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卿怎能驅使敵兵？」

「陛下一定知道，此事不能不追究。」

聖上的臉色變了兩變，道：「一回來就氣朕，哼，本以為你長了兩歲能積些口德！幸好是矯詔，若是真有其事，你隻身回來又有何用？」我笑了笑，道：「微臣帶了十萬兵甲回師，怎是隻身回來？」

我偏頭看到肩上的五指如蔥，又嗅到了蘭花混著皮革的氣味，心裏居然安定了許多，道：「辦法總是有的，聖人道：『禍者，福之所倚；福者，禍之所寄。』我總能化禍為福的。」章儀的手重了些，低聲道：「我幫不了你什麼，不過你若是有事，我一定會陪著你的。」

「唉，你錯了，十萬火急詔的確是皇帝親筆，可是還要赤金虎符才能發啊。」

我順著聖上的手指，看到了几案后屏風上的兩句話，用的是大篆，古樸遒勁。

「請將軍移駕。」他們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哼哼，你巧舌如簧，倒不愧此誇。但是啊，明卿，你可給了朕塊燙手的石頭。這矯詔一事，追究好呢？還是不追究好？」

「本官的隨從呢？」

輪椅出了皇城，我的心尚未從感動中平靜下來，一群紅甲武士已經圍住了我。我認識他們，太祖立了紅甲軍，人數不多，隸屬府兵署，負責糾查軍中違制之事。有三斬之權，其一斬逃陣之將，其二斬言降之將，其三斬叛亂之將。

我心中一驚，不料兩年不見，皇帝居然已經如此深諳權道，離他的明君之志又近了一步。只是，我卻不甘心被人當犧牲白白宰了，道：「陛下，還有個辦法，陛下也矯詔招臣回來便萬事大吉了。」

我點了點頭，聖上牽著我的手一直送我出了宮城，依依惜別。

「微臣以為，當日司馬如收服夷國三十有二，靠的乃是大漢之國威。故臣所言，實非自誇，只是假借老虎之威的狐狸罷了。」

這牢里濕氣重，又終日不見陽光，我不知日夜，更不知時辰，頭混混沉沉之時便睡了過去。舟車勞頓，這一覺倒也睡得安穩了。

他們想餓死我，渴死我……

「回陛下，微臣不慣佩帶兵器，且敵國之兵，用之不祥。」我躬身謝賞。

「我出兵近兩年有半，朝中小人的中傷不會少，皇上若是起了疑心，難免要試試我的忠心。這也是我在船上才想到的，唉，高處不勝寒啊。」我嘆了口氣。

「大夫，倭奴在海上橫行霸道，我軍鞭長莫及，還是別走海路了吧。」石載勸我。我道：「弄艘小船，要開得快的，就充商人回去吧。唉，若是希文在，必然不至於有什麼驚險。」石載行禮道：「我等必將繼續打探金先生下落，想來是受了傷，或許等哪日傷好了便能尋來了。」

玉手變成了拳頭，狠狠砸在我背上。我也奇怪，為什麼這麼大的力氣，我居然沒有吐血。想起章儀也曾提刀上陣，心裏寒了一記。

「哦？朝中諫議朕從儒的，尊墨的，立法的，振農的，興兵的，真正的兵家倒是要朕修道？這還真有意思。明卿以為，那無為而治，如何治我大越？」

「回去了？嗯，是該回去了。」現在，我知道手裡的聖旨十成是矯詔，馬上就回高濟嗎？還是依舊入朝？

聖上瞪了我一眼，道：「朕要將家國託付給自己喜愛的兒子都不行嗎？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這個問題，皇帝早年便告訴過我，現在再問恐怕是自己也忘了答案。

「陛下，我朝可有人曾敢矯詔召回領兵大將？」我一語頂了回去。

聖上一愣，道：「是呀，天妒我大越，奪朕利劍。不過有明卿在，朕也不擔心北疆，只是苦了明卿。唉，我大越歷朝不足四十年，卻滿堂暮氣，明卿可是朕最年輕的臣子了吧。」聖上說著，上榻坐了。

