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七章 隱兵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七章 隱兵

我收到戰報的時候羞愧難當,久久不能言語。當初我出征之時就不曾真正想過要救隴右,照我當日的計劃,隴右定然擋不住馬全郭和李彥宗的雜軍,到底人數相差太過懸殊。只要誘叛軍東進,定然會拉長補給分散兵力,到時候集中大軍一鼓可破。
不一日,陰松子報我,王寶兒受令之後,帶三千精騎,賓士百里,一舉攻下文安縣,截獲叛軍糧草萬石,軍馬百匹。我大喜過望,一批几案差點跳起來:「王寶兒,王寶兒……哈哈,真是天賜之寶。不是只說佯攻么?」文安縣一落入我手,李彥宗要逃回山南的後路就斷了,他只有兩條路,一者繞道廣武縣,沿河西退。一者強攻文安縣。只是我大軍在後,他敢冒險打文安么?他有那個膽子么?
「明施主,此番老衲有勞華陽真人邀施主前來,實在有一不情之請。」老僧轉過話題道。
「明相,史君毅部下衛尉李湯求見。」門口有人報道。
「末將三天三夜不曾歇過,就當中拉屎下過一次馬。」李湯認真道。
「你想賴?」師弟道。
我知道他所謂的不會只是不肯承認,既然他不肯承認,我也不便多說什麼,又隨便聊了兩句,告辭而去。
「大人……」
我仔細看了看他那張紅潤的臉,道:「快些下去休息吧,來人,去給將軍備水洗洗風塵。再去做些肉粥。」我吩咐道。李湯又是一行禮,道了聲謝,轉身走了。
「鄉親們,」我本打算最後告辭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什麼了,只說了句:「早些回家吧。」
王崎額頭冒汗,連連應了下去了。等大帳里就剩下我們三人時,我總算決定開口問問師弟,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等我結結巴巴把話問了,師弟卻笑得不行了,道:「師兄,你就一點都不知道為什麼你會病倒?」
我還沒問,他倒已經先說了:「小的法號陰松子,是皂台宗的大弟子。師父有些年頭不曾露過臉了,所以門內的事都是小的說了算。平日給人看看風水尋尋龍脈為生,有時候也接些……這樣的活。承蒙華陽真人和真性大師點化,小人願意投靠大人,萬望大人不棄。」
兵士們拿來了水袋和糧食,分給他們。他們只是木木接了,幾個老人跪下向我磕頭道謝,我連忙讓兵士扶他們起來。即便我現在位極人臣,我也不配受老人的禮。
「華陽真人所言,實是佛家之旨啊。我佛慈悲,嘗說人間有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世人迷於三毒六欲,自然免不了七苦……」
我連忙道:「大師客氣了,明可名晚輩,自當該上山求教。」
「大師請講。」
我讓人推我到了師弟的寢帳,師弟正在打坐,見我來了睜開眼睛對我笑。我客套幾句,問起陰松子的事。師弟沒什麼猶豫,侃侃道:「陰松子當日用邪法害師兄,聽說是得了當朝一位貴人的差遣。小弟倒是信的,若非朝里人,定然不會知道師兄的生辰八字。且他那邪法邪得很,有了生辰八字尚要對出生地點乃至人身上的暇疵細點,種種合在一起,必定只有一個人能統統應了。所以若是差了一些,尋不到人,這邪法就會反噬自身。照小弟看,要害師兄的,還是師兄的熟人呢。」
「呵呵,」師弟笑道,「快刀可斬亂麻,也會傷了自己,師兄小心用吧。不過至於他的邪法害人,小弟禁制了,師兄不必擔心。」
十日路程……再過十日,傅羿啊,再熬十日即可。我的如意重重點著地形圖上的一個小圈,那就是五泉山。前朝蔡齊將軍出征西域,途徑麥積山,軍馬勞頓,卻找不到水源飲馬。大軍軍心將散之時,蔡齊將軍揮鞭大罵道:「爾等山鬼,雖鑄山若積麥,卻不置水源,豈不該打!」
「此人是個人才,可惜啊……」師弟欲言又止。
我居然有些失態,一把拉住他的手,道:「細細道來!」
「謝大人,卑職這就去。」陰松子定是高興得很,幾乎是跳著出去的。
「報明相,史、韓兩部現以接近天水府,並有王部派人來請示九九藏書大軍下步動作。」探馬報我。
我擔心這個老僧會說些罷下兵燹之類的話,正思量如何答覆呢,老僧悠悠道:「當今之時,依佛家來說乃是魔法時,魔道與正道並傳,老衲早年曾遊走江湖,魔道抬頭之勢已成,當今天下不穩,暴戾之氣衝天,還請明施主體諒天下蒼生。」
