」
蘇軾冷笑道:「好個孫三郎,事到如今,還不從實招來?」李龍、吳江厲聲道:「招來!」孫三郎一驚,面生懼色,急道:「大人,冤枉呀!小人可是規矩之人,不曾幹得甚事。」蘇軾呵斥道:「大胆孫三郎,莫非想抵賴不成?你且將謀害周玉兒之事從實招來!」孫三郎唬得雙膝著地,連聲叫冤,道:「大人,小人確不曾加害周玉兒。昨夜一宿,小人並不曾出門,有家人作證。大人若是不信,可將小人家人喚來盤問。」蘇軾冷笑道:「前幾日,有人見得你與周玉兒爭吵,甚是囂張,必是你心懷怨恨,尋機殺人。」孫三郎急辯道:「前幾日,小人確與周玉兒有所爭吵。只因他借了小人十余個錢不曾還得,小人前去追討,不想他撒賴不還,便與之爭吵幾句。小人又怎會因此行兇?」
蘇軾穿過天庭,立在門檻之外,探頭望去,果是錢孝先生,只見他專心致志,傳道授學,不禁感嘆:如我大宋臣民,皆懂得有備無患、居安思危之理,我大宋怎會有西、北之患。天下之民,知安而不危,能逸而不能勞,乃國之大患也。蘇軾低聲讚歎。錢孝聞聽,扭頭看來,正是知府大人蘇軾,急忙放下書本,搶步過來,施過禮后,引入側房。錢孝叫道:「鸞兒,且出來見客。」只聽得裏面回答道:「爹,是何人來得?」話音剛落,一名女子揭簾而出,但見他面若桃花,娥眉似柳,雙瞳剪水,硃唇皓齒,相貌秀麗,含幾分羞澀之情,俏麗身段偏有趣,年芳二八正當時。女子款款而至,低頭施禮。錢孝道:「鸞兒,這位是當朝翰林大學士蘇大人。」女子開口道:「小女子錢鸞見過大人。」錢孝道:「鸞兒,快去沏茶,當取櫃中好茶。」錢鸞低聲答應,聲音似那黃鶯一般動聽。
品茶間,蘇軾見得案上有一硯,細看,卻是一方古硯。錢孝道:「此硯乃是唐代柳河東先生遺物,上有其詩句。大人若喜好,便送與大人,聊表敬意。」蘇軾細看,心中暗笑,連連推脫,只道君子不奪他人之美。錢孝無奈,便與蘇軾談論《四書》、《五經》,又取出詩詞文章,請求評點。隨後,錢孝問及「新法」。蘇軾笑而不答,起身告辭。錢孝再三挽留,遂叫女兒錢鸞取茶來,卻不見其應聲。錢孝詫異,掀簾步入後堂。
錢旺等人退出之後,蘇軾詢問錢達情形。李龍道:「小人趕到五味店,店中夥計道,掌柜一大早戴著帽兒外出了,尚未歸來。小人問其去向,那夥計只是搖頭。小人又在街坊詢問,亦不得訊兒。只得去尋那錢旺。想必那錢達知曉兇案已敗露,急急逃遁走了。」蘇軾點頭,道:「這錢達必是緊要之人,務必找回。」李龍道:「可令地保引小人四處尋找。」蘇軾分付地保,地保領命。其餘人等交由吳江處置。
蘇軾悟道:「原來如此。」錢貴道:「小人待他如兄弟一般,何曾想過他竟禽獸不如,實在可惡。」蘇軾自袖中摸出頭簪,遞了過去,道:「錢貴,你可識得此物?」錢貴接過頭簪,粗粗一看,連連點頭,道:「小人識得。此正是小人渾家周玉兒之物,乃小人自湖州城買與他的。」