「朕矯詔？」聖上看著我。

章儀身穿甲胄，剛才不能開口，現在沒了外人，對我道：「大夫，這賈政廉九九藏書真是個庸官。」我搖了搖頭，道：「這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儘快回京，最麻煩的就是我手裡的矯詔。」我摸了摸袖口，真像是個滾燙的栗子。

「敵兵只要是人，便有人心，人心皆有缺，用其缺便可驅其身。」我道。

「大人不喝盞茶再走嗎？」

「我不是將軍，我是文官，也要去府兵署嗎？」我摸著如意，勉強笑道。

「下官明白。」說著，他便和那個公孫夫子退了出去。

「陛下，臣以為，立哪子並非重要，重要的是能安國。陛下的家事便是國事，皇太后也許還有話說呢。」我笑道。

我思索了一下，道：「高濟戰事，皆如戰報中所言，臣不敢謊報。」

我心中漸漸安定了下來，多年不見，皇上還不見生分，此行看來不會有什麼大禍了。黃門推著我進了內宮，穿過御花園，入後宮，幾個彎拐之後，來到一處大殿前，匾額上題著「澄明殿」三字。

「臣聽聞武嘯星殉國了？」我大著膽子，往聖旨上引。

「你沒見過？」我有些不悅，他見了我居然連官名都不報。

聖上顯然滿意我的答覆，笑道：「見寶不貪，明卿果然是朕的棟樑。明卿，朕還有一寶要讓你看看，還要你出出主意。隨朕來。」

我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陛下，臣猜度太后並非不願陛下立此皇子為太子，而是不願陛下如此之早便立下太子。」我微微思索，攏手袖中，道，「既然太后賜皇子『駒』字為名，可見有期待其長成千里良駒之意，還請陛下明察。」

「下官明白。」

「哈哈哈，你個壞小子，要朕和你一起騙人？你怎知朕肯答應？」

聖上舉起彎刀，道：「明卿可知這柄彎刀是何來歷？」我搖了搖頭，道：「微臣不知。」「來人！」聖上喊了一聲。門口的黃門衛士應聲而入。「拔劍！」聖上叫了一聲，用手中的彎刀用力砍了下去。

聽到當牢門砰地關上，獄卒在外上了鐵鏈，我坐在稻草堆上，感慨萬千。當年我也是因為牢獄而認識了師父，現在又回到了起點，只是牢里只有我一個人，和一群老鼠。

「明大人在此稍候……」

所以，我每次都把少許的糠餵給老鼠先吃。

「陛下，禮法有雲立子以嫡，無嫡以長，大臣們倒非無理取鬧。」我躬身道。

「海上無風三尺浪，這位客官，今次算是海神保佑，平平安安回來了，若是遇到風暴，嘿嘿，客官，您的五臟六腑恐怕都要留在小老兒的船上咯。」船家說笑著，讓我們換了小船，送我們上岸。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你現在腦袋已經離開脖子一半了。」聖上正容，「你私自回師，可知已經犯了族滅之罪？」我勉強笑了笑，道：「微臣奉了十萬火急詔，不知何謂『私自回師』。」

「哼，你倒是會自誇。」

「啊！真是虎符？」

「皇上，近些年或許還看不出，若是將來皇上又有了其他的皇子，又或寵幸了其他嬪妃，這皇位之爭，恐怕會動搖社稷。」我道。

「但是赤金虎符在母後手里。」

「兵士已收歸府兵署，那、那、那還請將軍移駕。」

「哈哈，十萬火急詔？是朕的親筆么？朕怎麼不知道？領兵大將被騙回來，你恐怕還是我朝第一人啊。可是羞恥萬分？」

「傻孩子，我會有什麼事？我真有事倒好了，免得你一天到晚纏著我。」我笑道。

「不可殺人！」我喊了一句，兵士們會意，只用刀背便把他們打翻在地。戰陣上得多了，動輒血流成河，真的打架反而新鮮了。

聖上沉思片刻，道：「虛師名不虛傳，觀明卿可知一二。明卿，朕有一寶，也讓你開開眼界。」聖上起身，拍了拍手。有內侍從后碎步而出，手裡捧著一把彎刀，彎得幾如新月，最為可怖的是，上面點點血銹。

