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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我沒碰任何東西!」我驚恐地喊叫著,「我只是看看!如果你想這裏的人們接受你,就得說我們的話!拉丁文是神父和學者說的,不是畫家說的!」
「請相信我沒有破壞你的畫稿。」我匆忙說,盼望避免另一次衝突,「我對小禮拜堂感興趣,到這兒來只是為了看你的工作有什麼進展。」
「那就是說他會先給我畫像了!」普勞蒂拉十分激動,手裡的牛奶布丁抖落在桌布上,「然後是托馬索,因為他年紀最大,然後是盧卡和亞歷山德拉。天啊,亞歷山德拉,你到時會長得更高的。」
相比之下,外間現在要亮堂得多。桌上擺著一些碎紙,那是被撕碎的小禮拜堂施工藍圖,帶著石匠做的標記,十分污穢。旁邊懸挂著木質的耶穌受難像,刻工粗糙,但震撼人心:基督的身體從十字架上傾垂下來,一望可知他懸挂在釘子上的肉身分量。它下面是一些草圖,但當我拾起它們時,對面的牆壁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塗了石膏的牆壁上畫著一些東西,那是兩個半成形的人像:左邊是個身材曼妙的天使,羽翼在其身後如煙輕展;對面則是聖母瑪利亞,身材異常高挑,雙足離地,幽靈般飄浮在空中。燭台下的地面結著一層厚厚的融化過的蠟。他白天睡覺,晚上才工作嗎?難怪瑪利亞形象瘦削,她的身影一定在燭光的搖曳中被拉長了,但這光也照亮了她表情生動的面部。她的外表是北方的,頭髮朝後紮起來,露出寬廣的額頭。她的頭部讓我聯想到形狀完美、顏色蒼白的蛋。她瞪大眼睛看著天使,我能感到她眼中閃爍的興奮,如同一個孩子,得到名貴的饋贈,卻不能完全理解何以如此好運。也許她不應該如此孟浪地對待上帝的侍者,可是她神情專註,透露出動人心魄的欣悅。我想起自己畫的天使報喜的草圖,併為其笨拙而臉上泛紅。
當多米尼哥·季蘭達約多米尼哥·季蘭達約(1449-1494年),佛羅倫薩畫家。為托納布尼家族托納布尼家族是15世紀時佛羅倫薩的掌權者梅第奇家族的姻親,聘請季蘭達約為其在新聖母堂的家族禮拜堂作畫,完成於1486到1490年之間。完成新聖母中央教堂的濕壁畫時,我還不到十歲。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媽媽曾告訴我:「你應該記住這個時刻,亞歷山德拉,這些畫將給我們的城市帶來無上榮耀。」所有看過這些畫的人都認為確實如此。
我帶著自以為是的飄飄然,從房間走進陽光里,不管我的聲音是否穿透了那扇門。
聖維特拉修女院
「是嗎?」我話中帶刺,傲慢地說,「這也許是你對如何畫好她們毫無概念的緣故。」我朝牆上被拉長的聖母像看了一眼。
他努力使自己停止了發抖,終究還是開口說話了。「我為上帝作畫。」他的語氣像在背誦一段新學到但不完全理解的禱文,「對我來說,和婦女說話是被禁止的。」
稍後,父親解除繩結,拿出了給媽媽帶的弗蘭德掛毯,又展開了read•99csw.com帶給我們的乳白色繡花細麻布。「我的女兒們明艷奪目,足以讓法國雷恩的女人自慚形穢。」父親一邊忙一邊告訴我們他找到那個畫家的經過。那個畫家是一個孤兒,出生在洪水泛濫的北部海邊,由一些修道士撫養成人。他畫畫的天分遠遠超過了對宗教天職的理解,所以修道士們將他送給一個畫家當學徒。學成歸來后,他心懷感激,不僅在自己的房間,也在其他修道士的房間繪畫裝飾。父親被這些畫打動,當場決定請他來為我們的禮拜堂增添光彩。但我要說明的是,我父親雖然對布料在行,但對藝術並不精通;我懷疑他的決定是出於金錢的驅使,因為他做生意總是眼光精明。至於那畫家,正如父親所說的,修道院已經沒有更多房間需要他裝飾了,並且佛羅倫薩聲名鵲起,被當成我們時代的羅馬和雅典,這毫無疑問會吸引他到這裏來。
