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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密室之謎 第六章 刺客何人

第五卷 密室之謎

第六章 刺客何人

蘇仁驚詫不已:「如此言來,那廝竟果真是為取老將軍性命而來?」急忙追將過去,只見趙懷善燃了蠟燭,內室床上躺睡二人,正是趙車書夫婦。趙懷善上前呼喚,二人紋絲不動。趙懷善甚是驚恐。蘇仁上前道明緣由。趙懷善方知二人中了迷魂散,遂端過一杯涼茶,將雙親弄醒。二人醒來,見著趙懷善、蘇仁,甚是詫異,不解其故。趙懷善道明原委,二人方才明白,急忙拜謝蘇仁。蘇仁哪裡敢受其禮,急忙拜道:「老將軍、老夫人休多如此,折殺小人了。」
蘇公點頭,道:「單將軍戰機之論,甚為精湛。兩軍交戰,敵我勢力不均,一方急欲求勝,必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一方欲求后勝,則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凡戰,或先發制人,或后發制人。先發制人用其陽,所謂寧我薄人,無人薄我。速戰速決,以求全勝。若曠日持久,則兵鈍銳挫;后發制人用其陰,盡其陽節,盈我陰節,待敵勢去而擊之。此即孫子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之意也。」
次日一早,蘇公醒來,蘇仁便將夜間之事細細道來,蘇公聞聽,大為驚訝,埋怨蘇仁事發時不曾將他喚醒。蘇仁默然無言。蘇公急忙出得房門,來見趙車書。卻見趙氏三兄弟守候院廊下,見著蘇公,急忙上前施禮。蘇公問道:「老將軍可曾醒來?」趙懷善道:「家父已醒來。昨夜之事,好生兇險。此中情形,頗為蹊蹺,煩勞大人破解。我等兄弟就此拜謝大人。」三人慾拜,蘇公急忙攔阻,道:「休要如此。且引蘇某見老將軍。」趙懷善入房中稟告。趙車書聞之,急忙出得房來,道:「不想一早便驚動了大人。昨夜若非這位蘇兄相救,老夫性命休矣。」蘇公疑惑道:「甚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老將軍。」趙車書嘆道:「老夫亦如丈二金剛,不著頭腦。」
趙車書詢問兇手下落,趙懷善如實道來。趙車書道:「此事萬不可聲張。」趙懷善唯喏。那趙懷中、趙懷原兄弟廝下搜尋兇手,不見蹤影,只得返回。見著眾人,道明前後。趙車書嘆道:「既如此便罷了。」蘇仁自回房中歇息。趙氏兄弟心有顧慮,恐那兇手去而復返,哪敢回房歇息,只得在院外守護。
趙車書、蘇公、蘇仁出得靜心堂,趙氏兄弟上前詢問。趙車書令他等速去召集府中男丁。三人應聲出得院去。趙車書、蘇公正言語間,那廂單破虜起床出得房來,見著趙車書、蘇公,忙上前請安。蘇仁將夜間之事告知,單破虜聞聽,扼腕嘆息,道:「皆因好酒誤事也!若單某在,怎使那廝逃脫?」
蘇公繞著菩薩座細看,近得菩薩身後,伸手輕摸其背,甚是冰冷,忽覺一處刺手,原來是鑄造時留下的一個尖銳凸點,米粒大小,頗為鋒利。蘇公取過亮燭一根,細細看去,卻見有黑物垢于其上。蘇公暗自思忖:那廝究竟尋覓甚麼?莫非此中藏匿了甚麼寶物不成?
