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曉晨無奈地說：「我是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程致遠，放手！」

顏曉晨聽到響動，睜開了眼睛，看到沈侯臉色怪異，眼冒凶光，狠狠地盯著她，就好像蒙受了什麼奇恥大辱，想要殺了她一般。

「對不起，我沒聽到手機響。」

「因人而異，因工作而異，有人體質好，工作又不累，手術當天休息一下，只要注意一點，第二天繼續上班也沒什麼問題。當然，如果條件允許，我們建議最好能休息一個星期。很多人都會把手術安排到星期五，正好可以休息一個周末，星期一就能如常上班。這個星期五還有空位，需要我幫您預約嗎？」

顏曉晨看著媽媽的笑臉，心中酸澀難言。自從爸爸去世后，媽媽總是一種生無可戀的消沉樣子，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就算笑，也是麻木冷漠地嘲笑、冷笑，但是現在，因為一個新生命的孕育，媽媽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還要王阿姨帶她去買棉布和毛線，說什麼小孩子的衣服要親手做的才舒服。顏曉晨真不知道該如何對媽媽解釋一切，她走進卧室，無力地躺在了床上。

他把顏曉晨的外套遞給她，笑吟吟地看著她，在媽媽的殷勤目光下，顏曉晨只能乖乖地穿上外套，隨著他出了門。

程致遠：我們先商量一下，再決定怎麼辦。

他曾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給他的深情，他不明白，為什麼那麼深的感情可以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一段感情的開始，需要兩個人同意，可一段感情的結束，只要一個人決定，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他卻仍在原地徘徊，期待著她的回心轉意。但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她都沒有回過身，看他一眼，她已經完完全全不關心他了！

護士把顏曉晨交給了另外一個男護士，他推著她進了手術室。

顏媽媽想想，結婚證上的照片是要用一輩子的，總得買件好衣服，找個好照相館，「行，就推遲一個星期吧！」

開會時，見到了程致遠。會議室里坐了二十多個人，他坐在最前面，和項目負責人討論投資策略，顏曉晨坐在最後面，做會議記錄。一個小時的會議，他們沒有機會面對面，也根本不需要交流。

她發現環境不是想象中的那麼恐怖，很乾凈明亮，牆上掛著叫不出名字的暖色系油畫，護士穿著淺粉色的制服，顯得很溫馨友善。

「不用。」

「不是。」

下午，等到她的小領導李徵的辦公室沒人時，顏曉晨去向他請假。

程致遠說：「阿姨讓我去吃晚飯，我們一個公司上班，不可能分開回去。」

待眼中的淚意散去一些后，顏曉晨戴著冰冷堅硬的面具說：「已經分手了，還有什麼好聊的？」

程致遠一邊脫鞋，一邊說：「是我耽擱了。」

顏曉晨搖搖頭，「不用，我自己會解決。我現在就是腦子不清楚，等我冷靜一下，我會搞定我媽，你不用管了。」她用紙巾把眼淚擦去，努力控制住，不要再哭泣。

顏媽媽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地瞪著她。

他們等了一會兒，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醫生走了進來，例行公事地先詢問他們和病人的關係。

十八歲那年的悶熱夏季，是她有生以來最痛苦的記憶。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的爸爸死了，可是她一直拒絕相信。

但是，意外到來的孩子把沈侯和她牢牢地系在了一起。顏曉晨很了解他，她的冷酷變心，能讓沈侯遠離她，但絕不可能讓沈侯遠離他的孩子，可是，他們永不可能成為一家人！

「曉晨，我不是濫好人，絕不是因為同情你，或者一時衝動。我是真想和你結婚。」程致遠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央求：「請說你同意！」

程致遠的動作很堅決，絲毫沒有鬆手，聲音卻很柔和，「他看不到我們。我陪了你一晚上，現在就算是你回報我，陪我一會兒。」

顏曉晨一句句對話仔細讀完，終於明白了沈侯態度突變的原因。如果不知道前因，她和程致遠的對話的確滿是奸|情，再加上沈侯媽媽發的照片，她又態度詭異、提出分手，沈侯不誤會都不正常。

就在最混亂時，手術室的門開了，身穿深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在他身後，護士推著顏曉晨的滑動床。

醫生查看了一下電腦說：「明天下午，可以嗎？」

程致遠幫顏曉晨解圍，對顏媽媽說：「雖然只是登記一下，但總要拍結婚照，要不再等一個星期吧？」

「我不能讓你這麼對自己！」程致遠清晰地記得那一日顏曉晨對他說「我懷孕了」的表情，眉眼怡然，盈盈而笑，每個細微表情都述說著她喜歡這個孩子，那幾日她帶著新生命的秘密總是悄悄而笑，正因為看出了她的愛，他才擅自做了決定，塵封過去。如果顏曉晨親手終結了她那麼喜歡和期待的孩子，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走出過去的陰影，她剩下的人生不過是在害死父親的愧疚自責中再加上殺死了自己孩子的悲傷痛苦。

李徵說：「最近公司事情很多，我要考慮一下，再告訴你能否批准。」

她痛苦的根源是什麼？她竟然看著導致她痛苦的根源，緩解著她的痛苦？

「我不會。」

程致遠說：「不是。」

兩人正在拉扯，護士突然微笑著問程致遠：「先生，您是她的親人嗎？」

顏曉晨走到學校的大操場，才想起了身旁還有個程致遠，她輕聲問：「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嗎？」

死亡是什麼呢？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顏媽媽看到顏曉晨面容憔悴、兩眼浮腫，又恨又氣又心疼，對她硬邦邦地說：「把雞湯趁熱喝了。」轉頭，顏媽媽就換了張臉，殷勤地夾了一筷子菜給程致遠，溫柔地說：「曉晨懷孕的事，你應該知道了，你……是什麼想法？」

沈侯轉過了身，撿起衣服，拖著步子，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操場。

她的爸爸一定仍在身邊的某個角落，只要她需要他時，他就會出現。直到他們把爸爸的棺材拉去火葬場時，她才真正開始理解他們口中的「死亡」。

顏曉晨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手機，果然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兩人都滿懷心事，沉默地走出小區，沿著綠化好、人稀少的街道走著。

不是急事，不用著急回復，等曉晨回家后再處理吧！沈侯想把手機放回包里，可鬼使神差，他划拉了一下手機屏幕，看到了顏曉晨和程致遠幾天前的微信聊天。

「我和阿姨說幾句話。」程致遠從顏曉晨手裡拿過手機，對顏媽媽說：「阿姨，我們就在樓下，我和曉晨商量一下結婚的事，過一會兒就上去，您別擔心。」

顏媽媽盛紅燒排骨時，想起了沈侯，那孩子最愛吃她燒的排骨。她心裏暗嘆了口氣，剛開始不是不生程致遠的氣，但曉晨孩子都有了，她只能接受。相處下來后，她發現自己也喜歡上程致遠這個新女婿了，畢竟不管是誰，只要真心對她女兒好，就是好女婿。

程致遠和顏曉晨都愣了一愣，沒有立即反應過來。

顏曉晨以為媽媽會對程致遠勃然大怒，沒想到媽媽面對程致遠時，竟然沒瞪眼、沒發火，反倒挺熱情，「吃過晚飯了嗎？沒吃過，就一起吃吧！」

顏曉晨沒想到媽媽會給程致遠打電話，不好意思地說：「你那麼忙，卻還要抽時間幫我一起做戲哄騙我媽，我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麼報答你。」