「嗯，還有，發文前州，九_九_藏_書別再攔了我的軍駕。近來的邸報有嗎？拿來我看。」我道。

「微臣明可名，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被抬入御書房，躬身行禮道。

「這是真的嗎？」

「你這……」我一時說不上話來，終於問道，「這是大越的勃州嗎？」

章儀本來是最喜歡笑的，只是這船家在我們第一天登船時就大發牢騷，臭罵了「明可名」一頓，所以一路上章儀都不搭理他。我雖然覺得尷尬，卻也無所謂，看著大海，心胸也會寬廣起來。

「呵，明卿久經戰陣，莫非還怕兵器？」

等我醒來時，已經有人送來了一碗白飯。我本來還妄想有人能在飯里藏點菜，吃來吃去也就是白米拌沙子。不過三天之後，我就不再抱怨了，因為難得才會送來一碗拌了沙子的糠。糠，我出生的時候天下已經安定，百姓生活開始富庶，家裡再貧苦，也不曾吃過糠，最多也就是喝稀飯。

「狂奴！」前面的衛士喝道，「此乃平倭大將軍中散大夫明大人的軍駕！還不叫你們太守出來迎駕？」

「陛下，世有無知小兒，讀了幾句聖人的書便以為明了了聖人的道，其實不盡然。道家所言，雖然提倡『無為』，其後尚有一句『無不為』。雖然費解說玄，其實又是最簡單最實在的根本道理，什麼是道？路便是道。如何行路？不必想那麼多，邁開步子走便是了。走便是德。所以臣以為，道德就是自然。儒生們抓住一個『無為』大做文章，肆意扭曲，實在是作孽。」

「他吃了？死了嗎？」門口有人輕聲說著。

「寶刀，寶刀啊。朕已經命人去造了，可惜我大越居然沒有這種精鐵。」聖上說得嘆惋，轉而笑道：「這刀便賞給明卿了吧。」

我若不是因為近年領兵，見慣了兵器血跡，還真會嚇一跳。

他們一直沒有再給我送來一餐飯。

「那矯詔之人也定是知道，而且他還一定知道，朕追查不出什麼。到廷議之時，你被大臣群起而攻，朕只有讓你當替罪羊，平息此事。」陛下仰頭嘆了口氣，「這群無知小兒，要壞朕的江山啊。」

「戰報哪裡說得詳細？朕想聽聽趣味些的，明卿，朕不明白，為何當日你敢斷定倭兵會連夜入漢平？」我一點頭，道：「陛下，非是臣斷定倭奴會入漢平，而是臣讓其入漢平啊。兵者有料敵驅敵之謂，驅敵者非是驅逐敵兵，實乃將敵兵當作牛羊，驅趕牧守。」

現在我只能吃糠，而且還吃得津津有味，恨不能多吃些。

那官員湊上來看了半晌，細細研究著聖旨背面的九龍圖紋。「哦！真的是真的，這位……如何稱呼？」那官員朦朧道。

終於有人從地上爬了起來，進去通報。不一時，府衙中門大開，一個衣衫不整的朝廷命官出門相迎。看他的服色，該是正五品的勃州太守。

糠里有毒。

「明卿先回府休息兩天，後日來朝吧，到時明卿一口咬死十萬火急詔在朕手裡便可。」聖上拍了拍我的肩膀，「朕必不做丟車保帥之事。」

「啊？」

我讓章儀取出聖旨，道：「當今聖上的聖旨，你總該認識吧！」

「明可名！進來！」內侍的話還沒說完，皇上的聲音已經在裏面響起，我一時難以分辨其中是怒是喜，是驚是怨……

賈政廉一奇，道：「這匈厥古每次扣關之後總是很快就走了，下官不知明大人是何意思？」

我想過不食嗟來之食，也想過大丈夫可殺不可辱。只是，我更關心我的性命。黑牢之中，不知怎麼就會死了，或是疾病，或是無疾而終。我就親眼見過一個相識的獄卒收了人家的銀子，半夜用沙包把人家壓死，一點痕迹都沒留下。人一旦入了獄，便是犯，一半已經是狗了，還有一半也沒人形。