蘇公將玉揣入懷中,繞過粉牆,入得院門,竟大吃一驚,原來此院正是趙車書居所。二人來得院牆樹下。蘇仁見得繩索,方才醒悟,原來那廝將繩索系在枝椏上,一端拋於牆外,若要越牆,易如反掌。卻不知其後有甚齷齪勾當。蘇公俯身查勘,卻見泥土中隱約幾隻鞋痕。判斷所向,竟往一處窗格而去。蘇公近得窗格,卻見窗緣上果有泥跡。那廝翻越牆頭,下得樹來,開得窗扇入此房中。卻不知此房系何人居住。蘇公輕推窗扇,竟自開了。蘇仁急忙跨上窗緣,鑽入房中,裡外無人。蘇公亦跟隨入內。
那黑影估摸房中人已迷昏,無有大礙,便將門閂撥開,入得房去。蘇仁悄然出了隱處,閃身門旁。那黑影低低冷笑一聲,摸索往內室而去,近得床前,正待行兇。蘇仁自其後大喝一聲:「甚人如此膽大?」那黑影聞得,唬得半死,只道中計,急忙回身奔蘇仁而來。那黑影身法甚快,大出蘇仁意料。蘇仁遲疑間,卻見一道寒光刺來,不覺大驚,急忙撤身退出房來。那黑影追將出來,欲取蘇仁性命。蘇仁將手中分水峨眉刺左右一分,一招「白蛇吐信」反刺那廝。那廝手中竟是一柄劍,上下翻滾,一團銀光。蘇仁之武藝,乃是得峨嵋山一高人真傳,他所用之分水峨嵋刺,亦是一奇門兵刃,分左右兩支,乃精鋼所鑄,長不過一尺三寸,可貼身藏隱。所謂一寸短一寸險,分水峨嵋刺可刺、掛、鉤、纏、轉、點,善使者,威力無窮,不善使者,則有反被其傷之險。蘇仁習此兵刃已二十余年,已近登峰造極。左右兩刺竟如蛟龍一般,那黑影始料未及,一時竟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蘇仁好奇,將手指蘸些口水,將那窗紙戳了個洞兒,湊眼望外,藉著夜光,隱約見得對面廊下一條黑影。蘇仁見九_九_藏_書那廝鬼鬼祟祟,料想其非善輩,悄然出得房來,隱於暗處,窺視那廝舉動。卻見那廝依廊前行,近得一房,貼得窗格窺聽,又環顧四下,無有異常,方自囊中摸出一物,對著窗格,不知做甚。蘇仁縮身前行,隱身花樹后,見那廝收回物什,又等候片刻,方才醒悟:原來此人竟施放迷魂散。心中暗道:「此廝果是歹人!且待看個究竟。」
且言趙懷善兄弟三人追查黑衣刺客數日,無有半點眉目,只得怏怏回庄,來見父親。趙車書亦不多言,令三子且去歇息。趙氏兄弟怎的安心,恐那廝再來,引庄丁輪番值守巡視,不敢有絲毫懈怠。如此一月,無有異常。趙氏兄弟私下商議,趙懷中道,想必那廝知曉我有所防備,故不敢輕舉妄動。趙懷善然之。趙懷原道,那廝隱於暗處,我等在明處,若候他來,有如守株待兔。不如明撤庄丁,暗守賊人。趙懷善、趙懷中齊聲贊同。兄弟三人挑選得力家丁,隱於暗處守候,只等那廝前來。
待膳后,蘇公欲游賞府中樓閣亭榭曲廊,趙車書令長子懷善隨行。那趙府乃是趙家莊大戶,前後大小五院,隔而不斷,院中游廊迴廊水廊山廊,婉轉曲折,亭榭軒台,精工巧作,太湖石山,疊砌巧妙,花草樹竹,隨形得景,明暗開合。又有諸多楹聯、匾額、題詠、雕刻、繪畫,甚為精製。蘇公隨廊而行,感嘆不已,道:「此真江南園林也。」趙懷善不時進言,乞蘇公點評。蘇公道:「此般字畫鐫刻雖非上乘佳作,卻也入流。因得其景則免其拙也。」蘇仁、單破虜亦讚歎不絕。