顏曉晨租住的房子是學校老師的房子，距離學校很近，走了二十來分鐘，沒想到竟然走到了她的學校附近。

顏曉晨支支吾吾：「太著急了，畢竟結婚是大事……」

這麼多年，顏曉晨已經習慣掩藏痛苦，這會兒，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木然獃滯，已經看不出內心的真實情緒。

顏媽媽忙說：「好，好！」

顏曉晨哭著搖頭，不可能！

顏媽媽抹著眼淚，哽咽著說：「我和你爸爸都不是這樣的人，你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剛才打電話給沈侯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我還擺著丈母娘的架子，教訓他好好照顧你，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你的孩子根本不是沈侯的！我這張老臉都臊得沒地方擱，你怎麼就做得出來？」

沈侯感受到了她的依戀，心如被蜜浸，微微側過頭，在她鬢邊愛憐地輕輕吻著，「等輸完液，我們就回家，阿姨給你燉了雞湯。哦，對了，你媽也已經知道你懷孕的事了，我答應她後天就去登記結婚。」

四月天，乍暖還寒，白天還算暖和，傍晚卻氣溫降得很迅速，程致遠怕顏曉晨著涼，說：「回家吧，你一直待在外面，阿姨也不會放心。」顏曉晨低聲說：「我媽不讓我進門。」

一行行仔細讀過去，句句如毒藥，焚心蝕骨，沈侯難以克制自己的憤怒、悲傷、噁心，太陽穴突突直跳，手上青筋暴起，整個身體都在輕顫，「啪」一聲，手機掉到了地上。

顏曉晨迷迷糊糊中，不知置身何地，只覺得滿心凄楚難受，整個人惶恐無依，她掙扎著動了下手，立即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溫柔的照顧、小心的呵護，她全部感受到了，讓她剎那心安了。

沈侯抓住了她的手，「小小！我昨天回去后，怎麼都睡不著，半夜到你家樓下，想要見你，但是怕打擾你和你媽媽睡覺，只能在樓下等。昨天我情緒太激動，態度不好，對不起！我現在只是想和你平心靜氣地聊一下。」

「要麻煩您填一下表，去那邊交錢，做一些檢查。記住，手術前四個小時不要吃東西。」

顏曉晨忙說：「時間不早了，程致遠還要……」

他覺得十分疲憊，好像一夕之間九-九-藏-書，他就老了。他像個流浪漢一般隨意地坐在了路邊，點了支煙，一邊抽著煙，一邊冷眼看著這萬丈紅塵繼續繁華熱鬧。

程致遠沉默了良久，深吸了口氣，似乎決定了什麼。他把面巾紙遞給顏曉晨，「別哭了，我們上去見你媽媽。」

顏曉晨只能乖乖地走出他的辦公室，等著他考慮批准。

站在卧室窗戶前，能看到街道對面廣告牌林立，在五顏六色的廣告中，有一個長方的無痛人流廣告，醫生護士微笑著，顯得很真誠可靠。這樣的廣告，充斥著城市的每個角落，以各種方式出現，顏曉晨曾看到過無數次，卻從來不覺得它會和她有任何關係。

程致遠回過神來，忙說：「沒有關係，我不介意，真的沒有關係。你說阿姨不許你回家，是不是阿姨也以為……孩子是我的？」

程致遠笑了笑說：「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麼選擇你的原因，我們結婚對雙方都是一件好事。」

程致遠拍了下她的手說：「我現在的身份，不是你的債主，今天晚上，我們是男女朋友、未婚夫妻。」

顏曉晨換好衣服，走出病房。

顏曉晨越發覺得奇怪，以媽媽的火爆脾氣，難道不是應該把這碗雞湯扣到程致遠頭上嗎？

顏媽媽打電話來問她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去時，她竟然還能語聲輕快地說：「我和程致遠邊走路邊說話，不知不覺走得有點遠了，找了個地方休息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到小區了，馬上就回來。」

走出會議室時，顏曉晨感覺到程致遠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裝作不知道，匆匆離開了。

顏曉晨不吭聲，她完全沒有心情說話。明明已經想得很清楚，也知道這是對所有人都好的決定，可為什麼，最後一刻，她竟然會後悔？

顏曉晨閉著眼睛，不停地問自己該怎麼辦？

顏曉晨匪夷所思地看著程致遠，「你沒病吧？」

「好！」程致遠微笑著，就好像他們置身在一個普通的公園，而不是一個對顏曉晨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顏曉晨拿起手機，看到了她和程致遠的微信對話，她不解，除了說明她早知道自己懷孕以外，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做法，她沒有經濟能力再養活一個小孩，她沒有辦法給他一個父親，沒有辦法給他一個家庭，甚至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給他一個能照顧好他的母親，既然明知道帶他來這個世界是受苦，她這麼做是對的。

「我去上班了。」顏曉晨拿起包，準備要走。

吃過飯，顏媽媽主動說：「致遠，你陪曉晨去樓下走一走，整天坐辦公室，對身體不好，運動一下，對大人、孩子都好。」

「如果我說，你願意讓我照顧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大好處，你相信嗎？」

沈侯輕輕地抱住了顏曉晨，顏曉晨告訴自己應該推開他，可她是如此貪戀他的柔情，眷戀他的懷抱，竟然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汲取著他的溫暖。

猶如兜頭一盆涼水，顏曉晨一下子清醒了，她推開沈侯，閉上了眼睛。沈侯以為她覺得累，體貼地幫她蓋好被子，調整好胳膊的姿勢，「你再睡一會兒，輸完液，我會叫你。」

顏媽媽用家鄉話對程致遠嘮叨：「不知道你要來，菜做少了，得再加一個菜。昨天晚上你走了后，曉晨讓我別老給你打電話，說公司很多事，你經常要和客戶吃飯，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吃飯了。」

顏曉晨還沒想好說辭，門打開了。

夜色越來越深，操場上，鍛煉的人越來越少，漸漸地，整個操場都空了。

女醫生問：「她老公呢？」

從邏輯上完全講得通，沒有人逼著程致遠和她結婚，每個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義者，如果程致遠做這個選擇，一定有他這麼做的動機和原因，但是……她還是覺得很古怪。

沈侯立即站了起來，一邊招手攔計程車，一邊沉著地安撫顏媽媽：「阿姨，你別著急，我立即過來找你。你現在帶好身份證，鎖好門，到小區門口等我，我這邊距離你很近，很快就能到。」

顏曉晨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望著校門口進進出出的學生。

回到家，顏媽媽正在做飯，看到他們提前到家，也沒多想，反倒因為看到小兩口一起回來，很是高興，樂呵呵地說：「你們休息一會兒，晚飯好了，我叫你們。」

正站在林蔭道旁發獃，感覺一個人走到了她面前，顏曉晨以為是路過的行人，沒在意，可他一直站在那裡盯著她。她抬頭一看，竟然是沈侯，他依舊穿著昨天的衣服，神色憔悴，鬍子拉碴，頭髮也亂蓬蓬的，像是一夜未睡。

