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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神秘竊案 第六章 漸露端倪

第六卷 神秘竊案

第六章 漸露端倪

王敦見狀,撲哧一笑,道:「敢問蘇大學士心中有無色否?」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所觀非畫中女子,乃畫筆技法也。」王敦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蘇兄果真是天下辯才。你卻不如言:所觀者,乃紙也。」蘇公笑道:「此畫非尋常畫師所作。」王敦笑道:「既非尋常畫師,必是畫中高手。蘇兄之畫,天下一絕,卻不知畫得出這女子否?」蘇公笑道:「此畫非是我大宋畫師所作。」王敦聞聽,不覺一愣,道:「這畫中女子分明是我大宋女子,想必是勾欄中娼妓粉頭。」蘇公指點道:「我大宋畫師用筆著色技法從無這般,此人慾學我宋畫,可惜只學得不足五分。」王敦笑道:「即便如蘇兄所言,又有甚大驚小怪?我大宋畫史,何止千百年?四方鄰國皆以我為師,不足為奇。」
主僕二人尋徑來得夢鄉齋,蘇仁上前叩門,不多時,有丫鬟開門,蘇仁施禮詢問。丫鬟識得蘇公,自去告知小姐。須臾,那丫鬟來請蘇公。蘇公上得樓閣,入得閨房,但見田真真體弱氣虛,卧身床帳內,身蓋大紅錦被緞褥。見得蘇公到來,田真真掀開帳來,探出上身來,歉意道:「小女子偶感不適,頭痛身乏,未曾出閣相迎大人,還望大人休要見怪。」
蘇公驚喜,道:「不想你竟如此細心!我卻忽略了此點。」蘇仁道:「老爺本疑心他與府衙竊案、命案有干係,卻不曾料想竟被殺滅口了,想必其後確有主謀。」蘇公道:「我亦如此思索。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那主謀知其行蹤敗露,唯恐事發牽連,故而先下手為強,先行我等一步,將他謀殺滅口。」
王敦奇道:「賢侄,你怎生隱匿在此?」宋賢之道:「小侄隱匿在此,乃是為了躲避仇家。」王敦疑道:「汝父乃是通判大人,杭州城中有甚人敢來害你?」蘇公淡然道:「想必是那殺死胡壽兒、劉六之人?」宋賢之聞聽,大驚失色,道:「這位大人怎生知曉?」蘇公道:「若非你隱匿甚早,恐此刻已在黃泉路上了。」王敦迷惑不解,急道:「究竟甚事?賢侄快快道來,休要害怕。本府自當為你做主。」
王敦大聲道:「宋大人,王敦在此,怎生隱匿不出?」話音未落,忽聞一聲響動,唬得王敦驚退數步。蘇公、蘇仁急忙望去,只見那書架移了近三尺,其後牆門一轉,露出一間密室來。王敦驚魂未定時,自密室中出來一人,拜倒在地,惶恐道:「知州大人救我。」蘇公細看那人,非是宋盛,而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年青男子。王敦識得此人,正是宋盛之子宋賢之。