蘇公收了印章,道:「本府有一語,不知當問否?」趙懷善道:「大人只管問來便是。」蘇公幽然道:「你可知夜入佛堂者是何人?」趙懷善一愣,搖頭道:「小侄不知。」蘇公捋須笑道:「本府已知之。」趙懷善驚詫道:「何人?」蘇公笑道:「常言道:真人面前無誑語。趙公子又何必讓本府說將出來。」趙懷善、蘇仁詫異不解。蘇公笑而不語。趙懷善面有愧色,低聲道:「卻不知大人何以知之?」蘇公笑道:「本府料想你這般行徑必有緣故,故未加點破。此刻無有旁人,你可否告知其中原委?」
蘇公笑道:「蘇某以為,此人身高約莫七尺,乃是個壯年男子,不過四十。府中此般人有多少?」趙車書望著蘇公,頗為驚訝,蹙眉道:「我府中男兒共三十六人,除去老幼,還餘三十人。四十以下不過二十三四人。其中七尺者不過十人。習武者又只五六人。莫非那廝便在這五六人之中?只是府中男丁,皆是本庄人氏,自幼生於此,長於此。若習得一身高超武藝,豈有不被人知之理?」蘇公笑道:「事有其理,亦有超乎理者。那廝既然善隱,必隱其武藝。」遂道出一條妙計。趙車書將信將疑。
蘇仁頗有些失望道:「不想卻是一塊破玉。」正待拋棄,蘇公急忙接玉在手,觀其正反兩面,眉頭緊鎖,喃喃道:「此玉我似曾見過。」蘇仁不以為然道:「老爺若要此玉,盡可留下,且回去好好思索。」
行至一院,當中竟是一片空地,院側有兵刃石架,只見兩三個家丁舞槍弄棒,四五孩童在竄蹦跳躍,原來是習武之處。單破虜望見,一時興起,取過一桿長槍,來一個抱槍式,竟自舞弄起來。卻見那槍如出水蛟龍一般,聲東擊西,指南打北,神出鬼沒。家丁、孩童見狀,皆來觀望。每至精妙處,眾人不由拍手叫好。
夫婦二人正私語間,門外有家人來報,只道府外有三人求見。趙車書心煩意亂,令家人傳話,喚趙懷善前去招呼接應。不多時,趙懷善急急來報,只道來訪之人乃是湖州府蘇軾蘇大人。趙車書聞聽,急忙出院來迎。卻見堂上三人,正是蘇公、兵馬都監單破虜與隨從蘇仁。趙車書三步並作兩步,拱手施禮。蘇公急忙回禮。二人客套寒暄一番。蘇公又引見單破虜,單破虜上前拜見鎮遠將軍。
蘇公循廊而行,轉過迴廊見得一軒,近得前去,卻見其上有一匾額,上有「雨風軒」三字。蘇公見得,暗自一驚,道:「此竟是子野先生手筆。」趙懷善跟隨其後,忙道:「大人好眼力,此正是張大人手書。」蘇公嘆道:「子野先生與蘇某素有交情,不想京城一別,竟成陌路。今見字如見人,悲夫惜哉。」趙懷善趁機道:「蘇大人可否即興賦詩一首?」蘇公笑道:「可有紙筆?」趙懷善連忙道:「軒中便有筆墨紙硯,小侄且前引路。」遂令家人開得軒閣,入得軒內。
蘇仁聞聽,疑惑道:「如此說來,那兇手並不曾入得佛堂。」蘇公捋須笑道:「那黑衣人潛入趙府,只為一樁事。」蘇仁醒悟道:「謀殺趙老將軍?」蘇公點頭道:「正是九*九*藏*書。」趙懷善詫異道:「那廝與家父究竟有甚深仇大恨?」蘇公道:「本府以為,此中曲折,或許只有趙老將軍知曉。」趙懷善茫然道:「可家父從未言語半點。」蘇公思忖道:「其中蹊蹺或許便在那佛堂中。」趙懷善道:「還有一樁怪事。那日小侄自湖州城歸來,欲見家父。家僕道家父在佛堂念經。小侄本存疑心,故強行入得佛堂,卻不見家父身影。小侄好生詫異,急忙出來詢問家人,家父竟在小侄身後言語,唬得小侄半死。」蘇仁思忖,驚道:「如此言來,那佛堂內竟有一處密室。」趙懷善點點頭道:「我亦如此思索,但我等兄弟從未聽家父言及。若真有一處密室,那室內究竟隱藏了甚麼秘密,家父竟然要瞞著我兄弟三人。」