「那日後切莫再意邪法害人了。」我說。
「大人,」陰松子道,「蒙大人不起,小人願意戴罪立功。」
「在。」軍士們圍住了這十幾個難民。
「呵呵,史君毅剛派來的一個衛尉,怎麼?有何不妥么?」
師弟笑了:「一陰一陽謂之道,有正法自然有邪術啊。」
「師兄,生死有命,殺伐亦可……嘿,被師兄套了,算了,小弟去看看這位名將。」師弟也沒說為什麼來找我便轉身追出去了。我雖沒見過師弟有何超過常人太多之處,不過隱隱總是相信師弟就是那種不露相的真人。有他出手,李湯的命定是保住了。
難民們沒人回頭看我,使我看不到他們臉上的神情,但是剛才一個老人黝黑的臉上的皺紋讓我頭腦清醒了許多。「給他們水了糧食,這一路上難走……」我低聲道。
「大人。」
「一個小小皂台宗,有何能耐?」我回了句。
次日行軍依舊,如此又一陣急一陣緩的趕了幾日。將看著要入十月了,我也到了隴右。最新收穫的軍報說隴右危急,布政使張道緣困守天水一月有餘,城外是如狼似虎的西域蠻軍。五泉山下是李彥宗的五萬山南兵,隴右指揮使傅羿被困山上也已經月余,守軍從當初的八千到現在已經不足三千了。
「京師么?」我問。
「何事?」
我有些想笑他太過天真,卻又不能直說,只道:「大師有所不知,科舉內容乃是十三經所定,千年來不曾改過,不過在下倒是可以思量另開一科博學道佛科,引人過來。只是立佛教為國教,當今天下紛亂,在下又領兵在外,恐怕眼下還辦不到,等日後回京之後再說吧。」
師弟如此一說,我豁然開朗,遁世也未必是要空守靜孤,紅塵之中一樣修行。
我微微點頭,掃了一眼隴右地形圖,道:「傳令史君毅韓廣紅部,救天水之急。並令王寶兒部,馳援五泉山,我部中軍不日便到。」
「哦。」我撫須不語,倒不驚那野食國出兵,只是思量著如何好好利用這個皂台宗。十日前的事,他居然也能這麼快就知道消息,有些前途。
「大人可知賣卦之人?我皂台宗本是南宗旁支,猶精易理,這天下賣卦者,凡是有些本事的,一半都是我皂台宗門人。」他說的有些得意。不過我不願早早流露出喜悅之情只道:「本官又不找人算卦,你說這些作甚?」
「啊!師弟,此人可是大才,他日定有成就,既然師弟這麼說,定然是有法子救他了。」
「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學苦海,永失真道。」師弟搶過話頭,背的還是《清靜經》里的句子。
「哦,」我低頭算了算,道,「著令王寶兒,獨立一支輕車快馬勁旅,繞道武煒,佯攻文安縣,斷李彥宗糧道,迫使李彥宗回救。」
「明施主陰氣纏繞,怕是不妥。」老僧道。
他居然連蠻軍主將的名字都能打探出來!這豈非是我當日在高濟想組建的細作營?可惜金鑫死後此營也不了了之……我細細打量了陰松子,道:「此事做得不壞,本官今日便給你個總帳下行走,領八品銜,算是犒勞。」
果然有戲,我故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悠悠道:「你能立何功勞啊?」
當下有人放聲哭了起來,我猜我戳到了他們的痛處。有家可回的人還會走么?我不敢問他們為何要背井離鄉,我是個明白人,山南叛軍還沒有打到這裏,能逼著百姓就這麼走的,無非就是我軍征糧,或是地方官員瀆職苛政。當今逆匪當前,這兩條我一條都管不了。
「老和尚的意思其實就是讓師兄你用舉國之力宏法,自古邪不勝正,只要正了正門,邪道自然退卻。」師弟在一read.99csw.com旁道。
到了半山腰,碰上了一隊人舉著火把,宛如一條火龍。師弟感嘆了一句壯觀,我卻心叫不妙,定是來尋我的。三軍統帥居然荒野失蹤,怎麼讓下面的人回去交代?我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是統帥,只要我自己面不改色,也沒人能說什麼。
「怎麼?」
「凡人皆是血肉之軀,哪有人能跑馬三天三夜不歇的?他就是靠一口氣提著,今天到了師兄這裏,好酒好肉一招待,晚上安安穩穩一睡覺,就再也起不來了。氣垮了嘛。」
難民們似乎對我的話很不屑,沒有答我,只是趕自己的路。我心頭居然燃起一股怒火,寧可他們辱我罵我,但是就這麼轉身走了,連個白眼也不給我反倒更讓我憤恨。我知道不能怪他們,可還是喊道:「來人!」
「只是這暴戾之氣,非明可名一人所能消弭的。」我淡淡回了句。
「為何?」我真是大吃一驚,「此人跑馬三天三夜,如此壯實,怎會過不了今夜?」