突然，他對著看台大叫：「顏——曉——晨——」

大概她這樣的情形醫生已經司空見慣，依舊保持著甜美的微笑，「我們這裏都是最好的醫生、最好的技術，最好的藥物，整個過程安全無痛，一個人也完全沒問題。麻醉師做了麻醉后，三十秒內進入睡眠狀態，只需要三到五分鐘，醫生就會完成手術。等麻醉過後，再觀察一個小時，沒有問題的話，可以自己離開。整個過程就像是打了個盹，完全不會有知覺，只不過打完盹后，所有麻煩就解決了而已。」

「您是她體內受精卵的精|子提供者嗎？」

星期一，顏曉晨如常去上班。

顏曉晨終於明白媽媽為什麼對程致遠的態度這麼古怪，周到熱情，甚至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討好，原因不過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在媽媽的觀念里，她相當於已經被人拆開包裝、試穿過的衣服，不但標籤沒了，還染上了污漬，媽媽唯恐程致遠退貨不買。

「結婚登記時，需要雙人照，我約了周日去照相。周六去買衣服應該來得及。」程致遠平靜地款款道來，像是真在準備婚事。

「有人陪同嗎？」

顏曉晨緊緊地咬著唇，眼中淚光浮動。第一次，她發現，沈侯不再是飛揚自信的天之驕子，他原來和她一樣，跌倒時，都不會有人伸手來扶；痛苦時，都只能獨自藏在黑夜中落淚。

顏曉晨心裏一緊，希望她醒來的及時，還沒來得及做檢查，「因為我沒吃早飯，低血糖？」

顏曉晨的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

根據公司的規定，三天以內的假，直屬領導就可以批准；三天以上，十天以下，需要通知人力資源部；十天以上則需要公司的合伙人同意。

顏曉晨嘆口氣，想要拽開程致遠的手，「我考慮得很清楚了，這是對所有人最好的決定。」

「顏曉晨，我能接受你移情別戀，愛上別人。但你這樣，真讓我噁心！你怎麼能同時和兩個男人……我他媽的真是瞎了眼，被豬油蒙了心！」他用力摘下了中指上的戒指，依舊記得那一日碧海藍天，晚霞緋艷，他跪在心愛的女孩面前，把自己的心捧給她，請她一生一世戴在指間，也心甘情願戴上了戒指，把自己許諾給她。但是，他錯了，也許是他愛錯了人；也許那個女孩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直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哪裡著急了？」顏媽媽氣得暗罵傻女，她也不想著急，她也想端著丈母娘的架子慢慢來啊，可是你的肚子能慢嗎？

他不停地跑著，已經不知道跑了幾個五千米，卻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顏曉晨忍不住擔心，卻只能表情木然，靜坐不動，看著他一個人奔跑于黑暗中。

顏媽媽的聲音很急促，帶著哭音，「沈侯，你在哪裡？有人打電話給我，說曉晨暈倒在大街上，被送到了醫院，他們讓我去醫院……」顏媽媽沒什麼文化，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鄉，脾氣又急躁，一遇到大事就容易慌神。

她知道，他叫的並不是她，他叫的是曾經坐在看台上，心懷單純的歡喜，偷偷看他的那個顏曉晨。

程致遠：這事先不要告訴沈侯和你媽媽。

沈侯坐在病床前，握著顏曉晨的手，凝視著她。她的臉頰蒼白瘦削，手指冰涼纖細，一點都不像是要做媽媽的人。

顏曉晨強笑了笑，努力讓自己顯得輕鬆一點，「做單身媽媽了！」

「既然你同意你比我笨，就不要做這種笨蛋替聰明人操心的傻事了！你需要擔心的是，我有沒有占你便宜，而不是你會佔我便宜。」

爸爸和沈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讓她懂得了死別之痛，一個教會了她生離之苦。

顏曉晨也不知道是他的第一句話起了作用，還是第二句話起了作用，她不再想逃走，而是安靜地隱匿在黑暗中，定定地看著操場上奔跑的身影。

顏曉晨聽得頭疼，她還根本沒有考慮這些問題，「生孩子還需要准生證？要政府批准？」

「結婚了嗎？」

顏曉晨呆愣了一會兒，喃喃說：「好的。」

程致遠：現在就檢查，你來我的辦公室。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的腦海里竟然是一幅小時候的畫面。

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地封閉過去的記憶，今夜，悲傷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過去，讓所有的痛苦記憶全部湧現。

輪到顏曉晨時，接待的年輕女醫生例行公事地問：「第一次懷孕？」

顏曉晨怯生生叫了聲，「媽媽！」

沈侯把手機扔到了她面前，「你可真會裝！還想把我當傻子嗎？」

沈侯終於也轉過身，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出已經只剩他一人的世界。

程致遠看著電梯上跳躍的數字沒有吭聲。

程致遠說：「我也是這麼想，儘快和曉晨結婚，謝謝阿姨能同意曉晨嫁給我。我爸媽要知道我能結婚了，肯定高興得要謝謝曉晨和阿姨。」

沈侯看她默不作聲，輕聲說：「我不是傻子ｈttpｓ://read•9９cｓｗ•ｃoｍ，你對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我感覺得到，我知道你全心全意地喜歡過我，但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不再喜歡我了。我不停地比較著我和程致遠，他比我更成熟穩重，更懂得體貼人，他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事業，不會受制於父母，能自己做主，能更好地照顧你，我知道這些我都趕不上他，但小小，他比我大了將近十歲，不是我比他差，而是十年光陰的差距。我向你保證，你給我些時間，我一定不會比他差。他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他能做到的，我也都能做到……」

「但是……我總覺得我像是在占你便宜。」

顏曉晨包里的手機振動了幾下，沈侯看顏曉晨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不想驚擾她休息，輕手輕腳地打開包，拿出了手機。

程致遠打斷了顏曉晨的話，笑著對顏媽媽說：「阿姨，那我們走了。」

顏曉晨淚意盈胸，心好像被放在炭火上焚燒，說出的話卻冷如寒冰，「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了！不管你做什麼都沒用！」

程致遠伸出手，輕握著她的肩膀，柔聲說：「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為什麼？」顏曉晨完全不能理解，程致遠要財有財，要貌有貌，只要他說一句想結婚，大把女人由他挑，他幹嗎這麼想不開，竟然想娶她這個一身麻煩，心有所屬的女人？

「那——您以什麼資格站在這裏發表意見呢？」

沈侯怒吼，「摘下來！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你留著那東西想噁心誰？」顏曉晨一邊笑，一邊慢慢地摘下了戒指，笑著笑著，猝不及防間，她的眼淚掉了下來。沈侯的眼眶發紅，似乎也要落淚，可他一直唇角微挑，保持著一個嘲諷的古怪笑容。

女醫生想起了遠在家鄉的母親，和善地笑了笑，寬慰顏媽媽，「大城市裡這種事很平常，沒什麼大不了，你不用緊張，我看你女兒手上戴了戒指，應該也是馬上要結婚了。」

程致遠也停下了腳步，看了眼校門，不動聲色地看著顏曉晨。顏曉晨獃獃地凝望了一會兒，居然穿過了不寬的馬路，向著學校走去，程致遠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黑夜包圍在她身周，將她壓得完全直不起腰，但程致遠和她都清楚，哭泣過後，她必須要站起來。