單破虜道:「卑職以為,兩軍交戰若不可免,或我先發制人,或敵先發制人。此言戰機也,戰機在我在敵?無握壑而附丘,無舍本而治末。日中必慧,操刀必割,執斧必伐。日中不慧,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涓涓不塞,將為江河;螢螢不救,炎炎奈何?兩葉不去,將用斧何?」
不多時,趙氏兄弟回報,只道府中男丁已召集於前院,蘇公令趙懷善取來冷水一盆。趙懷善不解其意,忙不迭去取水,不多時,將水取來。蘇公令他潑灑些許水于地上,趙懷善將手潑水,眉頭一皺,那水竟刺骨般冷。蘇公又令趙懷中撒些許香灰。待事畢,蘇公點頭,趙車書會意,令賬房老先生髮放賞錢。賬房每喚一人姓名,便入堂一人,每人賞錢一貫,且先在名冊摁指印畫押,而後領取下去。家人個個歡喜。一人接一人,直至人盡。
至內堂口處,趙車書指點地上,道:「每日出堂時,老夫便在此處撒香灰一層,又牽細線一根,橫於左右。那廝若潛入進來,定然不加留意,必觸斷細線,遺下足跡。」蘇公俯身細看,果有足跡數個,便摸出一條布尺,丈量前後。驗罷,蘇公問道:「敢問老將軍,那廝數番潛入佛堂,意欲何為?」趙車書搖頭道:「此正是老夫匪夷所思之處。」蘇公道:「可否讓蘇某細細察勘一番?」趙車書道:「大人只管查來。」
蘇公近得窗格旁,蘇仁比劃刺客情形,蘇公默然若思,而後問道:「敢問老將軍,往日可有所察覺?」趙車書嘆息一聲,便將一月前兇手行刺之事道出。蘇公道:「此中情形,令郎早已告知蘇某,卻不知近日可有何異常?」趙懷善道:「府上早加派人手,日夜巡視,一月來不曾有甚動靜。我等只道那廝不敢再來,卻不曾料想……」蘇公見趙車書神情有異,知他有所隱瞞。趙車書見蘇公眼神,嘆息道:「大人且隨我來。」遂引蘇公沿廊至靜心堂,令三子在堂外守候。
趙懷善細細回想,果如其言,驚嘆不已。蘇公道:「僅此一瞥,本府未曾在意。待查過眾家人,無有可疑者。而府中男丁皆在此,餘下之人便只有你三兄弟了。方才令你研墨,本府細細察看你手,方確證無疑。即便如此,本府亦不敢妄下斷言,故有意言語試你,竟一試即中。」趙懷善聞聽,驚嘆不已,道:「小侄只道行蹤隱秘,府中無人察覺,不想大人一來,便被窺破。大人真可謂明察秋毫。卻不知那兇手可曾留下甚麼破綻?」蘇公皺著眉頭,道:「本府不敢妄言。」遂出得雨風軒。
趙懷善道:「小侄夜入佛堂,意欲解開心中疑團。」蘇公蹙眉道:「那佛堂甚為簡陋,除了一尊菩薩與趙氏宗祖牌位,無有他物。你又有甚疑團,竟三番兩次潛入?」趙懷善道:「大人有所不知,那靜心堂雖是一佛堂,自落成之日始便是府中禁地,只家父家母二人入得。我等兄弟,少不更事,每欲入內,家父定然嚴厲叱責。久則不以為然,只道是父母為求保清靜。雖以前也曾多次溜入進去,但裏面不過是尊佛像與祖先牌位,甚是無趣,自此不再留心。家父此番外游,回得府來,每日多在佛堂之中,且心事重重。小侄愈加疑惑。那日,小侄無意間窺見家父手提著一個包袱入得佛堂,出得佛堂時卻不曾見得。小侄只道放在佛堂內,一時好奇,又偷偷溜入佛堂,四處找尋,卻不曾見得多餘物什,真是怪哉。」
蘇公抬頭看那牆頭,不甚仔細,便道:「蘇仁,你且馱我一看。」蘇仁彎身馱蘇公上得肩頭,蘇公探頭望牆內,恍然大悟。原來近牆有一樹,樹枝椏上赫然系著一根繩索。正思忖間,忽聞蘇仁驚道:「老爺快且下來看。」言罷,竟猛的彎下身去,蘇公未加留心,險些跌倒下來。蘇公下得蘇仁肩頭,正欲叱責,卻見蘇仁自牆腳亂草叢中拾起一物,仔細看來,竟是半壁碧玉,質地甚差,制read.99csw.com工粗糙。