蘇公道:「廂房左右住得甚人?」丫鬟道:「便是奴婢與另一姐姐。」蘇公道:「昨日夜間,你等可聞得異常聲響?」丫鬟思索道:「奴婢兩個睡得甚香,不曾聞得甚麼聲響。」蘇公問道:「齊滕花平日為人如何?可與甚人結怨?」丫鬟道:「齊姐姐自來醫館學醫,忙裡忙外,甚是殷勤。待人接物,亦無可挑剔,醫館上上下下無不言他好。怎生會與人結怨?」
蘇公聽罷,捋須而笑。王敦嘆道:「近幾日果然古怪得很。前番邵秋水無端失蹤,今又不見了宋盛。若蘇大人有所閃失,叫王敦如何得了?」蘇公笑道:「多謝王兄挂念。」王敦問其去向。蘇公欲言又止,示意屋內言語。王敦令眾家人散去。蘇公令蘇仁守候門外,以防外人窺聽。王敦狐疑道:「莫非蘇兄疑心我府中人?」蘇公笑而不語。入得屋內,蘇公合將上門,而後將項笑冠所見所聞、魏之郎宅院虛實、夢鄉齋田真真情形一一道出,卻瞞了濟世堂齊滕花遇害之事。王敦聞聽,迷惑不解,道:「聞聽蘇兄所言,敦益發胡塗了。那田真真被刺數刀,即便不死,其傷甚重,又怎的如無事一般?」
蘇公道:「先生休要驚慌。蘇某思量,此兇手非是貴堂中人,多半系外人所為。」董濟世疑道:「若是外人,那兇手怎的潛入宅院來?又怎的悄然逃脫出去?他何故毒殺滕花?又怎的逼迫滕花服毒?」蘇公搖頭道:「先生所問,蘇某難以言語清楚。若要查出元兇,當隱秘行事。但凡外人問及,先生只道是齊滕花夜間遭惡犬所嚙,毒發身亡。萬不可道出實情,以免打草驚蛇。」董濟世唯喏。出得廂房,蘇公告辭離去,董濟世自著家人弟子張羅喪事,不題。
董濟世點頭,引蘇公入得廂房。卻見那屋內一床,掛一頂白色分合蚊帳,床上兩條被褥,甚是零亂。床榻前散置五六隻鞋,有一灘污血。床前有一案桌,累積多卷醫書卷籍,一邊疊有抄卷。臨窗置一鴛鴦木雕梳妝https://read.99csw.com台,懸一面銅鏡,台上一個長頸官窯花瓶,瓶內盛水,插有數枝桃花、樹枝。一邊有兩隻小錦盒。此外房中另有一舊衣櫃。
蘇公道:「他常日里與甚外人來往?」丫鬟道:「無有甚人。」蘇公似有所思,令丫鬟退下。董濟世疑道:「莫非大人疑心……」蘇公淡然道:「非蘇某疑心,實先生疑心也。」董濟世道:「董某思量,莫非滕花誤食毒藥;或是因故自盡。」蘇公道:「此般情形,不過是先生臆測罷了。蘇某欲入房勘驗,先生以為如何?」
王敦疑道:「莫非他是薛滿山同夥?卻不知他二人暗中幹得甚勾當?」蘇公思忖道:「我欲往宋府一遭,查探個究竟,王兄以為如何?」王敦道:「我早有此意。」王敦欲乘轎前往,蘇公攔道:「此事當隱秘些則個。」王敦然之,換去官服,與蘇公自府後門入街。蘇仁緊隨王、蘇二人身後。
蘇公不答他問,反問道:「敢問先生,令徒是何來歷?」董濟世道:「他乃幽州人氏,其母早亡,隨父流落蘇州。不想水土不服,其父亦染病辭世。他孤身一個女子,在蘇州城舉目無親,只得賣身蘇州府衙。去年,董某曾小住蘇州,正值知州大人患病,請得董某前去,便逢得他面。不想他亦懂得些醫道,董某甚是好奇,與他言語,憐其身世,便懇請知州大人,言欲將之收歸門下。知州大人宅心仁厚,當即應允。」