急需母親去照料。她走的時候下了嚴令,要我繼續學習,嚴格聽從老師和姐姐教導。我陽奉陰違地答應了。
突然傳來一陣近乎咆哮的說話聲。他一定是從床上悄悄起來的,因為當我轉過身時,他正站在門口。那一刻我記住了什麼呢?他高高瘦瘦,汗衫襤褸,又長又黑的亂髮下面是寬寬的臉;比我第一晚記住的要高,並且有點粗野。他仍睡眼惺忪,發出乾燥的汗味。我居住的房間向來噴著橙味或者玫瑰味的香水,而他的則是市井的味道。以前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相信藝術家直接來自上帝,因而他們和神離得近,和人離得遠。直到那一刻,我才改變了看法。
14歲無論如何仍只是小孩,應該格致求知,而非談婚論嫁。姐姐比我大16個月,去年才初次來紅,已經被許配給一戶好人家。家人無視我變得越來越桀驁不馴,開始談論給我訂門同樣光彩的親事(父親對兒女婚事的期望和家裡的財富一樣與日俱增)。
「她……」
我懂得父親言下的告誡之意,但我無法讓自己停下來。我吸了一口氣,說:「我聽說豪華者洛倫佐對藝術家波提切利關愛有加,讓他和自己同桌進餐。」
室內相當陰暗,射進房裡的日光照耀出幾根塵柱。房間小得可憐,只有一張桌子,一條長凳,屋子的一角擺著幾個吊桶,一扇半開的門通向裏面更小的卧室。我稍微把門推開。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黑暗,耳朵卻靈敏起來,聽到他平緩的呼吸。他躺在牆邊的毛氈上,手甩在一堆散放的紙上。此前,除了那兩個鼾聲如雷的哥哥,我沒有見到其他在睡覺的男人。這柔和的呼吸觸動了我,胃隨著聲音緊縮,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入侵者。我走出來,把身後的門關上。
「沒人和他交談。沒人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他形單影隻,在自己的房間里用餐,也不和人說話。不過瑪利亞說曾看到他午夜時分在院子里散步。」
他身體上給我帶來的震撼使我的勇氣蕩然無存。他站在光線中眨眼,然後突然朝我撲過來,將我read.99csw.com手裡的畫稿搶走。「大胆!」當他將我推在一邊的時候,我喊道,「我是你東家的女兒,鮑羅·塞奇。」
即使在陰暗中,我也能感到這些話語傷害了他。起初我以為他會再次攻擊我,或者打破他自己的戒律,跟我說話。但他沒有,他只是轉過腳跟,緊緊抓住那些畫稿,蹣跚著走進裡間,砰地把門關上。
1528年8月
「可是,」氣氛有所鬆動的時候,我說,「我忍不住想現在就見到他。哦,爸爸,他一定很感激您帶他回來,我們也一樣。照顧好他,讓他在這個偉大的城市覺得賓至如歸,是我們作為一個基督家庭的榮耀和責任。」
我的畫作迄今無非是用銀尖筆在黃楊木上,或者用黑粉筆在隨手找到的紙張上塗鴉。其中多數是我認為沒有價值的,便棄若敝屣;最好的則束之高閣(我很早就明白,姐姐的十字綉遠比我的畫受歡迎)。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畫畫。我就像沒有翅膀的伊卡洛斯,但內心有強烈的飛翔慾望。我想我一直在尋找一個代達羅斯。
