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年節，我和娘坐在一起吃餃子，那是娘第一次在我面前吐血。我在馬大夫家跪了兩個時辰，馬大夫只是給娘把了脈，說了句「血磕」，便收了我二兩銀子。娘卻還是在開春的時候走了。

得到了本人的認可，我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師父說完，重重吐了口氣，似乎已經累了。

「師父！」新年新歲的，師父的話太不吉利。

不過，我師父居然是國老居然是我師父！

師父嘆了口氣，道：「該來的總要來。」

「原來師父是國老，真的嗎？」我忍不住問道。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另有三才，五行，奇門九宮……如此種種，有了天地萬物，生老病死。世間一切，無一逃得出去……」師父的神情變得無比肅穆，我只是聽著，雖不明白，卻也拚命記在心裏。

我的俸祿被屁二吞了，不過我也不和他這種人一般見識。

我雙掌並用，讓開了路，免受腳踢之苦。

「師父。」我怯怯地叫了一聲，生怕因為剛才丟臉的舉動讓他老人家不悅。

師父一笑，道：「今天過了，你又長了一歲，我也該教你點別的東西了，我虛綦ｈｔｔｐs://rｅａｄ.９９ｃsw.ｃｏm之的徒弟可不能一輩子做個獄卒。」

娘走了五年了，我已經不是當初嘴上沒毛的小伙。雖然只是二十齣頭，卻比同齡的夥伴更顯衰老。

外加他和娘一樣叫我小亮，我覺得這個師沒有拜錯。

「你不會給他書看了吧。」

我知道師父入獄的時候夾帶了許多，包括那塊金子。接過信封，又磕頭謝禮。

我的腿殘了，賭運卻好了起來。今天，我就和虎哥贏了一隻老母雞。

「哼，諒你也不敢。說，這老頭說過些什麼？」

虎哥另外帶了一瓶酒，和牢里當值的兄弟喝了起來。

換班的鐘聲解了我的窘。

我結巴地回答說是，眼睛盯著他腳下的一片青苔。

我恨自己的表現，或許師父也是為此讓我少去找他。

我有些內疚，其實師父說的很多我都不明白，只是我記性好，能記住罷了。

「北方水生東方木，東方木生南方火，南方火生中央土，中央土生西方金，西方金生北方水，此五行以位而迭生之道也。九宮之中，逆克則由其數，一六之水克二七之火，二七之火克四九之金，四九之金克三八之木，三八之木製中九九藏書五之土，中五之土製一六之水，此五行以數而逆克之道也。順生逆克，五行均衡，九宮因此而成勢也。……」

虎妞還在寫我昨天教她的字，十歲的孩子還在天真可愛的年齡，見我渾身是泥，乖巧地幫我打水去了。

春去春又來，每年的春天都是我難過的時節。

我是個懦夫。

「你回去吧，明天記得帶銀針來。」

一燈如豆，師父點了點頭。

這也是師父說的，動之以利，脅之以力。我送了屁二不少好處，虎哥也仗著一把子力氣警告了他，所以他現在和我客客氣氣，兩家開心。

虎哥推著我往天牢去了。

有時候手頭分文沒有，我也會去塾里偷聽，不過齊夫子講得太無聊，只會讓小孩子讀書，後來我也就不去了。

「小亮，你想重新站起來嗎？」師父突然問我。

「國老，五年後本王會再來，希望您還能活著。」那人狂笑著走了。

「禁聲！」師父低聲喝止我，「當心隔牆有耳。找到方竹之後，用力轉動，水塘里的水會被放干，淤泥之下，有塊石板，石板之下便是密室。記住，你可以讓人幫你，卻只有你一人能進入九_九_藏_書密室，否則將引發機關，必定萬箭穿心而亡。」

「路上當心。」虎嫂在門口叫了一聲。

師父笑著給了我一個信封。

虎哥有時候去賭場也會帶上我，雖然殘廢、書生、和尚和尼姑是賭場四大忌諱。

我知道有小人喜歡以言入罪，我看不起這種人，咬牙道：「他一句話也沒說過。」

所以，有時候我也在想，師父在牢里住了多久？他到底有過什麼輝煌的故事？

「進入密室之後，把牆上的文字背熟，然後盡數毀去，不可留於人間。明白么？」

我是一路爬回來的。

「師父，新年好，祝師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我給師父磕了頭。

一聲鞭響，我的背脊一陣清涼，然後才是疼痛。

「明白了？」師父問我。

虎嫂說是因為牢里陰氣太重，死牢終年不見陽光的緣故。

「見了王爺，還不下跪！」

「別怕，此機關是根據人的呼吸而設，只有你一人，呼氣必不至於引發機關。」

我看了看已經畸形的兩條小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倒了水給師父，侍立一旁。

這一天，還是讓我等到了。

本朝只有一位國老，本心先生。他是本朝的傳說九九藏書，也是莫大的謎團。

一樣的聲音，道：「你真的看了他五年？」

我理該受到路人的嘲笑和辱罵。

「小的不敢。」

「別打開，等我死了再看。」

我心一跳，不知道師父要教我什麼，卻充滿了期待。而且，我第一次聽說師父的名諱，好古怪的姓。

街上的爆竹響起，該是子時了。孩童們的喧嚷讓本就熱鬧的城裡更加熱鬧。

「你給我聽好了。」師父突然放低聲音，「你後天就離開這裏，出城后一路往南，那裡有個水塘，周圍都種了竹子。若是你命不該殘疾，必定能找到一竿方形的竹子。」

這個老頭人還不錯，雖然我變成殘廢和他的關係不大，不過他總是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我知道他的好意，因為我知道，請先生教你識字是一回事，讓先生教你識文是另一回事。齊夫子就是讓教孩子們識字，他們能讀出城裡所有酒樓當鋪的招牌，卻不知道什麼意思。

老頭講得也很清楚，我記性也還算不錯，一兩遍下來倒也明白。十幾天功夫，以前一頭霧水的書文倒也能理會一二了。

我重複了遍，雖然還有些許不清楚的地方，也沒敢多問。

「那我……」我有些害怕。

「方竹read.99csw.com？」我忍不住叫了起來，世上哪有方形的竹子？

「等事成之後再來吧。」師父閉上了眼睛。

我們裝了些菜，給師父送去。

一樣的黑鞋，一樣的紫袍下擺。

我緩緩往外爬去，一階階爬上樓梯。

在鄭叔的故事里，國老本心先生有時是位中年文士，有時是個世外高人，有時是神仙，有時是個驕意縱橫的俠客。原來，他就是我相對五年的師父。

我一如五年前，跪倒在他腳下，渾身打顫。

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屁二開了門，把我背上樓，交給虎哥。

我到了牢里，還沒來得及叫師父，已經有人把我按倒在地。

我從來沒有老師，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娘那時已經不能做下人了，因為沒人願意雇一個看不見東西的人。我出去賭，有時能拿回來很多錢，娘總是留下一些還債，貼補家用，然後我再去把剩下的錢輸個精光。所以，家裡沒有錢讓我去塾里讀書。

我恍然大悟。

我也壓低聲音，堅定道：「弟子明白。」

師父點了點頭：「當初收你，只是於心不忍。我本願師門傳承由我而終，想來還是逆不過天命，臨死卻收了你這麼個資質奇佳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