原來齊滕花屍首早已移出廂房,停放院中。蘇公近得屍首,俯身細細勘驗,見他脖頸似有掐痕、右足跟果有犬齒嚙印。勘驗罷,蘇公暗自詫異,察看屍首情形,並非犬毒發作而死。蘇公道:「不知董先生有何見解?」董濟世嘆道:「董某已細細驗過,乃是中毒身亡。」蘇公道:「是甚毒藥?」董濟世道:「毒有多種,凡如砒霜、草烏、斷腸草、雷公藤、毒蕈、青魚膽等,此些因食而中毒;又如毒蛇、惡犬等,因被嚙而中毒。滕花所中之毒,似是前類。」蘇公道:「屍首右足處有嚙痕,莫非是……?」董濟世道:「董某亦曾察看,此傷非是蛇嚙痕,當是被犬所咬。而其毒發癥狀非是犬毒發作。」蘇公道:「先生可知令徒被惡犬嚙過?」董濟世道:「未曾聞他言及。」又問家人,皆不知有此事。蘇公道:「依先生推斷,他死於甚麼時辰?」董濟世嘆道:「遮莫昨夜子時。只是董某非是仵作,滕花究竟甚時毒發,甚時身亡,難以斷言。」蘇公道:「何人發現屍首?」董濟世道:「乃是醫館一丫鬟。」蘇公道:「可喚他來問。」
不多時,那丫鬟來見蘇公,哆哆嗦嗦,甚是驚恐。蘇公詢問情形,那丫鬟結結巴巴道出前後:早飯時刻,那丫鬟一早不見齊滕花,問及眾人,皆不知曉,便來廂房喚他,未見動靜。丫鬟心中疑惑,推門入房,卻見得齊滕花伏倒在地,急忙上前來扶,豈料他紋絲不動,細細一看,唬得半死,原來齊滕花早已七竅流血而死。
蘇公取過錦盒,開啟看去,一盒內儘是些胭脂花粉,另一盒內有四五件金銀首飾,皆非緊要物什。合上錦盒,蘇公近得床榻前,俯身察看血跡。董濟世嘆道:「我等趕來,滕花便躺在此處。」蘇公直身望那床頭衣架,上有數件衣裳,甚是零亂。正是齊滕花所著衣裳。蘇公道:「先生,這些衣裳可曾有人動得?」董濟世搖頭道:「自發現滕花屍首,哪裡來得及顧及這些。」蘇公取過衣裳,一一搜索,不曾尋得甚物,暗自思忖道:屍首衣著單薄,想必早已睡下。那兇手與齊滕花干係定然非同尋常。
蘇公聞聽,驚道:「那乞丐長得甚麼模樣?」宋滿兒道:「他拄著根破拐杖,破衣襤褸,披頭散髮,有如瘋癲。」蘇公聞聽,暗道:原來是那個乞丐。
田真真聞聽,低低驚呼一聲,竟自呆了。蘇公驚道:「齊滕花!卻不知他怎生喪命?」丫鬟道:「奴婢聞街坊言:乃是中毒身亡。」蘇公暗道不妙,急忙起身告辭,出門回頭之際,卻見得田真真臉色蒼白,呆若木雞。
蘇公又道:「細細想來,此中角兒不過項笑冠、宋盛、田真真三人。且項笑冠、田真真在此,只是不見了宋盛。宋盛何在?一者,恐殺人償命,早已逃之夭夭;二者,受制於人,難以脫身;三者,被他人所殺,屍首藏匿某處。」王敦苦笑道:「依蘇兄之見,當如何行事?」蘇公道:「可著人暗中監視項笑冠、田真真二人,又四處找尋宋盛。」王敦道:「那薛滿山可與此事有干係?」蘇公思忖道:「此案頗多疑點,蘇某亦九九藏書迷惑不解,故不敢妄言。」
王敦頭前引路,來得宋盛府前,敲開大門,管家宋福識得王敦,急忙迎入府內,王敦詢問道:「可有宋大人音訊?」宋福沮喪道:「回大人話,尚無老爺音訊。」王敦道:「夫人可在?」宋福道:「小人已著人去請了。」不多時,宋盛夫人來得前堂,見得王敦,上前施禮。王敦見他滿面淚痕,甚是凄然,嘆道:「夫人休要著急,宋大人乃朝廷命官,料想不會有甚變故。本府已著派府衙公人竭力找尋。」夫人哽咽道:「妾身先行謝過大人。」王敦道:「卻不知近幾日宋大人有甚異常之舉?」夫人思索道:「與往日一般,並無異常。宋福,你可有所察覺?」宋福急忙道:「回大人、夫人話,小的每日伺候老爺,並不曾見得甚麼異常。」