「呵呵,師兄忘了?」師弟搭口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世人在鬧市中不聞天籟,便是因為三毒纏身,六欲伐體,若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那深山鬧市,又有何分別?」
我一笑:「那馬沒給將軍騎死?」
難民三三兩兩回頭看我,似乎看到了異類。
我咦了一聲:「真有那種害人的邪法?」
更重要的是,有些將領迷信賣卦者言,所以我甚至能在大軍未動之前就得到消息。不過每次看到陰松子那張臉,我還是會暗自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太過依靠他。此人能用,但是不能信。在北疆我聽說過一句話:餵飽的獵鷹不賣力。絕對不能餵飽他。
老僧沒有說話,我聽得一頭霧水,似乎和我有關,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事。正迷惑呢,那個一直站在假石之下的黑衣人突然開口了,聲音嘶啞:「大師已經點化了在下,在下願意隨華陽真人回去受罰。」
那老僧還是一語不發,靜靜坐著,莫非真的是石像?
「十天。」陰松子算了算。
「大人,」陰松子道,「圍攻天水府的蠻兵共計六萬眾,而非五萬。」
唉,戰火一起,一日萬金啊。
全軍快進,終於在第八日晌午到了七里河。此河從五泉山起源,七十里后遁入地下。我好奇為何稱之為七里河,當地老人答我說是當年也曾叫七十里河,後來太祖西征時,因在此河沿岸見有美女洗衣,留戀七里,故改名叫七里河。
聽說隴右漢子寧死不退不降,果不虛傳。
「這……」我望向師弟。
我又仔細想了想,明白倒是都明白了,可惜真的做起來談何容易?太多的事無法割捨。
探馬轉身便走,身後的彩翎在風中搖擺……我用軍,似乎很少用令箭,即便用用也是隨手,這不能不說是歷代祖師的庇佑,翻開史書,太多的將帥不和導致全軍覆滅。
王崎見我回來,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的確什麼都沒敢說,只是吩咐人回去休息。我有些忍不住說了王崎兩句,統兵將領,不該如此大驚小怪,今日是我平安回來了,若是我真有個閃失呢?如此大動干戈,不是動搖軍心不戰自敗么?便是當年我初出茅廬,大帥陣亡之後我也沒有像他這麼沉不住氣。
「末將李湯,見過明相。」那位將軍行了軍禮,道。
「多謝大人,卑職日後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陰松子大喜過望,拜道。
「明施主,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施主在彼鬧市中不得聞天籟。」老僧居然接的是我剛才和師弟在寺外的談話!我大驚,待心神安定下來,靜靜回味著老僧的話,隱隱有些頭緒,卻又琢磨不著。
「小人是皂台宗的大弟子,現在手握本門法令,只要是我皂台宗弟子,皆奉小人之令行事。」他道。
「騎死了三匹馬,但是史將軍說緊急軍情,是以末將不敢耽擱。」
「大人,」他顯然被我打擊了,「大人明鑒,有了在下皂台宗這麼多耳目,大人何愁天下不在掌握之中?」
九-九-藏-書「老衲本已不問世事,只是機緣之下,得知施主乃是當朝貴人,位極人臣,想求施主行個方便。」
我木木接過藕,瞟了一眼那老僧。
我握住如意,軟軟地放在腿上,低頭沉聲說了句:「不能保家衛國,是我明可名的罪過。讓百姓流離失所,是我明可名的恥辱。幾位父老鄉親,我明可名在這裏向你們賠罪了。」
李湯前腳走,師弟後腳就進來了,我見他面有疑色,便問他怎麼了。師弟回頭看了看帳外,道:「剛才那個將軍眼生的很。」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辰的?」我問那黑衣人。
既然老天爺也不幫李彥宗,別怪我無情了。當然我不會用那些對付倭奴的陰毒招式對付自己同胞,不過你既然敢無父無君,也該想到後果自負。
我笑了笑,加發了一條軍令,只是讓史君毅韓廣紅圍而不打,不急著救城。只要敵軍不和,大敵當前定然會起內訌,到時候以夷制夷,比讓我大越子弟送死的好。
「免禮,」我道,「史將軍派你來所為何事啊?」史君毅現在派人來,肯定不會是因為戰事吃緊。而且來人是個衛尉,怎麼說也是個將軍,哪有空調將軍的道理?