且說蘇軾令鄭海于街坊四鄰查九_九_藏_書探,李龍、吳江前去傳喚屠夫孫三郎。三人去后,蘇軾交代蘇仁,令其先行護送家眷前往湖州城。蘇仁答應,吩咐家人,收拾行裝,離店而去。蘇軾閑坐店中,端碗品茗,隔窗而望,卻見街中人來人往,甚是熱鬧,賣烙餅者、賣豆腐者,挑擔穿街入巷;賣柴火的、賣小菜者、賣雜貨者,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正言語間,有人入門,眾人看去,識得是粉店主人錢順時。錢順時跪倒在地,道:「小人錢順時叩見大人。」客棧店主低聲告之蘇軾,這錢順時粉店與五味店相鄰。蘇軾點頭,道:「原來是錢掌柜,且起。不知錢掌柜此來有何見教?」錢順時起身道:「見教可不敢當。小人有疑情首告。」蘇軾道:「請說。」錢順時道:「小人與錢達毗鄰,開得一家錢記粉店。昨日夜間,小人與妻小做粉,聞得鄰家似有爭吵之聲。小人素來與那錢達不和,聞得動靜,起了好奇之心,便在院牆之外窺聽。原來那錢達與一婦人爭吵甚麼。小人隱約聽得些隻言片語,似是那婦人問錢達討要銀兩。後來,不再有爭吵之聲,小人也就回屋了。」
蘇軾點頭,錢順時退了出去。門外閃進李龍、吳江,二人見過蘇軾,其後跟著一人,只見此人書生打扮,白凈臉皮,衣服破舊,卻乾淨整潔。李龍道:「回稟大人,小人多方尋找,那錢達早已不知去向。只喚來秀才錢旺。」蘇軾看去,這錢旺雖是落魄秀才,卻滿臉傲氣。錢旺向前邁上一步,高聲道:「我乃守法子民也。你等何故拘之?」蘇軾道:「既是秀才錢旺,你可知罪否?」錢旺笑道:「我錢旺習得先聖先賢之道,安貧守分,循理修身,雖未能得雋,亦是本地名流賢士。何罪之有?」
蘇軾正欲離去,忽聞得後堂傳來訓斥之聲,顯是錢孝在斥責女兒不是。蘇軾抬步入了後堂,尋聲而去。過了後堂,乃是後院,那後院中栽種有花草,架有涼棚,別有情趣。那後院開有一扇側門,蘇軾來到後院,正見錢孝在關合側門,錢鸞呆在一旁,低頭不語,似在抽泣。錢孝轉身過來,瞧見蘇軾,面有窘色。蘇軾知是父、女心存芥蒂,不便聞聽,遂告辭而出。
蘇軾拈鬚思索,道:「你所言可是屬實?」孫三郎道:「小人說的句句是實,若有欺詐,甘受大人處置。」蘇軾冷笑道:「果真如此?」孫三郎道:「小人不敢言謊。」蘇軾道:「本府聽得街坊莊客說,你暗中與那周玉兒勾搭,早有奸|情。可有此事?」孫三郎驚道:「大人明鑒,絕無此事。全是街坊聞風說雨,以謠生事。」
忽然,蘇軾見客棧門外一人探頭探腦,極目張望。蘇軾心中疑惑,起得身來,邁步出門,那人見有人出來,回身便走。蘇軾叫聲「且住」。那人回過頭來,神色尷尬。蘇軾喝問道:「你是何人?來此做甚?」那人約莫三十左右,憨厚老實之相,似因心怯而面有懼色,巴巴急急道:「請、請問蘇大人可在?」蘇軾一愣,道:「你找蘇大人所為何事?」那人道:「我有要事相告。」蘇軾道:「在下便是蘇軾。且進屋言。小二,請倒茶來。」那人惶恐不已,不敢坐下,垂首道:「小人聞聽大人審理命案,想起昨夜情形,十分可疑。故來告知大人。」蘇軾道:「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昨夜情形,如何可疑?」那人道:「小人馮二,家住在庄旁三眼井側。昨夜,小人身體不適,早早睡了,夜間起來便溺,蹲在屋后茅廁中,聞聽到有人驚呼聲,小人嚇得半死,以為有鬼。」
蘇軾謝過馮二,沿大道往前,拐道繞過了一片樹林,眼前一亮,卻見一處莊園,想必此園便是錢良錢大善人家宅,那莊園築有高牆,牆內樹木間隱見飛檐碧瓦。一條麻石小道連著莊園與大道,園門緊閉,原來是後花園,想必那府宅正門衝著街坊。蘇軾忽聞犬吠聲,張望四下,並不見甚麼人物。大道沿高牆而延伸,前行不遠與穿街麻石路相連,然後往西而去。蘇軾望著遠處山頭,估摸一下,自馮二家后那現場至案發地約莫一里來地。蘇軾立在兩道交合處,正思量間,隱約聞聽得朗朗讀書聲,遂尋聲而去。