我舉起虎符，道，「本官乃領兵之將，有虎符為證，速去通報！」

林暉弼想了想，翻身九*九*藏*書下馬，走到我身邊，道：「將軍請說。」

「推我去府衙，兵士換甲，前面立旗開路。」我揮出如意，整了整衣服。

「下官以為，的確是進了本分。」

本以為只需片刻便會有人來接我，只是派出的人遲遲沒有回來。我有些等不及了，問章儀道：「文書上的官印不清楚嗎？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章儀搖了搖頭，道：「莫非太守不在府衙？」

「大夫，怎麼辦？知道了是矯詔還要入朝嗎？」

倭奴船退之後，石載給我備好了海船，本來還要找一些護航的戰船，只是一把火燒得乾淨，怎麼也找不到。

我微微點頭，道：「他四處都有產業，未歸之前你派兵都給他看好了，該是他的東西不能少一分一毫。若是外人要搶，殺無赦。若是家賊要偷，一樣殺無赦。他在平圖的家人，傳書李渾將軍，代我照料。」其實，我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戰陣之上，往往有下落不明的，大多都是已經死於非命，真的能再回來的可說鳳毛麟角。

「這是朕的長子，皇太后給他起了個小名叫駒兒。來，打個招呼。」聖上說了，我也不好遲鈍，連忙把他當個大人，作揖道：「明可名見過皇子殿下，殿下……」「哎，不是說你，是說駒兒呢。來，駒兒，去，拜拜你的老師。」

我心中一驚，道了聲：「寶刀。」

我欠一欠身，沒有說話。

「下官知罪。」

「明大人，下官知守勃州府，並不關心天下。下官是勃州的父母官，並非廟堂的公卿，實百里之才，不敢枉窺天下。」賈政廉躬身道。「強詞奪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解君之困。你只守好勃州，難道就算進了本分？」我喝問道。

「唉，母后，母后雖是婦人，卻比男人更明白天下大事啊。當日母后要朕去找虛師，要朕拜虛師為師，可見母后還是獨具慧眼啊。只是，母后也不同意朕立駒兒，這才讓朕為難。」聖上落寞道。

「陛下不曾聽聞：胸懷十萬士，策馬出玉京？」我說的乃是當年有漢一朝詞臣司馬如，手持漢帝節杖，單人匹馬收服了北狄三十二夷國。

「朕以為，朕已經夠了，只等明卿平了高濟，便可回來與朕一道大展拳腳啦。」聖上絕口不提矯詔的話，我也不知如何開口。

皇上會來救我嗎？誰能調動府兵署的紅甲軍？身上的信件已經被人搜去，找史家求助也遙不可及。

「邸報？公孫夫子，我們有邸報嗎？」賈政廉問身邊的一個中年文士。那文士上前行禮，道：「學生公孫嬰，是太守大人的幕僚，見過明大人。」我拱了拱手，道：「公孫夫子。」「明大人，我勃州太守府，從來不看邸報。」

聖上不耐煩地放下皇子，道：「所以朕才讓你當他老師嘛！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立儲的事讓朕頭疼。你看看小皇子的几案上。」我順著聖上的手指望去，厚厚的書冊堆了一堵牆，感嘆道：「皇子果然聰明過人，小小年紀已經博覽群書。」

我胸悶得厲害，若是倭奴不打高濟而攻我朝，恐怕也能三月下了山東路。居然有這等牧守！

「我不會有事，你先回家吧，日後我傳人去找你。」

門口兩人同時驚呼一聲，旋即沒了聲音。

「時機緊迫，還請太守大人備些路上的飲水乾糧，一切從簡。」

章儀突然按住我的肩膀，附耳道：「吉人天相，你不會有事的。」

「本官中散大夫執掌平倭事，明可名。」我冷聲道。

不過，大海的深邃和寬廣彷彿要在我見到它的第一眼時擠進我的心裏，讀書時常常讀到：「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崖立千尺，無欲則剛。」此行倒是有了一番新體悟。這廣袤無垠的大海，它的邊際真是天的盡頭嗎？

「我的信使呢？快些放出來，他們都是百戰之餘的人，不能受辱。」

「這刀的確是寶刀，可惜啊，不是九_九_藏_書朕的刀。此刀乃是從武嘯星將軍遺體上拔下來的，當時武嘯星手裡的寶劍被削去了一半啊！」聖上細細看著手裡的彎刀，「知道此刀是哪裡來的了吧？」