「小將是信使,奉命呈遞此信親交明相。」李湯說著,從戰甲里掏出一封信。
師弟沒有回答,倒是那老僧道:「可惜,明施主心清神靜,若是得了正法,恐怕也成就不小呢。」
我心中一驚,看了看那黑衣人,道:「莫非就是此人?」師弟點了點頭,那人也跟著點了一下。我更奇怪了,問道:「他是怎麼混入我軍中下毒的?」師弟大笑道:「誰說他要混進來?」
「明施主有此功德心便已經夠了,一切看明施主方便吧。」老僧似乎動了動,又道:「今夜打擾明施主太久,真是過意不去,本該老僧前往明施主行轅面求……」
我心中暗喜,雖然不能得人性命于千里之外,有了如此一支隱兵,日後行軍還不是盡在我手?怕就怕這個陰松子只是為了圖謀出身,誇大言辭,讓我白高興一場。
我心一怔,此人正是史君毅麾下愛將,此番殺蠻兵,多次急進,雖然斬首無數卻壞了史君毅的軍法,依律當斬。只是史君毅實在可惜這個將才,才發配到我這裏,勸我大用。
「師弟,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夜也勞累了。」我看到師弟打了個哈欠,順勢道。師弟笑了笑,轉身出去了,我突然發現他的舉手投足都有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不禁有些發獃。
我大吃一驚,多年不曾動過,飲食可以由小僧服侍,那……那事也是人家能夠代勞的嗎?想想就好笑,不過總算沒笑出來,只聽得師弟突然說:「大和尚的功力有精進了,上次俺來,大和尚還有些影子呢。」我再次吃驚,抬頭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月下的老僧,的確不見影子……月光從他左臉側投下,正該讓我能見的!
我的如意連連揮下,帶起一片綠影,中軍從大道沿七里河直逼五泉山。過沙河的時候,我部與王軍羅田部會師,直逼藍山。
我一驚,問道:「你是從何得知的?」
「王寶兒部領先我部多少日程?」
換一頭想,若是王寶兒征糧,我也沒辦法,軍糧總是要征的,否則怎麼打仗?我總覺得,百姓可以吃草根樹皮,但是不能讓兵士吃,從未聽說過有吃草根還能打勝仗的兵士。
「哪裡哪裡,貧僧修為尚在華陽真人之下,安敢忝居長輩之位。只是貧僧修不動根本禪,多年不曾動過了。」
「佛門廣大,要普渡眾生,若是師兄方便,行個方便也好。」師弟又道。
「果然是個人才!」師弟見我緊張大笑,卻又轉而談道:「不過他命不過今夜了。」
「喂,今天怎麼不說話了?平日看你不是話挺多的嘛?」師弟嘴裏嚼著藕,對那老僧嚷道。
我有些心驚,問師弟道:「那……現在……」
李彥宗現在一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越發得意了。這全靠陰松子能夠在最快的時間里幫我打探前路的狀況,否則我也無法如此精準地趁著平涼守軍被九-九-藏-書調往五泉山而借道攻取藍山。
我放下筆,讓人帶他進來。不一時,一個看似三十不到的將軍進來了,頭盔上的紅纓已經被風沙吹成光桿,禿禿翹著。
我的輪椅到了藍山鎮的時候,我只想到了兩個字:荒蕪。不過我看到的藍山鎮應該算是丁口最多的時候了,因為李彥宗的敗兵都裝成百姓混在鎮里,伺機逃走。
陰松子一點頭,出去了。
「若撇去害人一節,此人雖然人品不端,卻行事果斷利索。不堪大用,卻也能省了人不少麻煩。」我如實道。
陰松子沒有說話,一行禮,轉頭走了。
「五天。」