蘇軾見過眾多女子,卻未見過如此清秀女子,也許是江南山清水秀之故,不免感嘆。錢孝請蘇軾上坐,欠身道:「小女錢鸞,自小失去母親,由老夫撫育,今滿十六,閑在家中,做些女工,偶爾教其識字讀書。鸞兒也知理懂事,家中事務並不令老夫分心。只是老夫年過五十,小女卻尚未婚配,念念在心,別無他求,只望找一知書達理之人,方能了卻一樁心愿。」蘇軾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不知可有合適之人否?」錢孝嘆道:https://read.99csw•com「求親者如過江之鯽,稱心者卻少之又少。」錢鸞裊裊而出,遞過茶來,遂轉身而去。
蘇軾思忖道:「想必前幾日,湖州城中亦雨水不斷吧?」錢貴點頭道:「正是。這幾日方才放晴,小人生意方有些主顧。」蘇軾道:「可是庄中地保喚你回來的?」錢貴道:「小人多日未曾歸家,前日接得母親家書,思念家中老母並渾家,故今日早早動身,于道途中遇著庄中地保,小人以為他去湖州,卻不料想是家中渾家突遭不幸。他見著小人,便急急道:錢貴,某正意往湖州城中尋你,快快回家,你渾家出大事兒了。小人聽得,大驚,便急急趕回。」
蘇軾道:「歸庄之後,你可曾回家換過衣裳鞋襪?」錢貴不解,答道:「家中大悲,哪裡顧得及這些?」蘇軾衝著門口道:「店外鄉人中地保可在?」店主立在門口,重複蘇軾問話。只聽得有人說道:「小人在此。」說罷,一人入店,躬身施禮道:「小人錢萬,乃當地地保。不知大人喚小人有何吩咐?」蘇軾打量錢萬,道:「可是你去喚錢貴回的?」錢萬道:「正是。今早,發現此一命案。事關重大,庄中鄉紳長輩商議,讓小人帶一人速去湖州,一是報官,二是喚回錢貴。」
趙虎領命直奔湖州城,不言。
蘇軾冷笑不止,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下無不透風之牆。你雖巧舌如簧,可知欺詐隱瞞實情是何後果?孫三郎,你且細細思量?你之情形本府早已知曉,只看你老實與否。」孫三郎聞聽,渾身亂顫,連連磕頭,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望大人恕罪,小人說便是了。」李龍呵斥道:「一一說來,不可遺漏。」孫三郎唯唯是諾。
蘇軾令李龍、地保去喚庄中幾位書生秀才。門外人群中擠進二人,正是錢旺好友。李龍引兩書生進來。蘇軾詢問昨夜情形,兩書生回答言語與錢旺所言無二,中途均無人外出。原來,錢旺年少血旺,受周玉兒引誘,有些勾搭,但那周玉兒終究是水性之人,不一月便棄了錢旺。二人已有半年不曾來往。
錢貴大驚,低頭望去,而後轉身看那錢萬褲腳,果然大不相同。錢貴急辯道:「小人向來穩重,行路極為小心,故少沾泥跡,並不足為奇。」蘇軾淡然一笑,道:「今早,周玉兒案發之後,本府曾到過你家,見過你母。你母問本府:『來此有何貴幹,莫非是來找我兒錢貴?』你既久不在家,你母怎會問出如此話語?你母問及此話,即表明其心已虛,心中已有你回家之定勢。再者,本府勘驗周玉兒屍首后便去了你家,見得你家柳樹之下,涼曬有一桿衣服,其中兀自有男人長褲,尚在滴水。你家並無其他男子,此褲何來?此皆是你早自湖州返回之證見。大胆錢貴,罪證確鑿,你還有何話可說?」
