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遠來高濟，本就是為了解救高濟之苦，何以大人不肯信任？」我讓他站起來，低聲問他。「外臣一時糊塗，有擾尊駕，還請見諒。」他的聲音發顫，沒有站起來。

「正威營統領鄭歡。」

「我命正威營于漢平伏擊倭兵，恐怕死傷非小，將軍可敢領命？」

鄭歡躬身出帳。我又叫朴舜臣起身，他才戰戰兢兢地起來。

我清了清喉嚨大聲道：「諸位官長以為這漢平城守得住嗎？」

朴舜臣捧著官印文書跪在我面前，表示謝罪，且願聽我調遣。我知道他是怕了我的大軍，心中猶豫是否殺他。此人膽怯懦弱，見風使舵，可說是小人，殺他固然絕了日後之患，怕就怕原本可以揭開的梁子成了死疙瘩。若是不殺他，日後告狀告到京師去也誠然給我添麻煩。

「末將得令。」史君毅興沖沖走了。

「本官要你迅速召急民役，十三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子皆要為國效力，連同高濟軍，于東、西、北三門瓮城挖坑。」

「外臣不敢，只是天色已晚，大家幹了一天……」

我一直盯著城南，粒米未進，只等著敵人的出現。

史君毅的背影隱於夕陽的血光之下，我心中一松，又是一個待敵之日過去了。

我平了平氣，隨手翻看起師父傳下的法本宗譜。宗譜只是人名，沒什麼看頭，自齊以降，本門絕大數是一脈單傳，只有區區三五代read.９9ｃｓｗ.com例外，從宗譜上看，沒多久也都斷了法嗣。法本傳說是當年天道修行的決譜，只有三五頁，滿是隱語暗號，難怪失傳之後再難補上。我只是盯著那些符號，讓頭腦進入一片空明之中。

「末將領命！」石載接了令箭，見朴舜臣愣在那裡，輕輕拍了一下。

「末將在！」

「絲毫不差。」

我心頭一熱，將令箭交給鄭歡，道：「全軍進城，大帳便立在漢平南門的箭樓。」

「去，哪怕放火也把人給我叫起來！日夜開工，人可以輪班休息，鐵鎬卻不能停，誰再妄言亂我號令，殺無赦！」我心血翻滾，從未有過的氣悶。

「石將軍！」我叫了一聲。石載朝我揮揮手，夾了夾馬肚。不一會，紅著眼睛的石載站在我面前。

戚肩大概從未見我發這麼大的火，忙叫了傳令兵去查問。不一會，石載站在了我身後。「石將軍，怎麼停了？」我問。石載無奈道：「是朴舜臣說太晚了，讓民役回去休息。末將正要請示大夫，如何處置。」

我在箭樓里見到了朴舜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懶懶道：「朴舜臣，本官不忍心看你高濟人枉死才費力讓爾等布置陷阱，你卻屢屢與本官作對，是何道理？」

「外臣明白。」朴舜臣轉身要走，被我叫住。「親衛隊統領石載，」我道，「率我親衛，巡遊全城，有趁火打劫者，ｈｔｔps://ｒeａd•９９csw.ｃom殺！有隱匿不出者，殺！有抗拒不從者，殺！有驚惶逃亂者，殺！有消極怠工者，殺！」

「來人！」我心中煩亂，「怎麼工程停了！」

我嘆了口氣，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漢平城統御由本官負責，貴官可有異意？」

我拿著如意，玩弄韋夫人替我求來的如意結，但願它們真能讓我萬事如意。

「慢著，我是要兩位將軍避開，怎能往人刀口上撞？」我有些不滿，「東、西兩路兵員數少，各兩萬五千餘人，且長途行軍，兩位將軍可見機行事，統合兩營二萬雄兵，一舉殲滅其中一路。史君毅。」「末將在。」「調撥一班探馬給他們，時刻掌握先機，切莫與強敵硬沖。」

日沉日升，照探馬營的回報，倭奴該於明日抵達漢平城下。我不知道自己決定留在城裡是否太過冒險，不過城內工事尚未完全合我心意，我這一走恐怕會涼了民心。

我想我沒有讓高濟軍去當馬前卒他便該感激不盡了，這點勞役算得什麼？朴舜臣連聲應是。「再有，八歲以上十三歲以下的男童，以及五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老丈，命其于城外伐薪，不拘數目，多多益善。孕婦、不過三歲之孩童以及七十歲以上老者，疏散出城，其他婦女，集中於城內酒樓，造飯打水，供應勞役！」