宋賢之嘆道:「此禍乃因小侄而起。小侄自小嬌寵,整日提籠架鳥、花街柳巷,不合與市井的一干潑皮廝混,學得鑽牆打洞、偷雞摸狗。那夜甚晚,小侄回得遲了,待喚醒家奴宋福開門進來,正欲溜回房中歇息。忽聞得一聲響動,只見得一黑影跳入院來,小侄大驚,急忙隱身暗處。但見那黑影直奔書房而去。那時刻,家父尚在書房夜讀。那黑影近得窗前,低聲道:『宋大人,邵某來也。』小侄疑惑,初以為來了盜賊,聞他言語,似是與家父有約。家父開得門來,那黑影入得書房。小侄一時好奇,便近得窗下窺聽。」
蘇公道:「王兄問的是。蘇某亦思前想後,唯一之解釋,便是宋盛所殺之人非是田真真,而是另外一個女子。」王敦思忖道:「想必是項笑冠錯認了他人。」蘇公道:「只是項笑冠一口認定那女子是田真真,斷然不曾看錯。」王敦迷惑道:「如此言來,豈非自相矛盾?」蘇公道:「蘇某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何謂矛?何謂盾?矛與盾皆指田真真。項笑冠所見一前一後田真真,若看作二人,不外乎前假后真、前真后假、前後皆真、前後皆假四般情形。若那西子閣上田真真是假,則是項笑冠有意欺瞞我等,其中是何用意,暫且不言。蘇某前往夢鄉齋探望田真真,可證實田真真未死亦未傷。若是前後皆真,便是田真真、宋盛合謀欺騙項笑冠,欲借他之口道出『兇殺』命案,其中用意,尚不清楚。若是前假后真,則是宋盛所殺之人非田真真,或是那女子面容極其酷似田真真而已。」王敦聞聽,臉色忽變。
正言語間,忽聞門外蘇仁道:「王大人,捕頭藍恬藍爺有要事求見。」王敦聞聽,把眼望蘇公,蘇公思忖道:「想必他探得甚麼回來了?」王敦即去開門,門外捕頭藍恬急忙施禮。王敦召他入房,問道:「藍爺可曾探得甚麼?」藍恬道:「且容卑職細細稟來。卑職奉大人之命,暗中查探薛滿山薛統制。那薛統制回得軍中,便不再出營。卑職無奈,只得遠遠守候,暗中監視營門出入之人。卑職只道無事,不想至夜間亥子時分,卻見自軍中出來一人。」
約莫半個時辰,那丫鬟抓藥回來,不及煎熬,急急上閣來報,只道:「死人了,死人了。」蘇公、田真真聞聽,驚訝不已。田真真問道:「甚人死了?」丫鬟道:「方才去濟世堂抓藥,遠遠見得眾街坊圍觀,那藥鋪早已亂作一團,原來是董良醫的弟子無端死了。」蘇公奇道:「卻不知是董良醫哪個弟子?」丫鬟道:「便是那個女弟子。」
王敦追問道:「那信箋可在?」宋福搖頭道:「小人不知。」王敦道:「且去尋找則個。」宋福道:「或在老爺書房之中。只是未經應允,小人等不可隨意入內翻找。」宋盛夫人道:「宋福,且引二位大人前去。」宋福領命,引王敦、蘇公來得後院。
蘇公留心察看閨房,與前番來時一般,並無異樣。田真真嘆道:「蘇大人,小女子有一語,不知當言否?」蘇公笑道:「且道來聽聽。」田真真道:「小女子初聞大人時,官吏多有鄙夷,而百姓無不敬仰,不知何故?」蘇公笑道:「小姐如何看蘇某?鄙夷?或敬仰?」田真真道:「小女子與大人相識不過三四日,交往不過兩次,大人言行舉止非同尋常官吏,果如百姓傳言。」
