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怎麼保證你的天使不會奪去上帝的光芒呢?」說這話的時候,我發現我們之間用這種方式交談相當自如,好像那晚在小禮拜堂的不快已經被早晨的太陽驅走一樣,「在北方你用什麼來代替孔雀呢?」
不過那天早晨它們有別的食物。畫家坐在石凳上,旁邊擺著一套畫筆和一些裝滿不同顏料的罈罈罐罐。孔雀在他面前啄食著一些草籽,尾巴緊縮著低垂在後面,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它們。它們看到我時,有一隻發出一聲急促的尖叫,跳著轉向我,張開羽毛,做出攻擊的姿勢。
他搖搖頭,雙手飛快地畫著,「也許開始很難,現在不了。」
我緊緊抓住拳頭,生怕自己的手指忍不住要去觸摸那些顏料。「我能說出佛羅倫薩城裡任一面牆上的任一種顏料的名字,還知道幾十種配方。但就算我找齊所有原料,我也沒有地方將它們調配出來,並且總是受到監視。」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已經厭倦了鵝毛筆和墨水,它們畫出的顏色毫無生命力,並且,無論我畫什麼,看上去總是很憂鬱。」
伊莉拉在花園的另一端冒了出來。因為她的出現,我趕忙轉過身去,雖然知道她是在替我們放風,我還是用義大利語說:「你九九藏書幹什麼?監視我……」
「那可是你想出來的。事實才不是這樣呢,你看看我掌上的傷疤。」我靜靜站著,望著他。用手給鳥兒餵食需要一定的勇氣,我所見過的,只有媽媽和他能這麼做。「你怎麼做到的呢?」
雖然她很不解地看著我,終究還是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回來跟我說,他明天清早會在花園裡。我對她表示感謝,然後告訴她,我會自己去。
他紋絲不動,也不出聲。我知道自己的言語破壞了我們之間正在增長的好感,但我太緊
我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我的《天使報喜》已經畫好了,但我仍不怎麼滿意。聖母的不安躍然紙上,天使的舉止也別具魅力,可他們的世界是黑白的,我的手指忍不住發癢,想給他們染上色彩。我再也等不及了,於是把伊莉拉找來。
「不用怕它們,它們不會傷害你。」
「哦!」我轉向他,用拉丁語說,「你得走了,快點。不能讓她發現你和我在這兒。」
由於犯罪現場在佛羅倫薩之外,嚴格來說不算是佛羅倫薩的事情,所以城市廣場上沒有貼出追查兇手的公告。但關於這次命案的消息如瘟疫般傳開了。那個女人是妓|女,男的是嫖客,他們的屍體發https://read•99csw•com出惡臭,傷口上爬滿了屍蛆。
我起床的時候天才蒙蒙亮。空氣中傳來一股烤肉的味道,我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後院的花園是媽媽的最愛,它至今才度過六個夏天,尚未完全成型;不過爸爸從他的莊園帶來一些植物,種植在裏面,所以它看起來似乎經營了好久。媽媽對柏拉圖的學說相當了解,認為花園是接近神的地方,她經常在裏面沉思,認為這對修身養性大有裨益。我在花園裡,主要是為了畫下那些花草樹木,人們就是依靠這些來區分天使報喜和基督降臨的場景的。
他的義大利語一定比以前好多了。他撿起一塊木炭,媽媽的橘子樹在他筆下生長出來,果實累累,你甚至能感到它們要掉下來。當他將畫紙給我時,我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他將自己的東西收起來,放進旁邊的一個包里,然後撿起那捆畫稿,把它們也塞進去。