眾人聞聽,將信將疑,皆望著蘇軾。蘇軾低頭思索片刻,道:「錢貴,你且道那姦夫究竟何人?」錢貴咬牙切齒道:「非是他人,正是與小人要好的五味店掌柜錢達!」眾人大為意外。蘇軾輕呼一聲,反問道:「你母書信可是由他捎去?」錢貴道:「他未曾去得湖州。捎信人不過是往返湖州城購貨的夥計而已。」
蘇軾贊道:「如此說來,這錢良倒是仁義之人。」錢孝道:「確是如此。若論輩份,老夫是他的叔輩,只是老夫家道中落罷了。這錢家莊中,本無學堂,愚民亦不曾想子孫讀聖賢之書以謀求前程。可憐老夫白蠟明經,屢屢不中,白髮青衫,落魄於此,那錢良便出資籌建學堂,聘老夫為師,教化子孫。實是為庄中人做了件大善事。」蘇軾感嘆不已。
眾人安靜無語,細心傾聽,不知這新任大人何以知曉凶身便是錢貴。蘇軾道:「錢貴,你道此事無人知曉?錯也!本府且與你說來。你並非今早自湖州返回。實則,你于昨日夜間已暗地潛回庄中。只是無人知曉罷了。」錢貴唬得渾身亂顫,口中道:「不曾有的,不曾有的。」
出了學堂,蘇軾沿街返回客棧,尚未落座,聞得客棧外有喧嘩之聲,其中雜有呵斥聲,探身望去,正是李龍、吳江二人。他二人押著一名男子,只見那男子身高體闊,面容兇悍,口中罵罵咧咧,推搡著進了客棧。李龍、吳江見過蘇軾,道此人便是孫三郎。孫三郎見蘇軾一臉正氣,料想二位公差是受其派遣,認定是湖州官府大人,不敢放肆,不待二位公差說話,便道:「敢問大人,無端將小人拘來,所為何事?不知小人身犯何罪?」蘇軾面容平淡,道:「你可是那賣肉的孫三郎?」孫三郎高聲道:「是又怎的?」蘇軾淡然一笑,道:「你可識得那周玉兒?」孫三郎道:「街坊鄰里,怎的不識九-九-藏-書?」蘇軾道:「那周玉兒昨夜遭人謀害,你可知曉?」孫三郎聞聽,氣焰低了三分,低聲道:「一早便聽人說了,只是不知詳情。」
此刻,客棧外圍早已聚眾多好事閑人,議論不止。卻見人群中衝進一人,撲倒在地,大聲哭訴道:「大人,奴家夫君孫三郎昨夜確在家中,不曾外出,絕非殺人元兇。懇請大人明察。」蘇軾望去,只見一婦人拜在面前。李龍、吳江大聲呵斥道:「大胆!」蘇軾擺手示意二人不必多言,輕聲問道:「你可是孫三郎的婆娘?」那婦人道:「民婦錢氏,正是孫三郎的渾家。」蘇軾道:「你有何話要說?」錢氏道:「民婦在外面聽得真切,大人正在查尋殺人元兇,因夫家孫三郎曾與那婦人有染,故有謀害之嫌。可昨日夜間夫家孫三郎確在家中,不曾外出。大人若不信,門外有小徒、鄰里可作證見。」說罷,婦人回身招呼,門外閃進三人,三人跪倒在地,齊聲道:「小人等願為孫三郎作證。昨夜,孫三郎在家中屠宰牲豬,確不曾外出。」
蘇軾詢問一番,令孫三郎退立一旁。忽聽客棧外一陣喧嘩,圍觀之人閃在兩旁,只見一名男子跌撞著進了客棧,跪倒在地,大呼道:「大人,請為小人作主呀!」蘇軾望去,只見男子約莫三十余歲,憨厚老實之相,便道:「你且起身。本府問你,你是何人?所為何事?」那男子泣道:「小人錢貴,乃被害人周玉兒之夫。小人渾家周玉兒慘遭橫禍、無端被害。小人懇請大人,緝拿凶身,懲罰罪惡。」