趙車書見他神采非凡,暗自讚歎,道:「單將軍年少有為,真國之棟樑也。卻不知將軍可是蘇州人氏?」單破虜垂首道:「卑職乃是杭州人。」賓主落座,趙車書道:「今聞官軍出戰,太湖水賊聞風喪膽,驚散四方。來往客商無不拍手稱快。此皆蘇大人之功也。」蘇公笑道:「慚愧慚愧。蘇某何功之有?若無單大人,蘇某早身首異處了。」趙車書甚是驚訝,詢問其故,蘇公便將其中曲折細細道出。趙車書聽罷,拍案怒道:「此等奸人,食朝廷俸祿,揚官軍旗號,竟暗中勾結匪類,殘害無辜,謀害朝廷命官,如此可惡,端的該殺。」單破虜咬牙切齒道:「老將軍所言極是。此等敗類,害國殃民,單某隻恨不能親手刃之。」趙車書扼腕嘆息,蘇公眯了眯眼,捋起了鬍鬚。
蘇公細細察勘,無有發現。入得內堂,牆角一盞油燈,幽幽燈光下,只見趙氏宗祖牌位立於當中。蘇公不便入內,問道:「老將軍,此堂初建於何時?」趙車書嘆道:「想來已有二十年了。」蘇公似有所思,道:「想必正是老將軍解甲歸田之時?」趙車書點頭道:「正是。」蘇公感慨道:「老將軍淡泊名利,急流勇退,參悟人生,實難能可貴。非吾等可及也。」趙車書道:「大人乃朝中棟樑,老夫不過一介武夫而已。」蘇公道:「依老將軍之見,那兇手武藝如何?」趙車書道:「那廝武藝頗精,依老夫推斷,非等閑之輩也。」蘇公道:「蘇某以為,此人似是府中人。」趙車書嘆道:「老夫亦如此以為。只是此人善於隱匿,難以察覺。一一推測,人人可疑,又個個非是。」
趙懷善不解,道:「大人怎可僅憑鞋跡判斷?如二人年紀相仿、身高一般,穿著一般鞋履,豈非一致?」蘇公笑道:「凡人之不同,則足跡各異。其中細微差異,非精通者難辨。況且本府並非只是依據足跡鞋印。真正破綻非在此,非是你的手指。」蘇仁、趙懷善不解其意。蘇公抓過趙懷善右手,攤開其手掌,道:「且看食指。」蘇仁探頭望去,卻見趙懷善右手食指前節有一米粒大傷痕,尚未愈合。
蘇公見牆角另有一軸《薦季直表》卷,上前一看,亦是偽作,比先前那捲還要遜色三分,其局體形似而神離。又見款識竟是「趙雲之」。蘇公笑道:「蘇某知曉常山趙雲趙子龍,卻不知此趙雲之是何許人。」趙懷善聞聽,羞愧道:「此乃是小侄臨摹之作。」蘇公不覺一愣,道:「你名雲之?」趙懷善道:「小侄名禮,字雲之。懷善乃是家父歸田后改換之名。」蘇公詫異,道:「你弟本名甚麼?」趙懷善道:「二弟本名艾,字湖之;三弟本名靈,字橋之。」蘇公點頭道:「原來如此。此卷雖甚為拙劣,結體法度不甚工整,其中卻有幾分秀氣。冰凍三尺、鱉行千里,若勤加苦學,可望有成。古人所謂鍥而不捨、金石可鏤也。」趙懷善唯喏,遂鋪紙研墨。
蘇公竟自痴了,行於其中,流連忘返。幸虧蘇仁不解佳境,再三催促。蘇公方才出得山石,又見粉牆下一條幽徑,道旁丹桂叢生。蘇仁道:「卻不知粉牆那邊是何園林?」依粉牆前行,蘇公忽然止步,驚異道:「蘇仁且來看此處?」蘇仁上前細看,卻見粉牆上有攀越足跡,不以為然道:「老爺怎的如此大驚小怪?」蘇公道:「此足跡尚新,定是近一兩日內留下。」蘇仁笑道:「趙府人眾,偶有翻牆者亦不足為奇。」蘇公思忖道:「你且看牆頭這般高,又看牆上足跡,若是常人,他如何上去?」蘇仁聞聽,方才醒悟,驚道:「果真如此。此人莫非有輕身之術?」蘇公搖頭道:「非也。此人上得牆頭,乃有外力相助。」蘇仁道:「老爺之意,乃是有人馱他上牆?」蘇公道:「非也。乃牆上使力。」蘇仁奇道:「那牆上之人又怎的上去?豈非是馱上去的?」