「這又留給我什麼選擇?」這次他用複雜的眼光看著我,凝視了好久,直到最後我把眼睛移開。
「我自己。」
「天使的翅膀,」孔雀那殘忍的利喙在他手掌上啄著,他說,「為了畫聖壇天花板的『聖母升天』,我需要畫些羽毛。」
張了,不知九-九-藏-書道該怎麼辦。
「不是這種吧。」我咕噥著。
四天之後,在城牆外面一片位於佛羅倫薩和印普魯尼塔村之間的橄欖樹林中,人們發現了那被殺害的男人和女人的屍體。
自我來紅之後,她對我更加言聽計從了。一旦我被許配出去,她的女主人便是另外一個家庭的女主人,到那時,她也就能跟著擁有新的權勢了。比起其他傭人,她對生活的要求可還真高,不過這樣一來,她的命運就不會和別人一樣悲慘了。要是在其他人家,她成年後,可能會被用來發泄性|欲——這座城市裡,被主人搞大肚子之後棄若敝屣的女奴隸到處都是——不過爸爸對此不感興趣,盧卡雖然嘗試過,但被她巧妙地避開了。至於托馬索,我知道他不會有這個念頭。他太過虛榮自大,不可能去做這種讓他沒有獲勝的快|感的事情。
這次他抬頭望了我一眼,我們的目光碰了一下,就像在小禮拜堂中一樣,我發誓他理解我。我拿著一卷畫,感到掌心發熱,那是我的《天使報喜》以及其他幾十張經過精心挑選的作品。我能感到一陣恐懼像掌心的汗水般襲來,這使我對他說話的語氣比預想中更加嚴厲。我把它們遞給他,說:「我不想聽到外交辭令,知道嗎read.99csw.com?我只想聽真話。」
回家后,爸爸將我們召集在一起,把情況告訴了我們。法國軍隊已經走了,留下很多禮物,並允諾不侵犯我們,但沒有簽訂任何安全條約。
「你的樹葉怎麼辦?」
「我媽媽!現在?你怎麼跟她說?」
「啊……別動。」他說,抓起畫筆,飛快地在顏料罐中蘸了幾下,想把這斑斕的色彩畫下來。
「你為什麼要畫它們?我認為聖加大利納可不會和動物交流。」
「對不起,我不能替你評價它們。」他安靜地說,「我能做的只是我的工作。」
「那是什麼?」她尖聲說。
他依然看著那些孔雀,說:「在修道院的時候,我的工作就是飼養動物。」
「我不在乎你說什麼,」我在他身後說,「只要你不騙我。」
不過那時我對此可一無所知。「喂!」我說。他轉過身來,用不快的眼神看著我。他抓緊畫筆瞪著我好一會兒,瞪得我心裏發毛,之後,他欲言又止,從袋裡掏出一把草籽,伸出手去。那些孔雀似乎得到許可,頭一伸一縮地朝他張開的手掌走去。
「不是的,」他說,眼光落在它們可惡的羽毛上,「我以前都沒見過這種動物,只在故事里聽到過。」
「我說你在花園裡畫樹葉。」
「哦,小姐,別九_九_藏_書開玩笑了。」她假裝溫順地說,「你媽媽正在找你。」
「你去問他,什麼時候我能把東西給他。他知道什麼意思的。」
「伊莉拉,求求你了。就幫我一次,快來不及了。」
「我什麼時候去找那個畫家?要和他說什麼?」
「鴿子……鵝,還有天鵝。」
不過它有個缺陷。媽媽在花園裡養了一些動物:翅膀被剪短的鴿子,還有她最喜歡的孔雀,兩隻公的,三隻母的。它們只對媽媽表達敬意和友好。
「很難吧?」
雖然他說的時候不帶惡意,但他的言語像孔雀的利喙一樣啄傷了我的靈魂。「那麼,我爸爸就對你看走眼了,你將永遠是個學徒,永遠不可能當別人的老師。」我的手依然伸著,讓畫紙散落在他旁邊的石凳上。「要麼給我提意見,要麼讓我鄙視你,畫家,是你讓我沒有選擇。」
「對了,你的白色加百列。」我想起他房間里濕壁畫草稿中那撲動的翅膀,但他現在學會流暢地使用色彩了,我從他的雙手可以判斷。否則還有什麼能在指甲上結上這不同深淺的血色呢?孔雀已經吃飽了,慢慢地走開,對我不屑一顧。周邊的空氣清新而寂靜,我的渴望鮮活如樹葉上的露珠。他又拿起了畫筆,我靠近他說:「畫家,哪個幫你調顏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