這孫三郎原是街坊幫閑、市井之徒,整日東走西逛,閒遊花街柳巷,后娶了房妻室,收斂了不少,又接了岳家衣缽,干起了屠宰勾當。凡買肉者不外乎錢家莊人,故彼此熟識。那周玉兒本是風流人物,自恃有幾分姿色,加之錢貴常出門在外,春心正盛,怎耐守得閨房?整日挑逗庄中壯實、俊俏男子,多有入手者。這日,周玉兒前來買肉,孫三郎調笑幾句,多砍了幾兩肉,周玉兒笑在眉頭,記在心上。孫三郎見左右無人,拈了玉手一把,未見動靜,心中得意,戲言夜間相約庄外村頭。周玉兒含笑而去。孫三郎暗暗得意,當晚,早早出門,只言是出去與人賭錢,渾家深信不疑。那周玉兒果然前來,孫三郎喜上眉梢,甜言蜜語一番,趁黑做成好事。事後,自少不了周玉兒一些甜頭。二人暗中勾搭,來往三四月。街坊四鄰耳聞目見,猜測出幾分事體,便傳出風聲來,獨瞞了錢貴母子。那周玉兒本是水性揚花之人,幾月便厭了孫三郎,另尋新主。二人幾乎斷了來往。孫三郎看在眼中,惱在心裏,怎捨得這一風騷|女子?暗中察看,認定那婦人另有新歡,醋意大發,日夜糾纏不休。可那周玉兒絲毫不顧及舊情,孫三郎惱羞成怒,與之爭吵。孫三郎怎肯如此罷休,頓生歹意,思量查找出那姦夫,而後將其醜行抖露出來。可那周玉兒行為詭秘,孫三郎竟如墜雲霧,未曾察覺出絲毫。卻不料今日一早,竟聞這婦人被人謀害,孫三郎驚恐不已,早早便收了肉攤,回得家去。述說完畢,孫三郎發誓道:「適才小人所言,句句屬實,若有欺詐隱瞞,願受千刀萬剮。」
那私塾在街口處,周圍尚有三四戶人家,蘇軾在私塾前立足,抬頭望去,卻見私塾匾額上有楷體四字:明德學堂。「明德」二字,應出於《大學》,其開篇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字體遒勁有力,可惜卻少了幾分氣勢,似在臨摹蔡襄之書。蘇軾笑道:「這字過於拙劣,未免有泥古不化之嫌。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至深,心手相應,變化無窮,堪為本朝第一。常人學之,雖得其形而失其神。」蘇軾抬步邁過門檻,卻聽得裏面學生齊聲道:「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又聽得一人道:「太平則為民,戰則為伍。有備則無患,居安則思危。」蘇軾聽得分明,正是先生錢孝。
錢貴頓時目瞪口呆,冷汗淋漓。正是:莫待是非來入耳,從前恩愛反成仇。眾人無不稱奇,如此行徑,果然狡猾無比,眼巴巴望著那錢貴,等候其辯解。錢貴大呼冤枉,哭訴道:「大人,小人素來忠厚老實,絕非如此狡詐之輩。大人所說,不過是臆斷推測而已。並非事實。望大人明斷。」
蘇軾呵斥道:「你鼓舌掀簧,自以為天衣無縫,可惜卻不知舉頭三尺有神靈。大胆錢貴,還不快快招來?」錢貴道:「不知大人要小人招認甚麼。」蘇軾冷笑道:「你如何謀害你妻周玉兒?」錢貴聞聽,立即跪下,連呼冤枉。眾人詫異不已,暗暗稱奇,竟不曾想那周玉兒竟是夫家錢貴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