「好的,哥哥。」我拿過酒壺,遞給他的時候,酒壺從我手裡脫落,溢出的液體濺在他的新外套上。
「是的。他來這裏的原因之一就是這個。我相信他會出色地畫下你姐姐出嫁的場面,給我們帶來光榮。」
他似乎沒聽到,衝到桌前,收起剩下的畫稿,口裡一直用拉丁語低聲咕噥著。「別碰……別碰。」毫無疑問,父親忘了告訴我們,畫家自幼在修道院長大,當他的眼睛注視著東西的時候,便會對聲音充耳不聞。
翌日清晨我們到天使報喜教堂,為父親的平安歸來答謝神恩。我們坐在教堂中間的位子上,頭上懸挂著海難生還者捐獻的船隻模型。父親也曾碰到過一次海難——不過那時他還沒錢給教堂捐紀念品,在那次最後的航行中也只是有點暈船而已。他和母親筆挺地坐著,你能感受到他們對上帝厚賜的感激之情。我們小孩則不那麼虔誠。
想到新來的客人,我激動得有點忘乎所以。在佛羅倫薩,弗蘭德的畫家因為他們的精湛技藝和靈性十足而備受尊重。「他會給我們所有人畫像,爸爸,我們得為他擺好姿勢,是嗎?」
餐廳陷入一陣不安的沉默,這次輪到我被媽媽盯著。我再次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能感到旁邊托馬索得意的笑臉。
路克麗西婭修女的自白書
等到屋子裡的陽光寂靜下來,我溜下樓梯,穿過後院。院子里石頭炙熱,他的房門洞開,也許是為了讓哪怕是最細微的和風也能吹進去。我靜靜地走過烘熱的院子,滑進房間。
畫家到來的那晚於我印象猶深。那時正值冬天,石欄披著迷濛的夜霧,以致我去頂替姐姐守望前院的馬匹時,我們在樓梯上撞在了一起。父親回到家已夜闌人靜,但我們還是十分高興,不僅是因為他的平安歸來,還因為在那些裝滿貨品的馱籃裏面,總有專給我們帶的衣服。普勞蒂拉滿心期待,當時她已定了親,滿read.99csw.com腦子想著她的嫁妝。兄弟們則因為不在家而引起父親的注意。仰仗家族的聲望財富,托馬索和盧卡總是白天睡覺,夜間出去鬼混,更像野貓而不是良民。按照家中的傭人——喜歡搬弄是非的伊莉拉的說法,他們的存在使得良家婦女夜裡不能上街。每當父親發現他們不在,麻煩就來了。
但那晚沒有,因為那一刻讓我們都很驚奇。火把在空氣中熊熊燃燒,馬夫安撫著馬匹,它們喘息著在寒冷的空氣中噴出團團白汽。父親下了馬,臉上風塵僕僕,笑態可掬地朝我們招手;然後轉身走向正從樓梯走下來歡迎他的媽媽。紅色的天鵝絨睡袍緊系在她的脖子上,秀髮散披在背後,如一川金色的河流。院子里人聲鼎沸,充滿火把的光芒和安然歸家的喜慶,但並非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感受。一個瘦長的小夥子跨騎在最後一匹馬上,他的斗篷被卷了起來,像一塊纏在身上的布,由於寒冷和旅途疲憊,他在馬鞍上搖搖欲墜。
如今回想起來,當年春天父親將那年輕的畫家從北方帶回家,與其說是出於友善,毋寧說是出於驕傲。其時我們院子的小禮拜堂剛落成不久,父親幾個月來一直在尋找合適的畫家來繪製祭壇的濕壁畫一種在牆上繪畫的方法,用水將色料的粉末調勻,然後塗抹在牆壁的濕石膏上。原文為Fresco,在義大利語中即「新鮮」的意思。倒不是佛羅倫薩沒有足夠的藝術家,這個城市瀰漫著油漆的味道,也不乏畫匠簽下的契約。街上到處是建築工地留下的泥潭和陷坑,人們總是提心弔膽,害怕掉進去。每個有點余錢的人都想給藝術創造機會,以讚美上帝和共和國。現在我聽到人們將之描繪成「黃金時代」,但那時我還小,像很多人一樣,被這盛況弄得目眩神迷。
