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不是老者的對手。布局兩人皆是平平，不見新意。中局廝殺卻顯見老者讓他不少，旁人嚷得有趣，興緻高昂，我卻只能連連搖頭。

「神機妙算？哼哼。」見我不來，老人一聲冷笑，頭又低了回去。

「晚生自然出仕了，不勞前輩挂念。」

「學生明可名，拜行軍長史職，剛從西域回來。」突然靈犀一閃，我想起李彥亭當時所呼之人，正是姬遠玄。

此去經年，良辰好景依舊，甚至連當日的賭攤都還在老地方。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賭骰子的攤位，賭技未成之前被他騙過不少。不過我已經很久不賭了，此番出手也未必能贏。身上唯一能做賭注的只有師父傳下的翠綠如意，若是輸了……我咬了咬牙，還是轉動輪椅走了。

幾個彎轉之後，我到了老人的家。和韋白一樣的清貧，茅草覆頂，黃泥塗牆。

「哦？官居何職？此番西征可去了？」

老者的眼睛朝我飄來，掃了我兩眼，又落在棋盤上。

明月之下，我坐在石橋頭。這是我以前最喜歡的地方，白天總有許多街頭賭攤擺出來。而且這裏從酒館到當鋪https://read.99csw.com，應有盡有，人來人往可以玩上一整天。只是不能走路之後很少來了，不知昔日風光可還是一般？

「茶。」老人說了聲。

那人終於還是沒有聽我的，旁人也異口同聲說是「廢棋」。五步之後，老者中炮鎮了中路，俥馬從左路殺了下來，勢如破竹。老將悶宮，那人輸了。

老人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喝問：「你是修道的還是修兵的？」

「我是讓你去燒茶，廚房在後面。」老人說著自顧自上了榻。

「好，好，原來西域之戰是你打的？那四刀旋之役也是你謀划的？」

「前輩不必客氣。」我連忙躬身行禮。

人越來越少，周圍的民家也都紛紛熄燈就寢。我摸了摸袖裡的玉如意，轉動輪椅，往西市去了。西市是夜市，喧嘩之聲通宵不絕。不僅是店家，路旁還有小吃遊藝等攤販。以前輸光了錢不敢回家我也常在西市遊盪，說不定還能揀到幾文。

「哼，虛老頭不是號稱要絕了傳承嗎？怎麼又收了你這麼個徒弟？」

「棋藝？哼，跟老夫來。」老人也不客氣，夾ｒｅaｄ.９9cｓｗ•cｏｍ了棋盤便走。

「嗯？」那人一愣，低頭尋思起來。

「老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若是執意相辱，晚生告辭了。」

一群人圍在一個攤位前，突然齊聲嘆息，卻沒有人離開。我心中大奇，轉起木輪也湊了過去。一兩個心腸好的讓了個位子給我，裏面原來是個棋攤。擺攤的是個白須老者，清雅脫俗，與此時此地格格不入。

我心中翻騰不定，想是翠綠如意暴露了我的身份。不過這老人也必定來路不凡，否則怎能知道我們這不在江湖的門派？

「哼，哼哼，虛老兒是出了名的冷血無情，他也有慈悲嗎？」

我呆了呆，明白過來，我還不配作老人的客人，他對我自然完全是對晚學後輩的態度。忙了半天，頭微微有些暈，終於雙手奉茶舉案齊眉，沒讓老人說什麼不是。

我想了想，道：「修兵。」

待人走盡，我施禮道：「前輩棋藝精湛，不知和我神機妙算門有何淵源？」

「小兄弟要不要來試試運氣？」老者問我。

「家師見晚生少年殘疾，無一技伴身，大發慈悲收了晚生。」

「你是誰的徒弟？」老九-九-藏-書人喝了口茶，問我。

師父的往事，我這個做徒弟的並不比旁人知道更多，也不知如何反駁。

「既然無人下場，那老朽收攤了。」老人又看了我一眼，從台下取出棋盒，裝起了棋子。圍觀者一鬨而散，就那輸棋的漢子追問了兩聲「明日可還來嗎？」，見老人不理他，訕訕去了。

「那為何滿師了卻不出仕？」

自幼的習慣，我還是沒有開口點棋。不過我也看出來了，老人只是借棋攤攬錢，明明可以贏的棋，偏偏給他走成和棋。一般規矩，只要是和棋就要再來一局，若是有人中途退出，則以輸論。

我看看老人，他像是沒有聽見一般，盯著棋盤一語不發。

他們兩人是第一種玩法，賭中最光明正大的玩法，誰都無法作弊。有人說如此便不該算賭，因為十賭九騙，無詐不成賭。我倒以為，這種玩法才是賭中之賭，其他賭術不過是騙人眼忙耳雜，這種技藝騙的卻是心智。

我雖不信殺豬賣肉的莽夫會比我強，不過既然他敢這麼說，總有過我之處。聖人有雲：「三人行必有我師」，他能和師父論交，想必不會是泛泛之九-九-藏-書輩。當下決定討教一二，起碼也要領教他的「戰棋」。

一連和了三局，楚河漢界已經擺滿了銅錢。

我轉起輪椅，勉強跟了上去。

對陣的中年漢子滿臉油光，正從荷包里掏錢。剛才定是他輸了，想來他輸得太可惜，是以大家才會齊聲嘆氣。

「唉！」

我囊中羞澀，也沒有信心能勝得過他。最好的辦法還是別人去下，我只需在旁指點，萬一贏了也能混上兩文明日作饅頭錢。

「沒有。」我說的是實話，師父從未提過這個名字。

中年男子只好再來一盤。

「胡說！師父悲天憫人，我雖殘廢不才，也不敢讓你當面辱師如此。」我氣火上攻，硬朗道。

「老夫姬遠玄，可曾聽你師父說過？」老人傲然道。

「這老丈憑的託大，說是我等皆可開口，不立規矩。若他輸了，他甘願每人陪一份！」有人告訴我。

棋攤一般有兩種玩法。一種是兩人博弈，輸贏分明，和棋則雙方再來，賭注輪到下局。第二種是攤家擺陣，破了棋陣便算贏，破不了便算輸。也有無賴會擺死局來騙錢，所以一般三局破不了陣，便可出錢要攤家解陣。若是攤家也九_九_藏_書解不了，那便如同出千，會激起公憤。

「你搖什麼頭？看出什麼說來聽聽！」有人哄我。

「不知是不是規矩改了？他人下棋旁觀怎麼能說棋？」我皺眉道。

看他目露凶光，我有些害怕，還是逞強點了點頭。

「市井傳聞，天降奇才助我大越平定天下，原來是你，哼哼，可惜啊。」老人假意嘆息，「西域之戰，簡直毫無章法！即便是個殺豬賣肉的莽夫也比你強些！」他突然厲聲喝道，嚇了我一跳。

「家師虛公上綦下之本心先生。」我必恭必敬回道。

「馬六進五。」我忍不住用玉如意輕輕敲了中年漢子一下。

周圍圍觀的還有不少人躍躍欲試，卻被老人一震棋桿鎮住了。「大家看清楚些，這是『戰棋』，莫要搞錯。」最後四字，老人是對著我說的。棋盤上整整齊齊列著的還是紅黑兩色，雙方各十六顆木質棋子。給老人一說，這棋盤倒真的成了殺氣騰騰的沙場，我渾身寒毛倒豎，一陣冷意。

「哈哈哈，悲天憫人？你可知道，他為了一個女子殺了多少人？若說他悲天憫人，恐怕是只悲頂上一尺天，只憫身邊玉佳人罷了！」老人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