這一日午後,趙車書獨自入得靜心堂,不多時又退身出來,臉色蒼白。回得房來,夫人解氏見他神色異樣,只道他身體不適。趙車書忽問道:「夫人今日可曾入得佛堂?」解氏詫異道:「妾身不曾去得。老爺何出此言?」趙車書疑惑道:「今日有人入得佛堂。」解氏驚道:「老爺何以知之?」趙車書道:「每夜你我念佛罷,我便在菩薩左右做些暗記,次日勘驗,並無異常。方才入佛堂,卻發現暗記變動了。」解氏不解,道:「莫不是貓鼠動過?」趙車書搖頭,道:「我做了五處暗記,變了四處。且其中三處甚高,非貓等可以觸及。」解氏驚訝,道:「如此言來,確有人偷偷入得佛堂。但不知其欲何為?」趙車書思忖道:「此人定是我府中人無疑。」解氏有些慍怒道:「何人如此膽大?」趙https://read.99csw•com車書不語,臉色陰沉,半晌,喃喃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趙車書、蘇公酒興正濃,言語益發多了。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飲至掌燈時分,蘇公已有七八分醉意,方才罷席。趙懷善引蘇公、蘇仁入廂房歇息。蘇公睡在內室,蘇仁自在外室睡下。睡至半夜,忽的一聲響動,蘇仁猛然驚醒,翻身下床,入得內室,卻見蘇公睡得安穩,並無異樣,心中詫異:莫非那聲響來自房外?自去床頭摸取分水峨眉刺。近得窗格,側耳細聽,果有細微腳步聲。
待發放完罷,趙車書眼望一旁蘇公,卻見蘇公眼望地面,手撫長須,思忖不語。良久,趙車書低聲問道:「蘇大人,可曾發現可疑之人?」蘇公詫異道:「府中人可還有未到者?」趙懷善詫異道:「皆來了。大人可查看名冊。」蘇公拈著鬍鬚,喃喃道:「如此言來,莫非蘇某思想有誤?」趙車書道:「大人可曾看得仔細?」蘇公不語。趙車書見狀,知事無結果,只得罷了,遂請蘇公等人用膳。
蘇公似有所思,道:「故你復入佛堂,欲尋得進入密室的機簧所在?」趙懷善點頭道:「正是。卻不知為甚,竟又被家父察覺。」蘇公笑道:「趙老將軍心如細發,早在佛堂內作下些許暗記。」趙懷善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卻不知大人又如何懷疑上了小侄?」蘇公笑道:「趙老將軍在佛堂的內堂處撒些香灰,留下潛入者足跡。本府察勘那足跡,斷定此人乃是青壯男子,身高七尺,且足著新鞋。府上身高七尺之青壯男子不過十人。老將軍下令召集府上男丁領取賞錢,實乃本府之意。本府細細察看每人鞋跡,卻無有可疑者。」
原來那雨風軒乃是書齋,數排書架壘著百千卷經書,又懸有數軸字畫。上前細看,卻見是王子敬《中秋帖》、鍾元常《薦季直表》、褚遂良之小楷《陰符經》,韓干《牧馬圖》。蘇公驚喜異常,細細品味。趙懷善道:「這些乃是家父之珍藏。」蘇公看罷,道:「可惜《薦季直表》、《陰符經》、《牧馬圖》皆是偽作。惟此《中秋帖》乃希世珍品。」趙懷善聞聽,大為驚訝,道:「家父曾請得數位名士鑒賞,皆道是真跡。」蘇公笑道:「雖是偽作,卻足以亂真,可謂偽作中的佳作。府上且將其看作真品罷了。」蘇仁聞聽,暗自發笑。