我的反駁,或者可能是我流利的拉丁文使他沉默起來。他僵在那裡,身體發抖。很難說那個時候我們兩人誰更害怕。要不是擔心在穿過院子時會碰到服侍母親起居的僕人,我一定拔腿就跑。僕人中有我的盟友,也有我的對頭。安吉麗卡向來以忠誠著稱,如果現在我被她發現,誰知道會在家裡掀起什麼波瀾呢。
「你的粗魯就像你的無知一樣糟糕,先生。」為了掩飾我的窘迫,我在他身後喊道,「真不知道你在北方學到了什麼!我們佛羅倫薩的畫家學會讚美人類的身體,以和上帝的完美相呼應。你在小禮拜堂的牆壁上塗鴉之前,最好先學學這個城市的藝術。」
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我家好比一個治理不善的國家,行善會得到公開表彰,作惡卻只受私下懲罰;小道消息雖代價高昂,但這次伊莉拉並不吝於告訴我:
「孩子們」這個詞起作用了,讓托馬索悶悶不樂地沉默起來。盧卡大口大口吃東西的聲音變得刺耳。我們的舉止深深惹惱了母親,她坐在椅子上不耐煩起來。城裡動物園的馴獅人用鞭子約束獅子的舉動,母親則用目光盯著盧卡。但盧卡今天只顧著享受他的美味,https://read•99csw.com我在桌子下踢了他一下,提醒他注意。我們是母親生命的造物,是她的孩子,但仍有太多讓她操心的地方。
那是午後,她將我的頭髮解開,拉上窗帘,準備讓我休息。正要離開的時候,她轉過身,直面著我:「我們都知道你不能去看望他,對嗎?」
那時我尚年幼,不到15歲。對數學的初步了解,使我能推算出自己受孕于酷熱的炎夏,那是孕育小孩的不祥季節。母親懷孕期間,佛羅倫薩正處於帕齊的陰謀暴亂時期帕齊家族(Pazzi),風傳她看到了街上的殺戮與鬥毆。有一次我聽到僕人私下說,我的任性是媽媽那次行為不端的後果。或者那和我的乳母有關。托馬索每次惡意提到這個總是言之鑿鑿,說我的乳母後來當了妓|女,誰知道我從她的乳|房裡吮吸了什麼樣的液體和慾望呢?雖然伊莉拉說那只是他的妒言嫉語,可是在教室里他對我總是不屑一顧,使我備受打擊。
他又咕噥著,我等著他再說一次。過了好久,他終於抬眼看著我。這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他是多麼年輕——當然比我要大,但大不了幾年;他皮膚白皙,略帶灰黃。當然我知道外國人的皮膚與外國的水土有關,我的僕人伊莉拉來自北非,皮膚被當地沙漠的沙子烤黑了。因為佛羅倫薩當時是一個商貿勝地,你能在城裡發現任何膚色的人。但這種白皙與眾不同,它讓人們想到潮濕的石頭和陰暗的天空。只要在佛羅倫薩的太陽下待一天,他精緻的外表就會枯萎並被晒黑。
就這樣,畫家到我們家來生活了。
他裝出最無辜的表情:「我說『我渴得厲害』。把酒壺拿過來,親愛的妹妹。」
羅洛·修芬納
盧卡從他的盤子上抬起頭來,帶著滿口食物咧嘴而笑,彷彿這是他聽到過的最詼諧的玩笑。但我剛從教堂回來,心中仍充滿上帝對我全家的仁慈。「儘管如此,他最好還是快一些。我聽說托納布尼家的一個兒媳因為季蘭達約在彩繪中畫了她的裸體像而死於分娩。」
「別擔心。你找到丈夫再說。」坐在我旁邊的托馬索咕噥著,聲音小得只有我能聽到。
我點點頭,眼光落在雕花的木質床架上,那雕著一朵盛開的玫瑰,花瓣多如我的小謊言。她良久沒有做聲,我知道她同情地看著我不馴的樣子。她說:「兩個鐘頭后,我會回來叫醒你。好好休息。」
「你說什麼,托馬索?」母親聲音平靜,但很嚴厲。