顏媽媽說：「送進電梯就回來，醫生讓你好好休息。」

程致遠陪著顏曉晨回到小區。

顏曉晨也覺得奇怪，看電視上懷孕的人總會孕吐，但迄今為止，她沒任何懷孕的異樣感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比以前容易餓，飯量大增，可這幾天，連餓的感覺都沒有了，肚子里的小傢伙似乎也察覺出了大事，靜悄悄地藏了起來，不敢打攪她。

她失去了這個世界上，不管她好與壞、美與丑，都無條件寵她，無底線為她付出的人。而他的死，是她親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她那麼心高氣傲，死活不肯接受上一所普通大學，如果不是她心比天高，埋怨父母無能，幫不到她，爸爸不會去省城，就不會發生車禍。

熬到天亮，顏曉晨爬了起來，準備去上班。

顏曉晨笑著說：「我並沒有騙你，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地以為孩子是你的。」

「把你手上的戒指摘下來！」沈侯不僅迫不及待地想消除顏曉晨給他的印記，還想消除他留給顏曉晨的印記。

程致遠一行行迅速看完，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沈侯誤會了什麼，一貫從容鎮靜的他也完全沒預料到竟然會這樣，十分吃驚，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致遠：我剛在網上查了，驗孕棒隨時都可以檢查。

一夜輾轉反側，顏曉晨好像睡著了一會兒，又好像一直清醒著。

顏媽媽和程致遠商量婚禮和登記結婚的事，顏媽媽比較迷信，雖然想儘快辦婚禮，卻還是堅持要請大師看一下日子，程致遠完全同意；顏媽媽對註冊登記的日子卻不太挑，只要是雙日就好，言下之意，竟然打算星期一，也就是後天就去民政局登記註冊。

顏曉晨用手掩著眼睛，胡亂地點了點頭。

顏曉晨愣了一下，卻不想繼續面對媽媽，「加班！」她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電梯。

顏曉晨虛掩了門，陪著程致遠等電梯，看媽媽不在門口，她小聲對程致遠說：「今晚謝謝你幫我解圍，我會想辦法把事情解決了。」

死亡不是短暫的分別，而是永久的訣別，死亡就是她這輩子，無論如何，都永永遠遠再見不到爸爸了！

李司機打開了車門，請她上車，顏曉晨不想再麻煩程致遠，卻又害怕被同事看到，趕緊溜上了車，「到公車站放我下去吧，我自己坐車回去。」

顏曉晨壓根兒沒想到這個時候能看到他，所有的面具都還沒來得及戴上，一下子鼻酸眼脹，淚水衝進了眼眶。她趕忙低下了頭，想要逃走。

「沈侯，別再提程致遠了，你是你，他是他，我從沒有比較過你們！」

顏媽媽叫：「周六！你上的什麼班？」

程致遠無言以對，他的確沒有任何資格干涉顏曉晨的決定。

顏曉晨搖搖頭。

她推著顏曉晨的床，出了病房，走向手術室。

顏曉晨知道，這一次他是真正地離開了她。

顏曉晨站在家門前，卻遲遲不敢開門。

顏曉晨下了樓，卻沒地方去，坐在了小區的花壇邊上。

程致遠：你懷孕了嗎？

「你認為我比你笨？」

昨夜顏曉晨也問了自己無數遍這個問題，為什麼他們要相遇，為什麼他們要相戀，為什麼偏偏是他們？可是，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沈侯忍不住把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腹部，平坦如往昔，感覺不出任何異樣，可這裏竟然孕育著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小東西。生命是多麼奇妙，又多麼美妙的事！

顏曉晨嗓子發乾，點點頭。

顏曉晨搖頭，嗚咽著說：「不可能！事情雖然是沈侯的爸媽做的，可他們是為了沈侯。如果不是沈侯搶了我上大學的名額，我爸根本不會去省城，也不會碰到車禍。」

「我當然要關心了，我是能從結婚中得到很多好處，可是你呢？你是生意人，應該明白，一件事總要雙方都得到好處，才能有效進行吧！」

交完錢，換上護士發給她的衣服，做完幾個常規檢查，就是靜靜地等待了。

程致遠知道肯定又有事發生了，他先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才關切地問：「怎麼了？」

「當然不是。」

沈侯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就是曾經以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擁有都消失不見了，那些自從她出生就圍繞著她的點點滴滴、瑣碎關懷，她早已經習以為常，沒覺得有多了不起、多稀罕，卻煙消雲散，成為這個世界上她永不可能再有的珍貴東西。

「是的。就算不考慮這些，你也要考慮所有人的眼光，不說別人，就是你媽媽都難以接受你做未婚單身媽媽。如果一家人整天愁眉苦臉、吵架哭泣，孩子的成長環境很不好。小孩子略微懂事後，還要承受各種異樣的眼光，對孩子的性格培養很不利。」

「解釋什麼？」

「啊？」護士不解驚訝地看著他。

程致遠說：「沒事。」她哭得兩隻眼睛紅腫，明顯情緒不穩，能聽到手機響才奇怪。

護士看顏曉晨一直默不作聲，緊張地絞著手，對她說：「還要等一會兒，想看雜誌嗎？」

顏曉晨的手放在了腹部，他是她的麻煩嗎？打個盹就能解決麻煩？

顏曉晨低著頭，沒有吭聲。他抓著她的手腕，靜靜地等著。

終於，沈侯慢慢地爬了起來，他站在跑道中央，面朝著看台，正好和顏曉晨面對面，就好像隔著一層層看台在凝望著她。

顏曉晨匆匆抹了把眼淚，焦急抱歉地問：「我媽給你打電話，叫你來的？」

「他們知道我懷孕了，對不起！我沒有解釋……」

程致遠說：「還沒有吃，麻煩阿姨了。」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兩個人再沒有關係，他在他的世界絢爛璀璨，她在她的世界發霉腐爛。但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她的淚水一直落個不停？

諮詢的女子又問了幾句醫生來自哪個醫院，從業多久。仔細看完醫生的履歷資料后，她爽快地做了決定。

程致遠雲淡風輕地說：「明天去做產檢，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問題，星期六我們去買衣服，星期日拍結婚證件照，下個周二註冊登記，周四試婚紗、禮服，五月八號，舉行婚禮。」

顏曉晨：我不知道，檢測完就知道結果了。

顏曉晨很難受，「媽媽，你……」

麻醉師正要給顏曉晨注射麻|醉|葯，她卻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所有的事情都商量定了，顏媽媽總算安心了，臉上的笑自然了，一邊監督著顏曉晨吃飯，一邊和程致遠聊天。

護士來給顏曉晨拔針頭，看見她的男朋友不見了，她又一直哭個不停，以為是司空見慣的女友懷孕，男人不願負責的戲碼，隨意安慰了她幾句，就讓她簽字出院。

沈侯心裏一喜，急切地說：「那就是我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你失望難過了！如果是我哪裡做得不對，你告訴我，我可以改！小小，我不想放棄這段感情，也不想你放棄，不管哪裡出了問題，我們都可以溝通交流，我願意改正！」這樣低聲下氣的沈侯，顏曉晨從沒見過。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永遠都意氣飛揚、自信驕傲，即使被學校開除，即使被他媽媽逼得沒了工作，他依舊像是狂風大浪中的礁岩，不低頭、不退讓，可是，他為了挽回他們的感情，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驕傲，低頭退讓。