而後,蘇公令蘇仁奉上美酒兩壇,趙車書問道:「蘇大人此乃何意?」蘇公道:「早在京城之時,便聞老將軍乃壺中豪傑,蘇某無以饋贈,遍訪巷井,得此三十年狀元紅,萬望老將軍休要嫌棄。」趙車書嘆道:「蘇大人有所不知。老夫早已戒酒數年了。」蘇公聞聽,不知所措。趙車書見狀,笑道:「蘇大人一番盛情,老夫怎可唐突,今日便破戒與大人暢飲。」遂令家人設宴堂中,又令三子立於一旁把壺添酒。
趙懷善正欲跟隨,卻見一名家人趕來,只道老爺召喚。趙懷善告退離去。蘇公、蘇仁循廊婉轉前行,過得一座三曲小橋,卻見一處山石林木。入得其中,卻見那山輪廓參差有致,太湖石紋理清晰,脈絡有序,層次分明,一石一縫,銜接妥帖。其上有峰有峽、有洞有谷、有亭有台、有瀑有泉,竟如真山一般。蘇公看罷,讚歎不絕。蘇仁眼尖,卻見那山石峰谷間竟有薄霧環繞,淡而不絕。蘇公驚嘆道:「卻不知此山疊自何人之手?此人運石如筆,揮灑自如,技法高超,獨具匠心,做假成真,竟致絕妙之境,真可謂江南造山好手。」
蘇公、蘇仁入得堂內,卻見堂中一尊金身菩薩,眉慈目善,手托甘露凈瓶,正是解八難度眾生大慈大悲南無觀世音菩薩。堂前兩個蒲團,香案上置著三足青銅香鼎、幾部經書。蘇公察看四處,甚為簡陋,心中暗道:「那廝數次潛入佛堂,必有所圖,只是此堂中除了菩薩金身,別無他物。莫非蹊蹺便在這菩薩身上?」趙車書嘆道:「不瞞大人,自前番事後,老夫便留了心計,在堂內做些暗記,那廝若來,必遺下痕迹。如此近一月,無有再來。卻不想前日夜間,那廝又來了。」蘇仁好奇,問道:「卻不知是甚暗記?」趙車書遂引主僕二人至菩薩蓮台座后,原來其後又有一內堂,供奉趙氏宗祖牌位。
蘇公驚嘆,道:「不想老將軍竟憶得此言!今回想起來,蘇某作此文已有二十余年了。」趙車書嘆道:「可惜老夫見得此文不過五年。此文見析懸鏡,機沛湧泉,頗引人深省。每每讀之,思索萬千。老夫以為蘇大人可謂當世兵家也。老夫不才,欲注此文以留後世。只是先於我、先於彼一句,不得其旨,不敢妄點。今幸逢學士,還望大人賜教一二。」
趙車書連連讚歎,道:「蘇大人所言,兵家精髓也。今若敵我將戰,戰機在https://read.99csw.com我,我當先發制人,而主欲罷退求和,如之奈何?」蘇公聞聽,思忖不語。單破虜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趙車書連連嘆息。蘇公嘆道:「若如此,必敗無疑。」三人且飲且言,約莫黃昏時刻,單破虜終因不敵美酒,竟自醉了,趙車書令人將他扶入廂房歇息。
只是自那夜事後,老將軍趙車書整日默默無語、鬱鬱寡歡。夫人解氏詢問其故,趙車書一言不發,獨自嘆息。趙氏兄弟見狀,道:「父親休要煩心,不日我等兄弟定將那廝擒住。」趙車書似有所思,欲言又止。兄弟三人知趣,且先退下。
蘇公聞聽,思忖不語。單破虜不解其意,見蘇公不語,又不便多問。趙懷善見父親失言,急忙上前敬酒,道:「小侄習字數年,不得其法,今幸逢大人,望大人賜教之。」蘇公笑道:「作字之法,識淺見狹學不足,惟心目手俱得之矣。凡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趙懷善半信半疑,正待再問。趙車書忽道:「老夫曾讀大人一篇文章,其中一語,頗有感思。」蘇公問道:「卻不知是何文何語?」趙車書道:「老夫記得清楚,大人文章言:戰者,必然之勢也,不先於我,則先於彼。」