然而那是真的。桑德羅·波提切利確實坐在洛倫佐·梅第奇的桌邊。雕刻家多納提羅曾在城裡漫步,身著洛倫佐的祖父科西莫為表彰他對共和國的貢獻而賞賜的紅袍。母親常告訴我,當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看到他的情形——所有人都朝他敬禮,為他讓路,雖然人們這麼做更多的是因為害怕他的壞脾氣,而非敬重他的天才。悲哀的是,儘管佛羅倫薩畫家遍地,我卻連一個都沒遇到過。和其他家庭相比,我們家規不嚴,可是作為一個未婚女孩,身處任何男人群中都是受禁止的,更不用說九*九*藏*書工人了。當然,這並不妨礙我在想像中與他們邂逅。每個人都知道這城市中藝術作坊的所在。偉大的洛倫佐自己就創建了這麼一個,裏面擺滿了他收藏的經典雕塑作品和名畫。在我的想像中,那是一座光線明媚的房子,顏料的氣味如文火燉湯,裏面的空間則如想像般無邊無際。
回家的時候,屋子裡充滿了節日盛宴的味道——樓上廚房傳出烤肉和濃湯的香味,由樓梯蜿蜒到院子里。就餐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我們首先感謝上帝,然後填飽自己:炸雞、烤山雞、鮭魚肉、通心粉,接著是紅色的布丁和覆蓋著一層焦糖的牛奶蛋糊。人人吃相優雅,甚至盧卡也把叉子拿得很得體,不過他的手指躍躍欲試地想抓起一塊麵包,就著沙司塞到嘴裏去。
「我不是。」
我記得當馬夫走近他去挽韁繩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伸手將其抄回去,似乎是害怕受到襲擊;父親隨即走過去安慰他。當時我不太會設身處地替別人考慮,所以根本意識不到那對他來說應該有多麼不自在。我那時還沒有聽說過北方有什麼不同,那兒潮濕的太陽如何改變了一切:從空氣到靈魂。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畫家,對我來說他只是新來的傭人。但父親一開始就對他青眼有加:跟他說話時口氣和藹,照料他下馬,在後院收拾了一個獨立的房間作為他的起居室。
畫家到來的隨後幾個星期,母親像老鷹般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將我關在房間學習,或者讓我幫助普勞蒂拉整理她的嫁妝。不久,母親在菲索爾的妹妹生了個巨嬰,身體受了損傷,
「啊!媽媽,」他喊起來,「她是故意的。」
「孩子們,孩子們,爸爸累了,你們兩個太吵了。」
那時,位於聖十字教堂後街的染缸蒸汽氤氳,給我父親帶來滾滾財源。如今聞到胭脂蟲的味道,仍會想起父親從作坊回家,他的衣服沾滿了這些來自異國的昆蟲碎末。1492年——我記得時間,因為洛倫佐·梅第奇梅第奇家族以銀行貿易發家,自1434年起實質上控制了佛羅倫薩,稍後勢力擴展到整個托斯卡納大區;直到1737年,該地區大部分時間處於梅第奇家族的掌控下。洛倫佐·梅第奇(1449-1492年)是其家族控制佛羅倫薩之後的第四代傳人,熱愛詩歌和藝術,史稱「豪華者洛倫佐」。在那個春天去世——那畫家來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時候,由於佛羅倫薩人對奢華衣服的嗜好,我家已經富裕起來了。我家新建的宅邸在城市東邊,位於百花聖母堂和守護神堂之間。房子四層樓高,有兩個內院和一座有圍牆的小花園,一樓是父親談生意的地方。外牆裝飾著我家的族徽。當生活講究的媽媽開始控制一些奢侈支出的時候,我們都知道,全家坐下來被畫進福音像——雖然只能掛在自家的小禮拜堂——是遲早的事情。
父親皺著眉,迅速和母親對望了一眼。他離家太久了,顯然忘了他小女兒向來心直口快。「我認為他完全能照顧好自己,亞歷山德拉。」他和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