終於有一天，那隻吃了我糠的老鼠死了。

我點了點頭，任由他們推著我去了府兵署。

「哦，這個下官倒是知道，匈厥古扣關，武嘯星將軍殉國了。」

「原來如此，若非此寶刀，武嘯星將軍也未必會亡命陣前。」

我假意拱手，偷偷將如意塞入他手中，輕聲道：「此玉乃是國老本心先生所持，非同小可，還請將軍笑納。」如此一來，既行賄了這個將軍，又讓如意有了個明確的去向，日後找回也容易些。「這……恐怕不妥吧……」林暉弼已經收了如意，故作姿態道。

聖上把我放下，笑道：「幾年不見你，你更瘦了。」我見氣氛不錯，也笑道：「陛下倒是更健壯了。」聖上仰頭大笑，道：「明卿當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風平浪靜才好再挽狂瀾，海闊天空方能大展拳腳。朕讓嚴秀卿寫了，掛在這裏，你看。」

「不錯啊，皇帝調兵，總要赤金虎符呀。」我不知道為何皇帝要這麼說。

「讓勃州太守來見我，傳令驛丞，備下快馬，我今日就要趕回京師。」我在碼頭下令道。

我放開喉嚨大笑了一陣：「我在高濟，喝著倭奴的血，吃著倭奴的肉打仗，那麼毒都沒能毒死我，你們這點小毒想毒死我？做你們的千秋大夢吧！」喊了幾遍，我渾身無力，胸口又有些悶，便不再言語，爬到門口，就著門縫吸了幾口氣。

五月十九，船工硬說不是吉日不能出海。我只用了五十兩銀子便讓這天變成了吉日，章儀在一旁暗自咋舌，道：「早就聽那些兵士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我冷笑道：「你少裝天真，若是你沒有使什麼手段，怎麼混入我軍中的？」

因為商船不大，又是回京，此番我只挑了五十精兵隨行，氣勢不大。不過一路上的百姓見了還是退開兩旁，我的車駕很快就到了太守府衙。勃州不是大州，卻因為與高濟倭國交易，頗為富庶，一座府衙修得巍峨壯觀，比之直隸大州也毫不遜色。

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大門中開，跑出來一隊內侍，領頭的喊道：「傳皇上口諭，中散大夫明可名即刻於御書房覲見萬歲，賜宮中跑馬，賜面君不拜，賜座。」

但是他們錯了，地牢濕冷，雖然暗無光線，我還是循著聲音找到一處滴水的所在。雖然很久才能滴下一滴，但是我也不至於渴死。只是這食物，我看著成群跑來跑去的老鼠，咽了口唾沫，卻只有喉結干動。

「朕立了太子，自然是為絕了他人的非分之想。」聖上不以為意。

「哦，原來是在高濟打仗的明大人，下官勃州太守賈政廉。」那官員躬身行禮道。

聖上沉吟半晌，道：「昔日你也說朕只要有了權謀霸術便可安座朝堂，朕也深有感觸啊。」我看了聖上一眼，道：「陛下，法家的權謀之術只是小術，陛下要真的想坐穩龍廷，還是要多看道家的書。」

「明將軍，本將紅甲軍統領林暉弼，奉命請明將軍前往府兵署問事。」領頭的將軍道。

「陛下，這……」我聽了一驚，還沒等我說完，那駒兒已經跪倒在我面前，奶聲奶氣道：「駒兒見過老師。」

「要串通母后一起騙人，恐怕不易……」

「章小姐，不知是否聽說過權謀之術？我不擔心矯詔想殺我的人，我現在擔心的是這矯詔，是皇上發的。」

「來，明卿，進來。」聖上居然親手拉車，我連連拱手示意不敢。

我陪著乾笑了兩聲，道：「陛下聖明。」

「陛下，換言之，今日皇子子以母貴，他日何美人老珠黃，皇子若再被人挑唆得令陛下不滿，到時換太子恐怕就不容易了。」

「哈哈，原來真有這等騙子，來人，給我九-九-藏-書抓起來！」

「哈哈哈，」聖上隨手扔給我一本，「這些都是彈劾你明可名的奏章，什麼殘酷殺戮、不敬王室，陰謀反叛，貪墨軍餉，私帶軍妓妾婢，哈哈哈，凡是明卿能想到的罪名這裏都有了。朕本是鬧著玩，給皇子當榻墊，現在讓皇子學習百家字體，哈哈哈。」