眾人沒有答覆，我原本也不求他們答覆，九-九-藏-書當下道：「本官以為，這漢平，正是倭奴的葬身之所！朴舜臣。」朴舜臣上前一步，道：「外臣聽令。」

一夜無眠，閉上眼睛就像看到了倭兵兵甲鮮明地站在城門口。看看窗口有了光亮，我叫醒戚肩，讓他推我出去看看。還好，倭兵並沒有來的跡象，城裡的百姓多是面帶疲累。石載看來也是通宵未睡，騎在馬上從西走來。

「但聽大夫吩咐。」兩人異口同聲道。

石載行了禮，退了下去。

「太好了，」我拍著如意，「如此一來，敵軍進攻漢平之日又要拖延幾日了。傳令下去，三門的坑穴加深五尺，加固城內矮牆。」

「宣猛營統領成敏，樹功營統領沐英傑，上前。」我讓兩人走到我的案幾前，轉過地形圖冊，道，「倭兵分東、西、南三路近逼漢平，總數在十萬余，我軍若是苦守漢平必定為敵所滅。故，本官想讓兩位將軍，主動出擊！」

我看到一旁的鄭歡不停地冷笑，道：「召開軍議，衛尉以上盡數趕來大營。飛馬報后軍龍門營阮睦，著其輕車快進，火速趕來漢平。」

「有道是傷其十指莫若斷其一指，倭兵中路軍人數在五萬上下，突進最快，想是精銳……」

「恭喜大夫！」史君毅從我身後叫道。我心中一喜，忙問：「是阮睦來了？」史君毅笑道：「阮睦明日可到。」見我臉色一黯，馬上接著道：「昨日丑時，成敏沐英ｒeaｄ•９9ｃｓｗ.ｃｏm傑部與西路倭兵相交，辰時，于安太道口伏擊成功，斬首二萬余，我軍共傷亡五千余。成、沐部從先生安排，轉向跟蹤敵軍大隊，為倭奴發現，調頭攻擊，成、沐部撤兵避敵鋒芒。」

「外臣不敢，一切聽大人吩咐。」

「挖坑？」朴舜臣問了一句。

我在城頭吹了一天的風，雖然高濟的三月春風沒有暖意，卻也沒有讓我頭疼。看著底下勞碌的民夫，我第一次感覺到待敵的痛苦，師父當日講過的圍城慘事一股腦湧現在心頭。想想當日琺樓城，徐梓合被我的假軍鼓逼迫不得不半夜出擊，現在我也嘗到了這個味道。

「對，貼著城牆留出一尺寬，挖一個一丈五尺深的方坑，所挖出的泥土石塊，堆在城裡，本官另有用處。你可聽明白了？」

「聽聞將軍道：陽關血戰之時，正威營以萬人擋高建成部十萬人，三天四夜，死傷十之八九不曾退後一步，可是屬實？」

石載去了。

「休息？再過三日倭奴就要來了，到時候大家倒真的可以休息了。把朴舜臣給我帶來！」我怒道。

「石將軍去休息一下吧，今日恐怕還有場血戰。」我說。

「還有，滅敵之後不必回救漢平，緊跟倭奴大軍之後，保持一日路程，待其從漢平潰退之時，殺！」我的翠綠如意憑空一揮，就像揮動了一把戰刀，落地的不知有多少人頭。

「石將軍辛苦了。」我由衷道了聲。石九*九*藏*書載疲累的臉上勉強笑了笑，道：「大夫，坑是挖好了，只是那牆不是很牢，若是敵人反覆衝撞，恐怕會坍塌。」我也知道，匆匆而起的牆是頂不住訓練有素的兵士的，不過聊勝於無。現在最好的消息是倭寇還沒有來，最壞的消息是我的后軍也沒到。

「大夫放心，末將等必不辱命！」

「末將等明白。」

第二天天明，我看到挖出的土石已經不少，遂令閑著的人把土石延街壘成牆，若是挖出的土石不夠，便將簡易的房子拆掉，總是要有一道一丈高的堅牆。漢平城的高官顯貴早就逃了，剩下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人物，我也不去顧忌。照我的排法，能被疏散的人並不多，統共不過萬餘人，四十多萬人一起動手，看似浩蕩的工程也成了兒戲。

三十餘人聚在大帳內，毫無聲響。

我拍案而起，喝道：「莫非就不能分成兩班？倭奴三日後兵臨漢平，若是無法完工，本官就拿你去擋他們的長刀！石將軍！」

沒多久，漢平城又響起人聲，頗多哀怨。

「我正威營願與漢平共存亡！」鄭歡，以及正威營下眾衛尉，斬釘截鐵道。

當夜，我臨著女牆，看著城外黑壓壓的平原，天空中的星星都似乎和我在大越所見不同。玉如意靜靜地躺在我大腿上，它代表著的是一個鮮為人知卻常常推動天下輪軌的門派。我為此自豪，也因本門就我和師父兩人而有些落寞。

「末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