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卿莫非不好奇，虛師為何能『死而復生』？」

我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天子之舞真真切切地展現在我眼前。

我雖出身軍營，也是文官，和韋白等人一起走宣德門。韋白的人緣看來不佳，少有同僚和他打招呼。

聖上突然稱呼我「師兄」……我沒有受寵若驚，只是害怕。

「南疆之局，曹將軍只是擔心趕之不盡，殺之不絕，非能動搖我朝根本。東海北邊之勢乃是敵攻我守。若是東、北失控，匈厥古之鐵騎半月可飲馬大河，海外尼番三月可陷江南路。大河乃是京師屏障，江南乃是我朝稅賦之根，此二者皆能動搖國本，不可不戒。」

「子陽所供何職？」韋白走在輪椅之側。

我拉了拉衣襟，道了聲「知道了」，披衣起身。

「微臣不敢。」我低頭謝道。

我用了些餐點，內侍推著我往大政殿走去。

「真的是你？」韋白的聲音里充滿驚喜，「你怎麼不告訴我你也是……啊？」

「若以萬民百姓論，皆重如東鎮泰山。若以朝廷社稷論，南疆之亂乃是癬疥之患，東海北邊才是心腹之病。」

「什麼事！」我沒好氣道。

「敢問聖上，何以平天下？」雖然是師父說的，我也要親自看看，聖上是否值得我賣命的明主。

「虛師說，你能幫我平定天下，是嗎？」聖上目光如劍，刺得我不得不低下頭去。

是我的平西三策，我心中激蕩不已。

「元帥府行軍長史。」我飛ｈttｐs://ｒｅａd•９9ｃsｗ•coｍ快說道，不想再和這個充滿血腥的官位有何牽扯。

我差點掉落了手中的杯盞，不知說什麼好。

聖上輕拍龍椅，低聲道：「國老說明卿家能起三代之衰，朕本不信，現在算是信了，果然明師出高徒。」

「天下，可是我李家的天下？非也，自從聖朝初立，各朝替代，唯一不變的，只是這萬里江山和億萬百姓。何以平天下？唯有平百姓之心，外逞霸道，內佐王道，王霸相雜方能安這萬里江山。」

「陛下，微臣嘗聞：上古聖賢之君，其舉目也遠，其著意也深。十年二十年、哪怕三、五十年，與百年千年，孰久孰近？」

「威懾！聖上要用大軍鎮住昌平王。」說完，我突然想到，師父一直跟在聖上身邊，那調動四軍的命令想是師父下的，師父是否另有深意呢？

「行軍長史……」韋白沉吟道，「莫非，莫非破敵而隱的布先生便是子陽？」

「聖上口諭，賜行軍司馬明可名坐。」內侍先宣了一道聖諭，接著鳴鐘上朝。

「那子陽以為，召回武嘯星是……」

「我大越當前，內憂外患，無一不是亡國之患！明卿以為，朕當先平天下抑或先定天下？」聖上盯著我，反問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子長拜，山呼萬歲。

當夜，我被安排在行宮一角，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富麗堂皇的房間。真絲褥，紅木架，牆上的詩畫九-九-藏-書文字，無一不是價值連城。

聖上說的昌平，必是昌平王李哲存無疑。

內侍宮女魚貫而入，洗漱器皿一一準備妥當。

「微臣不敢。」

「子陽，昨夜聖上召見管叔桐管伯梧，草了三份詔書。」韋白壓低聲音，怕是被人聽到。

「何處當平，何時當定？」

我的臉面必定燒得發紅。

我沉于聲色之中，逞著口腹之慾，心裏想到的卻只有師父。

「西域，微臣有平西三策，當為平。南疆，微臣以為土人無禮，當平而非剿。東海，北邊，異族相侵，當一戰而定，揚我天朝上國之威。」

大政殿前的台階有十五階之高，乃是象徵太祖皇帝十五年得大統。

我知道傳說中的死花，那是一種能讓人吃下之後狀如死者的奇花。想必是聖上為了得天下，冒險為師父求來了這種死花，借師父之力奪回自己的至尊之位。一語之間，既讓我對他心存感激，又將矛頭指向李哲存，我開始相信他會是位雄主。

兩個黃門衛士把我抬了上去。

天還沒全黑，泰來殿內已是燈火輝煌。聖上傳下晚宴歌舞，與宴者只有我一人。

「第三份呢？」我問。

匆匆一會，師父傳下了翠玉如意，也把我推向前途未卜的征途。聖上只談風月不談國事，更是讓我坐如針氈。

「子陽可知今日朝會所為何事？」韋白神情有些緊張。

歌聲停了，舞|女也都退散得乾淨。聖上已經被內侍扶入內宮，泰來殿只九九藏書有我一個人獃獃坐著。

到大政殿共有三門，左側的宣德門，右側的鎮威門和中間的黃龍門。宣德門走文官，鎮威門走武將，黃龍門是天子之門。一切都是以京師為樣板，甚至連門牌上的四爪金龍都一摸一樣。