「皇上發的還叫什麼『矯詔』啊？」

「賈太守，之前的公文沒有收到嗎？」我不滿道。「下官收到了，只是不知道真偽，暫時擱下了。」我心頭火起，低聲道：「本官領的是軍事，軍國大事，地方上的事本官不便多言，只是貴官如此對待軍文，若是有外敵來侵，如何防備？」

軍門匆匆接了腰牌和聖旨，跑了進去。

「我等你。」

「林將軍，本官毫無虧心之事，只有還有一事放心不下。能否附耳過來？」我的手在袖子里摸了半天都沒有摸到一錠金銀，握緊了如意。

「明可名，朕想死你了！」聖上居然沖了上來，一把把我抱住，兩臂如同鐵箍，居然把我抱了起來。

「十萬？在哪？」

我在馬車上顛簸了五天，終於望到了京師的高強。到底是華夏之都，城牆參天，在高濟那麼久，連十丈的高牆都很久沒見了。而且官道上人來人往，光是一個村落便比高濟的一個小縣更加富庶熱鬧。

「朕也這麼想過，不過為何現在不能立太子？」

「傳進去，明可名奉詔回師，求見陛下！」我高聲嚷道，「中散大夫領平倭事明可名，奉詔回師！」

「我等你。」章儀拉住我的袖子，輕聲說了一句。

「陛下，其實臣在高濟便猜這詔書九成九是假的，只是不知陛下的意思。今日得見天顏，心中陰雲一掃而空。」我笑道。

京城裡是不能策馬狂奔的，不過我既然要表露忠心，自然不能不做足戲碼，亮出了軍旗，直衝皇城。

「只是那章……」我放低了聲音。林暉弼將如意收入胸甲，道：「章將軍之後，末將自然不敢為難她，何況只是路過的女子，不至於牽連。將軍走吧。」

「武嘯星將軍，殉國了？」我心一沉，「當下北疆誰人駐守？匈厥古的鐵騎到了哪裡？」

我理了理衣服，對御者道了聲走。

糾查地方官吏的事不在我的職權範圍，我雖然對他反感卻也無權說什麼，轉問道：「本官收到聖旨，有句『將星又隕』，隕的是誰？」

「嗯，本官知道了，本官要覲見聖上，即刻便走。」

我想到一個人，卻毫無憑據，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好笑。

上一次皇宮中響起馬蹄的聲響，已經是五十年前前吳覆滅在際，哀宗一日下了三十二詔……

「皇上，皇上，讓人見了不雅。」我連忙勸道。

「陛下只需照抄一遍十萬火急詔，不是什麼都結了？」

「爾等何人！居然持兵臨近府衙，要造反嗎！」府衙門口的差役拔刀沖了上來，把我圍住。

倭奴退得不遠，卻也沒有為難我這等小船。我扮作商人，一路有驚無險地回到大越，在勃州上陸。說來奇怪，沒見大海時總想見一面，真的見到了，反而沒什麼感覺。在海上漂泊了六七天，胃裡幾次翻騰，此生是不願意再出海了。

「死了死了，死透了。」我大聲在裏面說道。

金鐵交鳴，衛士手裡的寶劍被斬斷了。

「怎麼樣？才三歲，已經聰明得什麼似的，呵呵，你不會藏私不教吧。」聖上抱起小皇子，對我笑道。突然又放低了聲音，道：「他母親是何美人，原本只是宮女，有了朕的皇子之後才被冊封的美人。是以眾臣不肯讓我立長，死咬著要立嫡。明卿怎麼看？」

章儀不滿道：「自己治軍不嚴還怪起我來了，當年我怎麼就沒混入爹爹的軍中？要不是倭奴不會說漢話，你軍中早就姦細成群了。」「劉統領護著你，你倒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道。章儀咯咯笑了起來，沒有答話。

「哦，對了，明卿給朕講講高濟戰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