他的表情也算是一種安慰和鼓勵，顏曉晨強笑了笑，說：「我不知道這個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九_九_藏_書但他已經來了，沒有做錯任何事，我沒有辦法終結他的生命。我給不了他應該擁有的一切，不管他將來會不會恨我，我只能儘力。」

「既然您不能對她的人生負責，就不要再對她的決定指手畫腳！」護士對護工招了下手，「快到時間了，我們快點！」

秒針一格格轉得飛快，一會兒就一個圈，再轉五個圈，時間就到了。

程致遠熟門熟路地走進衛生間，洗乾淨手，去幫顏媽媽端菜。顏曉晨想幫忙，被程致遠打發走了，「你好好坐著。」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死了呢？年少稚嫩的她，還沒真正經歷過死亡，在她的感覺里，死亡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距離她很遙遠。

但現在，她一邊喝著魚湯，一邊盯著那個廣告看了很久。

程致遠站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兒，幫她關上了門。

顏媽媽盛了兩碗雞湯，一碗端給顏曉晨，一碗放在了程致遠面前，「你嘗嘗，下午剛殺的活雞，很新鮮。」

走進急診病房，沈侯看到顏曉晨躺在病床上昏睡，胳膊上插著針管在輸液，整個人顯得很憔悴可憐，他著急地問：「她怎麼了？」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沈侯的爸媽選擇了不告訴沈侯真相，有意無意間，顏曉晨也做了同樣的選擇，像保護媽媽一樣，保護著沈侯。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永不可能擺脫過去，她也做好了背負過往，帶著鐐銬痛苦前行的準備，可是沈侯和她不一樣，只要遠離了她，他的世界可以陽光燦爛，他可以繼續他的人生路，恣意享受生活的絢麗。

顏曉晨再難以克制自己，彎下身子，捂著嘴，痛哭了起來。

顏曉晨平躺在滑動床上，眼前的世界只剩下屋頂，日光燈一個接一個，白晃晃，很刺眼，也許是因為床一直在移動，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晃得頭暈。

沈侯暈了一會兒，真正理解接受了這個消息，一下子狂喜地笑了，是不是老天也不願他和曉晨分開，才突然給了他們一個最深的牽絆？沈侯猶如枯木逢春，一下子變得精神百倍。

她挺直背脊，讓它顯得冷酷堅決，眼淚卻再不受控制，紛紛落下。

程致遠有點困惑，「沒有，是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正好碰到你在樓下。」

既然她絕對不會原諒沈侯爸媽，她和沈侯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分開，永永遠遠都不要再有關係。

程致遠笑著輕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們講講條件！你需要婚姻，可以養育孩子，可以給母親和其他人交代。我也需要婚姻，給父母和其他人交代，讓我不必整天被逼婚。還有一個重要條件！我們的婚姻，開始由你決定，但結束由我決定，也就是說，只有我可以提出離婚！等到合適的時機，或者我遇到合適的人，想要離婚時，你必須無條件同意。到那時，你不會像很多女人一樣，提條件反對，也不會給我製造麻煩，對嗎？」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曾經，每次鈴聲響起時，他都會立即查看，因為有可能是她打來的，但現在，他並不期待電話那頭還能有驚喜。

「你們這裏好貴！我以前做的只要兩千多塊。」

走出樓門，顏曉晨卻茫然了，不知道究竟該去哪裡，這麼早，商場、咖啡館都沒開門。這個世界看似很大，但有時候找個能容納憂傷的角落並不容易。

顏曉晨站起，對程致遠說：「我們回去吧！」

顏曉晨微微抬起頭，才看清楚是程致遠，她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已經告訴你了，去問你爸媽！」

程致遠一邊洗菜，一邊笑著說：「以前老在外面吃是因為反正一個人，在哪裡吃、和誰一起吃，都無所謂，如果成家了，當然要盡量回家吃了。」

顏曉晨從他指間，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空落落地伸著，面如死灰，定定地看著她，本該神采飛揚的雙眸，沒有了一絲神采。

幸虧他考慮的時間不算長，半個小時后，就打電話通知顏曉晨，准了她的假。

夏日的下午，她貪玩地爬到了樹上，卻不敢下去，爸爸站在樹下，伸出雙手，讓她跳下去。陽光那麼燦爛，他的笑容也是那麼燦爛，她跳下去，被穩穩地接住。但她知道，這一次，她摔下了懸崖，卻沒有人會接住她。沈侯看著顏曉晨的背影，目送著她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生活還在繼續，她還要給媽媽養老送終，不管多麼傷心，她都只能用一層層外殼把自己包好，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但是，不是他藏起來了，一切就可以當作不存在。

護工想拉開他，「喂，喂！你這人怎麼回事？」

顏曉晨低著頭，不吭聲。

「買什麼衣服？」

顏曉晨渾渾噩噩，踉踉蹌蹌地走著，一個個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從她身邊匆匆掠過，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慢慢變黑，她和一個人撞到一起，在對方的驚叫聲中，她像一塊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了下去。

程致遠立即安靜了，瞬間變回斯文精英，整整西服，彎下身，對手術室外的所有醫生和護士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打擾你們了！損壞的東西，我會加倍賠償。」

程致遠大概猜到，突然面對這麼多事，顏曉晨身心俱疲，他沒有來看她，也沒有給她電話，但是給顏媽媽一天打了三次電話。顏媽媽對程致遠「早報道、中請示、晚彙報」的端正態度十分滿意，本來對他又氣憤又討好的微妙態度漸漸和緩。

沈侯剛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澆滅，「為什麼？」

顏曉晨不明白他什麼意思，沒有吭聲。

程致遠：結果還沒出來，也許是我們瞎緊張了。

顏曉晨隔壁床的女生正在玩手機，看上去她只是在等候地鐵，而不是在等待一個手術。顏曉晨儘力讓自己也顯得輕鬆一點，努力笑了笑，「我想讓眼睛休息會兒，謝謝。」

顏媽媽啊一聲失聲驚呼，看醫生看她，忙雙手緊緊地捂住嘴，臉漲得通紅。

「你就算讓我去死，也讓我做個明白鬼，行嗎？」

顏曉晨眼中儘是痛楚，卻搖搖頭，決然地說：「我們絕不可能在一起！」

程致遠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手術區外冰冷的大門。

程致遠粗暴地推開了護工，「曉晨，這事你不能倉促做決定，必須考慮清楚。」

顏媽媽瞪她，「為什麼不行？」

護士說：「通俗點說，就是您是孩子的生物學父親嗎？」

顏曉晨以為程致遠只是找個借口，也沒在意，跟著程致遠走到花壇邊，抱歉地說：「出門時，你就說有事和我商量，我卻給忘了，不好意思。」程致遠說：「你再仔細考慮一下，你真的不可能和沈侯在一起嗎？」

顏媽媽卻畢竟思想傳統，對女兒未婚先孕有點難受，問沈侯：「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準備著但凡這個臭小子有一絲猶豫，她就和他拚命。

她正一個人低著頭，無聲地掉眼淚，突然感覺到有人坐在了旁邊。

「不著急，待會兒再說。」

李徵性子隨和，這種半天假，他一般都准，連原因都不會多問，可沒想到顏曉晨說明天下午要請半天假時，他竟然很嚴肅地追問她病假還是事假。顏曉晨說事假。

沈侯微笑著說：「你突然昏迷過去，醫院通過你的手機打電話通知了你媽媽，阿姨對上海不熟，叫了我一起過來。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暈倒在大街上？」