蘇公道:「王兄所言甚是。只是這畫中女子頗有些眼熟,你且細細看來。」王敦聞聽,急忙放眼來看,驚訝不已,道:「莫非是……」蘇公笑道:「王大人果然識得這女子。」王敦奇道:「怎生是他?」蘇公反問道:「他是甚人?」王敦笑道:「蘇兄早已辨出,怎的反來問我?」蘇公笑道:「王兄所言之人,未必是蘇某九-九-藏-書以為之人。」王敦笑道:「既如此,蘇兄且言來一聽。」蘇公笑道:「蘇某知王兄所指之人,而王兄未必知蘇某所指之人。」王敦道:「蘇兄欲借王某之口言出此人,只可惜王某不會中你詭計。」蘇公淡然一笑,將畫卷交與蘇仁,令其攜帶回府。王敦奇道:「蘇兄取此何用?」蘇公笑而不語。
王敦細細翻閱文牘卷宗卷籍。蘇公思忖:那信箋甚是機密,豈會隨意放置書房中?忽聞王敦「哦」的一聲驚呼,蘇公看去,只見王敦展開了一幅畫軸,那畫軸上赫然畫著一個年輕美貌女子!待蘇公近得前去,王敦急忙捲起畫軸,面紅耳赤,道:「此畫甚是齷齪,不堪入目。」蘇公笑道:「蘇某嘗聞僧友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王大人眼中有色,心中無色,已修鍊達至高境地。蘇某自愧不如。」王敦反駁道:「蘇兄之風流,天下皆知。比之蘇大人,王某不過小巫也。」蘇公大笑,奪過畫軸,展開看來,只見那女子袒胸露乳、一|絲|不|掛、搔首弄姿,甚是放蕩,直將蘇公看得瞠目結舌。
主僕二人一路言語,近得杭州府衙前,二人方才止言。入得府衙院門,一眼便見得王敦正叱責十余名家人。有人急報蘇公回來了。王敦聞聽,喜出望外,急忙奔將過來,見著蘇公,急切道:「蘇兄上哪裡去了?怎的不先言語一聲?幾將急煞王敦也。」蘇公笑道:「我非三歲孩童,王兄何故如此著急?」王敦道:「蘇兄弗知也。那宋盛宋大人端的失蹤了。」蘇公聞聽,驚道:「果有此事?」王敦道:「人命關天,豈可胡言?」蘇公似有所思,道:「如此言來,那薛滿山之言竟是真的?卻不知是何人首告?」王敦道:「乃是宋府管家宋福。」
蘇公聽罷,嘆道:「可惜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董濟世迷茫道:「望大人指點。」蘇公道:「其中情形,蘇某隻是疑惑,尚待查證,不便言明。他日定告知先生。只是此有幾件物什,尋思與其相干。」董濟世知曉蘇公之意,道:「但有先生以為可疑之物,只管取走便是。」蘇公謝過董濟世,遂呼喚蘇仁入房來,令他取過數份抄卷、花瓶、首飾、錦盒。董濟世迷惑不解:平日里常見這些物什,甚是尋常,怎的皆成可疑物什?蘇公道:「蘇某可先告知先生,令徒之死乃是有人下毒。至於兇手何人?尚待偵查。」董濟世驚道:「莫非兇手是我濟世堂中人?」
蘇公近前察看,知他得風寒之症,問道:「可曾服藥?」田真真道:「昨日在那西子閣,飲得些酒,不想受得涼風,回得齋來,竟自病了,尚不曾服藥。」蘇公切其脈息,觀其舌苔,道:「蘇某與你開一方,可令丫鬟抓藥來煎。」田真真詫異道:「不想大人竟懂醫道?」丫鬟取來紙墨筆硯,蘇公遂開一方:紫蘇五錢、荊芥五錢、桂枝三錢。蘇公道:「此葯抓來,水煎兩次,分作兩次服用。日服一劑,連服三劑。」丫鬟接過藥方,便出齋往藥鋪去了。