「何以見得？」雖然我知道聖上要動昌平王，卻也想知道韋白的看法。

六十四個絕色美女，揮起紅紗白綢，宛若仙子。

「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朕得了元毒國的死花，否則未必能逃得過李哲存這賊子的耳目。」聖上說著，拳頭也攥緊了。

我尷尬一笑：「太白兄又沒問過。」

「于當平之處平之，于當定之時定之。」我不敢直面聖上的目光，道了個綱領。

「謝萬歲救家師于囹圄。」我躬身道。

忐忑不安的一夜過得極慢，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又有內侍進來吵我。

聖上甚至送來了宮女侍寢。

「哦？不久前才命武嘯星追擊匈厥古，現在又要他回朝？恐怕會亂了軍心。」我皺了皺眉。

是韋白。

我不能說毫不動心，但我不敢受。

聖上頜首不語，思索半晌道：「明卿以為，東、北之禍與南疆之亂，孰輕孰重？」

三道聖旨，果然和韋白所言，分毫不爽。我的心沉了下去，聖諭難改，武嘯星的班師恐怕誰也阻止不了了。

「第一份乃是大辟李彥亭，押解其歸京問斬，不過卻大封其子侄，繼續鎮守西域。」

黃鐘大呂，琴瑟箜篌，更讓整個泰來殿ｒead•99ｃsw.cｏm遙遙如仙境。

「明子陽？」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側響起。

「哦？細細道來。」

「要上朝了，還請明大人準備。」內侍年紀還小，有些膽怯道。

等我壓制住心中的躁動，聖上已經回來了。

「第三份才是大事。」韋白故作神秘，「召武嘯星班師回朝。」

「眾愛卿平身。」年輕的天子正坐在龍椅上，道，「宣讀聖旨。」

「你是在試朕？」

「郡王以上方可賜寢，于禮不合，請回。」我大開中門，對那個年輕宮女道。

文武百官侍立兩旁，直到天色轉亮，聖上才駕到。

「明卿家，其實朕的心腹之患，還在昌平啊。」聖上似乎醉了，跳下龍座與舞|女們一起甩袖起舞，突然笑著對我說了一句。

「于軍一道，愚兄並不了解，只是武嘯星回朝，聖上顯然是要拿昌平王開刀了。」

「明卿家，今日乃是虛師歸隱之日，朕實在頗多感慨啊，時辰也不早了，師兄莫若留下一起用過晚餐吧。」

「不知。」

「昌平王不知檢點，常以皇叔老臣自居，指點朝政，甚至有一次公然在朝堂上說：『廢立之事，何足掛齒？』。是故聖上登基便要親征，不能不防他一手。」韋白頓了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文武百官有大半是昌平王的黨羽，聽說聖上曾有言道：『卧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

「平西三策？哦，朕聽過，虛師也對此三策頗為讚賞。」聖上淡淡道，「只是，只是耗時htｔｐｓ://reａｄ•9９ｃsｗ.coｍ太久……」

「第二份乃是召見西域諸族入京面聖，聽說還要賜予丹書鐵卷，准其各部立國。」韋白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微微頜首，道：「八萬禁衛軍和五萬御林軍，十三萬大軍，外加京師牆高樓固，聖上不會下硬手的。」

當然，聖上的寵幸作為臣子自然要配合著「驚」一下，我連聲謝恩。

「明卿，虛師乃是帝師，既然如此，你我還是師兄弟呢。」少年天子看著我微笑道。

大政殿門口，文臣武將分成兩班，左右分立。我一個人坐在輪椅之上，十分突兀。武將班中，已經有不少目光投了過來，只是天色灰濛，認不準人。

宮女獃獃站了許久，走了出去，毫無留戀。她當然不會留戀一個殘廢，我的腦海里卻時時閃過她的美貌容顏。

有個宦官站前一步，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原西域都護李彥亭……」

「武嘯星不能回朝！」我心中一閃，師父要四軍出擊，正是為了讓李哲存不起疑心。剪除李哲存，絕對不能大張旗鼓，朝局不穩，國之大禍。

我只是一個市井混混，並沒有那些文士的「忠君」教條。要不是師命，我並不願入朝為官。所以，天子的話只是一廂情願的「買心」。

這是我為官以來第一次上朝，心中難免有些不安。

口頭議論，古來暴君也無不知此理。不過坦言江山無主，或許他還是古來第一個皇帝。

我不認識管叔桐，猜想是韋白的朋友，也是翰林院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