「小的只是收了他人委託,用此術去害個人,小的本來也不知道就是大人……」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師弟,當時我說資助師弟宏道被師弟拒絕了,今日卻讓我幫這個僧人宏法。其實,我雖不曾有過道佛之爭的念頭,卻也不喜歡佛家。
「師弟此言……何必當日還救為兄呢?」我故意冷冷道:「為兄一人死了,百姓倒也沒了兵燹之災。」
「啊?啥呀?」師弟突然臉色一黯,道:「小弟就是修道煉丹,不會什麼法術,什麼法術都不會。」
「明施主位極人臣,一言九鼎,只需立佛教為國教,將佛家教義摻入科舉之中,由仕子而百姓,自然能讓正法光大。」老僧道。
我有些頭大,那老和尚也沒說什麼,等師弟吃完了藕,在水裡洗了洗手,道:「和尚,沒忘記什麼事吧?」
「那你……」我低聲說道。
藍山是五泉山附近的一座大山,地勢高於五泉山,但是因為上面只有石頭和黃土,又偏離大道,只有藍山鎮因為能囤些糧草才被兵家看重。鎮上平日沒什麼人家,只不過一條街,一家米行,一家旅舍,兩家雜貨店一在鎮東一在鎮西。哦,還有一家酒肆,只賣三種酒。
多日沒有見到的陰松子突然出現在我身側,嚇我一跳。
師弟也沒和那和尚打招呼,徑自在水池邊坐下,探手從池中撈出一節蓮藕,像是早就洗好等他去拿一般。許是見我盯著他看,師弟微微一笑,將藕掰斷,遞給我一半,道:「真性那個老和尚最小氣,師兄也吃他些藕,讓他心痛心痛。」
「大人,小的調遣本門弟子四處打探,知道了不少消息。」他道。
師弟點了點頭,道:「他也不過是想謀個好出身,算是他祖墳上冒煙了吧。」
「少來,又是佛子的那套騙人把戲,我家師兄此生就沒有仙緣,聽你的,最後成個小羅漢也算是成就不小?」師弟笑罵道。
「京師沒多久也要破了,去那裡不是找死?」難民答我道。我很清楚他知道我是什麼人,但是還敢這麼說,可見他真的已經不怕死了。我想到一句話,民不懼死,何以死懼之?
他這一個可惜,倒把我的心吊起來了,連忙問道:「可惜什麼?」
我一笑,民間百姓大多天真爛漫,我聽說陽關血戰之後,總覺得太祖西征的路上步步見血。他若說是當時太祖領兵討逆,於此處血戰三日,河水泛紅七里而稱七里河,我只怕還更信些。
「史君毅、韓廣紅大軍行到何處了?」我問探馬。
「天朝大軍已經到了,逆賊不日便會授首,你等也不必去京師了。」我輕輕道。
「有人透露了大人的生辰八字,所以小的用邪法害了大人。」那黑衣人自己說道。
「師兄,老和尚不乖乖修佛法,偏要去修那九宮服日芒法,別說月光下了,等再過些日子,便是日光下都不會有影子。」師弟嚼著藕笑道。
「師弟,」我突然有了個念頭,忍不住說道,「他那邪法,你也會用么?」
「我已經破了他的法,封了他的功,不能再為害了。不過,他也算是有來頭的,師兄可以問問他。」師弟道。
我有些尷尬,也沒有說話。
「華陽真人說笑了。」老僧只是淡淡回了句,也不見有什麼驚喜。
「哦,」我想了想,道,「讓王崎將軍安心領兵,探馬營暫歸你節制。」
「照理說,救人一命乃是無上功德,可是他……血印明堂,殺戮過甚,救他一命豈非害死了千百條人命?」九九藏書師弟面帶猶豫。
我當然早就知道了,但還是沒有應承,只是道:「空口白說是沒有用的,本官早就設了探馬營,你若是如此自信,便去證明給本官看,你比探馬營要強。」
我接過信,上面還帶著他的體溫,也有些泛潮,想是他趕得急。「何事啊?」我順口問了句,他說不知道,史君毅只是讓他連夜送來。我想他也不會知道密信的內容,裁開信封上的火漆看了起來。
那人連忙說師弟已經警告過他了,再也不敢了。不過我聽了又有些失落,他的邪法可以在萬軍之中取大將性命,乃是一等一的利器,這麼說來,我也不能用了。既然不能用了,還要他幹麼?