且言蘇公遠離了魏宅,蘇仁輕聲道:「老爺,可曾瞅出甚麼端倪?」蘇公捋須一笑,反問道:「你可曾察覺出甚麼?」蘇仁搖頭道:「並無異常。只是那開門的家人神色怪異,頗為可疑。」蘇公道:「魏府裡外,唯有魏之郎與那家人兩個,並無其他家人女眷,豈非怪哉。」蘇仁一愣,疑惑道:「今細想那項笑冠窺見田真真被宋盛所殺,未必是實?」蘇公道:「觀項笑冠言語神情,似非虛言。凡人朝思暮想、魂牽夢繞者,久則生幻。項笑冠迷戀田真真,幾將痴迷,凡所見女子,必以為田真真。」蘇仁道:「老爺言下之意,那一幕是項笑冠的幻覺。那被殺女子非是田真真,又會是何人?」蘇公思忖道:「無論甚人,那兇殺命案終究存在。只是此事蹊蹺難解罷了。」蘇仁道:「項笑冠既言田真真、宋盛二人,老爺何不前往夢鄉齋查探一番?或有發現。」蘇公然之。
至書房前,宋福開得門鎖,王敦推門入內,蘇公緊隨其後。書房分外內兩室,外室左右壁上懸滿書畫捲軸,其中不乏前人名家墨寶、當世名士手跡,或真或偽。掀起珠簾,入得內室,只見書架上擱有百數卷書卷,又有古玩古董。案桌之上有寒石筆筒,筒內有狼毫、羊毫四五枝;又有玉硯兩方,一圓一方,上有「杭州宋盛」字樣。
王敦驚道:「出來甚人?」藍恬道:「卑職離那人甚遠,夜黑難以辨看。那人出來,行得二三里路,近得一處民宅前,學一聲貓叫,將柴門叩了三下。不多時,門開得半扇,那人側身而入。卑職悄然近得窗下,不曾見得九*九*藏*書半點燈火,只得貼牆窺聽。隱約聞得一男子道:『此事正如我等所料。』又一男子道:『切勿大意,以免功虧一簣。』先前男子又言語甚麼,只是其聲甚微,不曾聽得清楚。約莫一頓飯時刻,那人道別,卑職急忙隱身暗處,那人出得門來,沿原路回得軍中。」
原來,統制薛滿山數次著人請宋盛往軍中議事,宋府管家宋福料想事關重大,便與眾家人四處找尋主人。不想尋遍杭州城內外,未見宋盛蹤影。如此一日一夜,杳無音訊,眾家眷、家人方才急了。管家宋福一早便來府衙首告。王敦聞得,驚訝不已,遂著府衙都頭引二三十名公差分頭找尋,只道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王敦又巴巴劫劫來見蘇公,入得院來便高聲呼喊,未見蘇公動靜,心中疑惑,快步上階,推門一看,哪裡有蘇公身影?王敦大驚失色,急忙喚來家人詢問,竟無一人知曉蘇公去向!王敦正心急如焚時,門吏來報,只道蘇公與其隨從一早出府去了。王敦聞聽,方才安心,問其去向。門吏只道不曾詢問。王敦惱怒,叱罵門吏無能。
蘇公拈著鬍鬚,問道:「那把門軍兵可曾攔阻?」藍恬搖頭道:「並未見軍兵相攔。」蘇公眯了眯眼,喃喃道:「此案益發蹊蹺了。」
王敦疑道:「你可曾詢問四周庄民?」藍恬點頭道:「卑職問得,庄民只道那屋舍乃是一個潑皮家,那潑皮好吃懶做,整日東遊西逛,難得一歸。其家徒四壁,即便盜賊亦不上門。哪裡有人居住?」王敦奇道:「明明有人,怎的無人居住?」蘇公道:「可見那人夜入早出,行蹤甚是隱秘。」王敦道:「如此詭秘,必有陰謀。藍爺可引得力之人隱於那民房四周,待到夜深人靜,那廝若再入住,你等圍而擒之。」藍恬唯喏,領命而去。
蘇公笑道:「古人云:譽高則謗興。凡人皆如此,有美言者,必有詆毀者,何足為奇?」田真真嘆道:「小女子出道數年,所見官吏名流、賢達富賈,不知幾多。唯大人乃性情中人也。」蘇公大笑,道:「項笑冠項公子愛慕小姐,一往情深,豈非亦是性情中人?」田真真嘆道:「項公子乃是杭州名士,才華橫溢,前途無量。小女子不過一風塵女子,怎生攀附得上?此不過風花雪月罷了。」蘇公笑道:「小姐真風塵奇女子。」