蘇公笑道:「那佛堂中果然藏有寶物。」趙懷善道:「小侄僅潛入一次,不知為甚,竟被家父察覺出蹤跡。只是家父不知何人所為,便將小侄兄弟三人喚去,細細交代,意欲查出此人。小侄唬得不敢言語,白日不敢前往,只得夜間潛入。不想那夜竟被家父窺見,險些露相。家父料想黑衣人潛入佛堂,必有所圖,此番失利,必將復至。故令小侄兄弟三人隱藏守候。家父令小侄隱於佛堂中,小侄心喜,又細細查看一番,依舊一無所獲。卻不曾料想那夜竟果真來了一個黑衣人,竟欲刺殺家父。」
蘇公見趙懷善研墨之狀,似有所思。
蘇仁施展峨嵋絕學,本欲在數招內取勝那黑影,卻不曾想那廝劍法甚為怪異,竟如靈蛇一般詭妙。二人打做一處,難分難解,不分上下。蘇仁甚為驚訝:不想這村莊竟有這等高手,真可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二人正打鬥間,那趙懷善、趙懷中、趙懷原三兄弟早已驚醒,聞得打鬥聲,早取過兵刃,沖入院來。那黑影見勢不妙,將手中劍一揮,竟不顧分水峨嵋刺,直取蘇仁咽喉要地。蘇仁左右兩支刺來鉤掛,不想竟是那廝虛招。那黑影撤回劍,回身便逃。蘇仁急忙追將上去,無奈不識院中路徑,竟讓那黑影逃脫。待趙氏兄弟追來,只余蘇仁一人矣。趙懷善令二弟、三弟分頭追尋。蘇仁將所見之事告之。趙懷善聞聽,大驚失色,急忙回身往那房而去。此刻,蘇仁方才知曉,原來那房中所睡之人竟是老將軍趙車書與老夫人解氏。
蘇公笑道:「此傷何來?」趙懷善驚詫不已,道:「大人何以知曉?」蘇公笑道:「你潛入佛堂,找尋密室機簧,不想菩薩佛尊後有一銳刺,劃破了手指,滴下幾滴血來。故此留下線索。」趙懷善疑惑道:「如此細小傷處,大人又何以覺察得見?」蘇公笑道:「你雖身高七尺,本府卻未絲毫懷疑。只道是府上家人所為,方才發放賞錢時,本府令你洒水,你手入水盆,竟眉頭一皺,面有一絲痛楚之色。本府無意窺見,疑心頓起。今雖天寒水冷,手入其中,只覺其冷,而絕無痛楚。若有痛楚,必是其手有傷。十指連心,冷水刺于傷處,而痛在心,不覺間顯露于臉上。」
待研磨墨后,趙懷善取來毛筆數支,任憑蘇公擇選。蘇公選得一支狼毫,飽蘸墨汁,書道:「雨昏石硯寒雲色,風動牙籤亂葉聲。」末后題名,又取出一枚印章來,衝著章面,長長哈了一口氣,然後小心加蓋了印鑒。趙懷善欣喜不已,此詩前兩句竟將雨風軒名嵌入詩中。
趙車書久未飲酒,一朝破戒,興緻盎然,竟多貪圖幾杯,有了幾分醉意,不免感慨嘆息。蘇公甚是詫異,問道:「莫非老將軍有甚心事?」趙車書嘆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蘇公不解,道:「老將軍何出此言?」趙車書唏噓道:「老夫已過甲子之年,行將入木,回想往事,竟如昨日,宛若一夜秋夢。」蘇公道:「老將軍為國英勇殺敵,立下赫赫戰功,足以名垂青史,百世不磨。」趙車書嘆道:「蘇大人乃當今名士,曾聞市井傳言學士識遍天下字,讀盡天下書,想必不曾忘得曹松《己亥歲》吧。」
蘇仁聞聽,恍然大悟,原來那夜入佛堂、施放迷魂散、與自己爭鬥之人竟是趙懷善!蘇仁暗自驚詫:這趙懷善為何要行刺父親呢?細細想來,非也非也。昨夜,那黑影與自己爭鬥不下,趙懷善三兄弟聞訊趕來,那黑影匆匆逃脫,趙懷善明明與兄弟一道,且二者方向各異,怎的是他?莫非他有分身之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