我一時怎麼也想不到有誰和我這麼熟還會害我,只好作罷。只聽師弟又道:「陰松子也就是圖個出身,有奶便是娘,想是那朝中貴人許了他莫大的好處吧。師兄覺得此人如何?」
聽說連鞭五下,山頂冒出五眼泉水,初時黃泥夾雜,後來居然清澈甘甜。此山由此改名五泉山,蔡齊打山的故事也廣為流傳。今時今日,又有一位名將在此山刻下他的姓名,不過我希望他能和蔡齊一樣的長壽。(《吳史·蔡齊慕容列傳》:「……齊六十有二,征玳繕,卒于陣。」……)
現在就是五泉山!傅羿領軍固守如此之久,是條漢子,不能讓他死在李彥宗手裡。我轉首叫住陰松子,道:「現在還有一事,你派人去打探五泉山戰況,越是詳盡越好。最好能混到山上去和傅羿說一句:我明可名欽佩他是條漢子,來日相見定當煮酒三百斛。只要他聽到這話,我給你官加三品!」
看完,我對李湯微微一笑,道:「李將軍跑了多久?」
那老僧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開口卻是對我說的。
「大人,西域諸國開始時共三國發兵五萬從逆。其中尼洛國出兵兩萬,蘇伐與鶇女國各出一萬五千眾。兩個月前,黑衣野食見從逆大有甜頭,也派了一萬兵馬從逆,十日前到的天水府城下。」陰松子道。
「卑職如何派人傳令?」
隴右遭逆賊攻伐,市鎮多有蕭條破落的。有些小鎮居然只有百十老弱。我軍過處,大路上也見了不少難民,背井離鄉。我隨手攔下一撥,問他們打算哪裡去,都答我說無處可去,只是往東走。
師弟只是笑了笑,柔聲道:「咱們走吧。」說完,又推著我往外走去。那個黑衣人也不待人說,自己跟了上來。下山路上,沒人說話,我總覺得跟在身後的那個黑衣人有些陰森森的,又不方便說,著實有些難過。
既然管不了,索性不要問。從現下看來,張道緣能親自守在城頭,是個好官,傅羿能困守孤山不惜死,也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從他們往下看,隴右的吏治還是過得去的,便是有幾個蛀蟲,日後我碰到了隨手斬了便是,不必牽連過大。
我再看師弟,明亮的月光之下,居然也沒有身影……其實,在場的四人中,就我一個人有影子。我頭皮一陣發麻,這不是碰見鬼了么?不過師弟不會是鬼,他身上是暖的我知道。怎麼……
三日後,陰松子來報,李彥宗大部圍山多日,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近日開始攻山,萬幸天不利他,五泉山近日多雨,使得他損兵折將也沒有什麼進展。我低頭看了看地形圖,問了句:「此處到五泉山,要多久?」
三天前,元平六年十月初三。我命羅田部繞過藍山,借道平涼縣,從後方進攻藍山守軍。初六日,羅田部到達平涼。初十,我部王崎率軍正面攻擊藍山叛軍。當夜,羅田冒充李彥宗敗軍,騙開藍山關卡,大敗李彥宗部將林胡,繳獲叛軍軍糧五千石,俘虜六百眾,余者盡逃。
「那大師以為,明可名該如何行此功德呢?」我道。
「那他怎麼?……」我不解問道。
大概是他們江湖上的事,不過我和江湖應該沒有關係。
「大人,在下還打探得,」陰松子道,「野食國主將哈畢赤仗著自己國大,要搶蠻軍帥令,但是尼洛國主將悚哈不肯,因為諸蠻中尼洛國出兵最多。兩相互不服氣,鬧得不很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