且言蘇公、蘇仁出了濟世堂,行不多遠,蘇公問道:「你有何見解?」蘇仁道:「老爺方才所言甚是。那女弟子果是被人謀殺。」蘇公笑道:「你何以知之?」蘇仁道:「但凡女兒家,必好整潔乾淨。方才見那卧房中,物什零亂不堪,可知兇手行兇後曾四處翻找,只是不知是甚緊要之物。此是其一。其二,兇手行兇手法獨特,似是先掐住死者脖頸,而後下毒。左右廂房丫鬟怎的不曾有絲毫察覺?暗中必有蹊蹺,方才我細細察看過,左右廂房窗紙皆有一小洞,必是兇手先行吹入迷魂散。故此那兩丫鬟不曾聽得聲響。」
王敦問道:「宋大人出府之時,可曾留下甚麼話語、信札?」宋福思索道:「老爺一早接得一封信箋,而後便匆匆出了府門。小的本欲跟隨,老爺只道:此去非遠,不時便回,休要跟隨。竟自一個人去了。」王敦一愣,道:「卻不知是甚信箋?甚人所書?甚人送來?」宋福只是搖頭道:「小的不知。老爺亦不曾言。至於那送信之人,只宋滿兒見得。」隨即出堂喚來一個年輕家人,道:「宋滿兒,你且告知大人那送信人是甚模樣。」宋滿兒道:「稟大人,那送信人乃是一個乞丐。」
蘇仁疑道:「齊滕花行蹤甚為隱秘,老爺亦不過是懷疑而已,並未斷言。那主謀又怎知他行蹤敗露?如此以來,反倒是佐證了老爺推測正確。」蘇公點頭道:「此正是關鍵所在。他投身董先生門下,以學醫掩其身份,無一人疑心他。我亦不過因惡犬一事而疑之,但無其他它任何證據,不足以令人信服。況且知情者,不過你我與王大人三人,加之王小乙,亦不過四人。那主謀又怎生知曉此事?」蘇仁道:「莫非是那王小乙走漏了風聲?」蘇公思忖道:「此言不無可能。」蘇仁忽神秘道:「還有一人可疑。」蘇公笑問道:「何人?」蘇仁低聲道:「王敦王大人。」蘇公淡然一笑,擺擺手,道:「無有證見,不可胡言。」
王敦道:「你可曾查訪那隱身民宅的男子?」藍恬道:「卑職守候一夜,不見那人出來。今日一早,卑職便來得那民宅前,假作問道,前去叩門,叩得數下,未聞動靜。卑職輕推破門,忽聞一聲響。卑職大驚,料想觸發了門后暗記。」王敦https://read.99csw.com驚道:「那廝果然狡猾。」藍恬道:「卑職索性闖入房內,卻見門后一攤水,一凳倒地,又有些許破碎陶片。環視房內,甚是簡陋,皆是破桌爛椅舊床。卑職細細查詢,並無可疑物什。」
王敦、蘇公出得書房,正欲離去。蘇公忽止步不前,側耳細聽。王敦詫異不已,正待詢問,蘇公揮手令他禁聲。王敦、蘇仁莫名其妙。蘇公忽見宋福神色有異,暗道:這書房端的有蹊蹺。把眼示意王敦,王敦會意,忽道:「大胆宋福,竟敢欺矇本府,還不從實招來?」宋福驚恐不已,道:「小人不知大人甚意。」王敦冷笑道:「休要欺瞞我等,本府問你,宋大人何在?」宋福驚道:「大人早知我家老爺失蹤了。」王敦冷笑一聲,復入書房,細細搜索。蘇公環視四壁,苦苦思索機簧所在。蘇仁低聲道:「想必另有密室。」宋福聞聽,驚恐萬分。
董濟世立在蘇公身後,迷惑不解,卻不知蘇公欲找尋甚麼,待見蘇公尋得木盒、發簪,如獲至寶一般,甚是疑惑。蘇公返身近得衣櫃前,開啟櫃門,卻見衣櫃內衣裳零亂,細細搜尋,並無可疑物什。董濟世問道:「大人可曾察出甚端倪?」蘇公默然無語,環視四下,又近得左右窗格前,細細察勘。董濟世疑道:「大人何故察看窗扇?」