程致遠說：「不是哄你媽媽，我是真想飯後散一下步，而且，正好有點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兩人走到台階拐角處，顏曉晨下意識地最後一眼看向操場，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她想都沒想，一把抓住了程致遠，一下子蹲了下去。等藏在了陰影中，她才覺得自己好奇怪，窘迫地看了眼程致遠，又站了起來，拽著程致遠，匆匆想離開。

難道老天是為了懲罰她，才讓她遇見沈侯？

沈侯在小區門口接上顏媽媽，一起趕往醫院。

沈侯鐵青著臉，撿起了地上的手機，「這是我送你的手機，你竟然用它……你真是連最起碼的羞恥心都沒有。」

顏曉晨遲疑猶豫，可面對程致遠堅定的目光，她漸漸明白，他是經過認真思索后的決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終於，她點了點頭，「我同意。」

沈侯迷茫地搖頭，「沒聽她說起過，我們前段時間才在商量結婚的事。」女醫生無奈地嘆氣，「已經兩個多月了，等她清醒后，你們就可以出院了。儘快去婦產科做產檢。」女醫生說完就離開了。

顏曉晨呵呵地笑起來，她正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孩子的事，沒想到這就解決了！這個世界是不是很荒謬？明明是沈侯的爸媽害死了她爸爸，現在卻是沈侯像看殺父仇人一樣憤怒悲痛地看著她。

隔著黑暗的鴻溝，沈侯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顏曉晨，顏曉晨也一直盯著沈侯。

「我要請幾天假休息？」

所有關於她的一切，對於他都是噁心醜陋的，從今往後，她就是他的陌生人，不管她哭她笑，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自從懷孕后，她就胃口大開，吃什麼都香，現在卻覺得胃裡像塞了塊石頭，明明昨天晚上連晚飯都沒吃，可剛吃了幾口，就脹得難受。

女醫生對沈侯卻有點不客氣，冷冷地說：「自己做的事都不知道？你女朋友也不知道嗎？」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中午，趁著午休時間，顏曉晨去了廣告上的私人醫院。

學校里綠化比外面好很多，又沒有車流，是個很適合悠閑散步的地方。

「你怎麼了？」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再關心他的事，顏曉晨卻依舊忍不住立即關切地問。

程致遠伸出手，想安慰她，卻在剛九九藏書碰到她顫抖的肩膀時，又縮回了手。

在護士、護工的驚叫聲中，程致遠身手敏捷地衝進了禁止外人進入的禁區手術區，用力拍打著手術室的門，「顏曉晨！顏曉晨……」

他告訴自己，只是失去了她而已，這個世界仍然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仍然和以前一樣精彩，但不管理智怎麼分析，他心裏都很清楚，就是不一樣了。

她該怎麼向媽媽解釋她不可能和沈侯結婚的事？總不能也栽贓陷害給程致遠吧？沈侯會因為這事決然離開她，媽媽卻會因為這事去砍了程致遠。

顏媽媽買了活魚，給顏曉晨煲了魚湯，本來還擔心顏曉晨吃不了，問她聞到魚味有沒有噁心的感覺，顏曉晨說沒有任何感覺。

昏暗的燈光映照在空蕩蕩的操場上，他孤零零跪趴的身影顯得十分悲傷孤獨、痛苦無助。

沈侯沒想到顏曉晨不以為恥，反而滿臉無所謂的譏笑。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他愛過的那個女孩嗎？他握著拳頭，恨不得一拳打碎顏曉晨臉上的笑容，但這樣一個女人，打了她，他還嫌臟！所有念念不忘的美好過往都變成了令人作嘔的記憶，所有的一往情深都變成了最嘲諷的笑話，他的心徹底冷了。

顏曉晨低聲說：「我想越快越好。」那些想身體恢復如常的女孩，是希望把不快樂的這一頁埋葬后，仍能獲得幸福，和某個人白頭到老，而她的未來不需要這些。

顏曉晨前面已經有人在諮詢，她正好旁聽。

如果她想報復，可以利用這個孩子，折磨沈侯。她沒有辦法讓沈侯的爸媽以命償命，但她能讓他們嘗到至親至愛的人受到傷害的痛苦。但是，她做不到，她恨沈侯的爸媽，無法原諒他們，卻沒有辦法傷害沈侯。

「呃……不用謝。」顏曉晨覺得很暈，似乎程致遠又搶了她的台詞。

沈侯被刺得鮮血淋漓，卻還是不願放棄，哀求地說：「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小小，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對這個世界而言，也許無關輕重，可對他而言，失去了她，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就好像精美的菜肴沒有放鹽，不管一切看上去多麼美好，都失去了味道。

沈侯憐惜地摸著顏曉晨的手，他送給她的小小指環依舊被她戴在指上，如果她不愛他了，真要和他分手，為什麼不摘掉這個指環？女人可是最在意細節的，怎麼能容忍一個不相干的男人時刻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滿懷期許地看著她，顏曉晨忍著淚，把他的手一點點用力拽離了她，他的眼睛漸漸變得暗淡無光。

「你考慮過怎麼撫養孩子嗎？」

他脫掉外套，挽起袖子，進廚房幫顏媽媽幹活。

顏曉晨像催眠一般，一遍遍對自己說：我是對的！我是對的！我是對的……

那麼美好甜蜜的記憶，已經鐫刻在每個細胞中，現在想起，即使隔著時光，依舊嗅得到當年的芬芳，但是，理智又會很快提醒她，一切是多麼諷刺！

沈侯嫌棄地看了一眼，一揚手，毫不留情地把戒指扔進了垃圾桶，也把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扔進了垃圾桶。

程致遠：有多大的可能性？

一群人都想把程致遠趕出去，但他鐵了心要阻止手術，怎麼拉他都拉不走。

她沒有辦法更改已經發生的美好記憶，更沒有辦法更改殘酷的事實，只能任由痛苦侵染了所有的甜蜜，讓她的回憶中再無天堂。

「天都要黑了，你不回去，阿姨也不會好受，我們先上去。聽話！」程致遠一手拿起顏曉晨的包，一手拽著她的手，拖著她走向單元樓。程致遠和顏曉晨剛走出電梯，顏媽媽就打開了門，顯然一直坐卧不安地等著。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她的眼前卻只有他最後的眼神，像一個廢墟，沒有生氣、沒有希望。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天上人間，銀漢難通，心字成灰。

女醫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沈侯，雲淡風輕地說：「病人沒什麼問題，就是懷孕了，沒注意飲食和休息，引起昏迷。」

醫生沉著臉，對程致遠說：「病人自己放棄了手術，你可以出去了嗎？我們還要準備進行下一個手術。」

「不是。」

下班后，顏曉晨走出辦公樓，正打算去坐公車，程致遠的車停在了她面前。

「我昨天晚上已經去見過他們，我媽生病住院了，我爸說是我們誤會了你。小小，我知道我爸媽這段時間做得很過分！但我說過，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是我要和你共度一生，不是他們！你是我的妻子，不代表你一定要做他們的兒媳婦，我有孝順他們的義務，但你沒有。而且，我爸媽已經想通了，我爸說，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他們日後一定會把你當親生女兒，竭盡所能對你好，彌補他們犯的錯。小小，我爸媽不再反對我們了！」