蘇公將衣裳放歸原處,又探手繡花枕下,摸索一番,亦無甚物。待掀動被褥,只見掉出兩件物什來,蘇公大喜,拿將過來,卻是一小布包、一舊發簪。打開布包,內有一小木盒,如手掌般大小。木盒蓋上有一行小字,細細看去,似草非草,甚是怪異。蘇公詫異不已。開啟木盒,頓聞一股芳香,卻原來是一盒香粉。蘇公暗道:怎的此盒香粉置在床頭?又察看那發簪,舊而平常,一端呈三朵花狀,一端竟斷了一小截。發簪乃是銅製,稍呈黑色。蘇公眉頭緊鎖,端詳片刻,似有所悟。
蘇公近得案桌前,取過一份抄卷,原來是一雜症藥方。其餘抄卷亦是些疾病癥狀、治驗、用藥。董濟世立於一旁,睹物思人,暗自嗟嘆。蘇公又取過醫書來看,不外乎《黃帝內經》、《千金方》等卷籍。回過身來,蘇公一眼便望見梳妝台上長頸官窯花瓶,不由一愣。近得梳妝台,蘇公細看花瓶,似有所思。
蘇公思忖不語。王敦疑惑道:「那軍中黑影出入自如,必非尋常人。細細思索,蘇兄果然神機妙算,那薛滿山端的可疑。」蘇公疑道:「若是薛滿山暗中主使,其意圖何在?他盜得《行煙經》何用?豈非畫蛇添足?」王敦道:「或是假此為機,嫁禍他人,除卻心中對頭,如邵秋水。」蘇公點點頭,道:「王兄所言,不無道理。只是宋盛與此又有甚干係?」
蘇公下得樓閣,見著蘇仁,道明情形。蘇仁聞聽,驚訝不已,道:「莫非老爺推測竟言中了?那齊滕花果犬毒發作,不治身亡?」二人匆匆來得濟世堂前,眾街坊正議論紛紛。蘇公、蘇仁擠身欲入,早有濟世堂弟子上前攔阻。蘇仁道:「莫非你等不識得蘇大人?」有街坊人識得蘇公,高呼「蘇大人」。眾弟子皆驚,遂引蘇公入得濟世堂內。有弟子先行急告,董濟世正惶恐時,聞得蘇公到來,急忙來迎。不及寒暄,蘇公問道:「屍首何處?」董濟世引蘇公入後院。
王敦驚道:「莫非是邵秋水不成?」宋賢之道:「小侄不識來人,但聞家父道:『邵將軍辛苦矣。』那人道:『宋大人,此便是你所要之物。』家父喜道:『正是此卷。』那人笑道:『銀兩何在?』家父笑道:『邵將軍且放心,宋某早已備得銀兩在此。』不時,聞得家父又道:『邵將軍,此便是三百兩,一兩不差。』那人笑道:『如此甚好。』小侄好奇,不知是甚麼物什竟值得三百兩銀子?便沾得口水,破了窗紙,窺視房內,卻見那珠簾后家父翻閱一卷書,甚是興奮。小侄驚詫不已:如此一卷書竟值得三百兩銀子!那人道:『宋大人,此事宜快不宜遲,惟恐夜長夢多。』家父道:『邵將軍且放心,明日此物便可出手。』那人道:『此事切不可有半點差池。』家父應聲。不多時,那人出得房來,負著一大包銀子,自後門去了。」王敦聞聽,憤怒道:「果然是邵秋水所為。」
宋賢之道:「小侄回得房來,思前想後,生出一條計來。次日一早,小侄便來尋朋黨胡壽兒、劉六,他二人得知此事,樂不可支。」王敦道:「是甚計謀?」宋賢之嘆道:「小侄思忖,待家父將那書卷出手后,我等便於半途中將其劫回,又轉賣與他人。」蘇公忽冷笑道:「此計雖好,孰不知竟惹來了一場殺身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