沈侯懶洋洋地拿出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小小的媽媽」。雖然顏曉晨已經清清楚楚地表明他們沒有關係了，但一時半會兒間，他仍沒有辦法放棄關心她的習慣。他立即扔了煙，接了電話，「喂？」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沈侯正低著頭，幫她調整輸液管，她愣了下，想起了意識昏迷前的情景，「我在醫院？你怎麼在這裏？」

顏媽媽得到了程致遠會負責的承諾，如釋重負，又看程致遠對曉晨很殷勤體貼，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不滿意中的滿意。她側過頭悄悄印了下眼角的淚，笑著對顏曉晨說：「你好好養身體就行，從現在開始，你的任務就是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別的事情我和致遠會打理好。」

顏曉晨一句話沒說，拿起勺子，默默地喝粥。

「曉晨，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程致遠不知道該怎麼勸顏曉晨，只能緊緊地抓住了滑動床，不讓它移動，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她進行手術。

程致遠不再吭聲，雙手插在風衣兜里，安靜地看著她掩面痛哭。

就算她和沈侯現在立場對立，顏曉晨也不能違心地說他比程致遠差。

她狠狠瞪了顏曉晨一眼，「讓你叫個人，怎麼那麼久？」

等吃完飯，顏媽媽暗示程致遠可以告辭了。

顏曉晨狠著心，轉過了身，一步步往前走，走出了他的世界。

剛才把顏曉晨送進去的護士走了出來，她從他身邊經過時，程致遠突然說：「我能對她的人生負責！」

護士把顏曉晨送進病房，拿了衣物給她，對程致遠說：「她要換衣服。」

有人衝到了滑動床邊，急切地說：「曉晨，你不能這樣做。」

護士說：「低血糖引起的昏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她是不是為了減肥不吃飯，也沒好好休息？具體的化驗結果，醫生會告訴你們，你們等一下吧！」

天色已黑，來來往往的學生中，有不少成雙成對的年輕戀人，顏曉晨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時，總是藏著難言的痛楚。

「你可以玩會兒手機。」

「對不起，我不能讓沈侯知道孩子是他的，我們必須分手，他正好看到了微信，我就將錯就錯……對不起！」

「你現在不需要關心為什麼，只需要思考願意不願意。」

十指交纏，兩枚大小不同，款式卻一模一樣的指環交相輝映，沈侯俯下身，親吻著顏曉晨的手指，在這一刻，他滿懷柔情，滿心甜蜜，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星期二下午，顏曉晨按照約定時間趕到醫院。

程致遠沉默了一會兒說：「不麻煩。」

他緊跟著顏曉晨的病床，走出了手術區，「曉晨，你怎麼樣？」

程致遠什麼都沒做，她怎麼可能讓程致遠給媽媽交代？

護士把顏曉晨的私人物品交給他們，「為了儘快聯繫到她的親人，醫院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份證和手機，別的東西都沒動過。」

有多深的情，就有多深的傷；有多少辜負，就有多少痛恨；有多濃烈的付出，就有多濃烈的決絕。沈侯看著顏曉晨的目光，越來越冷漠，就像看一個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他伸出了手，冷冷地說：「給我！」顏曉晨哭著把戒指放在了他手掌上。兩枚戒指，一大一小，在他掌心熠熠生輝。

不會再有人下雨時背著她走過積水，寧願自己雙腿濕透，也不讓她鞋子被打濕；不會再有人寧願自己只穿三十塊錢的膠鞋，卻給她買三百多塊錢的運動鞋；不會再有人將僱主送的外國巧克力小心藏在兜里，特意帶給她吃；不會再有人自己雙手皴裂，卻永遠記得給她買護手霜；不會再有人冬天的夜晚永遠記得給她的被窩裡放一個暖水袋……

「再忙也需要吃飯，阿姨廚藝很好，去吃飯，我很開心。我們周六去買衣服，好嗎？」

顏曉晨：好！

護士也笑了笑，「不要緊張，你只是糾正一個錯誤，一切都會過去。」顏曉晨沉默著沒有說話。

程致遠的手放在了她手上，對顏媽媽說：「阿姨，到我這個年紀，父母和家裡長輩一直催著我結婚，我自己也想早點安定下來，幾次和曉晨提起結婚的事，可曉晨年紀還小，她的想法肯定和我不太一樣，一直沒答應我。」程致遠一席話把自己放到了塵埃里，一副他才是滯銷品，想清倉大甩賣，還被人嫌棄的樣子，讓顏媽媽瞬間自尊回歸，又找到了丈母娘的感覺，她點點頭，「你的年紀是有些大了，曉晨的確還小，不著急結婚……」她噎了一下，「不過，你們現在這情形，還是儘快把事情辦了。」

顏曉晨握住了手指上的戒指，卻沒有動。

顏曉晨：嗯，我知道。

「謝謝read.99csw.com！」

程致遠立即去了外面，護士拉好帘子。

顏曉晨還是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讓沈侯突然之間變了個人，用鄙夷噁心、痛恨悲傷的目光看她。

他的手，在她掌間滾燙，無數次，他們十指交纏，以為他們的人生就像交握的手一樣，永永遠遠糾纏在一起，沒有人能分開。但是，顏曉晨自己都沒有想到，是她先選擇了放手。

走進電梯后，顏曉晨說：「不好意思，一再麻煩你哄著我媽媽。」

電梯門開了，他走進電梯，「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們這裏都是大醫院的醫生，儀器都是德國進口的，價格是比較貴，但一分價錢一分貨。您應該也看過新聞，不少人貪便宜，選擇了不正規的醫院，不出事算幸運，出事就是一輩子的事。」

沈侯卻誤會了她的反應，握著她的手，放在她的腹部，「是不是難以相信？如果不是醫生親口告訴我的，我也不敢相信。小小，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我會努力，努力做個好老公，好爸爸，我們一家一定會幸福。」

「什麼事？」

護士拉開了帘子，示意手術時間到了。

顏曉晨打開了微信，把手機遞給程致遠，「沈侯看到了我們聊天的內容。」顏曉晨想起沈侯離開時的決絕冷漠，眼淚又簌簌而落。

顏曉晨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知道程致遠說的全是事實，所以她才想過墮胎，但是，她竟然做不到。

私人醫院收費是貴，但服務態度也是真好，醫生讓她發了會兒呆，才和藹地問：「小姐，您還有什麼疑問嗎？都可以問的，事關您的身體，我們也希望能充分溝通，確保您手術后百分之百恢復健康。」

不僅是肉身的遠離，還是把她整個人從心上清除，連回憶都不會有。

顏曉晨再扮不了啞巴了，「不行。」

顏曉晨急忙說：「不用、不用，我會儘快把這件事解決了，你要有時間，打電話哄一下我媽就行了，別的真的不用麻煩你了。」

沈侯接過包，放到椅子上，「謝謝你們。」

沈侯的手緊握成拳頭，咬牙切齒地說：「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懷孕了？應該不是今天吧？卻裝得好像今天才剛知道！」

顏曉晨：今天早上剛買的驗孕棒，還沒來得及檢查。

周日，顏曉晨被媽媽勒令在家好好休息。她也是真覺得累，不想動，不想說話，一直躺在床上，要麼睡覺，要麼看書。

程致遠說：「咱們結婚吧！只要我們結婚，所有問題都不會再是問題。」

「曉晨。」程致遠的聲音。

她身心俱疲、疲憊不堪，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躺下來睡死過去，卻有家歸不得。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肚子里的小東西，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媽媽，不知不覺，眼淚又掉了下來。她知道哭泣沒有任何意義，但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就是覺得傷心難過，止不住地流眼淚。

他凝望著黑漆漆、空蕩蕩的看台，像是看著一隻詭秘的怪獸，曾經那麼真實的存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吞噬掉了，變得如同完全沒有存在過。也許，一切本來就沒有存在過，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夢幻，夢醒后，什麼都沒有了，只留下了悲傷和痛苦。

顏媽媽放心了，雖然還是有點難受，但事情已經這樣了，她只能接受，「沈侯，你在這裏陪著曉晨，我先回家去了。我想去一趟菜市場，買一隻活雞，曉晨得好好補補。」

「我女兒還沒結婚……」顏媽媽指著沈侯說：「我女兒的男朋友。」

程致遠看著把外套隨意扔到地上，開始在操場上跑圈的沈侯，沒有像以往一樣順從顏曉晨的舉動，他強拉著顏曉晨坐到了角落，「陪我再坐一會兒！」顏曉晨想掙開他的手，「我想回家了。」

「叫程致遠來見我，你們今天不給我個交代，就不要進門！我沒你這麼不要臉的女兒！」顏媽媽說完，砰一聲，關上了門。

顏曉晨愣了下，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有吭聲。

程致遠說：「現在去追他，還來得及！」

顏媽媽看她臉色難看，雙目浮腫，以為她是三心二意、為情所困，很是不滿，把一碗紅棗粥重重地放到她面前，沒好氣地說：「別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你以為鍋里的更好，告訴你，剩下的都是稀湯！」

「時間到了，我會來叫你。你休息會兒。」護士幫她拉上了帘子。

沈侯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著，速度奇快，完全不像鍛煉，更像是發泄。

顏曉晨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凝視著牆壁上的鍾錶。

「你真的不能和沈侯在一起嗎？」

顏曉晨的一隻手放在腹部，低聲說：「我會儘快解決所有事，讓生活回歸正軌。」她儘力振作起精神，笑看著程致遠說：「把錢借給我這種三天兩頭有事的人，是不是很沒安全感？不過，別擔心，我會好好工作，努力賺錢，爭取早日把錢都還給你。」

「好。」

顏媽媽滿意地笑，「就是，就是！家裡做的乾淨、健康。」

護士和護工推著滑動床，進了手術區，程致遠只能看著兩扇鐵門在他眼前合攏。

不一會兒，他們走了進來，一邊說說笑笑，一邊準備開始手術。顏曉晨雖然從沒做過手術，但看過美劇《實習醫生格蕾》，知道不要說她這樣的小手術，就是性命攸關的大手術，醫生依舊會談笑如常，因為緊張的情緒對手術沒有任何幫助，他們必須學會放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沒有辦法在談笑聲中把一個生命終結。

沈侯抓住她的手指，不顧自尊驕傲，仍想挽留，「小小，你說過只要我不離開你，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爸還說，請你原諒他們。」

程致遠說：「中國不是美國，單身媽媽很不好做，有許多現實的問題要解決，沒有結婚證，怎麼開准生證？沒有準生證，小孩根本沒有辦法上戶口。沒有戶口，連好一點的幼兒園都上不了，更不要說小學、中學、大學……」

顏曉晨理智上完全清楚，他看不到她。操場上的燈亮著，看台上沒有開燈，他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站在正中間，一個躲在最角落，但是，她依舊緊張得全身緊繃，覺得他正看著她。

沈侯笑著說：「明天就可以……哦，不行，明天是星期天，後天，後天是星期一，我們星期一就去登記結婚。」

顏曉晨獃獃地看著沈侯，她一直不肯面對的問題以最直接的方式擺在了她面前，她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對沈侯說什麼。

「不相信！」

顏曉晨搖搖頭。

手術室里的溫度比外面又低了一兩度，擺放著不知名器械的寬敞空間里，有三四個不知道是護士還是醫生的人穿著深綠色的衣服，一邊聊天一邊在洗手。

顏曉晨不記得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習慣於每次心情不好時，就到這裏來坐一坐，但她清楚地記得她為什麼會經常來這裏閑坐。沈侯喜歡運動，即使最沉迷遊戲的大一，都會時不時到操場上跑個五千米。顏曉晨知道他這個習慣后，經常背著書包，繞到這裏坐一會兒，遠遠地看著沈侯在操場上跑步。有時候，覺得很疲憊、很難受，可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道美麗的風景，會暫時忘記一切。

他吸著煙，沒有理會，手機鈴聲停了一瞬，立即又響了起來，提醒著他有人迫切地想找到他。

程致遠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多喝點湯，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再操心了，我和阿姨會安排好一切。」

沈侯怕顏媽媽不認路，把她送到醫院門口，送她坐到計程車上才回來。

沈侯笑著搖搖頭，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你懷孕了。」

「你爸媽只跟你說了這些？」

程致遠微笑地看著她，眼中都是喜悅。

顏曉晨吃驚地看程致遠，「你……」

顏曉晨看到媽媽的樣子，心下一酸，低下了頭，把所有的話都吞回了肚子里。

「啪」一聲，顏媽媽重重一巴掌扇到了她臉上，顏曉晨被媽媽打怕了，下意識地立即護著肚子，躲到了牆角。本來顏媽媽余怒未消，還想再打，可看到她這樣，心裏一痛，再下不去手。

「你就當我有病好了！」

顏曉晨總算逮到機會可以和程致遠單獨說話，她對媽媽說：「我送一下他。」

顏曉晨：有可能，也許只是內分泌紊亂。

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以前兩人住一個屋子時，常會幫對方接電話和查看信息，沈侯沒有多想，直接查看了消息內容，是程致遠發來的問候：「在家裡休息嗎？身體如何？有時間見面嗎？我想和你聊聊。」

顏曉晨覺得十分荒謬，他們害死了她爸爸，連對自己兒子坦白錯誤的勇氣都沒有，卻說要拿她當親生女兒，彌補她。她不需要，她只是她爸爸的親生女兒。顏曉晨冷笑著搖搖頭，「他們不反對了嗎？可是，我反對！沈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顏曉晨拿過筆和表格，「謝謝。」

「顏曉晨！顏曉晨……」沈侯叫得聲嘶力竭，但是，那個顏曉晨已經不見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顏曉晨坐在階梯式的台階上，看著操場上的人鍛煉得熱火朝天。

程致遠說：「我不是她的親人，不是她的男友，也不是她孩子的父親，但我願意用我的整個人生對她的人生負責，我現在就要去干涉她的決定！如果你要報警，可以去打電話了！」

「您是她現在的男朋友嗎？」

沈侯表情十分困惑，「你說小小懷孕了？」

顏媽媽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說：「我是她媽媽。」

忽然，他腳下一軟，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上。他像是累得再動不了，沒有立刻爬起來，以跪趴的姿勢，低垂著頭，一直伏在地上。